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茨厌恶地盯着爱丽。
”可是我们的手表显示我们就是度过了一整天多的时间。“爱丽抗议说。
”我并不认为,我竟然会愚蠢到那种程度。“凯茨说,并且用他的手掌拍打着他自己的脑门儿。”你成功地推翻了我的论据。我还忘了哪,你不可能把你的手表向前拨快二十四小时。“
”可是你这样说,就意味着这是一个阴谋。你以为习乔木在撒谎?你以为埃达在说谎?你——“
”我认为,我们应当转移到更为重要的方面。你知道,彼德,“——凯茨转向瓦缬润说——”我被你说服了,你是正确的。一份有关涉案实体材料评估报告初稿,明天一早就会送到这里。我们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些……莫名其妙的故事上,浪费时间了。今天到此休会,明天一早复会。“
整个下午的会议期间,德·黑尔一言不发。德·黑尔对爱丽只是态度暖昧含义不清地微微一笑,爱丽不禁想起父亲的笑容。两者对比,思绪万千。有的时候,坎的表情是在催促她、激励她、恳求她。可是究竟出于什么意图,是不是让她换个说法,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爱丽无从知晓。
其实,德·黑尔记得爱丽曾经讲述过的童年回忆,他知道爱丽对于父亲的挚爱,以及父亲故去给她带来的深深悲痛。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了,德·黑尔开始估量,有没有这种可能性,爱丽已经患上精神病。再扩大一些,即使假定爱丽已经患了精神病,德·黑尔也会对其他那几个人进行类似的考虑,他们是不是也得了精神病。集体癔症。共同的妄想狂。五人相互感应性精神病。
凯茨说:”材料来了,都在这儿。“这份报告大约有一厘米厚。凯茨把材料往桌子上一摊,桌面上还散乱着几支铅笔。”阿洛维博士,你是不是想要浏览一下?这样吧,我可以简洁快速地概括出那么几点。行吗?“
爱丽点头默许。爱丽听传出的小道消息说,这份报告对于五个人的讲述,非常有利。爱丽希望通过它,让一切流言飞语就此销声匿迹。
”与班周和支撑结构相比,这个正十二面体显然“——凯茨特意着重强调”显然“这个词儿——”曾经暴露于差别极大的不同环境中。它显然经受过巨大的拉伸应力和压缩应力的反复作用。即使如此,这个多面体居然没有摔成碎片,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还有,显然,它曾经直接暴露于强烈辐射的环境——目前,其中仍然残留有低层次感应辐射作用、宇宙射线的残留踪迹,等等。另外还有一个奇迹,你们竟然能从如此严酷的辐射环境中逃生,存活下来。我既没有添枝加叶,也没有偷工减料。在各个侧面的顶角上,没有任何腐蚀或刮伤、碰伤的痕迹,可是你们却说在隧道里一直不停地乱碰乱撞周围的墙壁。在高速进入地球大气层的条件下,总会有一些擦伤或灼伤,可是多面体上,连一点擦伤或灼伤的痕迹也找不到。“
”这样,难道不就是证明了我们讲述的情况吗?密歇尔,你考虑考虑。拉伸应力和压缩应力——潮汐般地反复作用——如果你掉进一个经典的黑洞里,恰恰就会遇到这种状态。我们对于这种状态的了解,至少已经有五十年了。可是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没有感觉到这种反复的应力作用,也许我们得到这个多面体的保护。黑洞的内部的确会发出高强度辐射,银河系中心的环境也会产生高强度辐射,这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伽马射线辐射源。这些事情都不是我们编造的。我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擦痕,至少这要取决于材料本身的属性,可是对于一种我们完全无知的材料,我们从来也没有对它加以研究,怎能随意做出判断呢。至于与大气层相互作用的伤痕,我想不应当有,因为我们从来也没有宣布过曾经进入地球的大气层。根据我个人的见解,我觉得,这些证据几乎完全可以证实我们叙述的内容。难道还有什么问题?“
”问题在于你们这些人过分聪明了。聪明得过劲儿了。从怀疑论的观点出发,把它研究一下。再后退一步,从大局着眼看一看。在不同国家有一批出奇聪明的人,他们认为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崩溃了,就要毁于一旦了。他们宣称,从太空里,接收到一个复杂的大消息。“
”宣称?“
”让我把话说完。他们将大消息解码,同时宣布种种指令,有关如何建造一台非常复杂的大机器,耗费几万亿美元。世界处于一种滑稽可笑的状况,各种宗教都在招摇正在来到的千年,令所有的人感到奇怪的是大机器建成了。在人员方面稍微变动一个或两个,可以说,实质上,还是那些人——“
”根本不是同样的人。原来没有苏卡维塔,原来没有埃达,原来没有习乔木,而且,那时候有——“
”让我把话说完。实质上,就是同样的一些人坐到了大机器里。因为是这样的一种设计方式,这个庞大的家伙启动之后,任何人也看不到他们,任何人也无法与他们交谈。所以随后大机器运转起来,接着又停了下来。一旦运行,至少运转二十分钟,否则是停不下来的。行了。二十分钟以后,同样的那几个人,从大机器里爬出来,个个扬扬得意兴高采烈,胡说八道地讲述什么在黑洞里旅行比光速还快,到达了银河系中心,又回来了。现在假定你听了这个故事,普普通通的任何人都会有点疑问。于是你想看看他们的证据。照片、录像带,或其它什么数据。你猜怎么样?所有的东西都轻而易举地抹掉了。那么人们要问,你们拿回点什么超级文明制作的东西?他们告诉你,都在银河系中心哪!?什么?什么也没有。有纪念品吗?
没有。有纪念性石头标牌吗?没有。有心爱的宠物吗?没有。什么也没有。能够拿出来的唯一有形的证据,就是大机器上显示出来的微妙的伤痕。难道你自己能不想一想吗?既然这些人出于这样的动机,既然这些人能做出如此聪明的安排,特别是已经花费了两万亿美元,难道他们就不能仿造出,看起来非常像巨大应力和强烈辐射作用产生的假证吗?“
爱丽屏住呼吸,透不过气。她想起来旅程中,屏住呼吸,透不过气的景象。这是毫不掺假恶毒的事件歪曲和重构。爱丽想象不出凯茨何以如此不遗余力苦心经营。她想,凯茨必然陷入难以自拔的苦恼,驱使他如此。
”我不相信会有什么人,相信你的故事。“凯茨继续说,”这是最为精心策划——而且最为昂贵的——大骗局,从来没有人实施过的。你和你的朋友试图蒙骗美国总统,试图欺骗美国民众,更不要说其它国家的政府部门了。你以为所有的人,别人,都是傻子。“
”密歇尔,这是不顾事实的疯话。几万人辛勤劳动,获取大信息,想方设法解开密码,克服困难建造大机器。在遍及世界的各个天文台里,都有大消息的档案,保存在磁带里、保存在打印件里、保存在光盘里。你想说,这样一个阴谋涉及地球上所有的射电天文学家,遍及内太空外太空,涉及所有的赛博网络公司和集团,还有——“
”不,搞阴谋诡计用不着铺那么大的摊子。只需要在太空里搞一个信号发送器就行了,让人们觉得接收到的信号是来自织女星就可以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想你们是怎么干的:你们事先准备好了大消息,并且安排某一些人——就是具有航天发射能力的那么一些人——把它放到太空。或者,也可能在安排其它任务的时候,把它作为附带的一部分。使它进入某种轨道,让人们看起来就像是恒星的运动。也许不止一个人造卫星。然后将发送器开通,你们早已经在你们做好准备的天文台,假装接收到这个大消息,制造出一个重大发现,于是出来向我们这帮不明真相的可怜虫,这帮蠢材和笨蛋宣扬怎么怎么回事。“
简直说得也太过分了,连缺乏热情、态度冷漠的德·黑尔听着都不像话。从深陷的椅子里站起身来。
”我说,麦克,你真的——“他刚要说话,被爱丽拦截过去。
”大多数的解码工作并不是我负责。有很多人从事这项工作。特别是庄慕林。正如你所知晓,他一开始是抱着怀疑的态度。可是一旦数据充分了,大卫完全信服了。你绝对听不到他还有什么保留。“
”哦,对了,可怜的大卫·庄慕林啊。你把他抬出来。这是一位你从来也不喜欢的教授。“
德·黑尔陷入他的座椅更深了,爱丽突然感应出一种景象,德·黑尔把枕边听来的话,盛情地转告给凯茨。爱丽更密切地注视着德·黑尔。然而她没有确切的把握。
”在对大消息解码期间,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事儿都揽过来。你不得不干的事儿太多了。所以你忽略了这一项、忘记了那一项。再谈谈那个庄慕林,他意识到自己渐渐老了,担心他以前的这个学生遮住他昔日的光彩、夺走公众对他的信赖感。突然之间,他看出了门道,如何设法介入具体事务,如何扮演中心角色。你对他的自我欣赏、自我炫耀产生了兴趣,你勾引他上了钩。如果他解决不了解码的问题,你就帮他一起干。如果事情弄得越来越槽糕,你就不得不自己亲自动手,一层一层地剥开你设下的谜局。“
”那么,你是说,我有那么大的能耐,自己发明创造了那么一套大消息。真要是这样,那你可太恭维和抬举唯慨和我了。根本不可能。我和唯慨根本干不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创举。你可以问问任何一个有能力有资格的工程师,有没有可能,如此复杂的一台大机器——那样毫不熟悉的全新的配套和辅助工业部门,那样从来没有见识过的零部件——就凭几个物理学家和射电天文学家,利用他们的业余时间,就能发明创造出来。即使我们有那样的能力和智慧,我们哪来的时间,创造出一套大消息,我真想象不出,你是怎么想象出来的?你是不是仔细看看,其中包含了多少信息量?有多少比特?那究竟需要花费多少年的时间?“
”多少年?你有的是时间。那么多年百眼巨人毫无成果、毫无发现。这个项目就要关门了。是庄慕林,你当然记得,提出来的。怎么那么巧,就在这个时刻,你发现了大消息。于是乎,谁也不再提关闭你那心爱的百眼巨人的事儿。我完全相信,整个套路,就是你和那个俄罗斯人在业余时间亲手炮制的。你们有的是闲工夫。“
”不顾事实的疯话。“爱丽似乎已经看透了凯茨,不动感情地说出了这句话。
瓦缬润插话。他对于那一段时期,阿洛维博士的情况非常了解。爱丽在此期间做了大量富有成效的科学工作。爱丽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空闲的时间去干什么设计圈套、策划阴谋的勾当。尽管瓦缬润非常佩服和赞赏阿洛维博士的工作,然而他绝对同意这样的意见,编制大消息和设计大机器远远超出爱丽个人的能力——或者说,绝对超出任何个人的能力。在地球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做到。
可是凯茨偏偏不买账。”这是一个个人的判断问题,瓦缬润博士。有多少个个人,就会有多少种不同的判断。你喜欢阿洛维博士。我很理解。我也喜欢阿洛维博士。你替她辩护,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并不认为有什么不妥,也并不感到奇怪。然而这其中隐藏着一件无可争辩的事实。你还并不了解。下面,我就要告诉你。“
凯茨附身向前,紧紧地盯着爱丽。态度很明确,他就是充满兴趣地看看,爱丽对于他马上就要说出的话,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就在我们启动大机器的时刻,大消息立即停止了。就在班周达到平稳运转速度的时候,注意,就在这个时刻,遍及全世界,所有把注意力和观测方位角对准织女星的射电天文台都观测到了这个现象。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是怕分散你的注意力,干扰了质询和审查过程。大消息是快速反应、立即停止。看来,这样干,你们是不是也有点太愚蠢了。“
”对于这种情况,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密歇尔。可是,就算是大消息停止了,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呢?它已经实现了预想的意图,它已经完成任务,它已经达到目的。我们建成了大机器,我们正奔向……他们想让我们去的地方。“
”这样,就把你们置于一种特殊的地位。“凯茨继续说。
突然之间,爱丽看到了,自己被逼到了什么样的路上。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凯茨继续在论证这是一个阴谋诡计,可是爱丽陷入深深的思索,究竟是什么疯狂了,如果不是凯茨疯狂了,那么或许就是自己疯狂了。如果我们的技术能够制造出一种具体的装置,它能感应和引发妄想和幻觉,难道更为先进的技术就不可能感应和诱发出具有高度清晰细节的集体幻觉症状吗?只是短暂的一瞬间,似乎完全可能。
