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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守护者

_3 朱迪·皮考特(美)
 52 坎贝尔
  我站起来,看看我的记事卡。然后,和莎拉一样,我把它们扔进废纸篓里。"如同费兹杰罗太太刚才说的,这个案子不是关于安娜捐肾,也不关于她捐的是皮肤细胞、血细胞,还是一组DNA。它关于一个女孩,渴望成为某个人。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她的辛苦、难过、甜蜜和欢乐。一个女孩可能不知道她现在要什么,可能不知道她现在是谁,可是我们应该给她机会去发现。在我看来,十年后,她很可能会令我们刮目相看。"
  我走向法官席,"我们知道费兹杰罗家被迫做不可能的事--为他们的两个孩子都作合情合理的医疗决定,但事实上,她们的医疗利益背道而驰。而如果我们--像费兹杰罗一家--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那么最后必须下决定的这个人,应该是拥有这具躯体的本人……即使她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总的来说,这也是这桩诉讼案的关键:某些时候,一个小孩或许比她的父母还明白该怎么做。
  "我知道提起诉讼时,安娜作这个决定,不是因为那些你可能会认为的理由--她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十三岁女孩;她作这个决定,为了要和她同龄的女孩一样自由,一样无拘无束;她作这个决定,因为厌烦了被针刺,被针戳;她作这个决定,因为她怕疼……"
  我转身,对安娜微笑。"你知道吗?如果最后安娜决定捐肾给她姐姐,我也不会惊讶。可是,我怎么想不重要。狄沙罗法官,恕我冒昧,您怎么想也不重要。莎拉和布莱恩,还有凯特·费兹杰罗怎么想,都不重要。安娜怎么想才重要。"我走向我的椅子,"这是我们唯一应该倾听的声音。"
  狄沙罗法官宣布休庭十五分钟,等他判决。我利用这个时间去遛狗。我们在法院大楼后面的小广场上围草坪绕圈子。弗恩警长在旁监视那些等着得知判决结果的记者们。在法官绕第四圈寻找解放的地点时,我对它说:"得了吧,没有人看你了。"
  但这并非完全是事实。一个小孩,不会超过四岁,松开他妈妈的手冲向我们。"狗狗!"他喊道,张开双手热情地追求法官,法官向我靠近。
  他妈妈过了一下才抓住他,"对不起,我儿子正在长犬齿。我们可以爱抚它吗?"
  "不,"我反射性地说,"它是一只看护狗。"
  "哦。"那女人站直,把她儿子拉开,"可你不是瞎子。"
 我是个癫痫症患者,它是我发作时的看护狗。我第一次想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可是我又想,你必须能够自嘲,不是吗?"我是个律师,"我对她微笑,"它会为我追救护车。"
  我和法官走开,我吹着口哨。
  当狄沙罗法官回到法官席时,他带着一帧他死去的女儿装在相框里的照片,照片立刻令我认为我打输了官司。"在交叉诘问证人的过程中,有一件打动我的事情,"他说,"是在这个法庭里,我们所有的人都进入生命品质对抗生命尊严的争论中。费兹杰罗一家无疑一直相信让凯特活着,继续做他们家的一份子非常重要--可是此时,凯特生存的尊严开始完全与安娜的生命品质纠缠在一起。我的工作是看看能否将两者分开。"
