后来为了压缩成本，国外培训基本是老故事了，这次也就近去苏州待待了。”
衣云茫然看他。没有对比，也就没有失落。
张进笑道：“呵呵，小姑娘是明显的纯洁而无知。”刚笑完，他咯噔一想，坏了，又犯错了。“纯洁”这
词用得算贴切，可是“无知”——说人家没见过世面。唉，他此刻真是希望衣云无知到彻底，IQ丧失到完全听
不出来他那太明显的贬义。
张进骂自己：不长记性！上回和简妮几个人吃饭不是已经冒犯过衣云一次了吗？在摸清小姑娘的来头之
前，职场张“滑头”决定什么也不加以评论了。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3 “魔鬼特训营”（3）
他马上引开众人的注意力：“喂，据说这次培训是动真格的，课程由全球统一制定，专门针对KAC销售经
理，听说在别的国家都取得了成功。教官也很有来头。所以被那些国家的KAC经理称作‘魔鬼训练营’。”
衣云想：原来“魔鬼训练营”是这个培训课程的绰号啊，真希望赶快体验一下。
“什么魔不魔鬼，管他谁教，老娘都这样。”茱迪撇嘴。
市场部的琳达走进来，抱着一叠封好的白衬衫：“新做的夏季制服，刚刚送到的。”
靳去接：“哟，今年衣服发晚了嘛，已经九月份了。”
衣云拆开一看，制服的面料，手感舒服，胸口用暗线绣着瑞德的LOGO。只听茱迪评论道：“这次制服的料
子更好了。老板们都要跟我们穿一样的衬衫，做得差了都配不上他们上万块钱的名牌西装。”
忽然，王水芬伸头问衣云：“哎，你什么号码？”
这大姐对她连称呼都没有，但衣云还是说：“S号。”
王水芬几步跨来，劈手抢去衣云的衬衫：“你介长的人穿什么S号！小号码是我专用的。”
衣云愣了。琳达道：“小号是我给衣云的，她虽然个子比你高，但骨架小巧、肩窄，穿中号会显得大的。
莎拉，你如果要S号的，先把这个还给衣云，我再回去帮你找一下。”
王水芬把衬衫塞入电脑包，嘴里咕哝：“你倒会体贴。等你找完给她吧。”
衣云示意琳达算了。刚刚进KAC，她不想和同事争。在职场上，隐忍是一种必须的能力。
下午，衣云去瑞德（中国）总部的人事处登记岗位变动，这才明白自己高兴得还太早。虽然接下来她的薪
资福利都将由刚转去华东区分公司的人事专员瑞秋来做，但若她的表现不合格，随时可能被KAC部门一脚踢回
到小店组。
她不仅处于瑞德公司的试用期，也是处在KAC的试用期中，地位危如累卵，毫无保障。
安吉拉经理貌似正与人在电话上吵嘴，她没好气地说：“那你自己来人事部拿。”便把话筒一丢。
过一会儿，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孩昂着头进来了，她微微有些偏胖，冷冷对安吉拉道：“东西在哪
儿？”
安吉拉眼皮也不抬，扔给她一个文件袋。
衣云想：这应该就是刚才跟人事经理闹不愉快的人了。
她和漂亮女孩一起走出人事部。那女子忽然问她：“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没见过你。”
“我刚刚到华东的KAC报到。”
“KAC？你年龄这么小，是管理培训生？”
“是的。”
“你们销售部倒有趣，今年破例招个美人儿进来折腾。你叫什么？”
“衣云。”
对方的眼睛在刹那间睁大了：“你是不是来面试过托马斯先生的
秘书？”
衣云点头。那女孩儿一下子笑了：“我是范妮。”
“噢，范妮。”衣云的记性挺好，她马上反应过来，“你回来啦，月子休息得好吗？”
“不错，”范妮心情愉悦地回答，“你到我那里来坐坐吧。”
托马斯总裁的套间外，便是范妮的办公室。
托总不在。
范妮显然很喜欢衣云。她俩聊了会儿天。范妮说：“最近人家吐血推荐我一本很好的小说，你有兴趣