”让我们试想一下,上一周的事。“凯茨还在说,”我们假定,到达地球的无线电波,是在二十六年之前从织女星发出的。电波历经二十六年跨越太空到达我们这里。可是不要忘记,阿洛维博士,二十六年之前,地球上根本没有什么百眼巨人工程设施,那时你们还是只知道服用致幻剂、只知道睡大觉的小家伙,还是为越南战争哀痛和呻吟的小青年,还是对水门事件感到惊讶、人事不懂的小雏儿。你们这些人也太聪明了,可是你们忘记了光的速度。根本不可能,这边大机器一发动,二十六年以前他们早己做好准备,立即就把大消息停止了——除非在正常的时空内,你们发出的信息远远超过光速。然而,我们双方都很清楚,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我记得,你曾经奚落兰金和卓思是多么的愚蠢,无论运动的速度多么快,无论如何也超不过光速,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我对此非常惊讶,你居然设想,你能够把这样一条规律置之于不顾。“
”密歇尔,你听着。这是涉及到,为什么我们能够在几乎是很短的时间之内,就能够从这里到了那里,随后又返回来的问题。总共只用了二十分钟。你知道吗,在奇点附近,并不符合我们熟悉的因呆律。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应当跟埃达或唯慨谈谈。“
”谢谢你的建议。“凯茨说,”我们已经谈过了。“
爱丽头脑里出现了一些场面,唯慨正在经受相当严厉的质询和审查,那是唯慨的老对手,阿坎捷尔斯基或者巴儒达,就是那个提议毁掉射电天文望远镜和烧掉所有数据的人。也许看样子,他们和凯茨一起,大眼瞪小眼儿地,彼此瞪着,面对眼前无可奈何的事务,做出尴尬的表情。爱丽希望唯慨能承受得住,毫不气馁支撑下去。
”你当然可以理解,阿洛维博士。我敢肯定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再次给你详细地解释一下。或许你可附旨出,我会有些什么疏漏。二十六年以前,这些无线电信号发出,奔向地球。现在,可以想象它们是位于我们这里和织女星之间的太空。一旦它们离开织女星之后,任何人也抓不住这些电波。任何人也不能让它停下来。即使发射装置立即知道大机器启动起来,(就像你喜欢的那样,比如说通过黑洞),那也要经过二十六年之后,信号才能到达地球。你的那些织女星人在二十六年之前,怎么可能知道大机器究竟什么时候启动?怎么那么分秒不差?而且你还需要在二十六年之前‘及时送回’一个信息,让大消息在1999年12月31日立即停止。你明白吗?“
”其实,你说的意思,我比你明白。这是一个完全没有开发的领域。你懂得吗?为什么称之为时空连续统,那不是平白无故地称之为连续统的。这就说明,只要他们能够在空间内开通隧道,他们也就有可能,根据我的理解,在时间维度之内,开通隧道。事实上,我们提前一天返回,就证明,他们至少能部分地做到某种方式的时间旅行。所以,或许就在我们离开中央总站的时候,他们立即发送了一个消息,沿时间维度折回二十六年,将发送功能关闭。究竟是不是,我无法确定。“
”你看,给你们提供了多么方便的条件,把大消息及时给停止了。如果大消息还在发送之中,我们就可以发现你们那个实施作案的小卫星,把它抓住,把发送信息的磁带搜出,带回来。那不就成了这个大骗局的确凿无疑的犯罪证据了吗?那可就铁证如山,不容抵赖了。你们不会冒那么大的风险。所以,这就引出了你们编造出关于黑洞的连篇累犊的不知所云。或许,这种尴尬你们也感到无可奈何。“
凯茨期待和关切地向四周环顾了一下。
这就像是妄想狂病人的胡思乱想,把一些无辜无害无罪无妨的实事,乱七八糟地重新拼凑成一宗复杂的阴谋诡计。在它这宗实例中,具体的实事可是非比寻常的,它对于当局是有实际意义的,可以用以检测其它可能的种种解释。可是凯茨对于具体事件的处理和拼凑,太恶毒了,在爱丽看来,这就揭示出,有什么人切切实实地遭受伤害、感到恐惧、陷入痛苦。在爱丽的内心,这是一种集体幻觉症状的担心稍稍有些缓解。可是大消息怎么会突然中止发送——如果真的像凯茨说的那样——的确令人担心。
”现在,其实我也很清楚,阿洛维博士。要说你们这些科学家,确实有头脑,能够算计和琢磨出这样的事,也能产生这样的动机。可是仅仅依靠你们自己,你们是没有任何手段和装备的。如果不是俄罗斯人为你们提供这个卫星,那就剩下其它几个有发射能力的国家有可能性。我们——经过排查。没有任何国家向适宜的轨道上发射过自由飞行的卫星。剩下的可能性就是私人的发射集团了。而可能性最大最吸引我们注意力的,就是臾耳·哈顿先生。认识他吧?“
”你开什么玩笑,密歇尔。在我搭乘升空飞船,去玛土撒拉庄园之前,向你谈起过哈顿的情况。“
”只不过是想重新落实一下,我们双方都认可的讨论问题的基础。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的过程:首先是你和那个俄罗斯人炮制了整套方案。然后你争取到哈顿的资金,支持前期的各个阶段——卫星设计、构想和设计大机器、大消息解码、伪造辐射损伤,等等,所有这些事。作为回报,从大机器项目开始建造之日起,他就得到机会运作和摆弄这两万亿美金投资中的一部分。他很喜欢这样的设想和安排。因为这里面会有巨额的利润,从他个人的历史来看,他总是喜欢给政府制造麻烦,造成政府的尴尬处境。当你们努力解决大消息解码工作的时候,你们发现找不到操作入门初级读本,你甚至于亲自去求助于他。他告诉你到哪里能找到这个读本。这也是一个疏忽大意。如果你自己设法把它解决,可能会更好一些。“
”不是疏忽大意,而是信口开河吧。“德·黑尔说,”难道真的有什么人在施展什么阴谋诡计……“
”我说,坎,你说话太让人出乎意外了。你太容易轻信花言巧语了,你意识到了吗?正是你的这种做法,说明了为什么阿洛维和她那一伙人认为向哈顿问计,是一个聪明的举动。而且让我们确切地知道,她——爱丽曾经去看过哈顿。“
凯茨把注意力重新转向爱丽。”阿洛维博士,请你从一个中立者的观点看待这个……“
凯茨急切地变换出新的花样,当着爱丽的面,随意歪曲事实的本质,加以曲解,把爱丽整个这些年的生活从头至尾重新加以改写。爱丽心想,自己从来也没有认为凯茨就是那么笨拙的人,可是从来也没有想象到,他居然具有这么惊人的创造性。也许,有人为他出谋划策,或者有高人指教。可是对于这些凭空编造,用淋漓尽致的感情发挥到极致,那可要完全归功于凯茨本人。
这个表演中充满了夸张的姿势和华丽的修辞。不仅仅因为这是他职业的一部分。这样的审讯,这样对事件另类理解和曲解,已经在凯茨内心唤起了一种欲望和怒火。
过了一会儿,爱丽心想,她终于看清楚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五个人回来了,可是两手空空,既没有立即奏效可以利用的军事资料,也没有政治上可叹立即使用的流动资金,只有一些故事,奇怪的故事,甚至近乎荒诞的故事。而且这些故事里隐含着讽刺意味。
凯茨现在掌握着地球上最具有毁灭性的武器库,而代替别人看管库存的太空人正在建造星系。
凯茨是一系列领导者的直系后裔,不仅继承了美国的衣钵,也继承了苏联的衣钵,正是他们那些领导者一手造成双方核武器对峙的战略,而看守库存的太空人是一种融合剂和黏结剂,把来自各种不同世界的物种凝聚到一起,齐心合力协调一致地工作。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令凯茨难受的无言斥责。再考虑到,这种隧道可以从另外一端激活,这样一来,凯茨几乎就拿不出任何的办法加以防止。他们转瞬之间就可以出现在你的面前。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凯茨如何抵御苏联的进攻呢?在决定建造大机器的决策过程中,凯茨的角色可以被一个不顾情面的审判庭理解为失职或玩忽职守,于是乎凯茨就把自己在这样一段历史中所起的作用不遗余力地加以改写。那么,关于凯茨自己和他的那些前任、前辈们,在这个行星上的身份,凯茨会对外星人如何说明和讲述呢?即使没有复仇天使狂风暴雨般地从隧道里愤怒地涌出,如果这次旅程的真相传出去,这个世界也会发生变化。这个世界已经在发生变化。而且还要产生更多的变化。
而且,爱丽怀着一种同情和怜悯看待凯茨。至少,至少已经有一百代人,世界已经被这样一些人操纵着,其恶劣与卑鄙远远超乎凯茨。只是他运气不佳,活该倒霉,恰好赶上游戏规则正在改写。
”……即使你相信你故事里的每一个细节,“凯茨仍然在滔滔不绝,”你不认为这些外星人对待你很恶劣吗?他们利用了你最脆弱的感情,把他们自己打扮成可爱的老爸。他们不告诉你他们正在干什么,他们把你们的胶片都加以曝光,让你们一无所获,毁掉了你们所有的数据,你想把那个愚蠢的棕搁叶放在他们那里,他们不干,非让你带回来,否则不让你们离开。你们公事包里的东西一样都不少,就是那么一点食物没了,原来公事包里没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让你们带回来,就剩下那么一点沙子。所以说,你们在二十分钟里,狼吞虎咽地吃光了食物,从你们的衣服口袋里,抖搂进去一点沙子。你们离开之后,一眨眼的工夫又回来了,没有任何变化,对于任何一个站在公正立场的观察者看来,你们根本就没有离开。
“行了,这不就说明,如果那些外星人真的要想让别人知道,你们的的确确到过某个地方,那还不让你们在那里待上一天,甚至待上一个星期。是不是?即使只有那么一会儿工夫,班周里面空无一物,我们也可以确切地相信,你们真的去过什么地方。如果他们想让你们感到舒畅,他们没有必要关掉大消息。是不是?你很清楚,这样一来,看起来效果很坏。他们算计不到这一点。为什么他们要把你们弄得狼狈不堪?如果他们真的想支持你们讲述的故事,其实可以有很多的方式。他们并没有给你们任何东西作为纪念和凭证。他们不让你们把拍摄好的影片带回来。真要能拿出那样的证据,谁也不敢说那完全是耍小聪明伪造的东西。可是为什么,他们偏偏不这样做呢?为什么外星人偏偏不帮助你们证实你们讲述的故事呢?你们花费了若干年你们自己的宝贵时光,试图寻求他们。他们对于你们所做出的种种努力,难道不欣赏吗?
”爱丽,你怎么那么有把握,你所讲述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如果,像你宣称的那样,所有这些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骗局,那么,它会不会是一个……幻觉呢?考虑到这样一种后呆,是很令人痛苦的,我理解。谁也不愿意认为自己已经陷入有点近乎疯狂的状态。可是考虑到你们所受到的限制和局限性,这种后果恐怕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考虑到,如果不是这样推想,那么另外的一条出路就只能是搞阴谋的犯罪行为……对于摆在面前的出路,你应当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考虑考虑。“
爱丽早已经考虑过了。
当天的晚些时候,爱丽与凯茨进行了一次单独的会面。实际上提出了一项讨价还价的交易。爱丽并没有注意到这码事。可是凯茨为此做了准备,取得某种效果也并非没有可能。
”从一开始,你就一直讨厌我,“凯茨说,”可是我会把它放到一边,从更高的层面讨论问题。使得我们之间处于真正公平的地位。“
”我们已经发布了一个新的公报,是这样说的,在试图启动时,大机器根本不能正常工作。很自然地,我们准备弄清,究竟是哪方面的问题。由于此前,在美国怀俄明,在苏联乌兹别克,都没有建造成功,这一次就算出了故障,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然后几周之内,我们就会宣布,我们没有去过任何别的地方。我们已经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要想让大机器正常运转起来,所需的费用过于昂贵。也可能,到目前为止,凭我们的技术水平和智能水平,还不足以彻底解决问题。还有,毕竟,这项工作还隐含有巨大的危险性。从一开始,人们就一直为此感到担心。也许大机器会发生爆炸或带来其它的灾难。说到底,最好的出路就是把大机器这个工程项目冻结起来——即使不是永久冻结,至少先维持一个阶段。这并不是我们没有尽力而为。”
“哈顿和他的那些朋友,当然,肯定会反对,可是哈顿已经离开我们……”
“哈顿距离我们地面只不过三百千米的高度。”爱丽及时指出。
“哦,你听说了吗?叟耳·哈顿已经死去了,就在大机器启动这段时间前后。真奇怪,怎么会出现这种事。很对不起,我没有立刻告诉你,请原谅。我忘记了,你,你跟他的关系……说来,还是很不错的。”
爱丽拿不准,是相信凯茨的话,还是不相信。哈顿才刚刚五十多岁,而且看起来身体状况绝对良好。
爱丽想,这件事先放一放,随后再说。
“那么,按照你这样一套异想天开的安排,我们变成了什么?”爱丽问。
“我们?你说的‘我们’指谁?”