  他摇头,"我不确定我们之中任何人有资格来决定这两者哪一个更重要--至少我是这么想的。我是一个父亲。我女儿狄娜十二岁的时候,被一个醉酒开车的人撞死。那天晚上,当我赶到医院,我愿意做任何事来换取她多活一天。费兹杰罗一家处于这种状态已经十四年了--他们愿意做任何事让他们的女儿多活一天。我尊重他们的决定。我钦佩他们的勇气。我羡慕他们事实上有这个机会。可是就像两位律师都指出的,这个案子不仅关于安娜和一个肾脏,它关于这些决定该怎么作,以及我们该如何决定,由谁来作决定。"
53 安娜
能见度好差。雨下得可能比早上还大。我有个短暂的幻象,看到自己把车子当成可乐罐,打得它吱吱嘎嘎地缩成一团,那使我更加难以呼吸。我花了几秒钟才明白,这儿讨厌的天气或幽闭恐惧症无关。但事实是,我的喉咙只打开了平常的一半,泪水使他硬的像动脉。所以我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都要比平常多花两倍的力气。
到现在,我拥有了医疗决定权已经整整半个钟头了。坎贝尔说,感谢这场超大的暴雨把记者都赶跑了。或许他们会去医院找我,或许不会。可是那时候,我会跟我的家人在一起,所以其实没什么关系。我爸妈比我们先离开法院,我们必须留下来签署啰嗦的公文。坎贝尔说等我们办完事,他会载我去医院。他很体贴,我知道他迫不及待地想和朱莉亚独处。他们还以为他们挺隐秘,别人不清楚他们的关系。其实不然,任谁都可以从他们暧昧的眉来眼去中猜出端倪。我在想,当他们浓情蜜意地黏在一起时,法官会不会觉得被排挤?
“坎贝尔?”我突然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他没有假装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在审讯期间非常卖力地为你争取选择权,所以我不告诉你我怎么想。”
“太好了,”我在我的座位里沉下去了一点,“我甚至不知道真正的我是谁。”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整个普罗维斯登州的首位擦门把童工,你有一张聪明的嘴巴,你选择Chex Mix牌的饼干,你讨厌数学和……”
这样挺酷,看着坎贝尔试着把所有的空白填满。
“你喜欢男孩吗?”他的结语竟是个问题。
“他们有些还OK,”我承认,“可是他们长大后可能都像你。”
他微笑,“千万不要。”
“接下来你要做什么?”
坎贝尔耸肩,“我可能必须接个会付钱给我的案子。”
“让你可以继续供养朱莉亚,过她过惯了的有品位的生活?”
“没错,”他笑着,“差不多。”
车内安静了一会儿,我只听得到雨刷的嘎嘎声,我双手塞到大腿下面,坐上去。“你在法庭的时候说过……你真的以为我十年后会令人刮目相看吗?”
“干吗?安娜·费兹杰罗,你要钓出我的恭维吗?”
“算了,忘了我刚才说了什么。”
他瞄了我一眼,“是的,我是那样认为。你会伤了某个家伙的心,在巴黎的蒙马特画画,开喷气式战斗飞机,或者徒步旅行还没有被探索过的国家。”他顿一下再说,“或许以上皆是。”
曾经有一段时期,我和凯特一样,想做芭蕾舞女星。可是从那时候起,我想过一千种不同的舞台:我要做太空人,我要做古生物学者,我要做艾瑞莎·弗兰克林的和声天使,做内阁官员,做黄石公园的管理员。现在,我每天换一个想法,有时候想做显微外科医生,诗人,或者抓鬼的猎人。
只有一件事不变。“十年后,”我说,“我还要做凯特的妹妹。”
54 布莱恩
凯特又开始析肾时,我的呼叫器想起来。是场意外的车祸,两辆车相撞,有伤患。“他们需要我。”我对莎拉说,“你没事吧?”