吗？”
衣云摇摇头。范妮热心道：“那我打出来给你，你不是要去集训了吗？闲着没事看看。”
“打出来？”
“当然啊，这是现在互联网上最流行的小说啊。用哪台机子打印呢？”范妮眼珠一转，“托总专用的那个
是喷墨打印机，速度慢了点，不过反正在我房间里打，没人看到的。”
她“噌噌噌”跑进里间，抱着一台小巧的机器出来。两人趴到办公桌底下忙了一小会儿，摸清了电脑主机
箱上密密麻麻的连线。
范妮在邮箱里一点文件，宣布：“好了，开打。”
她们屏息凝神半响，喷墨打印机没有动静。
衣云笑问：“机器罢工？我们不是都接上了吗？”
范妮正准备再去桌底下察看，忽听到外面走道上的激光打印机响个不停。
“糟了！忘了改‘设置’，还是发送到公用打印机上去了。”
她俩赶紧跑出去。别的部门同事走过来，伸手要拿打印件。范妮忙对人说：“是我的，我在打。”
过一会儿，又有人来，又被范妮拦住。
一批批同事来来往往，疑惑地看着她们。衣云有些不好意思，范妮泰然道：“我要打印很多，你们都等会
儿再来吧。”
她从心底里感谢衣云——是这个女孩拒绝了托马斯总裁，并且断了托总再找个替补的念头，为她保全了怀
孕期间的职位。否则，生完孩子，她回瑞德，位子上已经有了新人，安吉拉一定会把她扔到别的部门去。这就
是职场上的规则：无论什么原因，公司都不会为谁白白空着好岗位。
范妮想用这种方式对衣云表示友好。
等打印机停下了，范妮把一厚叠的纸抱给衣云：“是爱情小说，很感人的。愿你的苏州之行晚上不寂
寞。”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4 西点军规（1）
已过傍晚七点，车窗外是推不开的浓浓暮色。衣云在公司的商务车上睡得迷迷糊糊，忽听得到了，忙跳起
来拿行李，一面睡眼惺忪地向四周张望——
巍峨的宫墙，被金黄的整排小太阳灯自下而上地一烘托，衬着蔚蓝的夜空，像是回到了让人无限遐思的古
代。瑞德（中国）华东区的“魔鬼训练营”，就设在刚刚开业的五星级苏州吴宫喜来登大酒店。一个都市里的
古堡，两三千年前，这里也许是白马啸西风的沙场，现在，是他们大客户组练兵的秘密花园。
次日，衣云在早餐厅碰到KAC同事。张进正大发议论：“一般培训都是头天晚上到达，第二天一早开始。
这次居然先放一天假让我们调整状态，看来接下来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衣云想：难怪昨晚什么也没宣布，只让我们各自安顿。她问靳：“教官是不是还没来？”
“嗯，连代维也要明天到。听说本来应该是白总代表公司来。”
“什么人这么摆谱？”茱迪问。
“好像以前是瑞德在某个国家的行政部负责人。”
“行政部的？来训练我们sales？”
张进吃完起身：“哎，别管是谁了。抓紧今天，好好玩玩。你们待会儿谁游泳？”
衣云顾自望着餐厅落地窗外那一池子锦鲤，它们也聚在一起，絮絮地开晨会，被阳光一照耀，仿佛是盛开
于水中的花团锦簇。
饭后，张进打分机到衣云的房间：“大家都去游泳，你呢？”
“噢，我不去了。”衣云没有玩的心情。
张进叫道：“不行，我们是集体行动，你可不能脱离大部队，不要太孤僻！”
衣云想，不去游泳还被扣上“孤僻”的大帽子了。但她真的不乐意：“我没有带泳衣。”
“没关系，茱迪她们都没有带，过会儿一起去买，向导都替你们找好了。”张进铁了心要拉衣云下
水，“快点，我们都在三楼的大堂，别让老前辈都等你噢。”
唉！衣云叹口气。
她到大堂时，张进指着一个女孩说：“小马，外文系大四学生，在我们苏州办事处实习的。这次培训就是
她做翻译。她家就在酒店旁边的盘门，你们跟她去买泳衣吧。”
小马羞涩地一笑。
