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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英雄传说

_33 田中芳树(日)
  米达麦亚在第四度发出警告而对方仍毫不理睬之后,终于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三十秒钟以后,一道纯白的光线划过遥远的黑暗空间,随即爆裂出一阵火花来,"花心"号就这样被轰得粉碎了。
  看到这样惨烈的景象,"多利"号的船员们都悲痛地默然垂下了肩膀。虽然了解到自己选择的正确,和"花心"号决定逃走的愚蠢,但是他们私底下还是祈求着它能侥幸逃离。
  十二月二十四日,米达麦亚舰队抵达行星费沙的卫星轨道。截至这一天为止,帝国舰队遇上的商船数目已高达六十艘以上,其中半数以上皆遭破坏。不过,根据"疾风之狼"爱与强敌作战的本性看来,这几天的征途是没有办法满足他的,好戏还在后头。比起虽然是在进行伪装作战,但却可以和杨威利交手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不知道谁算是比较幸福。不过,在银河系的纪录上,写下有史以来首度入侵费沙行星和回廊的人,却还是他自己-"疾风之狼"渥佛根·米达麦亚。
  米达麦亚在自己的旗舰上,透过巨型萤幕,指挥舰队进行登陆作战。而费沙的航运管制当局则徒劳地不断发出警告:"这里是非军事的费沙自治领区!请立刻撤离舰队!你们已严重违反宇宙公约,一定会遭到国际制裁的。请立刻撤退!"
  无奈,这些忠于职守的呼吁并未受到重视。由拜耶尔蓝中将所率领的陆战部队已穿越卫星轨道,开始降落大气圈内。这些排列整齐的舰艇在闪亮的太阳光照射之下,看起来真有如一串美丽的珍珠项链,相当抢眼。
  此时费沙的航运管制当局才真的开始恐慌起来。这块历经一个多世纪以来都未曾被战火侵犯的圣地,如今竟然就要被不请自来的征服者占领了。看来他们以往见风使舵的一贯骑墙作风,已暴露了他们缺乏忧患意识的弱点。随着一些人歇斯底里的嘶喊声和嘈杂的脚步声,一位管制室的官员将耳机扔在桌上,猛搔着头皮纳闷:"为什么事情竟然会演变成这样呢?我还是不明白啊!"
  多少人发出了同样绝望的悲叹,以及同样无助的呻吟?随后又有多少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呢?这些人在遇害之前仍然企图抓住那已经破灭的幻想,但一切都已太迟了。
  此时在费沙的领土各地,包括夜晚已来临的半球,恐慌的事件一一爆发了。孩子们悲惨地仰天哀嚎,大人们更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些尤里安都看见了。当无数光点斜行在深蓝厚重的夜空中之时,尤里安正穿着便服和马逊一起走在街上。背后总感觉到不知是费沙、帝国、或是己方的人在跟踪着,不过,这即将是不值得再关心的事了。
  尤里安想到的是更远的事。帝国军在占领费沙之后,一定会以费沙为基地,对同盟展开大规模攻击行动。杨提督的预测果然没错,真希望自己能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但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听到街上人声沸腾的嘈杂声,为了避开与别人不必要的冲突,尤里安于是快步向事务所的方向走去。

  "帝国军入侵费沙!中央宇宙港已被他们占领!"
  当此一消息传至市内时,费沙的自治领主安德鲁安·鲁宾斯基本人并不在自治领主府内,也不在官邸中,而是在他一处私人寓所里。他这个两层楼的寓所拥有一个很高大的天花板,客厅相当宽广,墙壁上还挂了几幅油画,有着洛可可式的风味。墙壁的另一边挂着一幅宽达两公尺的大镜子,给人一种豪华却无个性可言的感觉。
  面对莱因哈特迅雷不及掩耳的军事侵略行动,绝对处于失败劣势的鲁宾斯基,仍然悠闲自得地坐在沙发上,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吃了败仗的样子。坐在他对面沙发上的是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自治领主阁下,您听说了吗?""听说了。""费沙似乎真的已经到山穷水尽的关头了呢!"
  似乎大家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事实上,鲁伯特也曾预测过,在不久的未来将会发生此一事件,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帝国军的士兵们会来得如此之快,竟然就在今年,也就是宇宙历七九八年,提前出现在费沙的土地上。"看来,博尔德克很可能会乘着帝国军入侵的机会,起而夺取你的政权,取代你的地位!"
  鲁伯特·盖塞林格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正倒映在他的酒杯之中。"属于你的时代就要结束了!你在位仅四年,看来历代的自治领主当中,在位最短的人非你莫属了。""你真的确定我的时代就要结束了?""我的看法和博尔德克一样。一个演员如果占据舞台的时间太久的话,会令人讨厌的。大家都会希望他快点下台。"
  这句话如果是出自他人之口,早就没命了。不过安德鲁安·鲁宾斯基却一点也不生气似的,这只"费沙的黑狐"只是若无其事地将酒杯放回茶几上,然后一边用手掌摩擦着他那丰厚的脸颊,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你的看法是和罗严克拉姆公爵的一样吧!我比博尔德克还要难对付一些。对于这一点,我自己感到很光荣。"
  鲁伯特·盖塞林格说话的声音突然变得粗哑起来,表情也一扫原先所伪装的郑重,显现出一副歹毒的样子。如果对方是个个性软弱的人,可能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一个人如果相当生气的时候,脸部表情一定会产生相当丑恶的变化。鲁伯特接着无声地笑了笑,手指伸进口袋里去,好像要掏什么东西出来似的,才一眨眼的功夫,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枪,而枪口则正对着鲁宾斯基。"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至于你死后,我可就真的不如道了!我还不至于疯狂到对一个死人感兴趣的地步。""你果然很厉害,机会一来就绝不放过!"
  鲁宾斯基这句话是发自内心的。"不过,很可惜,你还缺了点见机行事的大智慧,只不过是有点小聪明罢了!""如果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必你也一定不会有所悔悟罢!自治领主阁下,要承认失败才会成功啊!""即使是这样,我想也没有必要劳您大驾亲手杀死我吧!鲁伯特!'
  这位年轻的副官听到鲁宾斯基竟然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脸上不禁泛起一片潮红。愤怒和不快使得他脸部的血管都扩张了起来,呼吸也变得相当急促。他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当作没听见鲁宾斯基刚刚所说的那句话一般,他开口说道:"我一定会打倒博尔德克这个低能儿的!不过,我若想要当上费沙自治领主,你的存在对我实在是一大威胁。你是那种不陷害别人,就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人。杀了你,不但会让我自己感到心安,对于整个社会而言,也可算是造福人群的一件事了。"
  他本来也曾考虑过要将鲁宾斯基献给帝国军的,可是,目前博尔德克已经是罗严克拉姆公爵的囊中之物,想必已不需要利用自己了。不如自己干脆就当个背叛者,把鲁宾斯基作掉算了。他认为自己才是费沙的一颗再生之星,他一定能集结费沙人团结起来的。不过眼前比他更具声望的鲁宾斯基对他而言,却是一个威胁。一想到此,他想杀鲁宾斯基的念头就更加深了。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因素使他想要置鲁宾斯基于死地,那就是他无法忍受旁人知道他是鲁宾斯基的的私生子的事实!"但是啊,鲁伯特……""闭嘴!不许随便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又提高了许多。鲁宾斯基面对此一变故,却仍然心平静气似的,温和地直盯着对面这位双目充满血丝的年轻人看。"我是你的亲生父亲啊!难道我不能直呼你的名字吗?""我父亲……"
  鲁伯特·盖塞林格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喉咙呛得直咳嗽,难受极了。"父亲!所谓的父亲是……"
  激动的感情淹没了他的话语,年轻的副官即将扣紧朝着鲁宾斯基的手枪的扳机。
  突然墙上的镜子发出了尖锐的悲鸣。镜面破裂反射着照明的灯光向四处飞散乱舞。带着愕然的表情,鲁伯特·盖塞林格回身转向镜子的时候,点点闪光中出现了三条新的光束,射入盖塞林格的身体中。
  这位年轻的副官手上仍握着枪,短而激烈地扭动了一下,刹那间,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之后,就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巨人用力推了一把似的,整个人重重地跌坐在沙发上。"……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吧!鲁伯特!"
  鲁宾斯基终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俯视着自己的儿子,毫不带感情地说道,不过似乎还流露出一丝丝沉痛的感觉。"我早就知道你想杀我了!这也是你今晚来这儿的目的,不是吗?不过,我也早已有了准备。""你怎么知道……?""这也是要拜你所赐!多梅克虽然是你的伙伴,你就这么相信她吗?""……那个贱女人!"