救护车朝爱迪街和喷泉街的交叉路口开去,那是个事故常发路段,这种天气恐怕更难避免。我抵达的时候,警察已经封锁了那个街区。那是个T字路口,两辆车显然相当猛力地撞在一起,成了一堆扭曲的废铁。卡车的情况好一点,较小的宝马毫不夸张地弯成车前的微笑标志。我下车走进倾盆大雨中,问我遇到的第一个警察。“三个人受伤。”他说,“一个已经送往医院。”
我发现瑞德正在用油压剪断器,想试着切开第二辆车驾驶座那边的车门,救出受困在里面的伤者。“情况如何?”我越过警笛声大喊。
“第一辆车的司机冲出挡风玻璃,”他吼道,“恺撒送她上救护车了。第二辆救护车已经在路上。从这里我看到有两个人,可是两边的车门都撞弯了,打不开。”
“让我看看能不能从卡车上面爬进去。”我踩着滑滑的金属和碎破玻璃往上爬。我的脚踩进一个洞,陷在卡车头后面的平板上,什么都看不见。我诅咒着,试着让自己脱身。我小心地移动,把自己往前拉进撞缩了的卡车驾驶室。司机一定是冲出挡风玻璃,从小宝马的上方飞出去。整辆福特一五零的车头撞进宝马的副驾驶室,仿佛它是纸做的。
我必须爬出卡车已不成形的窗子,因为引擎挡住我和宝马车里的人。可是空间很小,即使我扭转身体,也很难挤进强化玻璃碎的像蜘蛛网、沾着红色鲜血的小车里。在瑞德用油压剪把驾驶座的门切开后,一只狗呜咽哀鸣着跑出来。我发现抵在另一边破窗子上的那张脸——我女儿安娜!
“把他们拉出来!”我大叫,“快把他们拉出来!”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迅速地退出卡车的残骸,拉开挡路的瑞德,解开坎贝尔·亚历山大的安全带,拉下他躺倒街上,任凭大雨淋他。我不知道我是怎么钻进扭曲的车里,凝视我那身体僵硬、被安全带扣着、睁大眼睛的女儿。哦!上帝!耶稣!不!
鲍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双手碰它。在我发现我在干什么之前,我揍他一拳,打得他整个人往后仰。“该死,布莱恩。”他抚着他的下巴说。
“是安娜!鲍立,是安娜!”
当他们明白我为什么时常时,他们试着要把我拉出去,代替我工作。可她是我的宝贝,我的宝贝。我不让他们阻止我。我把她送上脊椎矫正板,用束缚带固定,让他们把她抬进救护车。我把她的下巴下方推回去,准备插管。可是我看到她以前从杰西的滑板摔下来的疤,管子从我手中滑落。瑞德要我让开,由他来做,然后他帮她量脉搏。“很弱,队长,”他说,“不过还有点脉搏。”
他打点滴,我打开无线电,呼叫我们的调度中心。“十三岁女性,车祸事故,严重的头部内伤……”当心脏监视器显示的心跳呈一条直线时,我丢下听筒,开始做心肺复苏的急救。
“准备电击。”我命令。我拉开安娜的衬衫,剪开她一直很想买的蕾丝胸罩,现在她不需要它。瑞德电击她,脉搏恢复跳动,心跳徐缓,甚至漏跳几下。
我们低喃着求她加油,给她打点滴。鲍立大按喇叭,救护车冲到专供救护车卸伤患的停车区,然后他打开救护车的后门。安娜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担架上。瑞德抓着我的手臂。
“不要想太多。”他说,拉着安娜的担架前端匆匆带她进急诊室。
他们不让我进外伤处理间。一些消防队员陆续进来,给我打气。他们其中一个上楼去找莎拉。她慌乱地跑来,“她在哪里?出了什么事?”
“车祸,”我设法说,“我不知道是谁出车祸,直到我到了那里,看到她。”我眼眶里的泪水溢出来。我有没有告诉她,安娜无法自主呼吸?我有没有告诉她,手握式脉搏测量仪显示直线?我有没有告诉她,过去几分钟来,我一直在回想接到呼叫后的每个细节?从我爬进卡车到我把她从撞毁的车子拉出来,我一直在质疑,我的情绪有没有羞辱我的专业?有没有什么该做而没有做的?我还能做什么?
我听到坎贝尔·亚历山大的声音,还有某个东西打到墙壁的声音。“该死,”他大叫,“你就告诉我,她到底有没有被送到这里来!”