她们买泳装回来，张进已经和靳在喜来登一楼的露天泳池里“劈波斩浪”了。
见衣云穿着有下摆的连体式泳衣，张进好一阵地失望：这跟吊带超短裙没什么两样嘛！他热心地张罗游
泳，就是想趁机让眼睛吃吃“冰激凌”。他原以为衣云会选一件性感的款式，让他大饱眼福。失落之余，他抱
怨道：“你这款也太保守了。”
衣云回他：“比基尼嘛，我只会和男朋友在一起时穿。”
“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对，所以现在不穿呀，呵呵。等以后有了，就穿给他看。”
张进嘀咕：“现在的女孩子怎么还这么传统？”
等小马出来，张进怪叫一声：“哈哈，侬像只百叶包！”
百叶包是一种江南食品，用豆腐皮纠结，里面塞肉。
小马在上海念书，听得懂沪语，向张进怒目而视。衣云拉拉她：“别理这个人，我们自己玩。”
衣云并不会游泳，她和小马两只“旱鸭子”手拉手，在齐胸口的浅水区里快乐地走来走去——既然来了，
至少，她可以假装很快乐。有时候，快乐只是晒给人看的，表示“我好着呢”，让喜爱你的人放心、恨你的人
揪心。
听说水里的阻力是陆地上的六倍，她们就干脆当是做减肥操了。连蹦带跳地走了很多个来回，衣云对小马
说：“差不多了，我们该歇一歇啦。”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4 西点军规（2）
她无意中一回头，忽然一条一人多长的黑条纹大鱼从后面无声地逼近他们。“鲨鱼啊！”衣云惊叫。
女孩子们“哗”地分开。定睛一看，原来是张进，鬼鬼祟祟地试图要从她俩中间穿游过去。
“干什么，手乱摸什么啊？你就不能像靳一样真的游泳吗？”骂着张进，她们赶快爬上池壁。
上岸的地方正是休息区，茱迪和王莎拉早就各自占领了一把白麻布躺椅，慢慢地喝着从移动吧台叫的鲜榨
果汁。衣云也坐好，用浴巾抹去发梢上的水，一扭头，发现旁边的茱迪正眼神异样地上下打量着她的身材。
衣云被她看得发毛。茱迪的目光就像尺子一样量来比去，终于在她的胸前停留了下来。“小姑娘蛮丰满的
嘛，嗯？”茱迪哼哼道，眼睛继续移动，冷不丁问道，“你腰围多少？一尺七？”
衣云老老实实地回答：“夏天一尺七寸半，冬天特别是过春节，吃胖了就有一尺八。到第二年春天会再瘦
回一尺七。一直这样。”
茱迪无声，心道：干嘛还瘦回来？！她默默燃起一支烟。茱迪有一米七六高，长身玉立，最喜欢穿能充分
强调她“海拔优势”的黑色紧身外套。她只是身板的前后扁平了些，总被靳嘲笑“站在男人堆里也看不出区别
来”。
她再端详衣云，年轻真是好。她想起十几年前刚刚来到瑞德，自己也是这样的青春无敌。这些年辛苦走
来，如今..茱迪突然对所有年轻姑娘都产生一股厌恶之情。她把头转过去，不再说话了。
也许是玩水累了，也许是上周没有充分地休息好，衣云一觉睡到天亮。手机闹了N次她才听到。天哪，要
迟到了。衣云飞也似的打开衣柜，取出今天要穿的制服。十分钟后，她已将自己妆点成典型的OL，盘好发髻，
提着电脑包向会议室匆匆赶去。
衣云刚坐定，便见代维陪着一个金发碧眼的老人进来了。大家一看那老外“咔嚓咔嚓”矫健标准的步姿，
挺得直直的脊背，就猜到他曾经是个军人。
代维宣布：“我们瑞德（中国）荣幸地请到来自美国的全球高级教官MikeTurne（迈克·特纳）先生来为
华东区的KAC经理做特别集训。Mike曾经就读于声誉卓著的西点军校..”代维手里拿张纸片读着，那是总部
人事给他的Mike简历。
“你们有谁能够告诉Mike，西点军校的二十二条军规是什么？”
KAC经理们面面相觑。靳最先打破沉默：“‘无条件服从’，嗯，‘细节决定成败’、‘荣誉原则’，还
有‘团队精神’..”