“我们。我们五个人哪。登上大机器的这几个人,登上你说根本就不能工作的大机器的这几个人。”
“啊,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查之后,你们就可以自由地离开。我不相信,你们中间还会有哪一个,愚蠢到那种程度,愚蠢到,到了外面还到处瞎说的程度。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为你们每一个人准备了一份相关的精神病病理档案。轻描淡写,大概,差不多。写得不会那么严重。你们在任何组织系统里都有点不服管理、不受约束、独立不羁、猖狂任性——无论什么样的组织部门,你们在其中,逐渐地就会形成这样。可脚阿,很好。对于独立自主富有个人主见的人,这样很好。我们鼓励这样的精神,特别是在科学家中间。可是近几年来,一直对其进行严格的收紧和管教——当然只是试探性的,并不是要取消和放弃这种精神。特别是对于阿洛维博士和卢那恰尔斯基博士。首先,他们的工作关乎大消息的发现、对大消息的解码、还要说服政府部门建造大机器。然后遇到了施工的问题、工作现场的破坏事件、进入大机器并进行启动(可是任何地方也没有去)……这些都是棘手的问题。一直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战严寒、斗酷暑,从来也不娱乐和消遣。不过,无论怎么说,科学家总是神经高度敏感的。在遇到大机器工程失败的打击时,如果你们都表现得有点神不守舍、神情恍惚、身不由己,任何人都会表示同情。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可是绝对不会有人相信你们讲述的故事。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如果你们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夹着尾巴,也就没有必要把有关精神病的档案材料公之于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机器仍然摆在这里。一旦天气转暖,道路开通,我们就可以招呼几个摄影记者,拍摄几张照片。我们会让这些人看看,大机器纹丝没动,哪里也没有去,仍然还在原地。那么,机组人员呢?机组人员自然感到非常失望。甚至还有那么一点难过伤心。当然就不愿会见媒体的记者。”
“你想想,这样的规划和安排,是不是两全其美、天衣无缝?”凯茨得意地一笑。他想让爱丽表示同意和欣赏他这套完美和周详的方案。
爱丽什么也没有说。
“在凭空花费掉两万亿美元之后,就剩下这么一堆废铜烂铁,经过这样一番粉饰和解释,难道不是理由十足吗?难道不是合情合理吗?阿洛维,我们可明巴你处理掉,甚至生命……”
爱丽心里明白,这意味着,送进监狱、送进疯人院、甚至神不知鬼不觉地收拾掉。
“……可是我们不那样做,我们让你恢复自由。连保释金都不需要。我想我们双方仍然可以像绅士一样地体面,受到人们的敬重。这就是至福千年的精神。这就是大机器方式。”
第二十二章 吉尔迦美士
那些都将永远一去不复返
曾使生命如此甜美的一切。
——爱弥丽·迪肯森①《诗歌》,第1741号。
【① 爱弥丽·迪肯森(1830~1886),美国诗人。】
在这样一个时代——到处传颂着,这是新纪元的黎明——埋葬在太空里,是一件昂贵,然而常见的事。
这是一项商业上可行并且具有竞争力的行业,对某些人它特别具有吸引力,那些人,在过去的时代,要求把他们的骨灰撒播到他自己出生的乡村,或者至少也是撒播在给他带来第一次好运或收获到第一笔财富的工业城镇。可是到了现在,你就可以让人替你做出安排,让你的骨灰永远环绕着地球航行——或者说,尽可能地接近永远,在一个平凡而又乏味的世界里占有一席之地。为此,其实也费不了多少事,只需要在你的遗嘱里,多加上一条。然后——当然了,你必须要拥有必要的财力和资金——到你大归的那一天,你的骨灰就可以进行压缩,装进精致的几乎像玩具一样的微型棺材内,在这上面镌刻和装饰着你的名字和生卒年月、简短的纪念性铭文,还有你所选择的宗教标志(三种之中挑选一个)。你的冥器随同几百个类似的缩微型小棺材一起,发射升空,到达一个中等高程,就可以倾倒出来,这个高程的选择,既有效地回避了拥挤的地球同步轨道,又避免大气层的冲刷和腐蚀。由此,你的骨灰就可以高歌猛进,深入到范艾伦辐射带①中间,胜利地围绕着你出生的这颗行星不停地回转。
之所以选在范艾伦辐射带,是因为这里具有强烈的质子风暴,而任何的卫星都极力避开这个是非之地,谁也不愿意冒险,一出手就遭遇危险的考验,甚至牺牲。可是骨灰,对于所有的这一切,毫不在乎。
【① 范艾伦(1914。9。7~2006。8。30),美国天文学家。他发现内太空存在高能量辐射带,沿赤道附近呈环状围绕地球,并向极区弯曲。20世纪60年代初,正式命名为磁层。】
位于这样的高度,地球已经被包围在这颗行星上最领先的公民的骨灰之中,而来自遥远世界不期而遇的造访者,或许恰恰相信,他竟然偶然发现了一个太空时代大型墓地。这个死者的寄存处环境如此危险,也就难怪那些悲痛欲绝的亲戚朋友,也绝对不会到此,进行怀念与走访。
臾耳·哈顿反复地想象过这样的图景,他为那些立下遗嘱愿意做这样处理的名人死后的境遇,为他们那一小块长生不死的残留物,感到恐怖与担心。所有他们的有机组织——大脑、心脏以及所有那些使他们呈现为一个活人的各个部分——在那个墓地,都将一部分一部分地转化为原子。哈顿心想,在进入这个墓地之后,没有任何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能够得以留存下来,只是一小撮粉末状的骨灰而己,即使是再先进的文明也没有能力从这么样的一点残留物重建你的原身哪。即使是采取最优越的措施,你的小匣子一旦放入范艾伦带,尽管是已经变成灰烬的那么一点东西,仍然要慢慢地继续受煎熬。
如果你的活体细胞能够保存下来,那该有多么好啊。真正的有生活能力的细胞,带有未经触动的DNA。
哈顿亲眼目睹有经营这样业务的公司,收费相当昂贵,取下一小块你的上皮组织冷冻起来,发射到天空的轨道上——比范艾伦辐射带还要高,甚至可能超过地球同步轨道。
没有理由非等到死了以后再处理这些事,趁现在还活着,就可以干,在你心里还惦记着这件事的时候,就可以处理。
如果这样的话,至少,外星球来的分子生物学家——或者到了遥远的未来,他们本地主管同样事务的专家——基本上可以说是从头开始,让他重现原身,把他克隆出来。到了公元一千万年,你会揉揉眼睛、打个哈欠、伸伸懒腰,苏醒过来。或者,就算是,对于你的遗存物,丝毫也不触动,你的遗传指令和密码仍然存在多个复制品。原则上,或者说,理论上,你仍然是活着的。无论处于哪种情况,都可以说,你永远活着。
可是,哈顿从更加深刻的层次加以思考,这样的方式还是显得有些过分保守。因为,无论如何,这样那样的东西,终究还不是你本人,最多不过是从你的脚掌底刮下来的一点东西。往最好处说,也不过是重建你的物质形态。这当然就不是你本人。如果真的严肃认真对待,那么,还应当包括一些家庭的照片、一份极其详细的个人自传、你所欣赏和喜欢的全部图书、典籍和磁带,并且尽量收集与你个人有关的各种实物和文字数据。例如,自己最喜欢的品牌,用于刮脸之后擦拭的润肤膏,或者,最喜欢喝的提神醒脑的健怡可乐。哈顿明白,这些都是非常个人化的,可是他喜爱这样。毕竟,在这样一个时代,已经流传了很久的末世谵妄之语,在劫难逃的命运,你也不得不像其他人一样,想到你自己的末日,思考这些物种的消亡,思考这个星球的未来,或者,能不能作为上帝的选民大批集体地升入天国。
你不可能预期外星人也懂得地球上的某一种流行的语言,例如英语。如果他们把你重建起来,他们必须得懂得你所使用的语言。所以你必不可少的必需品中,还要有一套翻译系统,这是哈顿最喜欢干的事。
这简直就和对大消息解码时遇到的问题一模一样,不过这是一个与它逆向的问题。
所有这一切,都要求有一个相当容量的太空密封舱,其容量之大,使得你足以放心地把需要的都装进去,那可就不仅仅限于一些有机组织的样品了。也许你想把你自己的身体整个都发送上去。就像人们说的,如果你死后立即就把你自己速冻起来,那将会有很多附带的优越性。那样,将来不管是谁发现了你,都足够按照一定的工作程序,予以更为妥善的处理,那可要比只是重建一个你,好得多了。或许,他们能使你复苏,重新获得生命——当然了,必须把那个引起你死亡的病症或创伤治愈之后,才可以实施复苏。如果你在冷冻以前,身体出现萎缩——比如说,因为你的亲人并没有意识到你已经死去——那么复活的几率就会减少了。
哈顿又想,怎么样才能更为合理、更有实际意义,那就是在一个人欲死犹生、将死未死之前实施冷冻。虽然从事这种服务的行业,或许会提出某些严格的要求,终究复活的可能性将会加大。
可是为什么,非要等到那么紧迫的生死交锋时刻呢?假定说,你已经得知你还能再活一年或两年。哈顿心想,还不如趁着肉体还没有腐烂变质,赶紧把它冷冻起来,岂不是更好?如果当时——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无论这种恶性疾病是什么性质,在你死而复生之后,仍然没有机会加以挽救;即使你的冷冻期可以长达一个地质年代,就算你苏醒过来了,还不是面临立即死亡的命运?因为你得的是恶性肿瘤或者心血管梗塞,这些到底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病症,外星人可能干脆就没听说过。
不,这都不是什么正经办法,哈顿得出结论,实现这种设想最为完美的方式,就是:当一个人健康状态十分良好的时候,就把他发送到一趟有去无归的单向星际航程。作为一个附加的收益,在此行程中,省却了你因为疾病和衰老带来的苦恼。远离太阳系的内圈太空,在你周围的恒定温度下降到绝对温度零上几度而己。根本没有必要再做更加深层的冷冻了。为你提供了万古不变的保护,而且是免费的。
按照这个思路推论下去,他得出了最终的观点。与其需要花费几年的时间,才能够达到星际之间的寒冷程度,这几年的时间还不如让别人看到自己处于清醒状态,直到即将离开太阳系的时刻,进行快速的冷冻。这样还能减少对于低温技术的过分依赖性。
哈顿已经采取了所有的预防措施,防止在绕行地球的轨道上出现意外的医疗问题,在哈顿还没有涉足进入太空城堡之前,在官方的报道中已经流传着,连胆结石和肾结石都采用声波击碎的方式预先加以排除。
随后报道,他进入太空,之后,死于过敏性休克。
当时,一只蜜蜂愤怒地嗡嗡叫着从一束鲜花中飞出来,蛰了哈顿一下,这是一束仰慕者敬献的兰花,由商业运输航班纳西亚号运送过来的。尽管玛土撒拉庄园的药房储备齐全,可是竟然疏忽大意,没有适用的抗毒血清。在运输过程中,这只昆虫在纳西亚号的货舱里,可能由于低温,已经冻得失去活动能力,并不应当归罪于它。这小小的破碎身体,也被送回地球,由法医昆虫学家进行检查。
这个亿万富翁被蜜蜂毒倒,具有讽刺意味的故事,并没有逃过报刊编辑的注意,登载在适当的栏目上,在星期日传道的讲坛上也传播了这个警世的故事。
实际上,这完全是一个圈套。既没有什么蜜蜂,也没有什么人被蚕伤,哈顿更不会死。他的健康状况依然良好。
就在新年钟声敲响的时候,也就是大机器发动起来之后九个小时,停靠在玛土撒拉上的火箭引擎点火,准备发送一架规格相当大的附属的太空航船。它迅速达到脱离地球月亮系统的逃逸速度。哈顿把这艘星际航船命名为“吉尔迦美士”。
哈顿花费了他的一生来聚敛财产和权力,同时不断思考时间的本质。他认为,你拥有的权力越大,你越渴望拥有更大的权力。权力和时间是相互关联的,因为所有的人在死亡面前都是平等的。这就是为什么古代的帝王总是为自己修建巨大的纪念性建筑:纪念碑、圣殿、陵墓。可是这些纪念性建筑总要腐蚀、腐朽、腐烂,那些皇家的丰功伟绩总会消逝的,那些帝王的名字总会被遗忘的。而且,更为重要的,他们本人总是要死去的,死了之后,就像一个从来也没有活过的摆设和装饰品一样。不,不能这样,还有更高雅的方式,还有更漂亮的安排,还有更令人满意的出路。他在时间这道无尽的万里长城上,发现了一个低矮的出口,一个小门洞。
如果他事先向全世界宣布他的计划,必将引起混乱和复杂的局面。那么哈顿在离开地球一百亿千米之外,把自己冷冻到绝对零度之上4度,他是不是属于完全严格的合法状态呢?谁将掌握和控制他的联合集团?这种方式更为干净利索。
在一份特意写下的遗嘱中,附加了一些条款,他给他的继承人留下了一个新成立的联合集团,擅长于设计和制造火箭发动机以及深度冷冻技术,最终,这个集团将要被命名为“永世长存有限公司”。以后的其它事,再也不需要他考虑了。
吉尔迦美士并没有配备无线电装置。他再也不想知道那五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也不想知道地球上任何的消息——没有什么事让他高兴、没有什么事让他烦恼,那些毫无意义狗扯羊皮的棍乱,他一概都不知道。只有孤独、高尚、严肃的信念……无边的寂静。
如果在随后的几年之内,出现什么有害的意外,只要拨动一下开关,吉尔迦美士的冷冻系统就会立即启动。
在正常情况下,这里有丰富的储备,他所喜欢的音乐、文学作品,还有录像带。他不会感到寂寞。他以前也没有多少朋友相伴。
山岸曾考虑与他同行,可是在最后关头,变卦了;山岸说:“不带‘参谋’,他会不知所措。”
在这趟旅程中,没有足够的有关前景的详细说明,也没有为参谋提供必要的空间。单调的食物,局促的环境,会让某些人望而却步,可是哈顿深知自己是一个具有伟大梦想的人。饮食起居无论什么样,都无所谓。
在两年时间内,这样一架飞行的棺椁将落入木星的引力圈之内,恰好位于木星辐射带之外,利用弹射技术,绕过该行星,然后飞开,进入星际太空。有一天的时间,他可以看到的更多景象,比起在玛土撒拉他的书房里视野开阔的大舷窗外所看到的,更加惊人更加壮观——能够看到这个太阳系最大的行星——木星,木星周围光彩绚丽的五色云霞激荡着翻滚着。
如果单纯为了看光景,哈顿宁愿选择土星和它美丽的土星环。他最喜欢那一圈一圈的环。可是离开地球之后,那至少需要四年的时间,从全面考虑,那还要看是不是赶得上机会。这是为了昂首阔步地迈进永世长存之路,一切都应当倍加谨慎。
按照这样的速度,到达最近的恒星,需要耗费几万年的时间。虽然你已经被冷冻到绝对零度之上4度,可是这么多的时间,也算是够长的了。也许赶上有那么一天是个好日子——哈顿有把握,总能赶上,也许需要一百万年——吉尔迦美士,可巧,进入另外一个别的什么太阳系。或者,在星际之间茫茫黑夜中,他的这艘殡葬的星际航船被截获,别的生灵——非常先进、非常有远见——把这样一套棺椁带到他们那里,他们自然会知道应当怎么处理。此前,还从来没有什么人严肃认真地试探过。曾经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任何人,谁也没有采取这种方式加以了结。
对于终极目标的信心,就是他的开始,哈顿闭上眼睛,以一种进入实验的态度,双臂在胸前交叉,当引擎再次点燃的时候,这一次就更为简捷了,这艘闪耀着金属光泽的航天器开始了它奔向众多恒星、雅致、新颖、充满信心的长途旅程。
哈顿想到,上帝很清楚,从现在开始,几千年之间,地球上会发生什么事。那可就与他毫不相干了。
其实,从来也没有什么事,真正地与他相关。可是他自己,将要长时间地睡下去,处于深层的冷冻状态,毫无瑕疵地保存起来,他的棺椁越过星际之间的漫漫无际、空空荡荡、虚无缥缈、寂寥无声,他超越了埃及法老、胜过亚历山大大帝、让秦始皇显得黯然失色。他筹划了并实现了他自己的复活与再生。
第二十三章 重新编程
我们并不是盲从乖巧捏造的虚言……而是亲眼见证。
“我们从前,将我们主耶稣基督的大能,和他降临的事,告诉你们,并不是随从乖巧捏造的虚言,乃是亲眼见过他的威荣。”
——《圣经·新约全书·彼得后书》第1章,第16节。
望一眼记住它。请凝视这天空:
目光穿透清澈明净的大气层,
辽阔无边,祈祷者对它倾诉衷情。
诉说吧,向空无一物的苍穹诉说。
你听到了什么?天空回答了什么?
天堂已经搬家;这里不是你的家。
——卡尔·杰伊·夏皮罗①《流放见闻》。
【① 卡尔·杰伊·夏皮罗(1913~),美国诗人、评论家。】
电话线路已经修通,道路清理干净,经过精心挑选的世界各国媒体的代表,得到一个机会,匆忙短暂地观看了一下现场的设施。
有几个记者和摄影师通过班周上相互匹配的孔洞拍摄了几幅照片,他们通过气压密封闸门,进入正十二面体。在里面拍摄了一段电视新闻,记者坐在五个人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向世界发表评论说,第一次勇敢地试图启动大机器的尝试失败了。
从远处,给爱丽和她的同事们拍了照片,以显示他们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但是不允许进行个人访谈。
大机器工程项目暂时封存,进一步考虑将来做出何种安排。
从本州到北海道的隧道重新开通,可是从地球到织女星的隧道关闭了。他们实际上根本不打算试探一下这样的建议——爱丽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当他们五个人刚刚离开现场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立即把班周再次旋转起来——其实爱丽自己也相信,在银河中心时,人家告诉她的话:大机器不能够再次使用;地球的生灵,在未来再也没有机会进入那重重的隧道。如果没有人从另外一端加以连通,我们最多只不过是在时空系统上造成一些小小的凹痕,愿意弄出多少都可以;不过对于我们自己并没有任何实际效果和益处。
爱丽心想,无论如何,我们总算看到过一眼,为了自己继续生存,随之就离开了。我们要是能够再去一次,那该多好啊!