他冲出另一扇外商处理间的门。他手上打着石膏,衣服血迹斑斑,他的狗一跛一跛地跟在他身后,坎贝尔的目光随即和我对上。“她在哪里?”他问。
我无法回答,我能说什么?他马上明白。“哦!耶稣!”他沉痛地叫,“哦,上帝!不!”
医生从抢救安娜的那间屋里出来。他认得我,我一个礼拜来这里四次。“布莱恩,”他冷静地说,“她对常人无法忍受的极端刺激……没有反应。”
我的喉咙里发出最原始的、非人的、了然于胸的声音。“这是什么意思?”沙拉的话啄着我,“布莱恩,他在说什么?”
“费兹杰罗太太,安娜的头猛力撞上玻璃,那引起致命的头部伤害。她现在靠人工呼吸机维持呼吸,可她的神经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她……脑死了。我很遗憾。”医生说。
“我真的很遗憾。”他迟疑了一下,看着我,再看看莎拉,“我知道你们现在不愿意去想,可是有个很小的机会……你们愿意考虑器官捐赠吗?”
夜空里有些星星看起来比其他星星亮,当你透过望远镜看它们,你会发现你在看双胞胎。两颗星星绕着彼此转动,有时候转一圈,几乎要花一百年的时间。它们创造出巨大的引力,彼此拉紧,没有其他空间留给别的东西。举例来说,你会看到一刻蓝色的星星,过一会儿,会看到一颗白色的矮星陪伴着它——第一颗星非常明亮,等你注意到第二颗星时,已经太迟了。
坎贝尔是回答医生的人。“我是安娜的医疗监护权律师。”他对医生解释,“她的医疗权不属于她父母。”他的目光由我脸上移向莎拉,“楼上是不是有个女孩需要她的肾脏?”
55莎拉
英文里有孤儿和寡妇的字眼,却没有失去孩子的父母叫什么的特殊称谓。
捐赠的器官摘除后,他们把她送还给我们。走廊上已经聚集了杰西、苏珊和坎贝尔,以及和我们熟识的护士,升值连朱莉亚·罗曼诺也来了——他们都要来道别。
我和布莱恩走进去,看起来好像缩小了的安娜僵直地躺在医院的床上。她的喉咙还差这管子,人工呼吸机还在为她呼吸。医院要我们帮她拔。
我坐到床边,握起安娜的手,触感仍是温暖的,握在我掌中,也仍是软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期盼能有一刻像现在一样,好好地跟她聊一聊,但我却完全不知道要讲什么。宛如企图那蜡笔给整个天空着色,没有话语可以言说内心的悲伤有多巨大。
“我办不到。”我低语。
布莱恩过来,站到我后面。“亲爱的,她不在这里了。是机器维持她的身体活着,原本的安娜,已经走了。”我转身,脸埋到他胸前。“可是,她不该走。”我哀泣。
我们互相拥抱。然后,当我觉得够勇敢了,我回看那具曾经装载我的小女儿的身体。他说得对,毕竟,它只不过是个躯壳。她的脸上没有神采,她的肌肉变得松弛。在她的表皮之下,他们摘除了他的器官,供凯特和其他不知名的需要器官移植的人。
“好。”我做个深呼吸。我的手按到安娜的胸上,布莱恩用颤抖的手关上呼吸机。我在她的皮肤上揉着小圈圈,好似那样可以安抚她。当心脏监视器出现直线,我等着看她的变化。然后,我感觉到她的心脏在我掌下停止跳动——那么微弱的律动,终了。那么空洞的平静,虚无。那么绝对的失去,永远。
终曲
当沿着人行道,
人生的火焰扑扑地跳,
人们忽明忽灭地围绕着我,
我忘了丧亲之痛,
大星座的沟。
是一颗星星以前存在的地方。
——D.H.劳伦斯:《沉沦》
56 凯特 2010
应该立个法规来规范哀伤的追诉时效。一本教人该怎么做的指导书里说,哭泣着醒来没有关系,可是只能为时一个月;四十二天后,你就不会再心跳过快的翻身,说你真的听到她叫你的名字;没有处罚条款,你觉得什么时候该清理她的桌子都行;把她的美术作品从冰箱拿出来;当你经过的时候,翻转一帧学校的画像——因为只要看到它,你就心如刀割。思量她走了多久,才不至于太难过,我们用她的生日来算。
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我爸爸声称他在夜空中看到安娜。有时候她在眨眼睛,有时候出现她的轮廓。他坚持星星就是被人深爱的人,他们在星座里永远活着,让人追念。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妈妈相信安娜会回来找她。她开始寻找一些征兆——太早开放的花,双黄蛋,盐撒成信的形状。