“不错。”代维把靳的话翻译给迈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西点军人的军规到底是哪些。所以下面我们就
有请Mike为大家授课。”
迈克有浑厚的嗓音，简直可以直接去CNN做节目主持人：“在我们正式进入课程之前，我希望对大家有所
了解，请你们每个人向我介绍一下自己。”迈克一本正经地掏出一支铅笔和一本便签纸。
茱迪皱眉，低声对王水芬道：“这洋人真麻烦。”
张进、衣云都用英语自我介绍，靳、茱迪和王水芬讲中文，小马替他们翻译。迈克很认真地听了，不时向
每个人提些问题。
一晃儿就一小时。迈克说：“我们提早吃午餐，因为下午要到外面去上课。”
他和代维心照不宣地一笑。
王水芬轻轻叫：“要死了，外面多热啊，居然要拉出去。”
代维向迈克告别，他将赶回华东分公司。
茱迪说：“原来代维就是特地来讲个开场白，向我们介绍教官。啊，他一走，我马上就觉得轻松了！”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4 西点军规（3）
小马说：“会议室也只租了半天。这星期后面的课好像都不在酒店里。”
KAC经理们的疑惑一直持续到了下午。迈克把他们领到了一个类似体育馆的地方：“我们将首先进行体能
训练。”
“噢，难怪让我们带上运动服，还要短打的。”
迈克见大家议论，便说：“我先示范一个。”
他俯身把鞋带重新扎紧。众人正猜他要干什么，迈克指了指前方。
众人抬头——前面什么都没有，除了体育馆的一堵高大白墙。
只见迈克蹬蹬蹬几步起跑，眼看就要撞到墙壁，他忽然踩上墙面，在垂直表面上大踏步地向屋顶奔跑起
来，接着又向下俯冲，在墙面跑出一个“U”型。跟着一蹬墙，一个倒空翻，他稳稳落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KAC经理们沉默长达一分钟，才爆发出议论。
靳激动不已：“太酷了，我要学！我要学！”
衣云道：“这很像中国功夫啊，飞檐走壁。”
茱迪惊叫：“妈呀，我心脏病也吓出来了。”
张进说：“我们接下来不会也练这个吧？怎么可能学得会！”
迈克拍一下巴掌，很平静地道：“这是parkour（‘跑酷’），八十年代起源于法国。我在四十八岁时才
学习了这项技术。它是一种力量与身体的平衡训练。但是，大家不要惊慌，因为这只是让大家看我热热身，你
们要做的训练在隔壁。”
众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绕到隔壁一看，一堵人造岩壁。
“攀岩啊！”
“你们玩过吗？”
除了靳，其余皆摇头。
“那不错，没玩过的今天正可以试试。每人都要攀上去，我来计时。最后，所有人成绩相加除以人数，得
出平均数，将来跟华北区的KAC经理们较量一下。”
王水芬叫道：“我有病，不能爬。请假。”
“莎拉，你能否提供医生的相关证明？”
“当然有。”王水芬丈夫的婶婶的小姐妹的二女儿在上海南汇县城的某医院工作，开个书面证明算什么，
小意思。
“我..”茱迪也举手，她仗着迈克听不懂中文，谅小马也不敢翻译，对王水芬喊，“让你那个什么大姑
大姨帮我也搞张证明。”
张进叫：“好啊，你们弄虚作假。”
“怎么样？”王水芬得意道，“你管得着，你说给老外听呀。”
张“滑头”怎么会惹事上身。他一缩，不响了。
衣云想：崩溃，我有恐高症。她向岩顶一望，腿就开始不听使唤地发麻。
但她明白自己逃不过。
靳领先，张进跟上，都陆续上了岩顶。张进蹲着，往下看衣云：“这个比较麻烦。”