  鲁伯特也只能这样不住地咒骂着。忽然,在他逐渐丧失光彩的视线范围之内,出现了几个人影。他是从破碎的镜片中看到的。他们不是来自童话中镜之国的证据,就是手中握着荷电粒子的来福枪。在这面神奇的镜子背后,自治领主设有秘密的警卫。他选择了父亲的掌心为决战场。"你的缺点和我的实在太像了!如果你能再将自己的霸气和欲望收敛一些的话,说不定会拥有比我更高的权势与地位。你做事样样都清楚明白,唯独就是不知道该等待适当的时机啊!"
  眼前的年轻人瞳孔中所散发出来的尽是怨毒的目光。"我一点也不想要你给我任何东西……"
  盖塞林格嘴角喷出血红的泡沫,看来就快要死了。他身上的伤口异常地灼热,而四肢却相反地感到无比冰冷,整个身体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夜行兽一般。当他四肢的冰冷感觉迅速传达到心脏的时候,他的未来也就此消失不见了。"……我曾下过决心,我要从你身上夺走!要取走你的一切,我不会留给你任何东西,包括我自己……"
  鲁伯特·盖塞林格就在充满悔恨的情况下一动也不动地死去了。他在自己的许多目标与计划未完成之前,就比他父亲鲁宾斯基提早一步退出这个人生舞台。"自治领主阁下,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护卫中有一人忽然站出来向鲁宾斯基开口问道。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刚才所射杀的敌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也不知道在他们行动之前,这两人到底说了些什么话。不过,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不寻常的关系,这使得他们感到忐忑不安起来。
  鲁宾斯基将视线转向这名发问的护卫。这名护卫被他看得心理倍感压力,不自觉地向后退了半步。不过,鲁宾斯基那冷漠的眼光只在一瞬间之后就消失了,又恢复了他以往那种一贯的自信及值得信赖的表情。他信心满满、若无其事地说:"自由行星同盟的特留尼西特议长在发生军事政变时,到最后也是安然地躲了起来。看来咱们也得找个隐密的地方避避了!"

  米达麦亚的临时司令部设于费沙中央宇宙港大楼内。费沙的各政府建筑物和大楼,都是他们必须占据的重点,而其中的中央宇宙港大楼则是最适合他们用作司令部的地方。"驻在此地的帝国办事处有事与我们联络。"
  副官克里希少校向米达麦亚报告。"办事处说,他们害怕会遭到反对帝国军占领的暴徒们袭击,所以希望我们能派遣护卫部队前去保护他们。""我们人才刚到,他们就提出这种要求?算了!我就派一个大队去吧!他们怕成这个样子,想必也不敢列队出迎了!"
  米达麦亚笑着发出自登陆费沙以来的第一道命令。接着,他将所有幕僚们都召集起来。
  他们又再度确认了这次军事行动的目标。第一阶段的军事目标为自治领主府、同盟驻费沙办事处、航路局、公共广播中心、中央通信局、六个宇宙港、物资流通管制中心、治安警察本部、地上交通管制中心、以及核能发电厂。若能全面控制第一阶段所设定的目标,那就等于控制了费沙这个有机体的大脑和心脏一样,到时帝国军就能呼风唤雨,予取予求了。"其中最重要的是自治领主府、同盟驻费沙办事处及航路局这三个地方。因为我们必须握有这三个地方中央电脑完整的资料,才能取得一切我们所需要的情报。所以是要占领而不是破坏,这是先决条件!大家懂吗?"
  拜耶尔蓝、布罗、德洛伊杰、陈等各个幕僚们面对司令官锐利的眼光,不禁紧张地猛点头。不用说,他们每个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过去,有好几次帝国远征军就是因为对同盟的地理情报准备不周,以致遭到败北的命运。如果这次能够控制航路局和同盟驻费沙办事处的电脑系统,那么就能在同盟领内未知的广大星域中来去自如,敌人也不再具有地利上优势了。这次之所以要以费沙为后方基地,为的就是要打情报战和补给战。这是莱因哈特想要一统全宇宙,成就霸业所不可欠缺的条件。
  另外,这也是一种很有效的心理战术。同盟军若发现自己国家的地理、军事及经济等重大机密情报都落入敌人手中,他们一定会人心涣散的。
  由于同盟军一向都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伊谢尔伦回廊,帝国军这次出其不意进攻费沙的行动,在战略水准上,可说是绝对的赢家。如果再加上情报战上的胜利的话,那么同盟方面,就算有杨威利这样的用兵艺术家出马,也很难挽回同盟军的失败劣势了。
  接着,米达麦亚又发布三项禁令,禁止杀害平民百姓、禁止对女性施暴、以及禁止任何性质的打劫掠夺行为,违者经审判证实后,一律按军法枪决制裁!"渥佛根·米达麦亚说一不二。若有人胆敢损害帝国军的荣誉,一定绝不饶他。各位请铭记在心。"
  幕僚们当然都不敢稍忘。米达麦亚对部下常能体恤下情,慷慨大方,是个受欢迎的上司,不过他对违反军法和污辱军人名誉者却绝不宽容,不留余地的严厉处罚令人不寒而悚。记得以前还是旧体制时,米达麦亚就曾亲手执行军法,射杀肆意抢夺杀人的部下,由于他是平民出身,有人当时因嫉妒他的权位,加上被他处死的人是名门贵族子弟,于是就借题发挥,在军事会议中对他提出控告,企图陷害于他。多亏莱因哈特挺身而出为米达麦亚辩护,以代表人的身份介入将此控告驳回,还升他的官加以重用,亲自将他迎入元帅府。就因为这件事,米达麦亚有感于莱因哈特的知遇之恩,才加入他的阵营,为他效力。
  目前帝国军正依照米达麦亚的指示,一个个将费沙的重要地点控制下来。首先是航路局被占领,内部的电脑系统和庞大的航路资料库也完全被帝国军接收。
  接着,自治领主府也被占领。不过领主却不在这栋建筑物里面,根据其他部队攻入领主私人寓所的报告指出,领主也不在其寓所内,不过,他们却在寓所的二楼客厅内发现一名被枪杀的男尸,墙壁上的镜子也完全遭到破坏。这名男尸的身份经证实为自治领主的副官鲁伯特·盖塞林格。至于他为何会被杀死而陈尸于此呢?只有等日后再慢慢查明真相了。
  古雷沙上校率领了六百名陆战队队员,分乘一百二十辆机动装甲车,以全速通过街上,前往自由行星同盟驻费沙办事处进行占领行动。奇怪的是,这条街平常在这个时候应该是人多热闹的时刻,可是此时却显得份外冷清恐怖,几乎所有的商店都紧闭门户,行人绝足。
  部队一到达办事处后,上校就命令将整个建筑物包围起来,自己则站在大门前。
  就在这个时候,建筑物中突然有一枪射了出来。
  一道电子光束射向士兵们所站立的地面上,四周泛起了白色的烟雾和地板碎片。"不要白费力气了……"
  古雷沙冷笑着,手轻轻地一挥,跟着就有一台机动装甲车将其装有大口径炮弹的炮口对准建筑物,两发炮弹随即被发射出去。建筑物四面的厚玻璃应声齐碎,热气和烟雾弥漫了整个空气。
  虽说为了保证办事处的电脑系统完好无损,炮弹的破坏力已降到最低,但照理说这两发炮弹的威力应该也是很惊人的,可是办事处内却好像没事一般,连一点抵抗的迹象都没有,让人怀疑办事处内到底还有没有人在?怎么会静得如此非比寻常。古雷沙身为一名军人,因此他担心不知里面是否会有埋伏。又因为屋内发生了火灾,他们的残留热量测量装置也就失去了用处。
  有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接近建筑物,突入内部探查,没多久又立刻冲出来向上校报告说:"上校,里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只小猫。"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呢?这名士兵也不明所以。上校又问,那刚刚又是谁向我们射击呢?这名士兵只好带他到二楼的窗边详细说明。上校依照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原来是一架自动发射装置。有一把来福枪就装在窗边的自动发射装置上,扳机由定时器所控制。好狡猾的家伙!上校一面咒骂,一面命令救火。接着自己就和技术士官急急赶至电脑室去。
  才一进电脑室,技术士官们不禁都面无血色地看着上校。上校登时明白自己最重要的任务看来是无法达成了。而整个虚空中,似乎就只剩下上校咬牙切齿的咒骂声还兀自在飘荡着。
  米达麦亚乃武人出身,对于经济方面虽然没有很深的造诣,但是他也明白,若经济的营运受到过份箝制的话,对于人民的日常生活一定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因此,他并没有关闭银行,商店也让其照常营业,使得民心不致于在心理上造成恐慌。至于那些对帝国军抱着敌意的人而言,他们还是必须考虑到生活的,至少他们心里也希望自己的经济环境能越来越好。
  米达麦亚同时以司令官的身份下达命令,他昭告费沙境内的商人。不得无故将商品价格涨高或屯积拒卖某些商品,违者严惩。此一命令一下达,许多商店就纷纷把刚才调涨的标价牌,又换回原来的旧标价。似乎费沙商人的技俩也被米达麦亚的此一快攻给摧毁了。
  二十八日那一天,第二批帝国军在奈特哈尔·缪拉的率领下到达费沙中央宇宙港。米达麦亚的部下们都以无比鼓舞的心情来欢迎这一百万名战友们到来。米达麦亚还亲自出迎,和缪拉轻轻地握了手。但反观费沙的人民们-对于自己祖国还抱有希望的人看到第二批帝国军到来只感到更强烈的反感,而对祖国和未来不抱希望的人看到占领者又增加一百万人后则更加感到灰心了。
  此时费沙全境的宇宙港都己在帝国军的控制之下,商旅运输也全部停止。没有任何人在未得到批准的情况下能随便地公然离开费沙,帝国军的指挥官们认为失踪的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和同盟办事处的官员应该还躲在行星的某个角落中。
  在米达麦亚的领导下,他手下的军官和士兵们都表现得可圈可点,但偶而也会出现一、两个害群之马。在缪拉到达之前,就发生了一件士兵强奸妇女的事件,并且还将一名女性受害者的订婚钻戒抢走了。米达麦亚感到相当生气,立即下令搜捕犯人。这位"疾风之狼"不但亲自向被害人当面谢罪,归还戒指,同时还以占领军司令官的身份,将三名犯案士兵处死。
  死刑是在山德列广场公开举行的,虽然公开处死是相当残忍的一件事。但是米达麦亚却不得不如此做。若不能切实执行死刑,则米达麦亚所下达的军令必定不能使占领区内的百姓们信服,而死刑若秘密执行的话,则可能让人怀疑,不知是否表面宣称处死,却暗中释放他们逃走,平白落人口实。总之,帝国军必须尽量不让人民产生反感,如此才能减低市民们对帝国军的抵抗情绪。
  这三名士兵所属部队的队长虽然战战兢兢地请求司令官对他们的部下从轻发落,但司令官却毫不宽容。"我一向是说一不二的人。难道你们要否认自己曾收到我所下达的命令吗?"