而我,开始恨自己。当然都是我的错。如果安娜没有提出诉讼,如果她没有在法院里跟她的律师签署文件,她绝不会在那个特别的时间点,到那个特别的十字路口。他会在这里——我才是不时回来纠缠她的幽魂。
有很长时间,我生病,移植差点失败,然后令人难以置信,我开始急速好转。距离我上一次发病已经八年了,连钱斯医生也不明白。他想有一部分得归功于混合全反式维甲酸和砒霜疗法的延迟效应。但我知道,有一个人必走,是安娜代替了我。
哀伤是一件奇怪的事,它会突然而至。像撕开创可贴,撕掉一个家庭的表层。一个家庭的表层。一个家的里层绝对不会很美观,我们家也不例外。有些时候,我戴着耳机,呆在我的房间里好几天,那样,我才听不到我妈哭泣的声音。有好几个礼拜,我爸爸自愿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待命工作,那样,他就不必回到他觉得对我们来说太空荡的家。
一天早上,我妈发现我们已经吃光家里所有的东西,连缩小的葡萄干和全麦饼干屑都不剩,她才出门去超市。我爸爸付了一两笔账单。我坐下来看电视,看一出老片《我爱露西》,然后,我开始笑。
我马上就感觉到,我仿佛亵渎了神圣的殿堂。我尴尬地掩嘴。坐在我旁边沙发的杰西说:“她也会觉得好笑。”
虽然你想抓住某个人离开这个世界的辛酸回忆不妨,然而多少还是会从指缝间漏掉一些。活着的行为是潮水,开始时似乎一点都没变化,然后有一天你往下看,看到痛苦已经冲刷掉了许多。
我不知道他会监视我们多久。她是否知道,有相当长的时间,我们和坎贝尔、朱莉亚很亲近,我们甚至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她是否知道,我们不再跟他们来往,只是由于太难过了。因为即使我们不谈安娜,她还是在话语中的空间徘徊,像是闻到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他是否参加了杰西从警校毕业的毕业典礼?是否知道他去年赢得缉毒奖,从市长手里接下一张荣誉状?我怀疑她是否知道,她离开后,爸爸曾饮酒过度而必须戒酒。她是否知道,我现在在教小孩跳舞?我每次看到两个小女孩在练舞的扶手那里,做扶把下蹲动作时,我就想到我们。
她还是会让我大吃一惊。比如在她死后将近一年,我妈拿着一卷刚冲洗好的照片回家。我们坐在厨房的桌子旁,肩并肩一起看那些我高中毕业典礼的照片。当我们看着我们那些张张都是笑脸的照片时,默契地不去提起照片里少了一个人。
然后,好似我们的心在召唤她,最后一张是安娜的照片。其实事情就那么简单,我们很久没有用相机了。她围着一条沙滩浴巾,向摄像师伸出一只手,想叫那个人不要拍她。
我和我妈坐在厨房的桌子旁凝视着安娜,直到夕阳西沉,直到我们想起每一件事,从她马尾发圈的颜色到她的比基尼镶边图案。直到我们不能再清楚地看着她。
我妈让我保存那张安娜的照片。不过我没有把她装进相框。我把它放在一个信封里封起来,塞到一个档案柜抽屉后面的角落。它在那里,以防有一天我开始失去她。
可能有一天早上,当我醒来,她的脸不再是我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或者一个懒散的八月天下午,我不太能回想起,雀斑是在她右肩的哪里。或许有那么一天,我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再也不当那是她的足音。
当我开始这样感觉,我进浴室,掀起我的衣服,抚摸我白色的疤。我记得一开始,我以为缝线似乎拼出她的名字。我想着她的肾脏在我的身体里运作,她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流淌。不管去哪里,我都带着她。
 
朱迪·皮考特访谈
  问:你的小说主题都不可思议地很有意义,而且跟社会关注的某些问题息息相关。干细胞研究和"设计出来的宝宝"是医学团体和政治团体争论不休的话题。你为什么要挑选这样一个题材来写《姐姐的守护者》?写这部小说改变了你对这方面问题的观点吗?