最后放宽限制,允许五个人之间相互交谈。爱丽郑重地向每一个人一一话别和深入交谈。谁也没有因为空白录像带的事抱怨她。
“图像是按照磁学的原理记录到磁带上的,”唯慨提醒爱丽。“在班周上积累起很强的电场,而且这个电场处于运动之中。一个随时间变化的电场造成一个磁场。麦克斯韦方程描述的就是这个现象。我猜想你的录像带就是这样被抹掉的。这也不是你的过错。”
这一场审查,把唯慨折腾得够呛,也令他困惑不解。他们虽然没有直接地指控唯慨,可是做出明确的暗示,他成了一个有西方科学家参与策划的反苏阴谋的成员。
“我跟你说,爱丽,现在唯一无法解释的问题,就是政治局内部是不是存在有间谍活动。还有白宫。我不相信,总统会让凯茨这样为所欲为,而不受到任何处罚和监督。总统,她本人同意这个项目这个行星被一帮疯子控制和操纵。请不要忘记,他们干了一些什么样的勾当,才爬到他们现在这个地位。他们的前景如此地狭窄,如此地……短暂。只有几年的光景吧。最多也不过几十年。他们只顾他们自己掌权的时间能够长一点。”
爱丽想到了天鹅星座A。
“可是他们至今也不敢肯定地说,我们讲述的就是谎言。他们无法证明这一点。因此,我们必须让他们信服。在他们的内心,他们也有疑问,‘会不会真的就是这样?’其中甚至有少数人希望这就是真的。承认这是真理,要冒很大的风险。他们需要拿出一些接近确定无疑的东西……或许我们能够提供。我们有能力修正引力场理论。我们能够做出新的天文观测来证实我们说的话——特别是对于银河系中心和天鹅星座A。他们并不打算停止天文学的研究。而且,如果他们让我们接触这个正十二面体,我们也可以对它进行研究。爱丽,我们将会扭转他们的心理。”
爱丽心想,如果他们都是一群疯子,想干,可就困难重重了。
“我看不出,政府部门怎么能够说服民众,让他们相信这是一个骗局。”爱丽说。
“真的吗?你想想,他们是怎么让民众相信别的事的。他们会这样说服我们吗?只有我们把所有的财富都挥霍干净了,我们才能安全,等到有那么一天,政府决定,那个时刻一到,顷刻之间,地球上所有的人都被杀光。我想,他们绝对不会如此地愚蠢,就能让民众相信他们所说的事。不可能的,绝对不是这样,爱丽,他们很善于让别人信服他们。他们只需要这样说,大机器运行不起来,而我们这几个人已经有点精神失常。”
“如果我们几个人齐心合力地坚持讲述我们的故事,我不相信,别人就会以为我们发疯了。不过你说得很对。或许我们应当首先花点儿力气找到某些证据。唯慨,当你回去之后,你会不会……会有什么不测?”
“他们能把我怎么样?把我流放到高尔基城?那我也死不了,照样能活下去;在那里的海滩上,我体验过美好的日子……不会有什么意外,我会安然无恙的。你和我之间,已经达成了一份相互安全条约,爱丽,你知道吗?只要你能活着,他们就需要我活着。反过来,当然也是一样,只要我能活着,他们就需要你活着。如果我们讲述的故事是真实的,他们必然很高兴,在我们苏联居然还能有这么样一个见证人;无论把你流放到什么地方,最终,他们也会千方百计把你找回来。就像你们国家的人民一样,他们总是千方百计地琢磨,我们亲眼见证的那些东西,到底会有什么样的军事用途或者经济价值。他们让我们去干什么,都无所谓。‘最有所谓’的,就是我们仍然还活着。这样我们就有机会讲话,就可以讲述我们的故事——我们五个人,大家一起讲——当然了,必须要小心谨慎。起初,只向那些我们信得过的人说。他们这些人还会向更多的人讲述。这样,事实就传开了。这样的传播方式,是任何人也阻挡不了的。早晚有那么一天,政府就会承认,在正十二面体内,我们所经历的是真实的。到了那个时候,我们相互之间,就签下了保险单了。爱丽,对于所有这一切,我感到幸福。在我经历的所有事件中,这是最伟大的。”
“替我亲吻一下小妮娜。”唯慨就要登上飞往莫斯科的夜航班机,爱丽说了最后一句道别的话。
吃早饭的时间,爱丽问习乔木,他是不是感到失望。
“失望?去到那个地方”——他抬眼向上,仰望天空——“看到那些人和那些人物,还说是失望?我是一个孤儿,出生在红军长征的途中。我经历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我得以死里逃生。有六年的时间,我就在长城的脚下,就在长城的阴影之中,学会了栽种土豆和甜菜,当地叫‘甜疙瘩头,。从一出生,我就开始了翻天覆地、风云激荡的生活。我懂得,我体验过什么叫失望。”
“你参加过一个宴会之后,当你回到家里,他们没有欢庆你的归来,你感到失望吗?这不叫失望。我们只不过是在一场小小的遭遇战中,不幸失败。重新检查……检查一下兵力部署。”
他很快就要回到中国,行前,他已经同意,回去之后,不向公众讲述有关大机器所发生的一切。他回到西安,仍然可以管理考古发掘工作。秦始皇陵正在等待着他习乔木。他想要找机会看一看,这个真正的秦始皇和那个在重重隧道另一端见到的仿真者,究竟像不像,像到什么程度。
“对不起,请原谅。我知道,这样问……很不合适……很不礼貌,”爱丽犹豫再三,说出这话,“事实上,我们中间,只有你一个人,所遇到的是……是一个……请问,在您的一生中,难道没有什么人,你曾经,爱过吗?”
爱丽心想,要是能把问题表达得更为委婉、更为妥当一些,岂不是更好。
“我曾经爱过的人,都离开了我。从记忆里消失了。我看到20世纪的帝王们,你才唱罢我登场。”他平静地回答,“我渴望有这样的人,谁也不能随意修改粉饰、谁也不能随意贬低夸大、谁也不能随意压制废黜、谁也不能随意平反昭雪、谁也不能删除抹掉。历史上,只有很少数的几个人不能被随意抹掉。”
他注视着餐桌桌面,手里拨弄着茶匙。“我把我的一生都献给革命事业,无怨无悔。可是我丝毫也不知道自己母亲和父亲的情况。我对他们毫无记忆。你的母亲还活着。你还记得起你的父亲,还能再次找到他。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你多么幸运。”
对于戴维,爱丽感觉到她有一种痛苦,爱丽发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爱丽认为这只不过是因为本来应当受到工程项目领导层和政府的欢迎,结果反而受到怀疑,从而产生的一种反应。戴维摇摇头加以否认。
“是不是相信我们,对我来说,并不是那么重要。核心的问题在于这次的经验本身。一种观念的转换。爱丽。我真的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是真实的。回到北海道这里,第一个晚上,我梦到了,我们的经历只是一个梦。你想象得到吗?可是那不是一个梦,那不是梦。是的,我很悲痛。我的悲痛在于……你知道,在这么多年之后,我能再次找到萨润达,在那里,我满足了一个一生的愿望。他和我记忆中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差,就像是我梦见他那时的样子一样。可是当我真的见到了他,当我看到一个模拟得如此精确到位的仿真品的时候,我懂得了:这份爱情是宝贵的。只是因为,这个爱被夺走了,只是因为,我为了爱他,我所放弃的东西太多了。再也没有更多别的什么了。这个男人是一个傻瓜。与他在一起十年,也许,还不如和他离婚。也许可以一起生活五年。我太年轻了,我太傻了。”
“实在太对不起,”爱丽说,“我体会不到失去爱情的哀痛。”
“爱丽,”她说,“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一旦当我进入了成年,我并不哀痛失去了萨润达的爱情。我所悲痛的是我失去了我的家,为了他的缘故,我放弃了我那个家。”
苏卡维塔就要到孟买,度过几天的时间,然后拜访位于泰米尔纳德邦她的祖籍乡村。
“最终,”戴维说,“这很容易使我们确信这只是一个幻觉。每天清晨,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们的经验更为遥远,更像一场梦。如果我们大家都聚会到一起,那就更好一些,那样可以加强我们的记忆。他们明白,要是那样的话,对他们来说是危险的。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把我们带到海滩上,那里有些像我们自己的行星,这是一个我们可以掌握和感受的现实。我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贬低这种经验,使这种经验庸俗化。要牢牢记住。那是真实发生的事实。那不是一个梦。爱丽,千万不要忘记。”
考虑到具体的环境,埃达非常放松。爱丽很快就明白了,原来在她和唯慨经受旷日持久的审查期间,埃达一直在进行计算。
“我认为这个隧道就是爱因斯坦罗森桥,”埃达说,“广义相对论承认有这样一类解,名字就叫虫洞,类似于黑洞,可是没有调优联络——它们不能像黑洞那样,由于恒星的重力坍缩而生成,虫洞不能够按这种方式生成。通常类型的虫洞,一旦生成,只要有任何物体想要从其中通过,它就剧烈地膨胀和收缩;一种灾难性的强大潮汐力在产生作用,而且在紧随其后的观察者看来,几乎要求无限长的时间才能通过。”
爱丽看不出来这样的论述怎么就能表示出一种认识上的进步,问他能不能解释得更为清楚一些。关键问题是如何设法保持虫洞始终维持张开的状态。埃达发现这种场论方程的一类解,暗示其中还有一种微观场,包含一种张力,能够用于防止虫洞收缩,使它不至于完全地收缩。这样的虫洞,根本就不存在黑洞所引起的任何其它问题;潮汐作用力就会减小很多,可以双向通过,在外部的观察者看来,转瞬之间,就可以迅速通过,而且没有灾难性的辐射场。
“我还没有搞清楚,对于微小的外部扰动,这样的隧道是不是能够维持稳定性。”埃达说,“如果不能维持稳定,那就必须建立一套非常强制性的反馈系统,去检测和矫正不稳定性。对于这方面,我还没有确切的把握。但是,至少,如果这样的隧道就是爱因斯坦罗森桥的话,那么,当他们再胡说我们是什么产生幻觉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给予严正的回击。”
埃达急于要返回尼日利亚首都拉各斯,爱丽能够看到绿色的尼日利亚航空公司的机票就插在他的上衣口袋里,微微露出那么一点儿。埃达现在还没有把握,根据他们的经验所隐含的新型物理学,能不能完全彻底地成功。他承认自己还没有充分的把握,自己是不是胜任这样一项任务,特别是因为他觉得搞理论物理,他的年纪已经有些过大,他已经三十八岁了。说到底,他告诉爱丽,他急于想要和妻子儿女们团聚。
爱丽拥抱了埃达。爱丽告诉他,能与他相识,感到荣幸。
“为什么只提过去的事?”埃达问道。“我们肯定会再次见面。还有,爱丽,”他又加了一句,好像是临时想到的,“能帮我做点儿事吗?对于所有发生的事——加以回忆,所有的细节,把它们都写下来。寄给我。我们的经验就是实验数据。我们中间每一个人看到了某些现象,可能是别人所忽略的,对于深刻地理解发生的一切,某些事可能是至关重要的。把你写出的东西寄给我。我也会向其他人发出同样的请求。
埃达挥挥手,提起他那破旧的公事包,有人引领他走进等在那里的办公用车上。
他们分手了,两国之间相距遥远,给爱丽的感觉,就仿佛她自己的家庭分离、离散、各奔东西。爱丽也发现这个经验正在发生转变。而自己为什么不能转变?一个妖魔被驱赶走了。还有好几个。而且正当她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能量十足的爱,充盈全身的时刻,她发现自己竟然只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他们偷偷把爱丽搭载上直升机,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工程现场。
在乘坐政府的飞机,长途飞行,去往华盛顿的途中,爱丽睡得如此深沉和香甜,直到白宫人员登上飞机,把她推醒——飞机在夏威夷希勘机场作短暂停留,降落在一条独自隔离的跑道上。
他们达成了一笔交易。允许爱丽返回百眼巨人工程局,研究她喜欢的任何科学问题,但不能再担任主任的职务。如果她愿意的话,一生都可以维持这种状况。
”我们并非不讲道理。“相互同意妥协,凯茨最后说,”再次见面时,你能拿出一项坚实可靠的证据,要有点儿真正的说服力,我们就将与你一起公开宣布。我们会说,我们终于有了绝对的把握,可靠地落实了一切,此前,是我们要求你保持沉默。只要在合理的范围之内,我们支持你进行你想要做的任何研究工作。如果我们现在就宣布你们的历险故事,虽然,会立即兴起一股热潮,可是那些执怀疑态度的人,也会立即开始吹毛求疵、百般挑剔。那将使你陷入尴尬,同样也令我们感到尴尬。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不如先收集证据,那将会更好一些。“
或许总统帮助这个家伙改变了主意。
可是作为交换条件,关于大机器上面发生的一切,爱丽绝对不能向外透漏。
这五个人曾经坐在那个正十二面体里面,相互交谈,然后走出来。只能是这样一件事,如果爱丽再多说一句别的废话,那顶假造的精神病患者的大帽子,立即可以通过种种渠道串通给媒体,而且,无论你爱丽,愿意还是不愿意,立即开除公职。
爱丽在琢磨,他们是不是试图收买彼德·瓦缬润、或者是唯慨、或者是阿邦讷达,让他们保持沉默。
在爱丽看来——即使五个国家和世界大机器协作联盟不召开新闻发布会——他们也难以希望这种沉默永远保持下去。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所以,爱丽得出结论,他们只是为了以种种手段争取时间。
威胁性惩罚如此温和,令爱丽惊讶,可是如果出现了违反协议的情况,却赖不到凯茨的头上,他的时间表很精到。他很快就要退休了,还有一年时间,拉斯克政府届期己满,就要离开白宫,按照美国政治体制的规定,总统任期最多两届。凯茨已经接受了华盛顿一家法律事务所的合伙经营的邀请,这家事务所历来以承接国防部的法律事务而着称。
爱丽以为凯茨的意图不仅仅局限于此。因为看起来,他似乎并不担心爱丽将来会宣布在银河系中心发生过什么事。爱丽可以确定,令凯茨担心和苦恼的,就是隧道是不是仍然处于开放状态,即使从地球向外的通道关闭了,从外向内的通路开放,也是很危险的。由此,爱丽想到,北海道的设施很快就要被拆卸拆除。这些工程技术人员各自返回原来的工商企业和公司以及各个大学。他们将会如何向公众解释呢?或许,会把这个正十二面体搬迁到筑波科学城去展览。经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当世界的注意力中心被其它事件所分散,就在大机器的展览现场,或许会发生一场爆炸——核爆炸,那时,凯茨必然会出面编造出一篇似是而非、模棱两可的解释。如果采用核爆炸的方式,放射性污染就可以成为一个极其充分的理由,就可以把该地区整个宣布为禁区。至少可以把该现场隔离起来,禁止随便参观,甚至只要能够达到使隧道入口动摇、松散、垮台,也可以。不过日本人对于核武器过于敏感,即使是偷偷摸摸这样干,也难以迅速平息,这将会迫使凯茨不得不采用传统的爆炸。他们或许会假装,说这是一系列北海道煤矿灾难的延续。不过,爱丽很怀疑,无论是传统方式的爆炸还是核爆炸,是不是能将地球与这个隧道的联系切断。
也许,凯茨想象力没有那么丰富,没有想到过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也许,爱丽过于低估了凯茨的潜力。
毕竟凯茨也曾受到大机器方式的影响。凯茨也有凯茨的家庭,凯茨也有自己的朋友,也有他所爱的人。难道凯茨就一点也得不到这股清新之气的熏陶?