衣云向上攀了不到三米，手脚麻木得简直能听到神经元细胞在僵硬传递讯号的轻微“嗡嗡”声。她不知道
这个特色到底是父亲还是母亲遗传给她的？好像很小时候就是这样了，那种不受意志控制的绵软。衣云竭力不
去看脚下，但她已然手足无力。岩石上的钉子分布得很散，无论抓还是蹬，她都无法让自己向上挪动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王水芬评论道：“看她手长腿长，怎么这么没用？”
茱迪说：“花瓶呗，中看不中用。哎，无聊死了，我真想抽烟。”
迈克在岩壁边上看秒表：“你如果攀不上去，你这门课的分数就是零，会直接影响到你的训练总分。也许
你会被KAC淘汰。”
靳叫道：“小姑娘，赶快，再爬一点我就可以拉你上来了。”
“被KAC淘汰”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衣云又往上攀了一点。停顿。
茱迪说：“这小丫头真触气，早点爬完我们好早点回去了。这样不上不下地别掉下来。”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4 西点军规（4）
王水芬冷笑道：“掉下来，摔死了不挺好吗？”
她从一开始就非常之厌恶衣云，无法不厌恶——她王莎拉在瑞德华东区的小店组那是实打实足地待了五
年，才终于得到了混进最最核心的KAC部门的机会，而一个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鬼头居然只轻轻一脚，便跨过
了她的长长五年，并且有传言说将来要成为公司的管理层。什么“管理培训生”政策，哪个脑子被枪打了的人
搞出来的！还要想来管理姑奶奶我，去死！
“她身上有绳子，摔不死的，最多被钉子刮出血。”茱迪忽然觉察王水芬的心肠远比她歹毒，说的话让她
都寒毛凛冽。对一个刚刚认识的职场新人，至于这么狠地诅咒嘛。
越往上，钉子好像越来越难以借力了。衣云记得美国大导演希区柯克拍过一部讲述“高智商恐高症人
群”的悬念片，还没好好看过。但今天，一点没有悬念，她攀不上去。
“丫头，你一定行的！来，把手伸给我。”
衣云抬头看，离靳的手只有不到半米了。她努力上挪，终于，勉强抓住靳的手了。“不行，还是不够。你
还要再往上。”
迈克冲她喊道：“如果你爬不上去，你们全组的成绩就作废，全体改做俯卧撑两百个。”
“喂，”张进急了，他本来只在旁边看戏，这时立即挪到靳旁边，叫道：“衣云，你别害我们大家。快
点，我和靳一起拉你。”
迈克心里有数。攀岩，表面似乎是测体能，实则考察的是“团队精神”，这也是迈克这门课程的名称。他
一向认为，团队精神不能光喊喊口号、做做体操或游戏。即使西点军校的二十二条军规，他也都是在实战演习
和军营生活中才得以深刻领悟的。所以，迈克坚持只有在现实环境中、在利益面前，才能真正测试出一个人的
合作能力。你有恐高症也罢，有心脏病也罢，如何全体顺利登顶的关键，靠的还是队友之间的配合与协助。这
就好像完成销售指标，必须通盘合作。一旦某个客户在这个月出现异常状况，其他的销售员必须为之补台。外
地的销量掉了，上海地区就要为华东区扛鼎；华东不行，华北顶上，这才能有整个中国区的成功。
张进使劲拽靳的手臂，衣云“啊”的一声被突然拉起，瞬间身体腾空，双腿甩来甩去反而踩不到钉子。这
样子太像好莱坞的桥段了，眼看自己要掉下“悬崖”，她只有一只手和岩顶的人相连。生命的连接。坠落，没
有成绩，她也许就此出局。
靳差点被她带下去。他气得想大骂张进添乱，一面又对衣云喊：“小姑娘千万别松开手啊，你会摔得很厉