  答:我无意中想到这本小说的主题,是由于我的上一部小说《Second Glance》。当我为那本小说寻找优生学资料时,我得知美国优生学学会的相关信息--它的资金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枯竭,当时正值纳粹开始探究优生政策--这个学会以前位于纽约的冷泉港。猜猜现在什么单位占据着那个地方?人类基因计划组……很多人会认为那是"现代优生学"。对我而言,这是个离奇的巧合,我开始考虑,这项即将获得突破性进展的热门尖端医学技术,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优生绝育法几乎雷同,虽然两者也有相异之处。相同的是,你拥有医学技术,研究和执行者凭医生的处方来取舍胚胎;相同的是,在医学技术如此大幅跃进之后,根据个案需求,不满意的胚胎会被放弃。我听到一对美国夫妻,他们成功地怀了一个与他姐姐骨髓配型相符的宝宝,姐姐深受一种罕见的白血病之苦。他的脐带血捐给姐姐,姐姐在几年后仍处于缓解期。我不禁质疑……要是换成较可悲的状况,她的缓解期结束呢?那个男孩会觉得他有责任吗?他会不会怀疑他出生的唯一理由是他姐姐生病?当我更深入去跟踪调查这个家庭的动态,以及干细胞研究可能产生的影响,我推演出费兹杰罗家的故事。我个人赞成干细胞研究--它有太多优点,不该轻意把它放弃。然而显然,这是个双刃键,有时候研究者和政治参选人会陷入伦理的泥沼和科学的细节,他们完全忘了我们谈的是有感情、有情绪,会怀抱希望,也会深感恐惧的人类……就像安娜和她的家庭。我相信在几年内我们都会被迫去想这些问题,那何不先把它放进小说里?
 问:你把杰西这个"愤怒的年轻人"的角色刻画得很成功,他冒失的个性非常鲜活。你的写作似乎挥洒自如。确实如此,还是超越性别从男性视点来写,对你而言是件困难的事?
  答:我得告诉你,写杰西是我写作多年以来最有趣的事。或许我在心里一直想做个行为失当的十七岁青年。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写这样一个内心受到伤害的愤怒角色,代他发声,绝对很好玩。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假扮成别人一直都是很有趣的事--不论他是男性,还是十三岁、精神病患者、有自毁倾向,或任何一打其他我创造出来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每当我试着写男性的声音--像杰西、坎贝尔或布莱恩--那感觉就像溜进大外套里。很舒服,也很容易习惯穿着它……可是如果不小心,外套会滑掉,露出外套下面的我。
  问:在第一百八十二页,杰西自述,当他回忆自己想挖地道到中国时,他说:"你知道的,黑暗会给人错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选择通过杰西来作这样的表达,因为他是这本小说里最黑暗的人物吗?