第二天,总统在白宫举行了一次公开典礼,授予爱丽国家自由勋章。
在靠近白色大理石的墙壁之前,大木块在火堆中燃烧着。就像通常的金融投资一样,总统曾经对大机器工程投入了巨大的政治资本,在国家和世界面前,总统决心以最满意的方式,为自己赢回面子。
美国和其它国家在大机器上的投资,数量巨大、出手大方、相当可观。是否应当如此,争论仍在继续。
新技术、新行业蓬勃兴起,至少能够像爱迪生的发明创造一样,给普通的民众带来好处。我们已经发现,我们并非孤独的,在外太空,肯定存在有智能比我们更为先进的生灵。总统说,这将永远和彻底地改变我们对我们自身认识原有的观念。说到她自己——当然了,她也想到了,对于大多数的美国人也是一样——这样的发现,毫无疑问将会加强她对上帝的信仰,昭示我们,有众多的世界正在创造着生活与智慧,总统确切无疑地得出结论,将与所有的各种宗教和睦相处、和谐共存。总统继续说,大机器带给我们最大的好处,就是给地球带来一种精神——在人类社会中,日益增长的相互理解,大家产生了一种感觉,我们都在一趟特殊的时空旅行中,成为相互依存的旅客,奔向一个全球统一的目标,这就是现在已经成为全星球人所共知的大机器方式。
总统把爱丽引荐给媒体,把她带到电视镜头前,介绍她十二年坚持不懈地观察,称她是一位发现和解密大消息的天才,当时谁也不知道登上大机器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凭着她的努力,阿洛维博士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勇敢地登上大机器。大机器启动之后,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并不是阿洛维博士的过错。她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做到了任何一个人在那种条件下可以做到的一切。全体美国人以及地球上所有各地的民众理应对她敬致谢意。爱丽的性格非常低调。尽管爱丽天性沉默寡言,但需要的时候,她会挺身而出,承担起解释大消息和大机器种种疑难的任务。实际上,她的确也显示出对于媒体的耐心,作为总统,她对此特别赞赏。所以现在,真的应该允许阿洛维博士享有某些真正的私人安排,也就是,她可以重新恢复她的科学事业。凯茨部长和科学顾问德·黑尔曾经向媒体发布过大量的声明、简报、访谈录,总统希望新闻界能够尊重阿洛维博士的意愿,就不要再举行记者招待会和新闻发布会了。当然了,拍摄照片还是有机会的。
爱丽离开了华盛顿,她始终也不清楚,究竟总统对于实际情况,了解到什么程度。
他们用一架豪华的小型喷气客机,把爱丽送回到联合军事空运司令部,并且同意在威斯康星州简斯维尔中途停留。
爱丽的母亲仍然穿着她那身旧式的手工缝制的睡袍。有人在她的脸颊上略施脂粉。
爱丽把自己的脸靠在枕头上,贴着母亲的脸。
除了已经失去的说话能力有所恢复以外,这个老妇人的右手活动能力也有所恢复,能够在爱丽的肩膀上有气无力轻轻地拍打几下。
”妈妈,我有点儿事儿要告诉您。那可是一件大事。您可别激动,尽量镇静,千万不要引起您的不安。妈妈……我看见爸爸了。我真的看见他了。他让我带问您的安好,说,他爱您。“
”是啊……“这个老妇人慢慢点点头。”就是昨天,就在这儿。“
爱丽知道,就是在头一天,约翰·斯铎顿来过疗养所。他借口工作太忙,曾向爱丽的母亲提出,今天不来陪伴爱丽了,其实真正的原因,很可能,就是他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刻,介入其间。
爱丽不顾一切,一再地重复,”不是不是。我说的是……爸——爸。“
”告诉他……“老妇人说话显然仍旧非常费力。”告诉他……穿那件雪纺绸的上衣。打发清洁工回去……关了店铺,赶紧回家。“
在母亲的心灵世界里,她的父亲仍然在经营那家五金器件商行,在爱丽的心目中,也是这样。
现在,那一大片抵御旋风的藩篱,从地平线到地平线,毫无意义地延伸着,在低矮灌木丛点缀的荒原上,显得益发调零落败。爱丽愿意回到这里,愿意重新开始一项新的研究规划。尽管规模比起以前要缩减很多很多了。
现在,贾克·希伯特被任命为百眼巨人工程局的代理主任,爱丽感觉卸掉工程局的职责,如释重负。
由于从织女星发来的信号已经终止,射电天文望远镜腾出了很多的空闲时间,有十多项长期拖延的射电天文学的次要分支课题,似乎匆匆忙忙之间就取得了进步。与她一起工作的人,一点也显示不出来支持凯茨关于大消息是骗局的观念。
爱丽摸不透,有关大消息和大机器的事,德·黑尔和瓦缬润跟他们的朋友们和同事们究竟是怎么说的。
爱丽怀疑凯茨,就在他那即将迁出的五角大楼办公室的隐蔽处之外,曾违背诺言。爱丽曾经到过那里一次;一个海军现役军人——手枪插在皮套内,两手交叉在背后——身体笔直地站在门厅内,以防在这人员拥挤的中央大厅通道上,突然有某个人一时冲动,做出非理性的举动。
威利已经把爱丽的雷鸟跑车从怀俄明州开回来,以便在这里等待爱丽。因为按照协议,爱丽只能在工程局领地内开车,作为通常的消遣和兜风,这么大的范围也足够了。可是,再也看不到得克萨斯州西部的风景了,再也看不到成排成队致敬的野兔群,再也不能在山路上驱车,追逐着去看一眼南方的恒星。这也可以算是她隐居生活的唯一遗憾之处。其实在冬季,那列队致敬的野兔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的。
起初,规模巨大的媒体记者军团在这个地区经常出没和搜寻,总希望找机会向爱丽提出一个问题,或者通过远摄镜头拍摄到爱丽的照片。可是爱丽仍然坚定不移地与外界隔绝。在阻止采访与打听消息方面,这些新安排的公关人员非常有效,可以说丝毫没有通融,甚至有点儿近乎冷酷无情。毕竟,这是总统提出的,让阿洛维博士隐居于私人生活之中。
随后的几周和几个月,大军团缩减为几个营,这几个营的记者群,在战斗中”消耗“为几个连,然后剩下几个排。现在,只有最为顽强和死硬的一个班仍然还在坚持,大多是来自《世界全景》和其它几家专门报道耸人听闻消息的类似周刊、周报、千年至福论者发行的杂志,此外还有一个自称是代表《科学与上帝》宗教出版物的单打独斗者。谁也不知道这个教派的归属关系,他们派出的这个记者自己也不说。
当这些故事报道出去,他们讲述了十二年无私奉献的工作、重大事件如何达到顶峰、胜利地破解大消息,以及如何建造大机器。在全世界对事业前景的期望达到巅峰之时,突然一落千丈,令人悲痛,失败了。
大机器不知道弄到什么鬼地方。很自然地,阿洛维博士深感失望,或许,根据他们记者反复地思索与推测,甚至有一点儿消沉。
很多专栏作家对此加以评论,认为这样暂停一下是必要的,值得欢迎。新发现的步调和证据需要从主流哲学与宗教的视角,再次重新评估,其中混杂和交织的东西太多,进展过于匆忙和草率,需要把步调暂时放慢,缓和一下,调整一下,进行从容不迫的详细评价。也许可以这样说,地球还没有做好准备,立即与地外的文明进行接触。
社会学家和一些教育家宣称,存在有比我们更为先进的地外文明,仅仅这个事实本身,就需要我们花费几代人的时间,才能真正地消化、吸收和接受。他们说,这是对人类自尊的一次全身心的打击。我们需要理解、消化、吸收的东西已经够多的了。再经过几十年,我们将会对大机器的基础原理有更为深入的理解。那时候,我们就会明白,究竟我们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那时,回顾1999年第一次的整机试验,我们会因为竟然是那么一小点疏忽,而出现功能失调,感到十分可笑。
有一些宗教评论家论证说,大机器的这次失败,正是对于人类骄傲自大、狂妄已极的惩罚。比利·卓·兰金在一次全国电视广播讲话中提出,事实上,大消息就是直接来自地狱,那个叫织女星的地方,这是他对于这项事务历来观点与立场的权威性整合。他说,大消息和大机器就是当代版的通天巴别塔①,人类愚蠢而可悲地妄图通达上帝的宝座。几千年前曾经建造过一个名叫巴比伦的城市,一个淫乱和亵渎神明的城市,上帝把它毁灭了。在我们当代,也有一个叫同样名字的城市。那些信奉上帝和上帝教诲的人,同样也在那里履行和体现了主的意愿。这个大消息和大机器代表了针对正义和对上帝敬畏的另外一次邪恶的攻击。这种恶魔的动机从一开始就受到了制裁和惩罚——在怀俄明体现在一场偶然的事故之中,这是神的意愿和旨意,在不信神的俄罗斯,依靠神的天恩,通过共产主义科学家的惊慌失措和混乱不堪,体现出来。
【①《圣经·旧约全书·创世纪》第11章,第1、9节: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做起这事来,日后他们所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就是变乱的意思。
〔译注:经文中所说”石漆“就是沥青和柏油。〕】
尽管有了如此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体现上帝意志的警告,兰金继续说,人类仍然执迷不悟,非要进行第三次的尝试,非要建造这个大机器不可。上帝让执迷不悟的人群有机会继续表演。等他们表演得充分之后,以一种温和而微妙的方式,主,让大机器归于失败,扭转了恶魔的企图,再一次,充分地体现了,主,主的怜悯、关怀与眷顾,对于如此任性、如此为所欲为、如此罪恶的孩子,这些,主,在地球上不可救药的孩子,主,曾反复耐心地向他们宣示真理,他们依然一意孤行。是时候了,应当从我们的罪恶中汲取教训,洗心革面,应当从我们的憎恨中汲取教训,仁慈博爱,在新的千年到来之前,真正的至福千年是从2001年1月1日开始的,把我们的星球和我们自己,重新奉献给上帝。
大机器应当毁掉。所有它遗留下来的东西以及所有它的零件,一个也不能存留。他说,那种借口和托词,说什么与其净化心灵还不如建造一座大机器,那样人类能够让上帝发挥更大更有效的作用,这种论调必须彻底铲除,从头到脚、连根带叶,一点也不能存留,否则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小小的公寓套房里,爱丽一直把兰金的布道听完,关掉电视,重新继续她的编程工作。
爱丽被容许的唯一外部电话就是从威斯康星州简斯维尔疗养所打来的电话。所有外部打进来的电话,除了简斯维尔的之外,其它的,一律屏蔽掉。安排了一个很讲礼貌的表示歉意的话音。德·黑尔、瓦缬润,还有大学时代的老朋友贝姬。爱嫩宝茛写来的信件,爱丽一律原封不动放入文件夹。还有一些信件是通过特快专递成者专门的信使送来的,来自南卡罗来纳,也就是来自帕尔默·卓思。爱丽特别想看一看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内容,可是终于还是克制住自己。爱丽给卓思写了一个便函,只有这么几个字,”亲爱的帕尔默,来函未读。爱丽“,没有写任何回信地址,就投递出去。爱丽根本没有办法知道,这个便函是不是收到了。
有一个电视的特别节目,未经她本人同意,自行播出,把她描写得比第一个踏上月球表面的尼尔·阿姆斯特朗更为隐秘和幽闭,甚至比好莱坞红极一时的着名影星格兰特。嘉宝更为闭锁,更为与世隔绝。
爱丽对于这一切说法,微微一笑、泰然处之。爱丽的心思并不在这上面,她心目中现在只有一件事。真的,可以说,她在日夜兼程地工作。
不与外界通讯的戒律,并不适用于纯粹科学研究的合作领域,通过信道开放的非同步远程网络,爱丽与唯慨形成了一个长期合作的研究项目。
这些准备考察的项目就有位于银河系中心的人马座A附近的区域,以及巨大的河外射电源,天鹅座A。
百眼巨人的天文望远镜用做相控阵的一部分,与苏联撒马尔罕射电天文望远镜链接到一起。美国和苏联的相控阵统一步调,协调一致,一起工作,就仿佛是有一台地球那么大的射电天文望远镜在工作,它们分别只是这台射电天文望远镜的一个部分一样。用几厘米的微波进行操作,他们能够分辨的射电源,对于遥远程度达到银河系的中心那么大的范围,就像是近在咫尺的太阳系内部一样。
爱丽担心这样还不够完善,比起如此之大的工作范围,那两个沿着轨道运行的黑洞,就显得相当渺小了。爱丽想到,他们真正需要的,是用太空飞船,把一架射电天文望远镜发射到太阳的另一侧,与地球上的射电天文望远镜,两方面配套一起工作。人类就可以创造出一套天文望远镜,其有效工作场所就像地球绕日运行轨道那么大。根据爱丽的计算,利用它,他们这些观测者就可以把位于银河系中心,像地球这么大的一个物体,分辨出来。或许,甚至于像中央总站那么大的物体也能分辨出来。
爱丽把她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用于编写、修改现有的克雷21型大型计算机上使用的程序;还有另一件事,就是开始记录事件——尽可能地详细——记录自从大机器启动之后,被压缩在地球计时的二十分钟之内的所有事件。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爱丽意识到,她这是在写一篇地下流传的手抄本,像在苏联那样地下流传的秘密刊物式的内容。只能利用打字机和复写纸的技术。
她把原稿和两个副本锁在自己的保险柜里——就放在颜色已经发黄的”哈顿决议“复印本的旁边——第三份副本秘密放在第49号望远镜电子电气柜一块松动的侧板后面,并且把复写纸统统烧掉,产生一股呛人刺鼻的黑烟。
利用六周的时间,爱丽完成了程序的重新编写,正当她打算给帕尔默回信的时候,帕尔默自己来到了百眼巨人的大门之前。
帕尔默与总统已经相识多年,他打电话给总统的特别助理,了解到来这里的路线。甚至亲自来到这里,来到美国西南部。他仍然像以前一样,穿着随意剪裁缝制的夹克、白衬衣和普通的领带。
爱丽把那支棕搁叶送给了他,并感谢他所赠送的胸章,尽管凯茨一再告诚,有关自己的虚幻经验对任何人都要保持沉默,可是爱丽禁不住,一股脑儿地,一下子,把一切都告诉了帕尔默。
两个人吸取了爱丽的苏联同事的实践经验,无论是谁,不管什么时候,一旦需要说点儿不符合正统政治的言论他们发现很有必要加快脚步。说不定什么时候帕尔默会停下脚步,注意是不是有人在远处观察,并把身体靠向爱丽。
每一次,爱丽都会挽着帕尔默的胳膊,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帕尔默听着,时时袒露出同情的和颜悦色,充满了智慧,一种心底坦荡的宽宏大量——特别是他的宗教信条和教义,从根本上受到爱丽讲述的挑战,爱丽在想……他究竟对此相信多少呢?还是根本不信?回想当初,大消息刚刚出现,帕尔默说什么也不愿意到这里来,可是今天,不管怎么说,爱丽终于能够把百眼巨人的工程现场——地指点给他看。帕尔默是很容易接近很容易相处的,爱丽发现自己见到他感觉很幸福。爱丽心里想,上一次在华盛顿见面的时候,要是自己没有那么多先入之见,那该多好啊。
表面看起来,像是出于偶然,他们随便登上横跨第19号望远镜基座外部的狭窄金属扶梯。一眼望去,一百三十架射电天文望远镜显出错落有序的阵容——其中绝大部分都安装在自成一体的滚动轨道上——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都难以见到这样的场面。