  在公开处死三名士兵之后。米达麦亚才到中央宇宙港去迎接自己的同事。对于自己的顶头上司亲自出迎,缪拉感到相当惶恐,他不断地赞美米达麦亚的管治有方。米达麦亚回答说:"嗯,就目前为止还算平静吧。"
  费沙目前是处于虚脱的状态而陷于无声无息之中。但是,不知何时又会出现让局面沸腾的人吧。如果让他们组织起来,或许多少会有一些小麻烦,不过,到时罗严克拉姆公爵会做出适当地处置吧……。"不管怎么说,我如果不打仗的话,肩膀还真会发酸呢!"
  武人就是武人!

  有一位身穿毛衣、神色仓惶的少年,正走在没有帝国军出没的小巷子里,步伐相当匆忙。他的头发是亚麻色的,长得非常俊悄,眼珠为深褐色,身材匀称,这就是尤里安·敏兹。尤里安走进一栋很隐密的矮楼房去,推门踏入一间房间,里面有三个男人正在等他。其中两位是刚从办事处逃出来的马逊准尉和汉斯专员。另外一位他却不太认识。难道是马逊在打探街头情势的同时,所找到的一名独立商人吗?
  ……四天前,当尤里安返回办事处途中,亲眼看见帝国军入侵时,本来想和马逊一起雇辆车第一时间赶回办事处,可是车子却因街上挤满了混乱的群众而无法动弹。"没办法走啊!准尉,我们下车吧!""要走路吗?""不!用跑的!"
  马逊于是跟着尤里安跑,他觉得尤里安真是充满活力。由于尤里安是杨提督亲自交付给他,要他好好照顾的人,而他本身也对尤里安相当有好感。因此,只要是为了尤里安,要他做什么事他都愿意。一想到此,跟着尤里安跑的脚步也觉得轻快起来。
  两人一到办事处后,尤里安随即看见所有人都已被召集至大厅上,他发现大家都议论纷纷,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接着他走到汉斯事务官的面前向他行礼致意。"事务官阁下,我想我们办事处中的电脑资料应该立即全部销毁吧!""销毁?"
  这位事务官的反应,简直是慢到痴呆的地步。"如果不销毁所有资料,就会落入帝国军手中,我们同盟的机密不就全曝光了吗?"
  汉斯事务官感到很惶恐,眼神恍惚不定。他似乎在期待着是否有人肯负责任去完成这项任务,可是,显然他失望了,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做。"请你快决定吧!帝国军马上就要来到这里,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尤里安看了看全体同仁,只见他们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难道没有人赞成他的意见吗?就连首席驻在武官也不例外,只见他不高兴地盯着别的地方看,完全毫不关心。"我怎能让你这小鬼来支使!"
  汉斯突然以高亢的声音大声道。吐了这么一句话,他觉得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拭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但是,你的建议似乎还有点价值。那么就由你负责执行销毁电脑情报的任务好了,你会担下责任吧?"
  尤里安心里暗想:要是同盟灭亡了,又要谁来负责任呢?"还有别的办法呢!我看我们干脆就把电脑中的所有资料交给帝国军去利用,若同盟真的因此而被征服,我们也会因为曾经提供重大情报给帝国军而受到较宽大的处置呢!"
  尤里安故意语中带刺地这样说,而汉斯竟然也露出了默认的表情,尤里安看了心中真是大大吃了一惊。"我知道了!我会担下责任的。就让我去销毁电脑中的所有资料吧!"
  虽然话已说出了口,尤里安心中多少也还存着一些犹豫。不过事已至此,不这样做也不行了!在马逊的协助下,他将所有的电脑记亿库完全销毁,二十分钟后,他们又回到大厅,然而他们却发现,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已和刚才完全不同了。只见大厅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汉斯事务官表情呆滞地坐着。看来,包括首席驻在武官欧维拉上校在内的众人们,都已放弃了这位无能的长官,各自想办法逃走了。尤里安原本就认为这些人毫无纲纪,无法称职工作,如今一看,更是觉得他们毫无责任感可言。如果让同盟政府得知他们在危乱中还擅离职守的话,一定会加以处罚的。不过,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同盟本身是否能安然抵挡住帝国军的进攻继续生存下去,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呢!一想到这,尤里安的心都凉了。"你,你,拜托,请带我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汉斯一看见尤里安,马上就向他哀求着。
  虽说带着他碍手碍脚的,可是尤里安也不忍心见死不救地抛下他一个。他要求汉斯换上轻便的服装,准备好现金和手枪。接着尤里安拿着来福枪和自动发射装置来到二楼窗边。将它装在窗户旁。然后带着已换好衣服,正在楼下紧张地等着他的事务官走出事务所。就在此时,他们听到机动装甲车逐渐接近的车轮声……。"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们还有什么指望?如果已经走投无路,那可惨了!"
  汉斯才刚从敌人手中暂时逃了出来,现在还走在黑暗的小巷中,就又恢复了以往傲慢的神态。他似乎生来就不曾吃过苦,也没有遇过大风大浪似的,都三十岁的人了,还要一位比他还小得多的少年来保护他。尤里安不禁羡慕起那些自行逃走的同事,没有汉斯在身边,的确是省事不少。听到汉斯这么说,尤里安不得不回答说:"找找看有没有独立商人吧!""找到了又怎么样呢?""我们可以请他帮我们安排船只,逃出费沙。"
  汉斯听了这番话,歪着脑袋说:"嗯……不过,你想真的会这么顺利吗?"
  而这也是尤里安所急欲知道的事。他想离开此地并非为求自身的安全而溜之大吉,也并非意欲袖手旁观事态的发展,他只是一心想回到杨的身边罢了。毕竟从什么地方来,就应该要回到什么地方去。尤里安厌烦地看了汉斯一眼,如果现在在他身边的不是这个不值得尊敬的男人,而是杨威利的话,那该多好啊……。
  接下来这四天,尤里安等人一直躲在小巷中一处隐密的房子里,苦思着该如何逃出费沙。费沙这个地方有一点很值得庆幸,那就是只要有人出得起价钱,要办什么事都很方便。尤里安目前虽然仍处于不稳定的情势中,但至少生命还是暂时安全的。不过,保住生命的安全并不是他最终的目标。
  马逊向尤里安介绍眼前的这位陌生人,这名男子头发稀疏,身体肌肉也松松垮垮的,给人一种每天都过着疲惫生活的印象。不过,他的双眼倒是很有神。"我叫马利涅斯克,是独立商船贝流斯卡号的代船长。"
  他向尤里安自报姓名,表示这样开门见山比较好办事。他说,他本身只是个大副,要开船恐怕没什么自信,如果能够雇用专家来开就好了,而他自己本身可提供一艘宇宙船。"其实,我们两个也算是有缘份,因为我们之间还存在着和我们各自都有很大关系的人呢!""两个人?""就是我们的船长波利斯·哥尼夫和你的监护人杨提督。他们两个小时候是很要好的朋友。"
  尤里安的眼睛睁大了许多。不过,当他听说杨的幼时密友-也就是贝流斯卡号的船长波利斯·哥尼夫,目前是在同盟的首都时,不免感到些许的遗憾。"不过,我还认识其他开船技术相当好的航宙士。只要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找人。对于费沙人而言,契约是相当神圣不可欺的东西。"
  马利涅斯克这样向他保证,最后才提及必须先给相当数额的金钱。"想找一个又勇敢、技术又好的人,自然要给他相当的报酬。我们先拿些钱给人家,在情理上也比较说得过去。""我也这么觉得。当然,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请你快点去找人好吗?"