  答:没错,所以那句话必须由杰西来说。对杰西而言,不管他认为自己在成长过程中遭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待遇,跟他妹妹遭受病魔的摧残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他完全明白自己赢不了,所以他连试试看都省了。当你在看杰西的时候,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烂透了的小孩。可是我不以为然,你得像剥洋葱……一个人的本性会藏在表面的好几层以下。问题不在杰西到底是不是个坏孩于,我们该探讨的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所表现出来的是真正的他吗?还是他因为非常失望,而用乖张的行为来掩饰他的脆弱。
 问:你如何选择每一章开头的引文?弥尔顿、莎士比亚、D.H.劳伦斯--他们是你喜欢的作家吗?还是你选他们有别的理由?
  答:我想我可以说:我曾经阅读过的都是大师的作品,那些引述的诗句在我需要的时候,从我的记忆中跳出来--但我不想撒这种谎。事实是,我在每一章开头引用的诗句,都是我勤勉地去找出来的。我寻找提及火、闪光、星星等字眼的诗句--所有可能会让人联想到家庭的意象,或象征自己会燃烧掉。
  问:关于姐妹情谊和手足关系,是这本书的中心思想。你为什么要把伊莎和朱莉亚写成双胞胎?这样的安排是否希望读者联想到凯特与安娜互相依赖的关系?你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来揭露姐妹之间的什么关系?
  答:我想姐妹之间的牵系与其他手足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它是一种结合了竞争又极为忠诚的关系,这在本书的两对姐妹身上都明显地看得到。朱莉亚和伊莎之所以会是双胞胎,是因为她们一开始在子宫里还没分裂前就是一个胚胎,等到她们长大,她们的差异变得明显。凯特和安娜也是,她们有相同的基因关系,可是她们和伊莎与朱莉亚不同,她们是容易辨识的两个人,却彼此离不开对方。我想举出这两个例子给读者看,让他们看出两对姐妹的差别,一对是一开始是一体的,然后分离;另一对是一开始是分离的,但因为某个原因她们纠葛在一起,无法分离。
 问:任何看过心爱的人死亡(任何胸腔里有一颗心)的人,都会被这个故事里翔实逼真的生病和死亡情节感动。想象那种情景会很困难吗?你怎么去酝酿如此接近事实的细节?
  答:想象一个要应付极度哀伤的家庭的情节非常困难,因为你会不由自主,自然而然地去想象你自己的家庭经历那种地狱般的折磨。为这本书搜集资料时,我和癌症病童交谈,也曾和他们的父母亲深谈,他们认为最好是把握活着的每一天,保持乐观的态度,不要去理会可能已经逼到拐角的死神幽灵。范围缩小一点,我身为家长,自己的一个孩子曾经必须接受一连串手术,由此我也从自己的经验中汲取了灵感。我五岁的次子杰克,当时被诊断出两个耳朵患有胆脂瘤--那是一种良性的肿瘤,可是你如果不设法除掉,它最后会长进你的脑子里,杀死你。他在三年内开了十次刀,现在他的肿瘤已经彻底摘除了。我显然不如癌症病童的妈妈那样,必须每时每刻面对急迫的恐惧,可是我也不难回想儿子住院期间自己的忧心忡忡。他被麻醉的时候我可以待在手术室里陪他,每次走在他被推进手术室的轮床旁我都会想:"好吧,如果能让他不再受这种苦,就把我的耳朵拿去吧。"那种彻底的绝望,以及渴望他恢复健康的心情,就变成莎拉内心的独白……这正是她作了那样的决定,我也无法讨厌她的理由。
 问:莎拉是个复杂的角色,读者可能批评她又同情她。你怎么看她在书里的角色?