害的。你只要紧紧地抓住我，我会想办法把你拖上来的。”
衣云记得高山救援的诀窍：“深呼吸，尽量垂直放松身体，这样会使拉的人变得省力。”她不挣扎了，把
另一只手伸长给张进。她仰着脸，觉得靳就是那个可以信赖、可以依托的登山队队长。
随着一股力量迸发，靳和张进七手八脚地把衣云弄上了顶。
迈克耸耸肩，记录下总时间。瞧瞧那两个“生病的”，还有这个千拖万拖才上去的，他已经有了一个结论
——
“中国女人的肩膀扛不起大客户的重担。”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 5 在歧视中求生存（1）
经过昨天的考核，迈克认为他可以出一个初步的判断，华东区KAC的“魔鬼特训营”里，靳的成绩会是最
好的。至于三名女性，两个请假的评估为“null”（数据值缺省），你还真没法说她们的实力究竟如何，但，
像衣云这样的成绩，够呛。
今天的特训内容是长距离徒步。就像所有精心设计的考核一样，绝非单纯地体能测试，徒步考验的是一个
人的忍耐力，体力的与心理的，说到底其实是一致的。这些项目完成之后，迈克就要交给华东区总经理代维一
个写着“confidential（绝密）”的A4大信封。里面，是一份专业的人才测试咨询报告。
茱迪和王水芬一高一矮，手勾手，优哉游哉在队伍的最后面，肆无忌惮地大声谈笑。
茱迪道：“有病，把我们晒得跟泥鳅一样黑。攀岩是逃过了，长征不让请假。我又不是干体力活的，练这
个干嘛。”
王水芬应和：“奶奶的，这老洋鬼子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整人的？”
迈克催道：“抓紧跟上。不要说话，保存体力。后半程会很累的。”茱迪和王水芬听不懂，照样笑她们
的。今天小马不参加。迈克也不懂她们的牢骚，彼此相安无事。
迈克见衣云独独背了个大包，上身微微前倾，埋头走路，便知道她有徒步经验。
“你包里是什么？”
“水、电解质饮料、巧克力，早上在酒店旁边的超市买的。还有急救包。”
“有多少饮料？”
“够我们所有人喝的了。”
“背那么多干嘛？你们每人都发了一瓶水的。”
“以防万一。现在的季节，气温还那么高。这一路想来没有医院，如果有人脱水，带的东西就有用了。”
“你曾经做过负重练习吗？”
“中学的时候。我爸爸喜欢有意识地训练我。”
“你爸爸，他当过军人吗？”
衣云忽然沉默了，过一会儿，向迈克笑笑：“不聊天了，我们得保持能量。”
中午，他们停留在公路边的一处农家菜小饭馆。
茱迪出去一圈，捏着鼻子回来：“哟，腻心死了，别提多脏了。”
王水芬本是农家出身，偏偏她处心积虑对此加以掩盖，正如她不许人家叫她的本名“水芬”，非要改称洋
里洋气的“Sarah（莎拉）”。她热烈地附和：“农村人就是这样，一点也不讲卫生，哪能跟上海比。看这小
破房子，也叫‘饭馆’，哼。”
其他人都没搭茬。迈克让衣云坐他身边当翻译。
菜上齐。张进撇撇嘴：“没什么可吃的。”
靳道：“哪像你啊，哪里有饭局去哪里，眼界广。”
王水芬用筷子敲着碗：“哎，这种菜，真吃不下去。”
迈克问衣云：“他们在说什么？”
“菜不好吃。”
“哼哼，年轻人不懂得饥饿的滋味是什么。”
迈克见衣云认真吃，不挑食：“你不嫌菜不好？”
“谁要是有吃不上饭的经历，就不会嫌了。”
迈克奇怪地打量了她一会儿：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也挨饿过？
饭后，不知是不是血糖降低了，大家的步行速度几乎都比上午慢了下来。