  尤里安无视于一旁表示不妥的汉斯,从事务官那尚称丰厚的钱包中取出五百元面额的费沙马克十张,交给马利涅斯克作为定金。马利涅斯克拿了钱走出去之后,马逊准尉以一种深沉的眼光看着自己的上司。"不知道他靠不靠得住?""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其实尤里安也没什么把握,可是又有什么办法?他现在也是身不由己,不得已才将自己的生命和运气押在别人身上的啊!至于哥尼夫这个人,他也只知道他是杨威利儿时的密友,他姓哥尼夫,是否就是伊谢尔伦要塞的"击坠王"伊旺·哥尼夫所提及的"费沙的表兄弟"呢?若不亲眼看到本人,尤里安是没法子确定的。"少尉,虽然我们嘴里说信得过他,不过你还是要有心理准备才好,因为我们还是有可能被他出卖而惹上杀身之祸。您以为呢?"
  尤里安一听马逊这么说,他那线条优美的眉毛立刻纠结起来。他有时候想想,为什么总是有人要将一些不适于他的年龄与能力的工作责任和义务都强行推给他呢?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想成为一名军人,就得受到这样的待遇吗?无论如何,尤里安现在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回到杨的身边,不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不在乎。
  有一群商人聚集在"朵拉库尔"'酒店的三楼内,其中的一名男子正从窗户往外望着,当他看见装有大口径炮口的机动装甲车通过大街,发出巨响时,不禁感到厌恶起来。由于宇宙港目前大半都处在严密的封锁状态下,这群独立商人根本没办法做生意,只好聚在这家酒馆中一起喝闷酒。"费沙不是一向都握有情报吗?为什么连帝国军要来侵略的消息都不知道呢?真是不可思议!""这些吃公家饭的能做什么事?每天不外乎是报点气象啦!报点庆典活动的情形啦!根本靠不住嘛!""其实这也难怪。姑且不说别的国家,我们费沙政府所任用的官员本来就是些没才能的人,怎么会掌握到准确的情报呢?"
  就这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骂得是很难听,但内容却有欠精彩。而他们也都心里有数。光是坐在这里骂,是没有办法改变现状的。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感到相当沮丧,大家都担心目前所使用的日历到底还能撑到何时?"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怎么办?历史就要改变了!高登巴姆王朝、费沙自治领、还有自由行星同盟都将被消灭。接着,那个金发的黄口小儿就要成为整个银河系宇宙的皇帝了!""那个小子接管了高登巴姆王朝的领土难道还嫌不够吗?真是利欲熏心,可恶极了!""不可恶难道会成功吗?看看费沙这个国家的大人物们吧!他们就是不够可恶啊!"
  大家听了都笑出声来,这都是些自暴自弃的对话。"搞清楚,我们是自由的人民。和自由行星同盟那些只是挂名的家伙不同,我们才是真正的自由人民。我们并不需要慈悲怜悯的皇帝。"
  大家听到这番演讲论调的话后,有个受人尊敬的老商人忍不住也开了口。"我这辈子也不知还剩多少时日了!想不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要看见帝国军的铁蹄踏入这块土地。"
  这位老商人说着长声叹了一口气,四周的年轻人也都心情沉重。不加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百年来,我们的历史就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我也一直认为历史会跟着继续这样走下去。但是想一想,这种想法又有什么根据呢?至今已有五个世纪之久的高登巴姆王朝,如今也沦落到这么悲惨的下场,而费沙跟着也快灭亡了!我真傻啊!"
  老人一提到"灭亡"两个字,四周的气氛更是凝重起来。大家沉默了片刻,突然有个声音打破了这个无声的场面:"我想,很遗憾的,费沙可能会暂时亡国也说不定,但是,它一定会再复国的!我们这些独立商人可以在宇宙的另一角起而建立一个自由之民的城市啊!今日的费沙也是当年雷欧波特·拉普集合商人之力建成的,不是吗?刚刚也有人说过,我们根本不需要皇帝的施舍呀!"
  说出这番话的就是卡列·维洛克。与其说他是一名商人,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有名的航宙士。
  大家听了他所说的这番话,不禁感到心中的阴霾已被一扫而空,于是拍手叫好起来。就在此时,有一位刚进来却一直伫立在门边的人,故意地等大家鼓掌完毕后,再自己又独自拍起手来。"说得真好啊!维洛克。"
  维洛克登时紧张起来,他这位旧识老友则笑着走了过来。"你不是贝流斯卡号的马利涅斯克吗?难得见你一面!到这儿来,有何贵干?""找你的!为正事而来啊。难道你喜欢在这儿演讲胜过去开宇宙船吗?""好!我去!""……你真爽快呢。连发生什么事都不问就答应了吗?"
  马利涅斯克面对维洛克如此爽快的反应,一时倒不晓得要如何向他说明事情原委了。
  维洛克无所谓地笑着说:"反正坐在这里也是徒然使人烦闷而已,我宁愿接受魔鬼的挑战。你大概就是从恶魔那里来的吧!"
  维洛克豪迈地笑了出来。

  十二月三十日,费沙标准时间为十六点五十分,莱因哈特终于在幕僚们的陪同下踏上了费沙的领土。
  米达麦亚一级上将和缪拉上将率领了四万名警备兵,一起来迎接这年轻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此时正是费沙昼短夜长的季节。这位金发的年轻人走在昏暗中浴着蔷薇般瑰丽色彩的暮霭之中,让人觉得他本身就好像是一首诗篇般的动人。不管是喜欢他或讨厌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他的风采是无人可比的。此时,站在宇宙港上看见莱因哈特身姿的士兵们都感到激情荡漾,除非他们战死,否则将来等他们老死之前,仍然会向他们的妻子及孙儿们夸耀自己曾亲眼目睹这位金发的年轻霸主仁立在黄昏余光中的英姿。官兵们之间开始兴奋地发出如歌声高扬的欢呼,一瞬间充满了热情和力量。他们忘我地高声喊着:"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这位年轻的元帅听到士兵们的欢呼声,显得有点不解似的,米达麦亚立刻向他解释说:"他们在欢呼您为皇帝!吾皇……""这还言之过早。"
  莱因哈特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他身边的幕僚们都明白他的真正意思。这位金发的年轻人并没有阻止大家喊他为皇帝。他向士兵们挥手致意,群众们安静片刻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又再度响了起来:"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事实上,莱因哈特登上皇帝的宝座是第二年的事。不过他首次公然接受士兵们称他为"吾皇"及"皇帝莱因哈特"的称呼,则是在他踏上费沙领土的这一天。
  才刚踏入以高级旅馆作为临时元帅府的莱因哈特马上发布公告:帝国军进驻费沙,绝不剥夺费沙人民原本所享有的任何权利。他希望帝国本士能和费沙自治领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他说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假,不过,这也是有野心的,因为这只是他想征服自由行星同盟第一阶段所必须完成的目标而已。
  接着,米达麦亚因有三点交代下来的任务未能完成,特地来向莱因哈特请罪。这三件失败的任务分别是:没有抓到自治领主鲁宾斯基、同盟的事务官汉斯也下落不明、同盟驻费沙办事处内的电脑资料也全数被毁,无法取得情报。莱因哈特听了,眉毛登时皱了起来。不过,他的表情马上又变回原来平和的样子。"要百分之百的完成而没有疏失是相当困难的。连你都没办法达成的任务,换作其他的人来做就更甭提了!你没有请罪的必要!"