在电子电气柜旁,爱丽随手挪开了一块侧板,从里面摸出来一个大信封,上面写着卓思的名字。
帕尔默把它放进自己上衣内侧胸部的口袋里,一看那个地方就是鼓鼓囊囊的。
爱丽向他介绍观测人马座A和天鹅座A的规程与规约。介绍自己所使用的计算机程序。
”即使使用像克雷21这样的大型计算机,要想把π计算到,比如说,10的20次方,那么多位,也是非常消耗时间的业务。而且,我们并不知道,我们所要找的东西,是不是就在π里面。那些人说,根本就不在这里面。或许是在。里面。他们那些人还跟唯慨说,或许是在超越数组中的某一个数的里面。也可能是某一个完全不同的数。直接那么硬性计算的笨办法,仅仅计算那几个最常见的超越数,没完没了地计算下去,纯粹是浪费时间。在百眼巨人这里,我们拥有非常成熟和巧妙的解码算法,经优化设计,专门用来寻找信号中的特征模式,专门检测、筛选和显示那些看起来并非随机的组合。所以,我就根据这些具体要求,重新编写了程序……“
根据帕尔默脸上的表情,爱丽看出来,恐怕他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爱丽在自己的独白里,变换了不同的说法。
”……并不是具体一个一个计算像π这样的数,把它们打印出来,然后再从中找寻什么特征。根本没有时间那么干。实际上,程序本身自己就能够浏览π展开的数目字,一旦发现有什么异常的0和1数字序列,立即停下来,进行检查和判断。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有些数字序列是属于非随机性的。当然了,在通常情况下,会随随便便地出现一些0和1。平均来说,其中百分之十的数目字是0,还有百分之十的数目字是1。浏览的数目字越多,我们偶然遇到的、出现纯粹0和·组成的数字序列有可能越长。程序知道,从统计学意义上讲,预期的通常序列会是什么,它仅仅注意那些长度超乎预期的0和1数字序列。并且不仅仅只是察看以10为基底的数字序列。“
”我不明白。如果你察看的随机数据足够多的话,难免会碰上你想要寻找的特定模式?“
”的确是这样。可是你能够计算出来:仅仅是偶然的,还是真的有这种可能。如果很早的时候,你就得到一个非常复杂的信息,你就知道,这不会是偶然碰上的。所以,每天早上,最初的几个小时,计算机就要处理这类问题。没有任何数据从外部世界进入内部。而且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的数据从内部世界跑到外部。只是运算π展开的优化系列,只能看到数字飞快地通过。这一切都是它自己自动进行。除非它发现了点儿什么不同的东西,除非有人通知它,让它报告。否则它就不停地自动运行。这些都是在它的内核里不停运算的结果。“
”上帝知道,我可不是数学家。能不能,举个例子?“
”当然可以。“
爱丽想从连体的工作服口袋里找出一张纸,可是摸了半天也没有找到。爱丽想伸手到帕尔默胸前的口袋里,摸出刚刚给他的那个信封,在那上面写,可是,立即决定,在这户外的开阔地带,这样做,太过于鲁莽和充满风险。
略一停顿,帕尔默立刻明白了什么意思,拿出一个精巧的小笔记本。
”谢谢。π开始的几位是3。1415926 ……你可以看到,这些数字很好地体现了随机分布的特征。在前四个数字中,1出现了两次,可是当这样一系列的数字继续延长的时候,就能显出它们的平均值。每一个数字——0、1、2、3、1、5、6、7、8、9——当累积起来的数据足够多的时候,几乎严格地按照百分之十的平均值出现。偶尔地,也会遇到同样一个数字连续出现的情祝——例如,4144——但是不会超出统计规律。现在,假定,你很正常很高兴地运行,数字大量通过,突然之间,发现别的什么数码都没有了,只剩下了4。几百个4排成了一行。这无法承载任何信息,这也不可能是统计的偶然失误。就这样,你可以计算π的数码,只要宇宙存在,你就可以这样一直计算下去,可是只要是处于随机状态,你就永远也不可能碰到上百个连续不断的4。“
”就像是你在搜寻大消息。利用这里的射电天文望远镜。“
”是这样。在这样两种情况下,我们都在搜寻一个信号,它们与一般的噪音具有明显的不同,那绝对不能归结为统计上的失误。“
”可是那没有必要,一定非得是连续一百个4不可——是这个意思吧?它自己会向我们主动说出来?“
”当然是。请想象一下那个情景,过了一会儿,我们获得了一长串的数目字,全部都是0或者1。那样的话,恰恰就像接收到大消息一样,如果其中的确隐藏着某一幅图像,我们可以把它从中抽取出来。你明白吗,也可能是别的说不上的任何什么东西。“
”你的意思是说,你可以把隐藏在π里面的信息解码,描绘出一幅图像,或者可能是一大堆希伯来字母?“
”就是这样。规格巨大的黑体字母,镌刻在石碑上。“
帕尔默满怀迷惑不解、探询地望着爱丽。
”请原谅,爱琳诺。可是你不认为你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过于……迂回曲折?你又不是神圣的女菩萨。为什么你不干脆地直接讲述你自已经历的故事?“
”帕尔默,如果我得出了坚实的证据,我会讲出来的。可是如果没有任何的证据,像凯茨这样的人就会说我撒谎骗人,或者说,那些只是一种幻觉。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把这些内容写下了,为什么把这份手稿放到你的内衣口袋里。请你把它密封起来保存好,标明日期,经过公证人的公证,放到一个安全保险的地方,妥善地收藏好。如果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你可以向全世界公布这些内容。我授予你全权,你可以按照你的意志随意处理。“
”可是,如果你什么意外也没有遇到呢?“
”如果我根本就没出什么事?那么,我找到了我要寻找的东西,到那时,这份手稿就会证实我们的故事。如果我们发现了在银河系中心存在有成对的两个黑洞的证据,或者在天鹅座A存在有某些人工建造的结构,或者在π里面隐藏着一条消息,这份材料“——爱丽轻轻地拍拍帕尔默胸前口袋的位置——”就是我的证据。那时我就要把一切都讲出去……千万不要把它丢失了。
“我还是不明白,”帕尔默坦言。“我们知道,这个宇宙符合一种数学化的秩序。引力定律还有相关的一切。这有什么区别?难道说有一种秩序隐藏在π的数目字里面,或者是别的什么?”
“不,不是这个意思。难道你不明白吗?这个所谓世界有所不同。宇宙的形成并不仅仅是依照那些决定物理与化学规律的严格数学定律。这是一个信息、一个消息。无论是谁造就了这个宇宙,是他,在超越数中隐藏了一些信息,从而就会在一百五十亿年之后,终于演化出了具有智慧的生命,他们来闽读和解读这些超越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批评你和兰金不懂这个道理。我说,’如果上帝想让我们知道,他是存在的,为什么他不发送一个准确无误的消息呢?‘记得吗?”
“记得很清楚。你认为上帝是一个数学家。”
“即使不叫数学家,如果告知我们的那些是真理,如果这些不是徒劳无益的举动,如果有一个消息就隐藏在π里面,而不是隐藏在其它无限多的超越数之中的某一个里面。还可以一连气儿地提出很多的’如果‘。如果这样的话,至少也可以说,与数学家差不多。”
“你在运用算术和计算的方式寻找最高的启示。我还知道一种更好的方式。”
“帕尔默,这就是唯一的方式。这就是唯一的做法,能够让怀疑论者信服的方式。想象一下,我们发现了某种东西。并不一定非得是特别复杂的东西。只不过是,比起偶然聚集到π内的很多数目字,更加合乎理性和秩序。我们需要的就是这些东西。然后,全世界的数学家都可以准确地找到这样的匹配模式,或者说信息,或者说已经证明出来的无论什么东西。对此,绝对不会出现四分五裂的不同派别,没有七嘴八舌的不同意见。所有的人都开始阅读同样的手稿。没有人会跳出来争论,相信和信奉关键性的奇迹只是一些骗人的鬼把戏,后来的历史学家也不会把这些记录视为伪造,也不会有人指责这些东西只是歇斯底里、只是幻觉,或者只是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起到一个替代家长的作用。再也没有任何人产生任何怀疑。”
“你并不能保证,你准能找到一点什么有益的东西。早晚你会面临一种选择,一个是,你就隐居在这里,一直不停地计算下去;另一个就是,站出来,向全世界讲述你的故事。”
“我希望我不必去做什么选择,帕尔默。第一步,实际具体的证据,随后,向公众宣布。除此而外……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是处于多么脆弱的地位,这并不仅仅是指我自己,而且……”
帕尔默几乎令人难以察觉地轻微地摇摇头。一丝微笑挂在他的嘴角上。他发觉他们所处的环境有一种可笑之处。
“你为什么这样急于要让我讲出我的故事?”爱丽问道。
也许,帕尔默只是把这个问题视为修辞性的发问。所以,帕尔默并没有予以回答,爱丽继续说。
“难道你不认为我们各自的立场已经发生了一种奇怪的……翻转吗?我站在这里,承担着我不能证实的意义深远的宗教体验——说真的,帕尔默,我几乎没有能力探测,它究竟有多么深远。可是你在这里,千百次地做出怀疑的试探——比我原来做出的多次试探还要成功——而且表现得那么容易轻信。”
“啊,不,不是这样,爱琳诺。”帕尔默说,“我不是怀疑主义者,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相信你说的。”
“你真相信?我不得不向你讲述的故事,根本不是什么有关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惩罚、奖赏的故事。根本也不是什么救世主降临和行善者升天的事。丝毫也没有提到耶稣。我所获得的部分消息,说明大宇宙的主旨,并不是专注于我们。我所经历的体验使我们所有的这些人,都显得那么渺小。”
“的确如此。我想,这同样会使你感到上帝是多么的伟大。”
爱丽看着他,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赶紧说:“你知道,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这件事,这个世界的权力——宗教的权力、世俗的权力——过去,一度都妄称地球根本是一动不动的。他们从事那些权力无限的事务。或者至少故意装做拥有无限的权力。可是在真理面前,使他们感觉过分地渺小。真理威胁到他们;真理不知不觉不可阻挡地暗中破坏了他们的权力。所以他们就害怕真理,就要压制真理。他们这些人感觉真理的存在,对他们是危险的。你敢肯定吗?你确切无疑地了解?是什么样的信念支持着我,让我坚定不移、丝毫也不动摇?”
“我一直不停地在搜寻、在摸索,爱琳诺。经过这么多年之后,请相信我,当我已经眼睁睁地看到了它的时候,我能分辨出这是不是真实的、这是不是真理。任何服膺于真理的信仰,任何极力想要理解上帝的信仰,都要接纳和承认宇宙。我的意思是指这个真实的现实的宇宙。其广漠无垠延伸至无尽无休的光年,其万千变化容纳着多彩多姿的世界。我反复地想象你所说的宇宙的范围,它提供给造物主多么无限的机会,这令我感悟、令我震惊。这样要比仅仅把至高无上的主,局限在单独一个小小的世界之内,要优越得多。我从来就不喜欢那种狭隘的想法,把地球仅仅当做上帝的一个绿色的落脚之处。这简直过于简单化了,就像一个小孩子讲述的故事……就像一服让人们什么也不要多想的镇静剂。可是你的宇宙拥有足够享用的无限空间,足够享用的无限时间,这一切都提供给我所信仰的仁慈的上帝。我的意思是说,你根本就不需要再去寻找什么更多的证据。证据已经足够多了。天鹅座A还有相关的所有其它的那些,都只不过是为科学家们准备的。你以为这些内容很难说服普通的民众,让他们理解,你说的都是实话。我想,其实这很容易做到。你以为你的故事太离奇了、太离谱了、太怪异了。可是,以前,我早就听说过。我对此太熟悉了,我敢说,你也非常熟悉。”
帕尔默闭上眼睛,静默了一会儿,声调悠长深沉地背诵: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一架梯子,矗立在地球上,顶端直达天庭:他看见上帝的使者,沿着它上上下下……可以肯定,天主就在这里;可是我原来并不知道……这个地方不是别处,恰恰就是上帝的宫殿,这就是通向天国之门。①
【①《圣经·旧约全书·创世纪》第28章,第10~17节:
雅各出了别是巴向哈兰走去。到了一个地方、因为太阳落了、就在那里住宿。便拾起那地方的一块石头、枕在头下、在那里躺卧睡了。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上帝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耶和华站在梯子以上、说、我是耶和华、你祖亚伯拉罕的上帝、也是以撒的上帝、我要将你现在所卧之地赐给你、和你的后裔。你的后裔必像地上的尘沙那样多、必向东西南北开展。地上万族必因你和你的后裔得福。我也与你同在、你无论往哪里去、我必保佑你、领你归回这地、总不离弃你、直到我成全了向你所应许的。雅各睡醒了,说:耶和华真在这里,我竟不知道。就惧怕说:这地方何等可畏,这不是别的,乃是上帝的殿,也是天的门。】
讲诵到此处,帕尔默难以自制,静默无语,仿佛在一座宏伟的教堂里,他站在讲经坛之上,面对着信徒们在布道,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露出一丝超脱自我的微笑。
两人沿着一条宽阔的大道走去,无数白刷刷的射电天文望远镜林立左右两侧,一个个纷纷指向天空。
过了一会儿,帕尔默转换成一种平常谈话聊天的语调:“你的故事早有人预言。在你之前,已经有人讲述过。你必然已经意识到,就在你心灵之中的某个地方。可是你所讲述的细节,在创世纪里一个字也没有提。当然不会提到。他们怎么能够知道呢?创世纪所记述的完全是雅各那个时代的事务。正像你所亲眼见到的,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事务一样,是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爱琳诺,人们会相信你所说的。成千上万的民众都会这样。他们遍布于全世界。我知道,这是出于……”
爱丽摇摇头,两人继续前行,沉默片刻、相互无言。
最后帕尔默又继续说:“那么,好,不说了。我已经理解了。你不得不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如果还有别的办法,能够让事情进展速度加快,请你想办法那样做——为了我本人的缘故。我们离新的千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我也看清楚了。耐心地等我几个月了。如果到那时候,在π里面仍然找不到任何东西,我就考虑,把那里发生的一切公之于众。在2001年1月1日之前。也许,埃达和其他人也愿意把那些事讲出来。怎么样?”