迈克见茱迪和莎拉手也不勾了，声音也没有了，晃晃悠悠与队伍落下了一大截：“衣云，你去看看她
们。”
茱迪把最后几滴水喝完，有气无力道：“唉，老娘不行了，要走昏过去了。”她把瓶子一抛。衣云正好迎
面回来，将在公路上“骨碌碌”滚动的塑料瓶捡起来。
“哎，拾垃圾的。”王水芬叫衣云，“你跟老头说一下，让他停下来。我们走不动了。”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 5 在歧视中求生存（2）
衣云走到茱迪身边，看她嘴唇已经发白，从包里拿出一瓶“佳得乐”运动饮料：“你马上喝这个，补充体
液。”衣云也给王水芬一瓶。茱迪轻声道：“我..”她头晕目眩，“轰”地往下倒。
衣云和王水芬赶紧托住她。她们“哇哩哇啦”一叫，前面的三个男人都跑过来了。
“有点中暑。”迈克在衣云的急救包里翻，他看不懂中文标签，还是衣云找出了药品。
“中暑挺正常的，谁叫她体型大嘛。”张进笑说，“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事的，待会儿大家扶她走。”
茱迪悠悠醒转。迈克想一想，还是让衣云和王莎拉搀着她。在西方公司里，异性间不轻易有肢体接触，万
一有人控告什么“骚扰揩油”之类，说也说不清。他不会做出任何不正确的安排。
茱迪个高人沉，她一大半靠在高一些的衣云身上，一小半勾住王水芬的脖子。
这位老娘可真重啊！王水芬心里来气，张“滑头”说得最好听，你妈的还“大家扶她走”，这会儿早一溜
烟跑到前面去了。她大喊：“张进，靳，你们出个人，我是扶不动她了。”
张进迟疑，靳返回。迈克冷眼旁观。
王水芬甩甩手，呼出一口气：呀，一身轻松呢！她讨厌任何一个拖后腿的同伴，哪怕是她的“最佳搭
档”茱迪。
迈克见茱迪并不反对男同事扶她，便命令张进：“Jim，你替换衣云。叫她来我这里。”
张进好大不愿意地去了，唉，这么热天，让一个比他还要高还壮的老女人靠在他身上，呼呼烫的啊。茱迪
又不是风华正茂的小姑娘，那倒还算是讲得过去的美差。
迈克看回到他身旁的衣云脸色也不太好，问：“你感觉还行吧？”
“不怎么样。刚才我其实也眼冒金星，但被茱迪一吓，结果把自己的不舒服给忘了。”
“噢，那么我们谈谈话吧，把你的不适感忘掉。你喜欢看什么人的书？西方作家的。”
“海明威。”
“海明威是个勇敢的人。据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他才十九岁，被炸伤了腿，还背着伤员跑。结果敌军
的炮击突然停止，探照灯大亮，海明威平安回到阵地。原来，他的英勇行为感动了奥军将领，下令先放他过
去，再继续打仗。”
“嗯，真的很感人。他的‘一个人并不是生来就给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可是打不败他’非常经典。迈
克，你发现了吗？这种‘硬汉’精神也很符合我们瑞德风格。我觉得瑞德是一个推崇‘强者哲学’的企业。在
这里，提倡直面挑战，提倡每个人用勇气与智慧去对付最困难的局面。”
“对，如果企业也有性别，我认为瑞德是阳性的。而瑞德销售部是阳性中的阳性。没有性格的人，做不了
好销售，驾驭不了客户。但是，我觉得华东区KAC的女人们不属于强者。”迈克以他西方人特有的直率回
答，“我在美国不会这样说，因为有人将控告我‘性别歧视’。瑞德（美国）公司的销售部娘们儿不多，但都
很彪悍，她们会直接给我一拳。”
衣云正色道：“迈克，如果可以，我也想狠狠地揍你的鼻子。”
西点教官的蓝眼睛立即瞪圆了，流露出戒备和警惕。衣云明白，如果得罪迈克，她也许得从KAC滚蛋。但