  其实,像汉斯事务官这种角色到底下落如何?莱因哈特并不是相当关心。而此时的尤里安·敏兹也还不成气候,莱因哈特根本也不把他放在心上。同盟驻费沙办事处内的电脑资料没有取得虽然可惜,可是费沙航路局的电脑资料已经全部落入帝国军手中,所以仍是大有可为。只有鲁宾斯基目前不知所踪这一点让莱因哈特感到相当在意而不安。"伯爵千金,你想'费沙的黑狐'有什么打算呢?""我认为他承认了目前的失败,所以躲了起来。另一方面,他大概也看出博尔德克无论如何是无法驾驭费沙全体吧。在博尔德克遭到惨痛失败的时候,他就有再次上台的机会,不管是来自罗严克拉姆公爵阁下或是市民的期望……"
  莱因哈特赞同希尔德的分析。鲁宾斯基利用诱拐皇帝和费沙回廊的通行权为饵,打算赌上时间来操纵莱因哈特,却被一手漂亮的反击逆转了情势。
  莱因哈特目前虽然可称得上大获全胜,心中却总有些不安。随着时间的增长和情报的显示,存在他心里的疑团可能将越来越大。虽然目前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再去管博尔德克和鲁宾斯基的事,但是他总觉得在这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点什么,有去查清楚的必要。
  莱因哈特和他的幕僚们共进晚饭之后,就在他的亲卫队的陪同下来到费沙航路局。接着,负责警备工作的克拉夫准将直接引领莱因哈特来到电脑资料室。莱因哈特命令亲卫队长奇斯里上校在室外守候之后,自己一个人走进了室内。
  在这间寂静无人的电脑室中,空气中充满了电子类无机物质的臭味。莱因哈特默默地走到机器旁边,在一个萤幕前面站定,他抬头望着这面巨大的闪亮萤幕,自言自语地道:"没错,我就是想看这个!"
  他说这句话的口气,就好像是看见梦中情人似的。接着,他毫不犹豫地伸手在操作台上的键盘上输入指令,电脑开始迅速动作。
  与其说莱因哈特的手是在有意识地操作电脑,倒不如说他好像在即兴弹奏钢琴名曲似的。当然,他所弹出来的不是音乐。画面上终于出现了星系图,这是一个由两千亿颗恒星所构成的银河系。这些星图慢慢地扩大着,接着,自由行星同盟的版图出现在他的面前,一个个恒星系的名称被显示出来,连结这些恒星像脉络般的航线也被看得一清二楚,其中有个行星就是同盟首都海尼森。还有一个就是他曾经在那里大败敌军的亚斯提星域。另外还有一个是一百五十年前曾经发生过帝国军全数被歼灭的达贡星域。其它还有好多恒星系、行星和古战场。这些全部都是他心中期待着在未来能一一征服的地方。
  莱因哈特像是一具雕像般地一动也不动站在萤幕面前,过了一会儿,他把挂在自己胸前的坠子珍而重之地放在手上,打开盖子,看着里面装着的一张年轻人的照片说:"走吧,吉尔菲艾斯,一起去掌握我们所共同拥有的宇宙。"
  莱因哈特对着他那虽然死去,却犹如仍伴随在他身边的红发挚友说了这句话后,用手拨了拨头发,又恢复了他那傲视天下的模样,然后以一种谁也模仿不来的步调走出这间电脑室。
  宇宙历七九八年,也就是帝国历四八九年,就在这样一个混沌不明的局势下渡过了。在这段期间内,有多少人能搞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事?又有多少人能了解自己在这段历史中所占有的地位呢?全体人类共四百亿人,其中有这种觉悟的人大概没几个吧!
  目前,"莱因哈特皇帝万岁"呼声已响彻了全宇宙,有人认为这是好兆头,也有人认为这是凶兆,到底谁对谁错,就只有等待时间来证明了。
  接下来是宇宙历七九九年、也就是帝国历四九○年的到来……
  ——银河的历史,又翻过了一页——
  ...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卷五 风云篇
第一章 寒流来袭

  数十秒钟之后即将进入宇宙历七九九年,帝国历四九○年,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公爵仰望夜空,他第一次看到的数个星座在深蓝色的夜幕中闪灿着光芒。迈入新的年度之后,即将迎接第二十三个人生寒暑的年轻征服者,自他那冰蓝色的瞳孔中,朝着夜空放射出如冰箭般的犀利眼神。那是一种无言的宣告。他透过硬质玻璃制的天花向宇宙宣告,在他视线的彼方,连成一气的星群,只许作为被他征服及支配的对象之身份而存在着。当莱因哈特摇曳着他那灿烂如黄金般的金发回过头来面对聚集在大厅里的帝国军众将帅之时,从四方镶嵌着音响系统的墙壁上流泻出一阵钟声。似乎告诉人们旧的一年的日历已完成了它的使命。莱因哈特走近自己的桌子,高高举起手上倒满香槟酒的水晶杯,将帅们也回应着他的动作,以水晶杯中反射的光波交换着彼此的视线。"干杯!""干杯!为新的一年""干杯!为所创下的功勋"
  在充满霸气的干杯声交错当中,一个格外响亮的声音强烈地震撼着全座人的耳膜。"干杯!为自由行星同盟最后的一年!"
  在众人注视下,那声音的主人一边看着莱因哈特,一边高高地举起酒杯。他的声音和表情就介乎于昂然和傲然的一线之间。莱因哈特端正秀丽的嘴角漾起一抹微笑,也同时举起了酒杯,这时,四周响起一阵叫好和拍手的声音。发言音则因为获得此一殊荣而兴奋得脸色潮红。
  他就是依沙克·费尔南·冯·特奈杰中将(注:在某些版本的《银英传》和游戏中,又译作托尔奈森.),在满是少壮派的莱因哈特军高级将领当中,他显得格外年轻,和他的主君同年纪。在幼年学校中,他是在第一名的莱因哈特之后,优等生集团中的一份子。进了军官学校之后,声名更是大噪。但是,他却在中途退学投身前线,不管是担任实战指挥官或作战参谋,他都有着不容忽视的武勋,是个优秀的青年军官。在帝国历四八八年的"利普休达特战役"中,那些在幼年学校中和莱因哈特一起上学的贵族子弟们大多投入门阀贵族联合军中,最后终于自取灭亡;相对的,他选择了参与"金发小子"这一边,显示了他正确的判断力,在已故卡尔·古斯达夫·坎普手下任职时建立了不少功劳。战后,他离开了坎普,成为莱因哈特的直属部将,也因为这样,在日后坎普与自由行星同盟军的杨威利对阵败亡之际,他得以免于踏进败军行列的命运。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他自己和周围的人深信,他有着一位肉眼看不到的超越常人智慧的守护者。因此,他越益确信自己是上天挑选的精英之一,为因应超越者的思宠,他更是凡事都比别人快一步。他认为今后要追过许多人,或者被追赶,不论在战场之内或之外,尽可能地引人注目是必要的。
  他这种锋芒毕露的作风看在同年纪的主君莱因哈特眼里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是,看到这种类型的人,总会让莱因哈特联想起那个绝对不会刻意去引人注意的故友来。他觉得,如果是齐格飞·吉尔菲艾斯,那个牺牲了自己只为救他生命的红发挚友的话,一定不会赞成用这种方式来引人注意。莱因哈特知道不能这样做比较,但是,意志及理念所不能控制的心灵悸动却使得他情不自禁地这样想……。
  盛大的宴会中没有华丽感,反而充满了活力和冲劲,这或许是出席的人甚至连礼服都不穿而穿着可以立刻上战场打仗的军服之故吧!莱因哈特本人不喜欢在占领地的新年宴会中做华丽的装扮是原因之一,一个成功的征服者,必须能够小心避免不要刺激起占领地人民的反感,更主要的是列席的将帅中,有人在宴会结束的同时就要立刻出发往战场了,指挥远征军先锋部队的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和率第二阵的奈特哈尔·缪拉上将就是这样。
  帝国军中最年少的上将奈特哈尔·缪拉今年将迎接他自己的二十九岁生命。他有着灰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珠,正面仔细观察他的体型的话,会发现他的左肩稍微低了些,这是与其年轻不相符合的身经百战及负伤次数的最佳明证。但是,如果不去考虑这些,充其量他看来也只像是个参谋型、有着温雅外表的军人,但是他进攻的精悍及防守的顽强都获得极高的评价。
  在他旁边的米达麦亚和现在负责指挥伊谢尔伦要塞攻略的奥斯卡·冯·罗严塔尔一级上将被称为帝国军的双璧,外号"疾风之狼"。从某方面来看略显短小,但似乎随时随地保持最佳机能状态的身材让人联想起优秀的体操选手,他比莱因哈特大八岁,比缪拉长两岁,但以一般的社会标准来看,他仍然算是黄口孺子之类的年轻人。"年轻人可真是有精神!"