两人默默无语返回,向百眼巨人工程管理大楼走去。喷水器正在浇灌着贫瘠的草地。两人一步一步地绕过水洼在这样干旱的土地上,出现水洼似乎显得异样,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你结过婚吗?”帕尔默问。
“没有,没有结过婚。或许是因为太过于忙碌了。”
“曾经恋爱过?”问得太直截了当了,就仿佛公事公办。
“半途而废,有过几次。可是”——爱丽观察了一下最近的天文望远镜——“其中总是夹杂着那么多的噪音,真正的信号很难找到。那么,你呢?”
“从来没有过。”帕尔默的语调那么平淡无奇。暂时停顿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附加了一句,“可是我有信心。”
爱丽决定不再追问下去,就让这件事那么含含糊糊的,两人走上一段不长的楼梯,去察看百眼巨人的大型计算机主机的工作状况。
第二十四章 艺术家的签名
注意,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们不会总是在睡觉,但是我们总是在不断地改变。
“我如今把一件奥秘的事告诉你们,
我们不是都要睡觉、乃是都要改变。”
——《圣经·新约全书·哥林多前书》第15章,第51节。
宇宙好像是……按照数字确定的并得以井然有序,是由所有事物的创造者事先考虑和筹划的;因为一切的模式都已安排妥当,就像有一份初步的草图,遵照预先存在于创造世界的上帝心中那些占有优势的数字加以安排。
——杰瑞萨的尼克玛考斯①《算术引论》(大约公元100年)。
【① 杰瑞萨的尼克玛考斯:新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哲学家、数学家。】
爱丽匆匆忙忙跑上疗养所的台阶,在重新粉刷过的绿色走廊里,间隔均匀地排列着空荡荡的摇椅,爱丽看到了约翰·斯铎顿——弯腰曲背,一动不动,两臂死一样地沉重。右手抓住一个购物袋,爱丽看见里面装着一个半透明的淋裕帽、一个装饰着鲜花图案的化妆盒、还有两个印有粉色大花的床罩。
“她已经走了。”斯铎顿说,眼光聚焦,看着爱丽。“不要进去了,”他是在恳求。“不要去看她。你看到她那个样子,她会怨恨你的。你知道,在她的面容上,她表现得是多么骄傲与自豪。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反正她已经不在了。”
出于长时间的生活经历和依然存在难以完全化解完全消失的怨恨,爱丽几乎是在反省和斟酌,无论如何,依然试图转过身,进到里面去。甚至到了现在,爱丽是不是还准备把这件事,当做一种原则性的事态,违抗斯铎顿的意志呢?这个原则是什么?严格说来,究竟是什么?从斯铎顿脸上看到浩劫留下的痕迹,毫无疑问凸显出他内心悔恨的真实性。斯铎顿曾经爱过自己的母亲。在爱丽内心认为,其爱恋之深,也许超过自己对母亲的爱,从而兴起的一波自责的感情涌流淹没了爱丽。爱丽的母亲在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内,曾经是如此地脆弱,已经有好几次了,每当这样的时刻到来的时候,爱丽都在拷问自己,自己究竟应当做出何种反应呢?爱丽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自己的母亲曾经是多么的漂亮和美丽,那是斯铎顿送给她的一张照片,可是突然之间,无论怎么样梳妆打扮,极力试图恢复那最为出色的一刻,都无济于事,悲哀与伤痛摧毁了她。
爱丽的忧伤和沉默把斯铎顿吓了一大跳,赶紧凑过来安慰她。
爱丽抬起一只手,以一种明显可见的努力,重新赢得自我控制的能力。即使这样,爱丽也不愿意顺势拥抱一下斯铎顿。他们相互视为陌生人,仅仅依靠一具尸体,脆弱地维系到一起。可是爱丽错了——在爱丽的内心深处,也意识到这样一点——她曾经为了她父亲的死,而抱怨斯铎顿。
“我有一样东西给你。”斯铎顿一面在购物袋子里翻,一面说。袋子里的东西上上下下来回翻转着,爱丽看见里面有人造革钱包和存放假牙的盒子。她转过头向别处望去。最后斯铎顿总算整理出个眉目,摇晃着一封历经岁月边缘磨蚀的信件。
信封上写着“交爱琳诺”。一看就是她母亲的笔迹,爱丽走上去,拿信件。
斯铎顿突然向后退了一步,把信封举到面前,做出一种抵挡的姿势,就仿佛爱丽要对他进行攻击。
“等一下,”斯铎顿说,“等一下。我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历来都不是那么融洽。可是这一次,能不能听我一次话:现在请不要读,到了晚上再读。可以吗?”
斯铎顿陷入深深的痛苦,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为什么?”爱丽问。
“这是你最爱问的问题。就算是出于礼貌,这回,听我一次话:一言难尽,其实可以发问的问题太多了,是不是不要再问了?”
“你说得对,”爱丽说,“其实不需要问的问题更多。很对不起。”
斯铎顿的目光直接注视着爱丽的眼睛。
“你们在大机器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斯铎顿说,“或许正是这些事,使你发生了变化。”
“我希望能够有所变化,约翰。”
爱丽打电话给卓思,问他是不是可以执行葬礼的仪式。“我用不着再说明了,我不是教徒。可是在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有好几次,她让我做一个虔诚的教徒。你是我想到的,能够承担这项仪式的唯一人选,而且我可以有把握地说,我的继父会同意的。”
卓思让爱丽放心,他会搭乘最近的一个航班到达。
早早吃完晚饭,在旅馆的房间里,爱丽小心地摸索着这个信封的每一个皱褶和磨损的破绽。怎么这么陈旧。母亲准是在几年以前写的,装在她手包的某一个分隔里,跟随着她到处走,心里矛盾重重、犹豫再三,是马上交给爱丽呢?还是再等待一段时间?看得出来,显然不是最近重新封装的,爱丽拿不准,斯铎顿是不是读过信里的内容。一方面急于想赶快打开,一方面预感到一种什么不祥的征兆。她坐在一张多少有点儿发霉味儿的扶手椅上,长时间地在想,也在犹豫,不经意地收缩起双腿,放到椅子里,浑身软绵绵地,顺势把下巴须放到膝盖上。
突然响起了一阵铃声,她的电传机托架带着轻微的滴滴答答声响活动起来。电传机是链接到百眼巨人计算机主机上的。虽然这种声响不禁让她想起了种种的往事,可是现在她明白,再也不会有那么令人激动和紧急的事端。无论计算机发现了什么,它也不会立即就跑掉;π也不会随着地球的旋转而下沉或投落。如果发现了π里面隐藏着什么消息,那么,它会耐心地等恃,等到千秋万代,仍然在耐心地等特。
她再次察看了这封信,铃声的回响再次打断了她的举动。如果在一个超越数里包含有什么内容,那么从一开始就已经构建到宇宙的几何学之中。这是她的一个新课题,这属于实验神学的领域。尽管涉及到这样一些内容,她认为,这仍然完全是地地道道的科学。
“请待机,准备收讯。”电传机屏幕上打出提示。
她想到了她的父亲……喔,是她父亲的一个仿真作品……想到了那些代管他人场所,代行他人职务的“暂时”保管者,还有他们那些连通银河系的隧道网络。他们见证了甚至于影响了几百万个世界上生命的起源、发生、发展与演化。他们正在建造众多的星系,把宇宙隔离成无数互不连通的区间。他们能够促成至少是有限时段的跨越时间的旅行。他们是真正的神明和神灵,超出几乎所有宗教最为虔诚的想象——至少超出所有的西方宗教的想象。尽管,他们也并非没有任何限制,他们并非至高无上,他们也并非全知全能。他们并没有建造过那样的隧道,他们也没有能力去建造;他们从来也没有把消息插入到超越数之中,甚至也没有能力从超越数中,读出这样的消息。这些隧道的建造者,这些对π进行刻画和描述的创造者,另有其人。他们从来也没有在我们这里生活过。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进行联络的地址。当那些隧道的建造者离开之后,她猜想,那些终究不过是代管他人事务的保管者,也会变成弃儿。像她一样,像一个弃儿吗?终究像她一样。
她想起了埃达的假说,这些隧道就是虫洞,分布到银河系和其它那些星系的无数恒星周围,形成一种十分方便的间隔。它们十分像黑洞,可是起源不同,具有不同的特性。它们并非完全没有任何质量,因为在织女星系统的绕行的碎屑环上,她自己就曾经亲眼看到过虫洞运动所遗留下来的重力波尾迹。有各式各样的生灵和太空船、宇航船、星际航船通过这些虫洞,驶向银河系。
虫洞。按照这个理论物理学的专门术语,宇宙就是它们的苹果,其中被什么人穿凿出一些隧道,密密麻麻像迷宫一样纵横交错,贯通于它的内核。对于一个居住在苹果表面的芽孢杆菌来说,那无疑是一个奇迹。可是有一个什么生灵远远地站在苹果之外,在他看来,丝毫没有什么特殊印象。从这样的观点看来,隧道的建造者只不过是一些令人厌烦的家伙。可是如果隧道的建造者,竟然是一些虫子,爱丽在想,那么我们成了什么?
百眼巨人的计算机已经深深地进入到π的内部,虽然还没有像那些保管者所曾深入探索的程度,可是,比地球上任何其他的人以及任何其它的计算机,都更为深入。这样的进展已经是相当地快了,她想,这是有关的消息中,长期未解之谜,有关这个消息,就是在那个遍查海图难以搜寻到踪迹、遍查典籍找不到名称的海滩上,西奥多·F·阿洛维告诉她的。也许这只不过是打了一次火,准备尝试加速;只是一次预演和预习,准备迎接更加富有吸引力的前景;是对未来更加深入的探索,在加油鼓劲;是一只令牌和令箭,提示一下人类,千万不要丧失信心。不管它究竟是什么,但它绝对不可能是银河系的保管者千方百计不遗余力所追求的那个消息。也许存在有容易获得的消息以及难以获得的消息,统统闭锁在各式各样不同的超越数里面,而百眼巨人所发现的只不过是其中最容易的那一个。而且还是在别人的指点之下。
在中央总站,她学到了谦卑与恭顺,时时提醒她,让她真正地理解,地球上的居民是多么的渺小。使她想到,还有那么多类型不同形态各异的生灵,他们要比我们先进得多,其差别,正像我们与蚂蚁之间的区别,或者,甚至可以说,如果他们是我们,而我们不过是病毒而己。不过,想到这些,并没有使她感到捎沉,相反地,不仅没有被吓倒,而且在她心中升起了一股高涨的情绪,就在现在,渴望了解究竟是发现了什么。
正像从高中步入大学,从一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状态,进入到一种必须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必须完全依靠自己的专业训练和职业上的努力,理解一切,与一切沟通。在中学时代,她理解课程比其他任何人都快,掌握得都牢靠。到了大学,她发现有很多人比她更为灵敏、更为敏捷、更为聪明。当她进入研究生院的时候,以及成为一个专业的天文学家的时候,就有一种困难与挑战与日俱增的感觉。在职业生涯的每一个阶段,都能发现很多的科学家,他们的成就远远超过自己,可是步入每一个新的阶段之时,总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注视着电传机,心想,让新发现展现出来吧。她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传输故障。信噪比<10。恭请待机。”
这架传真机是通过一个名叫“国防通讯阿尔发”的卫星通讯中继站,与百眼巨人的计算机链接的。也许是卫星姿态控制出了问题,也许程序有些毛病。
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更多地考虑通讯问题的时刻,她已经下意识地,顺手拆开了信封。
信纸的眉头,印着“阿洛维五金器件商行”,古典皇家字体,没错,太熟悉了,那时候父亲经常把这种信纸放在家里,办公与私人通信两用。在右上角,打出的日期是“1964年6月13日”。那时候,她才十五岁。不会是她父亲写的;那时,他已经死了好几年。看了一眼信纸底部,是她母亲整齐规矩的手写体签署的。
我甜蜜可爱的爱丽:
现在我已经死去了,我希望你能够从你内心深处原谅我。我很清楚,我对你犯下了罪,而且不仅仅是你一个人。我实在承受不了,我实在难以想象,一旦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会多么的恨我。这就是为什么,在我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我知道你是多么的深爱着西多·R·阿洛维,而且,我也很希望让你知道,我也是同样地深爱着他。现在我仍然爱他。可是他并不是你真正的父亲。你真正的父亲就是约翰·斯铎顿。我做了非常错误的事。我不应该那么脆弱,不过我没有摆脱那样的脆弱,可是如果我不是那样脆弱的话,你也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当你想到我的时候,请你怀着仁慈和宽容的心。西多知道这件事,他给予我极大的宽容,而且我们约定,永远也不告诉你这件事。可是当我现在,望着窗外,看到你在后院中。你就坐在那里,在遥想那些星星,想着那些我永远也不会理解的事情,我是多么为你骄傲啊。你向别人阐明有关事实的真相,我想只有这样做才是正确的,那就是,你应当知道有关你自己身世的真相。我的意思是说,让你知道你是从何而来。
如果约翰还活着,他会把这封信交给你。我知道他能够做到。他是一个好人,比你想象的要好,爱丽。
我很幸运,能够有机会再次与他重逢。也许你那么样地恨他,因为在你心中,把自己设想的情景当做事实真相。其实你之所以浪他,真正的原因在于,他不是西奥多·阿洛维。我完全知道。
我看到了你,依然坐在院落里。从我开始写这封信,你就一动不动地一直坐在那里。你只是在想、想象、幻想。我希望、企盼、祝愿并为你祈祷,无论什么,只要你想去寻找,你就一定能够找到。原谅我。
我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爱你的
妈妈
爱丽一口气把这封信读到底,马上返回来,从头开始重读。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的双手僵直笨拙。
他本来是一个冒名顶替者,怎么竟然变成了真的。在她一生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对于自己的行为究竟是出于什么观念,连想都没有仔细想过,她就拒绝和抵制了自己的父亲。在整个未成年期,她所表现出来的个性方面的强烈爆发,对着他宣称,他不是自己的父亲,因而没有权力教训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
这个传真机的铃声再次响起,响了两次。意思是让她按动回车键。可是她实在没有心思、心情和意愿,稍微点动一下手指。只得等待。