一种油然而生的情愫激励着她必须说下去。她看出来，迈克不待见中国女性，包括她，瞧这两天他处处无意识
中表露出来的轻蔑！也许他认为，在中国女人高跟鞋里的，还是一双层层包裹过的颤巍巍的小脚。
争锋 第三章 魔鬼训练 3. 5 在歧视中求生存（3）
“无论是中国还是美国，我认为女性的勇气并没有什么不同，区别也许仅在于彼此的表达方式。中国女性
不会把彪悍表达在明处。她们更像水。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莫过于水，然而它却能穿透最为坚硬的东西，比如
石头。所以说，‘弱能胜强，柔可克刚’，中国女性面对再恶劣的生态和历史环境，都能顽强地生存下
去。”衣云停下来，问迈克：“还有两瓶‘佳得乐’。你喝吗？”
迈克在默默地想她刚才的话，反应慢了几秒：“噢..你不是已经都分给他们了吗？”
“总要有backup（后备）方案，对么？”
迈克拧开瓶盖，难为她想得周全——做好应对各种情况的可能性，这是一种必须却很少被人们所坚持的素
质。人性总是趋易避难的——把棘手的事情让给别人，便利留给自己。若一个团队里面有一个人能想到做后备
方案，在关键时刻就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啊呀，张进也昏倒了！前面还有水吗？药呢？”后面众人乱叫。
唉，一片混乱。衣云叹口气，她本来打算过一会儿就去接应两名男同事的，没想到张进这么弱不禁风。
迈克盯着她转身向后跑去。他开始重新考虑一些他几乎已经下了定论的问题。
迈克走了，下一个教官又接踵而至。整整一个月里，他们接受了不同课目的轮番轰炸。安排得满满的KAC
特训，令衣云暂时忘却了小店组时期的阴影。刚到酒店的前几天，她常常在喜来登大酒店迷宫似的中式古典长
廊里走失，以为就快到了，一个拐弯，却一鼻子险些撞上粉墙。四下里寂然无人，只有一扇扇紧闭的房门——
连楼层都走错了！“山穷水复疑无路”地惶然。而现在，衣云闭上眼睛也能摸到她的2046客房了。2046，正在
急转弯处，犹如一角突出的白色江岩，任波涛拍上去，纷纷破碎后退下来。那种漫无方向的恐惧消失了，她甚
至开始盼着再迷路，一切更像一种历险。
已是美丽十月的金秋，这个夏天的尾巴却若有若无地流连着，那么绵长，长得像一支尾音袅袅的田园曲，
依依而不舍地盘桓不去。衣云有了真正快乐的心情。她的房间窗外，是古老的盘门，两千多年前的浣纱姑娘在
这里的双桥上吊起淅淅沥沥的洗衣篮子。2046房间的窗户，像是照相镜头的取景框，竖幅的——衣云便是那个
依偎在窗下贵妃榻上的、镜头后的观察者。白天，她抽空欣赏一会儿房外的盘门公园，凉亭、小桥、游人..
或者与飞到窗台上停歇的麻雀说说话。晚上独处时，她取出范妮推荐的网络小说，为天人永隔、今生无法实现
的爱情故事落下无奈而哀伤的泪水..
最后一门课像个谜，在课表上一直处于“待定”状态，时间难定，教官未定，地点不定。“魔鬼训练
营”结束后，我的成绩会如何呢？够格吗？衣云忐忑地担心。
她没有巫师的水晶球，可也有些感觉，自己新近又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在一场激烈的网
球赛中，matchpoint（赛末点）对于较量中的一方，是再赢一球就可以赢得这一场比赛，但对另一方，是再输
一球就会丢掉这场比赛——
她的职场赛末点即将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