  然而,米达麦亚却常常说些惹人嫌的话。他是这次占领费沙回廊作战中的指挥官,也是所有参战的提督中功勋最卓著者。所以遇到的困难也最多,对于比较年轻一点的提督们的豪言壮语,他总认为是过度的幼稚表现。"我也还年轻,但却没那种精神。"
  缪拉回应的声调中,总有着他个人特有的讽刺意味在,在比他们年轻的军人们眼中,这种举动有时候被视为带有焦虑感情的表现。有野心的人喜欢变化多于安定,渴求乱世胜于和平。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把握到动荡不安的时势带来的机会,就会加快飞黄腾达的速度,而且会扩大成功的范围。不管是米达麦亚也好,缪拉也好,都看到了活生生的例子出现在他们眼前。
  在罗严克拉姆公爵莱因哈特的霸业即将快速完成的现阶段,他年轻的部属们建立功勋的机会也正不断减少。至少在一些人被野心之壁狭窄化了的视野中,通往荣耀的门扉即将被关闭了。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之下,同僚和前辈不再是生死与共的战友,反倒是带有竞争色彩的对手。尤其是缪拉,由于他没有像米达麦亚及罗严塔尔一般屹立不摇的名声,所以往往就明显地显现出其被视为"追赶"的对象之态势。"算了,不管这件事……同盟军大概会由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亲自出马迎击我们吧?""亚历山大·比克古提督?的确……""他可是个老资格的军人。你跟我,再加上罗严塔尔、毕典菲尔特……把我们四个人的经历合起来都还比不上那个老人呢!他就像一座活生生的军事博物馆啊!"
  米达麦亚从不吝惜于赞赏一个值得尊敬的敌将。缪拉自从认识这个年长自己两岁的同事开始就有意学习对方这个优点。但是,他自己也知道在表现力方面及不上对方。"你们似乎谈得正起劲嘛!"
  两个提督把脸转了过去,随即恭谨地行了一个礼。他们那年轻的主君正一手拿着水晶酒杯站在那里。
  交谈了两三句话之后,莱因哈特问"疾风之狼":"对于你这个历代罕见的巧妙用兵者,我无可挑剔,不过,同盟军可能会作困兽之斗,以破釜沉舟的姿态与我军决一死战,你打算如何对应?我想听听你意见……"
  空荡的酒杯反映着灯火,在年轻的帝国军最高司令官俊美的脸上笼照着淡淡的虹色微光。"我认为如果同盟军有充足的兵力,而不必顾虑人力和物力上的损失的话,他们可以在费沙回廊的自由行星同盟所属一侧的出口摆出纵深阵,从正面来向我军挑战。我军若要加以对抗,就只有采取中央突破一法了,不过,事先必须有心理准备,这种战法对我们自身将会有相对损伤,而且也得花上一段时间,费上一番功夫。如此一来,我们就必须时刻注意扼住我军后方的费沙动向,搞不好还会因为首尾不能相顾而居于劣势。"
  米达麦亚的分析正确,表现明快清晰,具有充分的说服力。"但是,这一次要是使用此法,同盟军的兵力应该会显得不足。如果一战失败就没有退路了,他们广大的领土,包括他们的首都都会毫无防备地暴露在我们面前。如此一来,他们最初的一战就变成最终的一役了,除了投降之外,他们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大势已去,他们就算想重组兵力再作反抗也是徒空无功了。"
  歇了一口气,米达麦亚继续说道。"有鉴于在费沙回廊出口处和我军作正面对决所冒的风险太大,因此,他们很可能会采取把我军诱入他们的领地内的战术,等我军到达行动的界限点之时,再破坏我们的补给路线,妨碍我们的通讯,分断孤立我军的各个部队,然后再将我们各个击破。也就是说,他们会大致改变攻守之地,使三年前的亚姆立札会战重演。因此,如果我们无限制地拉长军列,就会陷入敌人的算计。不过,依下官之见,我军的胜机也就在这里。"
  米达麦亚闭上嘴,静静凝视着莱因哈特,年轻的主君脸上浮现出融合了敏锐和优美的笑容,对部下的能力甚表满意。"你的意思是要用'双头蛇'吧?""是……"
  米达麦亚也对主君的洞察力甚表赞佩。"缪拉提督的意见呢?"
  莱因哈特微微改变了苍冰色眼眸的方向问道,帝国军中最年少的上将轻轻地行了个礼。"下官也赞同米达麦亚提督的看法,不过,同盟军的作战行动或许没办法做到一丝不苟。""因为到处都有那些主张'看到敌人而不作战是一种懦弱行为"的短视低能之徒吧?"
  莱因哈特冷冷地取笑着架空的敌将。"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十分有利了。只要把他们牵制住,逼他们打一场没有战略目的的消耗战,虽然没什么意义,不过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但是,这种打法太没意思了。"
  喃喃自语的莱因哈特,表情若换成别人,在旁人眼中一定显得极为狂妄自大而不庄重吧?但就因为他是一个曾经在亚斯提星域中歼灭两倍多的敌人,在亚姆立札星域中使兵力达二○○○万的自由行星同盟军遭受空前未有溃败的战争天才,所以才被认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莱因哈特憎恶无能的敌人如同他讨厌无能的同志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真希望敌人会采取有秩序的行动……"
  丢下这句话,莱因哈特就离开米达麦亚两人的面前,朝别的谈笑圈子走去。
  莱因哈特的秘书官玛林道夫伯爵的千金希尔德正以冰冷的苹果汁冷却自己因喝酒所引起的醉意。这时,喝完了酒前来放置空酒杯的特奈杰中将以兴奋的语气对兼具美貌与智慧的伯爵小姐说道:"玛林道夫小姐,后世的历史学家们一定会很羡慕我们吧?他们一定也很希望能亲身参加这个酒会,成为历史的证人……"
  傲然的自负洋溢在他年轻的脸上,特奈杰中将寻求赞同似的凝视着希尔德。希尔德嘴上虚应着,内心却颇不以为然。她并不认为特奈杰无能,但是,对于他的言行举止太过唯莱因哈特马首是瞻一事却有些微的不安及无可奈何的苦笑。莱因哈特是个天才没错,但是,天才未必适合作为学习及模仿的对象。若真要学习,缪拉及瓦列的坚实及强韧才值得效法,但是特奈杰似乎为莱因哈特那独一无二的华丽光彩所惑了。
  进入新的年度后很快地经过了两个小时,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把酒杯放在一张桌子上,以律动的步伐走到年轻的主君面前。"阁下,下官先行告退……"
  米达麦亚敬了一个礼。莱因哈特轻轻地举起一只手回答。"祝你胜利,我们就在海尼森再会了。"
  面对莱因哈特那无畏的微笑,"疾风之狼"也以同样的表情回应着,之后,米达麦亚又端正地敬了一个礼,那裹着黑色和银色制服的身躯就在吊灯灿烂的光辉下走向外面。德洛伊杰、布罗、拜耶尔蓝、辛查等麾下的将领们也跟在素有勇将之誉的上司后面相继退下了。接着,奈特哈尔·缪拉也站到年轻的主君面前,行完了礼之后便率领着部下们离开会场。
  出席者走了三成之后,现场活泼的谈笑仿佛吹动树梢的风戛然而止似的渐渐沉静了下来。莱因哈特也在结束了和几位重要的提督们礼貌上的交谈之后,坐到一张放在大厅一角的椅子上,交叠起他的一双长腿。
  在这一瞬间,一阵强烈的感情旋风横扫过莱因哈特的心灵平原。在激烈壮大的征服战役之前,那颗飞扬的心快速地收缩,映在视野中的景致也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他感到有些不安,这种心灵的悸动恐怕不是能说与他人知的,也不是别人所能了解的。莱因哈特突然想到的是当占领了费沙,征服了自由行星同盟,成为全银河系宇宙的霸者之后,自己是不是能够耐得住没有敌人的日子?