她正在想她自己的父……想西奥多·阿洛维,正在想约翰·斯铎顿,正在想自己的母亲。他们,都为了她自己一个人,做出了很多的牺牲,可是她自己本人呢,太投入于自己的个人事务之中,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也没有意识到。她多么希望帕尔默能在自己的身边。
传真机的铃声再次响起,可移动的托架,试图启动、似动未动,略有试探性的机动声。她所编制的程序,表现得坚忍不拔、坚持不懈,因为其中很有一些创造性,如果计算机认为,在π里面发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它会极力引起爱丽的注意。可是爱丽正在专心致志地忙于对自己的生活,重新加以审视,推翻所有已经建成的一切,重新建构一个新的神话。那时候,她母亲就坐在楼上那间大卧室里,就在靠近窗户的那张桌子上,望着窗外,她在字斟句酌地琢磨如何下笔,她的目光落在爱丽的身上,那时爱丽只有十五岁,别别扭扭、充满敌意、随时随地表现出不服与反抗。
她的母亲给了她另外一份礼物。由于这样一封信,爱丽走南闯北上天入地,经历了一个大循环,又回到了原处,让她回到了若干年以前。这些年来,她的经验教训太多了,她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可是现在才知道,需要学习的东西,远比已经学到的还要多得多。
就在这张桌子上,滴答作响的传真机,就成了一面镜子,从中她看到一个女人,既不年轻也不年老,既不是母亲也不是女儿。他们曾经按照自己的权利,没有把事实的真相告诉她。她远远没有那么先进,不可能未卜先知地接收到这个秘而不宣的信号,更不用说予以解码了。她一生的事业所极力追求的,就是与最为遥远、最为生疏、最为奇异的陌生者取得联系,可是在自己个人生活中间,她几乎难以与任何一个人沟通和联系。她曾经毫不留情言辞尖锐地揭露别人所编造的神话与谎言,然而自己却生活在谎言编织的网络核心之中,浑然不知。她一生中都在努力地研究这个宇宙,却忽略了一个最为清楚的消息:像我们这样的一些渺小的生物,之所以能够承担浩瀚无边万千变化的一切,唯有通过爱。
百眼巨人的计算机如此忠于职守坚持不懈并且具有创造性,一定要与爱琳诺·阿洛维进行接触和联络,几乎是在传达一种个人的迫切需要,要与他人分享这个发现。
一种截然不同的演示、演算与显示,依照最为严格的基于11的算术,以11为基底,进行11进制的演算,最后所写出的结果,完全是0和1。把这些结果与从织女星接收到的内容相互比较,最多不过是一种最为简单的消息,然而其统计学上的意义十分显着。程序把数字重新编排了一下,组成一个正方形光栅,横行竖排,数目相同,第一行,从左到右,整整一行不间断的0。第二行,严格精确地在正中间,出现单独一个1,左右两侧,都是0,一直延伸到最靠边。随后出现了更多的行,准确无误地形成一道,由1构成的弧线。这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很快就构造出来,一行接着一行,自我深思,富有前景。完成这个图形的最后一行出现了,除了正中间有单独的一个1之外,其余的全部都是0。随后的一行,毫无例外地完全都是0,这构成了框架的一部分。
深深地隐藏在超越数之内的,以变换的数目字的不同模式形成的图形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圆形,它是在一片由空洞无物的零构成的空白场内,用基本单元数描绘出来的。
这样一个圆形,说明宇宙是按照一定的意图构造出来的。无论你发现自己处于什么样的星系之中,你把这个圆周长度除以这个圆形的直径,测量要达到足够的精确度,就会发现一个奇迹——其中隐含着另外一个圆形,在小数点之后,沿着几千米长的数字长河,顺流而下。必然会有更进一步、更为丰富的消息。
无论你看起来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无论你是由什么材料构造而成,都没有关系;无论你来自哪里,都没有关系。只要你生活在这个宇宙之内。稍微具有一点儿数学能力,早晚你总会发现这样一个结果。因为它已然在那里存在,而且存在于所有的物体之中。你没有必要离开自己生活的星球,远奔异域他乡去寻找它。它就在宇宙的构造本身,它就在物质的本性之中,这正像一件伟大的艺术作品,在作品的某个角落,总会有艺术家本人,写得小小的,自己的签名。纵观人类、神灵与魔鬼,或者把他们归结为代管事务的保管者和隧道的建造者,必然有一个大智慧可以追溯到宇宙之前。
圆周已经封闭了。
她已经找到了她一直在寻找的东西。科学家和他们的科幻小说。
作者附言
毋庸讳言,我必然会受到我所认识的人的影响,不过,其中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依照某个真实的人描写的。尽管如此,在这本书里特别要感谢世界SETI社团和群体——来自我们这个小小的行星各地的科学家,组成了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大家齐心协力一起工作,有时面临着惊人的障碍,持续不断地监听来自天空的信号。特别要向SET的先驱者弗兰克·锥克(Frank Drake ,1930~)致谢,还有菲利昔·毛瑞森(Philip Morrison )和已故的萨阔夫斯基(I·S·Shklovskii)。寻找地外智能的工作己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有两项重要的计划同时进行——8兆频道META/哈佛大学的哨兵观测计划,是由以帕萨迪那为基地的美国行星研究学会(Pasadenabased Planetary Society )出资举办的,还有更为专门的规划,是在美国国家宇航局(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主持下进行的。关于这本书,我最欣慰的希望就是,真正科学发现的快速步伐使它显得十分陈腐,从而不得不把它废弃。
有很多朋友和同事曾经阅读过早期的初稿,并不吝赐教,作过详细的品评,使得本书从中获益,最终以当前的面目出现在读者面前。应深深地感谢以下各位:弗兰克·锥克(Frank Drake )、泊尔·朱颜(Pearl Druyan)、列斯特·戈润斯布恩(Lester Grinspoon)、厄文·哥卢伯(Irving Gruber )、庄·龙伯格(Jon , Lomberg)、非利普·毛瑞森(Philip Morrison )、南希·帕尔默(Nancy Palmer)、维尔·普绕文(Will Provine)、司徒尔特·夏皮罗(StuartShapiro )、斯蒂文·臾特(Steven Soter),以及基普·桑尼(Kip Thorne)。桑尼教授不嫌厌烦地考虑了星系之间的运输系统的问题,推导出五十行的方程式描述相应的引力物理学。
对于内容和风格的有益建议来自斯考特·麦瑞蒂斯(Scott Meredith)、米歇尔·考达(Michael Korda )、约翰·赫曼(John Herman )、哥瑞高瑞·维伯(Gregory Weber )、科利弗顿·非迪曼(Clifton Fadiman ),以及已故的西奥多·斯多吉恩( Theodore Sturgeon)。在准备本书的很多阶段,谢莉·阿顿(Shirley Arden )曾长时间完美无瑕地参与此中的工作;我对她以及科尔·阿顿(Kel Arden )表示深深的感谢。我要感谢卓舒尔·列德波格(Joshua Lederberg ),很多年以前,是他第一次向我提出,或许只是戏说,也许有一种高级的智慧形态,生活在银河系的中心。正像所有的思想一样,这种思想也是古已有之,类似的说法大约在1750年,托马斯·莱特(Thomas Wright )己经展望到这种前景,是他,第一个明确提出银河系或许有一个中心。
在1980~1981之间,本书曾由安·朱颜(Ann Druyan)和我改编为电影脚本。琳达。欧波斯特(Lynda Obst)和简垂·李(Gentry Lee)在早期阶段给予很大帮助和促进。在书写本书的各个阶段,我从安·朱颜(Ann Druyan)处获益甚多——从最早期的情节设计、主要角色,一直到最终的毛条校样。在这个过程中,
我从她那里学到的,正是我书写本书时,所最为珍视的。
作者简介
卡尔·萨根(Carl Sagan 1934~1996)着名天文学家、教育家和作家,被誉为“全世界最伟大的科学普作家”。1934年11月9日生于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一个普通家庭。8岁时萨根就开始认为,在太阳系的其他行星上一定存在着生命——这成为他毕生探寻的一个课题。1951年,萨根进入芝加哥大学攻读物理学。1956年获得物理学硕士学位,1960年,他又获得天文学和天文物理学博士学位。毕业之后,萨根曾在哈佛大学任教。
卡尔·萨根长期担任康奈尔大学天文学与空间科学教授和行星研究室主任。他深度介入美国太空探测计划,并在行星物理学领域取得了许多重要成果。第2709号小行星以其姓氏命名为“萨根”。他在科普方面的成就更为引人注目。20世纪80年代他主持拍摄的13集电视片《宇宙》,被译成10多种语言,在60多个国家上映,与电视片配套的本书上市后便成为畅销图书。连续70周位居纽约时报畅销书榜。此外,他还写了数十部科普读物。1994年,他被授予第一届阿西莫夫科普奖。
1996年12月20日,美国天文学家卡尔·萨根在西雅图的弗莱德·哈金森癌症研究中心因患肺炎病逝。
“卡尔讲的题目是宇宙,而他的课堂是世界”。 全世界所有受到他的写作、讲课、演说和电视节目感染的人,都将永远深深怀念他。
书评1:
这个季节最让人翘首期盼的新书发行。萨根在他的书中热情讴歌了对人类未来最喜悦最乐观积极的爱,从头到尾引人入胜。
——《费城探究者》
《接触》一书所涉及的观点……值得我们深思……这些思想的深度和广度都是极不寻常的。
——《纽约时报书评》
极富有想象的天资……萨根的智慧在书中得到充分的展示……《接触》所包含的思想一针见血地揭露出现代商业文明、国家主义、性别主义的弊端。
——《华尔街日报》
《接触》让你着魔,让你喜悦,让你思考,同时让你为自己活着而感到高兴感到自豪。
——《巴尔的摩太阳报》
书评2:科幻观止——卡尔萨根的《接触》
(转自飞翔网 作者:hal)
虽然卡尔萨根只写了这一本小说,但是这本通常被认为是“硬科幻”的小说之中,所表现出来的无限的想象力却远远超越了其他科幻小说家,包括软所有科幻作家。因此,用“观止”这个词来评价《接触》这本小说,一点也不过份。
下面来看看,一个人的想象力可以达到何种的境地。
首先,是探索外星人计划中探测到了外星人传来的信号,信号在水洞频率附近发送,这是氢原子的频率,也是最可能会利用于太空通讯的无线电频率。这个来自织女星的信号传来的是前100个素数。为什么是素数?因为没有一种自然现象会产生素数序列。自然可以产生整数序列的信号,可以产生斐波那契数列的信号,甚至可以产生平方数,立方数序列的信号序列,但是,不可能产生素数。因此素数信号用一种明确的语言告诉人类,这是一个由智力发送的信号!我们并不孤独,这是一个“大消息!”
通过调幅波信号,素数被收到了,我们得知我们并不孤独。然后科学家进一步发现,表面上用振幅调制的素数序列信号中隐含了由偏振调制的更多的信息。我们可以想象一个电波波峰振动的方向,可以是垂直的,也可以是水平的,也可以成一定的角度,这个角度就是偏振,一个电磁信号的偏振可以用来调制运载信息,这在小说写作的时候还没有出现,但是现在这种技术已经用于很多领域了。
偏振信号不再是素数,而是大量的信息,对之进行一定的解码之后,发现它们形成了一幅连续的活动图像,作者又在这里吓唬了大家一次:这个图像播出时让所人大吃一惊:是希特勒!外星人向地球发送希特勒的图像!
但是,这个原来政治含义极强的信号立即被严谨的科学语言解读:在1936年第十一届柏林奥运会开幕式上,为了显示强大的技术能力,德国向全世界第一次电视传播了希特勒宣布运动会开幕的场面,这个信号离开地球,飞向26光年外织女星,然后,这个信号被复制并发回,52年后,信号回到地球,“哈罗,我们听到你们的信号了!”
作者用这个情节传达了这样的隐喻:科学与政治无关。但是科学与宗教的关系却没有那么容易理清,人类一直在寻找一位上帝,一位全能的造物主,以帮助自己消除孤独与恐惧,但是科技正在一个个地把神迹变为现实,那么,“全能的上帝”与“极端先进的科技”之间的界限该从那里划分?织女星人的能力已远超过《圣经》中所描述的上帝的能力,这个“天上的声音”是否就是上帝的奇迹?
电视信号中的噪声被过滤出来,原来那就是第三个层次的信息——一个“大机器”的设计图纸。
这个图纸面面俱到,详细定义了所有机器部件的生产工艺,测试标准等,但没有说明这个机器的用途,全世界几百个国家决定联合制造这个机器,看看织女星人打算让我们来做什么。大机器的所有部件的制造都能用地球上已有的工艺造出来,但是很多原理却完成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处理这种矿物就可以得到99。998%纯度的铒?为什么用这种有机物就可以生长出这样的部件?为什么这样组装这些原来没有功能部件,就可以激活一些内部能量?没有人能完全搞明白那怕其中的百分之一,但是生产的过程大大拉动了地球工业的成长和科技的进步。
最后看来,大机器是一个传送装置,五个宇航员(包括我们的女主角爱丽)进入大机器,大家一般来说都认为大机器将会在开动之后飞越26光年,到达织女星。但是它是如何推动的?为什么其中仅设计了连宇航服都装不下的5个座位,而没有任何放置长途旅行的食品给养等位置?织女星人不知道人类是需要吃东西,呼吸空气吗?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大机器开动了。三个沿正交轴旋转的磁环形成了巨大的能量,载人舱就在磁环中间。五个宇航员发现大机器打开了一个空间的蛀洞,载人舱穿过蛀洞,越过了无数的“大星系”,走马观花地参观了无数文明(和遗迹),到达了织女星。
织女星人的出现颇具戏剧性: 所有的人都遇上了自己一生中最爱的人,爱丽遇上了已故的父亲。织女星人认为,用这种形态来与地球人交流时,障碍最小,因此他(它?)们提取了五个人的记忆,造出了这些形象。织女星人自己是什么形像?不知道,或者,正确的问题是:他们有没有“形像”?
爱丽的父亲领她参观了银河的中心,向她介绍了一个众多星际参与的工程项目:再造宇宙。现有的宇宙在快速扩张中,越来越不活跃,熵的增加让宇宙越来越向着死寂发展,于是他们在银河的中心建造了两个超级黑洞,更确切地讲,一个黑洞,一个白洞,他们把几百万颗恒星牵引到其中,通过这个通道,把质量和负熵运输到仙后座附近,在那里制造了一个活跃的宇宙区域,试图解决宇宙的“荒芜”问题。
在这个项目中,地球人的位置呢?织女星人告诉爱丽,还没有。人类还需要成长,度过自己的青少年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