  当莱因哈特出生时,帝国和同盟之间的战火已经持续了一三○年,长达一一四万个小时了。只有不断的战斗才能让莱因哈特有踏实的感觉。对他来说,和平只是一片薄薄的,夹在战争这种厚土司中间的火腿片而已。然而,在莱因哈特打倒了所有的敌人,统一了宇宙,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之后,或许他也就同时失去了能让他充分发挥智慧和勇气以一决雌雄的对手了。
  这个为作战、胜利、征服而活的金发年轻人似乎必须要为忍耐自己一手所建造而成的和平重担及无聊做准备了。
  可是莱因哈特突然苦笑着。他发现自己想得太早了。下一次的战斗未必是他获胜,或许悲怆的哀歌会是为他而演奏的。连战皆捷,却在最后一仗中吃败仗而从绚丽的历史舞台上跌落下来的野心家毕竟不在少数,他必须平安地度过尚未结束的今天,把目光投向明天,绝不能重滔那些人的覆辙。从那一天、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已不是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了……。
  凌晨四点,宴会解散了,每个人都为了完成征服之旅,分别回自己的宿舍做准备。这个时候,渥佛根·米达麦亚一级上将的舰队已经起飞升向尚未天明的夜空,并且陆陆续续从费沙的中央宇宙港出发。"疾风之狼"今年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后面的大军保住费沙回廊的同盟一方的出口。

  一方希望能征服对方,但是,另一方却不愿被征服。
  打从心底里高兴并热切地迎接宇宙历七九九年到来的自由行星同盟的政府高级官员、普通士兵和市民,虽不至于完全没有,但是想必也寥寥无几吧!大部分的人都被卷入恐慌来临之前的混乱漩涡中,连新年度来到的那一瞬间都无法去确认。帝国军以武力占领费沙的消息,一度曾受严密管制而没有宣扬开来,但是,现在则如同被网住的猛兽撕开了神秘的面纱,朝人们猛扑而来,以可怕的洪流姿态占满了同盟的情报系统。当政府各首脑部门的人员在被厚实的墙壁阻隔着的会议室中铁青着脸,开始就解除报导管制时安抚民众的措施进行协议之时,离他们的会议桌不到一公里远的街角,一些从费沙方面搭乘宇宙船回来的人已声嘶力竭地渲染危机的到来。
  在有效的防备方法尚未被找到之前,堤防就崩决了,歇斯底里和恐慌的浊流吞噬了整个同盟领土。勉勉强强可以挽救同盟政府威信的便是在报导管制期间,还没有一个高官企图循私让自己和家人逃亡。可是人们的看法是,如果有明确的消息确认安全之处的所在,那么,那些官员们就未必会如此忠贞了。看来,现在同盟政府即使在道德方面有好的表现,也挽回不了因为当事者的无能所失去的市民对政府的信赖了。
  而市民们则是把感情的渲泄口指向政府当局,他们似乎也不想指向其它地方。"想想办法呀!"情绪激动的市民们一边要求政府拿出对策,随即又加上诸如"无能"、"薪水小偷"之类的辱骂。
  当时的同盟政府正是在"华丽的诡辩家"优布·特留尼西特最高评议会议长的领导之下,他正值政治家的生涯中堪称少壮派的时期,有着优雅的外表和一帆风顺的经历,在以女性为中心的选民中颇有人缘,同时他又以军需产业为背景,政治资本傲视群雄。即使遭遇到救国军事委员会那种致命伤般的武装政变也没有伤到他一丝一毫。市民们都期待着他有足以与其辩才相匹配的指导能力。可是在今时今日光凭口头辩舌无法解决的状况到来时,他却直接或间接地从他日常挂在嘴上的"挚爱的市民们"面前消失了,他只透过政府发言人表达了"深切感受责任之重",连他所在之地也模棱两可,这些事情更加深了市民们的疑惑。市民们怀疑,像优布·特留尼西特这种人是不是就是自古文明时代就一直存在的,光靠一张利嘴吃人不吐骨的煽动政治家?事实上根本没什么能力去处理紧急事态……。
  但是,一向对特留尼西特厌恶至极的伊谢尔伦要塞司令官杨威利上将有着和市民们略有不同的见解。他对特留尼西特的感觉是"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能毫发无伤的男人"。这是杨个人的看法,或许这种评价有过之或不及之处,但是,目前特留尼西特背叛了市民对他短暂的期待,招致众人的失望和反感,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如此,当初将特留尼西特奉为政界的希望之星,对他的政纲大加赞赏以拉拢选民的商业新闻传播媒界仍坚持"不是议长个人的责任,所有的市民都有责任同时要有自觉"的说法,赦免了最高权力者的罪行,采取了分散责任并掩饰其行踪不明的方法,反将批评的箭头指向了"对政府欠缺协助意愿,一味自私地主张享有权利"的市民头上……。
  国防委员长华尔特·爱朗兹在升平时代只不过是优布·特留尼西特手下的小喽罗罢了,而且还未必是一个深受信任和重视的手下,特留尼西特之所以让他坐上国防委员长的位置,是因为当初同盟的建国者们因担心会出现独裁者而立法管制禁止评议会议长兼任各委员会的委员长之故。然而,事实就如人们背后的议论一般,"表面上是爱朗兹委员长,实质上是特留尼西特议长",他只不过是特留尼西特政府当局和军部之间的联络人罢了。他从未曾发表过属于自己个人的见解及政策,人们视他为从特留尼西特和军需企业群之间紧密结合着的金钱、权力输送带上获得些许利益的三流政客,而他自己对这种评价也甘之如饴。
  可是自从帝国军闪电入侵费沙之后,这个看似已屹立不摇的评价。似乎有了大规模修正的必要。
  当优布·特留尼西特发挥其为后世人所不耻痛骂的不负责任,一头栽进他自己的保身乐园之后,叱责狼狈不已的同事们,独力领导内阁会议,不断采取各种政治方面的紧急措施,防止同盟政府自乱阵脚的便是他华尔特·爱朗兹。过了五十岁大半,第一次坐上内阁主席位子的他,在面对难关时,看来却仿佛年轻了十岁以上,他挺直了腰杆,皮肤泛出了光泽,步伐强而有力虽然失去的头发不可能再长出来。"把战斗的指挥权委交给那些穿军服的专家,我们所必须做的决定是要投降或者抗战?也就是说,我们要决定国家的行进方向,明示给大众,让军部协助我们。如果我们一味地自乱阵脚,逃避该承担的责任,事态就会失去控制而演变成由最前线的军人来主导,经过大量而无益的流血之后,或许整个国家组织就会在一片混乱声中瓦解,这同时也意味着民主政治的自杀。我们绝对要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环顾当场,由于还没有一个人主张投降,于是国防委员长改变了议题。"那么,大家都决定要抗战了,这里面也有两个选择:和侵略者誓死作战一直到同盟的所有领土都化为焦土,所有的国民都倒下为止呢?或者,以讲和或和平为目标,尽量整备出可以获得有利条件的政治环境而这是不是要选择武力来做为技术上的手段?我认为都有必要先行确认……"
  其他的阁员们都带着困惑的表情沉默着,然而,他们困惑的原因或许不是事态的棘手程度,而是国防委员长的沉着及明晰的表现重重打击了他们对他原有的根深蒂固的看法。不久之前,还是字典上"有职无权"这个语词的典型例子的国防委员长,现在却以其极为正确的洞察力及认识力,把握住事情状况,向同事们提示了寻求最佳解决问题方法的捷径,而且还是以极高格调的辨才当武器。
  和平时代的爱朗兹只不过是潜藏在权力机构肮脏底层的一只寄生虫而已。但在面临危机存亡的此刻,应该原已死绝在他身体内部的民主主义政治家的精神,却从金权政治业者的灰烬中坚强地复活而起,而他在历史上的名声也因为这半年来的觉醒而深植人心,使后世的人们遗忘了他那长达半世纪之久的怠情。
  年已过七十的同盟军宇宙舰队司令长官亚历山大·比克古上将,是一个公认相当厉害的挖苦专家,也就是一个口舌相当毒辣而批评不留余地的人。但是,这却无损于他公正的人格。老提督察觉国防委员长有意在短时间之内把不仅身为一个政治家,同时也是身为一个人所保有的微薄能量燃烧殆尽的心意,于是便不遗余力地从旁协助。不久之前,他还厌恶地批评国防委员长的无魄力和无见识。而现在,浑身充满干劲的爱朗兹委员长却亲自拜访宇宙舰队司令部,首先率直地自我批评以前的无能。比克古到这个时候还是半信半疑一头雾水,但是,国防委员长却以"整备出讲和的条件"为由,要求军部协助,所以比克古不得不承认委员长在见识方面的确有所长进了。
  结束了谈话,目送委员长的背影,老提督喃喃自语着。"国防委员长的守护天使好像突然勤劳起来了,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多了。"
  比克古的高级副官法菲尔少校却未必同意上司的看法,他反有满腔的不平,认为爱朗兹早就该觉醒了。"或许这是不该说的话,可是我偶尔会想,或许前年救国军事委员会的非法武装政变成功的话还好些,这样一来,也许国防体制就能强化起来了。""然后,帝国的专制主义者和同盟的军事独裁份子就以宇宙霸权为赌注进行激战吗……?你不觉得这样更无药可数?"
  老提督的语气,讽刺中还带有过多的酸气,黑色的扁帽使得他的白发显得更白。"如果我有什么值得自夸之处,那就是我是民主共和政体下的一个军人。我不想以对抗帝国的非民主政治体制为藉口而容忍同盟本身的体制非民主化。同盟与其成为独裁之国而继续存在,不如以堂堂民主国家之名而灭亡!"
  看见少校显得局促不安,老提督调皮地笑了笑。"我好像说得太过分了。不过,事实上,如果建国的理念和市民的生命不能受到保障,那么国家本身就没有存续下去的理由了。而我呢?我会为了保护建国的理念,也就是民主共和政治及市民的生命安全而战。"
  亚历山大·比克古去拜访唯一的制服组上司统合作战本部长德森上将,老提督尽其所能地去安慰激励脸色苍白、食欲尽失、像个小官史似的本部长,使本部的秩序和机能大致恢复正常。同时,只要时间允许,他就着手做精密防卫作战的准备工作。
  同盟军首脑部门召集了所有兵力,除了派特提督指挥的第一舰队之外,还有从去年紧急编成的几支小舰队、星际间巡逻队、各星系警备队中的重武装部队所组成的军队,就船舰数量而言可达到三五○○○艘。其中也包括了刚建造完成,尚未做试航的新舰艇以及已预定要解体的老朽舰艇。这些舰艇还耐得住联络工作或欺敌作战,所以也被算进去了。比克古把不属于第一舰队的二○○○○艘混合舰队分成两股,编成第一四、一五两支舰队,并向统合作战本部呈报。由莱欧尼尔·莫顿担任第一四舰队的司令官,朗夫·卡尔先为第一五舰队的司令官,这两个少将因而得以晋升为中将。而他们所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带领尚无秩序且未纯熟的士兵、不够完整的装备,去和强大的帝国军作战。
  比克古和三名舰队司令官及宇宙舰队总参谋长遂展开了迎击帝国军作战方案的讨论会议。但一开始就发生不吉利的事,总参谋欧斯曼中将因急性脑出血而病倒,从会议场直接被送到军医院去了。不幸的,总参谋长在病床上被更换了职务,由以前负责处理事务,只有三十几岁的副参谋长邱吾权奉命升格而赶往会议室去。三个礼拜前,他才从同盟军军官军校战略研究所的教授职务转任过来。在英才济济的教授群中,他也算是较年轻的一辈,然而论起风采、容貌、他却怎么看都像是个乐观的面包店第二代老板。两年前,当"救军事委员会"发动非法武装政变时,在占领了首都的武装政变部队的监视下,他仍然悠然自在地来去自如,甚至连被软禁的比克古也都和他见了面,因为穿着便服的他,一边把破烂的纸袋挟在腋下,一边趣昧盎然地看着四周,看起来就像一个笨拙的乡下土包子,毫不起眼。
  来到重要的会议场中的邱吾权,一边在口中喃喃地对大家打招呼,一边对前辈们行礼。但是,他军服的胸前口袋中却隐隐约约露出了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这幅景象连一向胆敢大声说话的卡尔先中将也为之大惊失色。注意到他惊愕眼光的新任总参谋长,像是有意安抚对方的挂虑似地,悠悠然地露出了笑容。"啊,请不要在意。不管经过多久的时间,只要用热气热一下,面包还是很可口的。"
  卡尔先觉得他的论点完全离了谱,不过,此时此地他也不想再多加追究,遂把目光又转回主持会议的比克古身上。
  结论很快就出来了在费沙回廊的出口,从正面向侵略军挑战是非常不利的,唯有静待敌人的行动线和补给线达到界限,再从侧背混乱其指挥系统、通讯、补给,然后逼其撤退。这种作战方式就诚如帝国军首脑部所预测的一样,但是就基本战略而言,事实上,除此之外就别无它法了。目前同盟军没有多余的能力在短时间内于费沙回廊的出口布署庞大的兵力。"把驻守伊谢尔伦要塞的杨威利提督叫回来如何?"
  任那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从胸前口袋露出来的新任总参谋长邱吾权如此提议,其他的出席者都为此提议内容的重大性和听来似乎过于无关紧要的语气之间的巨大差异感到惊讶。比克古扬起他的两道白眉,要求邱吾权详细说明他如此提案的理由。"杨提督的智慧和他舰队的兵力对我军而言是极其宝贵的,但是在这种状况下,把他留在伊谢尔伦无异于是把烤好的面包放在冰箱中冷冻。"
  由于他用了这样的比喻,所以这个新任的总参谋长被批评为"面包店的第二代老板",但是他本人却一点也不在乎。"伊谢尔伦要塞是在回廊的两端存在着不同的军事势力时才有其无限的战略价值。但是,如果两端被同一势力掌管的话,伊谢尔伦就如同被封进袋子里一般。站在敌人的立场来看,即使流了许多鲜血仍然拿不下易守难攻的要塞,但只要他们控制了回廊的两端,即能不战而使要塞瘫痪。既然目前敌人已经通过了费沙回廊,平白耗费兵力去保住伊谢尔伦回廊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您所言甚是,可是,杨提督现在正在伊谢尔伦和帝国军对峙,似乎不适宜轻举妄动。"
  派特板着脸指出这一点,然而,邱吾权却不以为意。"杨提督应该会有什么应对之策吧?如果没有,在军事上,我们是极为不利的。"
  这个意见虽然太过平直了些,不过,却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意见。杨威利的名字对同盟军而言等于是胜利的代名词。曾经是杨的上司的派特等人,在亚斯提会战时也因为杨的力挽狂澜而使得他和部队获救。"反正就算我们提出讲和的要求,帝国军也一定会以归还伊谢尔伦要塞为条件,如此一来,坚守伊谢尔伦只是提升杨个人的威望而已,他的智慧、兵力对同盟全体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如果我军有足够的兵力和时间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但是,现在的情况可不是这样,所以我们必须让他发挥最大的效用才行。""……你是说命令他弃守伊谢尔伦?""不,司令官阁下,不需要下具体的命令。只要下训令给杨就行了,告诉他,责任由宇宙舰队司令部全体担起,要他采取他认为最好的行动和策略。或许杨本人也不会固执地守卫伊谢尔伦要塞。"
  提出了这个大胆的提案之后,邱吾权不慌不忙地从口袋中拿出刚才吃了一半的火腿三明治,以天真率直的表情旁若无人地继续享受着被打断的餐点。

  在海尼森受到最大冲击的人或许就是不到半年之前还夸口"银河帝国正统政府"诞生的那些亡命之徒。
  他们簇拥着从帝都奥丁"逃"出来的幼帝艾尔威·由谢夫,欲藉着自由行星同盟的武力为后盾打倒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军事独裁政权。虽然和同盟订了协约使他们不得不转行立宪体制,但是在这种形式下,他们得以收回旧贵族的支配权和特权,不得已而亡命至此的这些人,无时无刻不想加倍夺回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在他们的盘算中,自有其根据所在。但是,在他们还在描绘着美好的轮廓时,画布就被扯破了。这些爱作梦的画家们,在怅然不已和狼狈不堪的情况下,毫无选择地奔向破灭之路。"这种结局对那些把颜料溶进糖水中画出甜美、自我欺骗的图画的无能者而言,是理所当然的事。"
  被"正统政府"授与中校阶级的贝伦哈特·冯·舒奈德冷漠地思索着。聪明伶俐的他,对于那些亡命的贵族光凭乐观的预测所建造起来的空中楼阁,从来就不曾抱有一丝一毫的幻想,所以事情演变至此,是一点都不会感到失望或绝望的。然而,他也无法将自己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地看着好戏上演,因为他所忠诚追随的对象维利伯尔·由希姆·冯·梅尔卡兹从帝国亡命至此之后,虽享有客座提督的待遇,但是,现在却不得不担任"正统政府"的军务尚书,负责重新编组军队。担任梅尔卡兹的副官辅佐繁忙工作的舒奈德,在四处奔忙的期间也常常想到将来。
  如果帝国军从费沙回廊进攻而来,同盟军的胜算少之又少。就算有杨威利那无人可比的智慧,最后的结局恐怕也只能维持在平分秋色之间。在这种情形下,就会产生对舒奈德和梅尔卡兹最不利的结果。
  因为,如果战况维持平分的话,没有希望获得更多优势的同盟一定希望能休战及讲和。而帝国讲和的条件一定包括了对"正统政府"的要员们进行处罚,讲和虽然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不过,如果为了重建军队而需要时间的话,同盟为达目的,一定会设法讲和,而在国家利益至上的趋使下,最后一定是把"正统政府"拿来当牺牲供奉的待宰羔羊。而七岁的幼帝艾尔威·由谢夫或许也会被绑在羊背上赶赴刑场。
  一想起不幸的幼帝,舒奈德就感到一阵伤痛。这个自己的意愿被忽视,被当成大人们阴谋及野心的小道具的七岁幼儿实在值得同情。然而,现在的舒奈德已没有余裕去考虑到幼帝的事情。他必须投注全部的心力去保护梅尔卡兹,免受眼前的政治旋风所伤害,更何况,梅尔卡兹不是那种光顾着自己个人安全问题的人,所以,舒奈德必须小心谨慎以免自己的内心想法为梅尔卡兹所知悉。自此之后,舒奈德的表情显得更严肃、尖锐。有一天,看着镜中人影的青年军官想起了在帝国首都奥丁的时候,自己被贵族的千金小姐誉为"乐观英俊的男人",而现在,他的心情就像一个破产的老人,怀念昔日的欢乐与荣华般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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