  答:就像妮娜·佛斯特在《绝配》(Perfect Match)里的角色,我想莎拉会引发一些争论。不过,我敬重妮娜……我也非常敬重莎拉。我想在这个恶梦里她很容易被指控,然而我会提醒读者,不要匆忙下判断。诚如莎拉在本书结尾所说,这并非一桩选择要一个孩子不要另一个孩子的案件--而是一桩两个孩子都要的案件。我不以为她真的要安娜为了姐姐牺牲到底,我想她是为了要保持家庭的完整,而企图做她认为该做的事。反过来说,我也不以为她是个完美的妈妈。她让杰西失望--虽然她当然会专注于更紧迫的事情。无论如何,在现实生活中,我很难想象一个母亲会如此彻底地放弃她的孩子。然而莎拉太忙于注视凯特岌岌可危的未来,而没有注意到她的家庭当时的情况--那当然是她的疏忽,在书的结尾,她永远追悔莫及。
  问:在你的小说里,年轻人的观点是不可或缺的。事实上,他们比其他角色更多了些智慧、幽默和同情。你觉得成年人会受得了向孩子学习吗?为什么小孩会那么容易了解真理?
  答:小孩是审查谎言的顶尖雷达装置。当某人不再诚实坦率,他会直觉地发现,成长真正困难的部分之一,是学着去明白没有恶意的谎言的价值。对他而言,那是成熟必备的技巧。你记得当《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考尔德发现,那些人通通都虚伪,他有多沮丧吗?安娜能够看清事情的真相,因为在心理上她还是个小孩--不管事实上她失去多少童年。写青少年最棒的,就是那使得我能够在小说里回去做他们。而即便当他们差不多了解,成长代表着妥协和放弃理想,他们还是会抓牢希望。他们或许不想承认(杰西是证人!),可是他们把希望塞进口袋里,以防用得上。那正是青少年为什么是极佳的心情复杂的自述者的原因。
 问:《姐姐的守护者》的结局出人意料,而且非常哀伤。不要透露太多,你可以与读者分享,你为什么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个故事?你从一开始就如此设计,还是写到后来才发展成这样?
  答: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姐姐的守护者》是我的小孩第一次看我的书。基利,他十二岁,他拿起这本书,立即全神贯注地沉迷其中。他看完那天,我发现他在沙发上哭。他把我推开,上楼进他的房间,他告诉我,他暂时真的不想见我,或跟我讲话,因为他非常沮丧。后来当我们坐下来讨论,他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结局?"我给他(和给你)的答案是这样的:因为这不是一本皆大欢喜的书,你从第一页就知道,书里头没有轻松的答案。就医学来说,这个结局是这个家庭实际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主题来说,那是唯一能对书中所有人物当头棒喝的方式,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我希望安排快乐的结局吗?我当然希望--我甚至在定稿前不久还打电话给肿瘤科护士,询问是否有别的方法可以结束这个故事。但是我终于发现,如果我要这本书写得真实,这才是正确的结局。
  问:到目前为止你所有的书都得到相当好的评价。你写作时是否会受到书评的影响?
  答:嗯,你看的书评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吗?!我是开玩笑的--哦,是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啦。虽然我得到压倒性的一致好评,可是我想"坏评"更会让你久久不能释怀,因为它们会深深刺伤你。(不管我告诉自己多少次别去理它,但我还是会去看。)我很幸运能写出畅销书,到现在为止它们都能够占据书评的版面。在书籍工业里,一本书经常被区分为值得评论的和文学的,或者有广告卖点和商业的。杂志上的重点评论非常有趣--摄影师来拍你看起来美美的照片,人们总是在他们等着看医生或牙医时,在候诊室里看着你的脸和你的小说介绍。一本书得到好评最好的事,是它使得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去买你的书。我从来不会在写作的时候去想书评会怎么说,(事实上,如果我去想,可能会躲到桌子底下,再也打不出一个字来!)可是我当然会去想,我写的东西会不会引起读者的兴趣,如同它引起我的兴趣.
 朱迪·皮考特访谈
  问:你的小说主题都不可思议地很有意义,而且跟社会关注的某些问题息息相关。干细胞研究和"设计出来的宝宝"是医学团体和政治团体争论不休的话题。你为什么要挑选这样一个题材来写《姐姐的守护者》?写这部小说改变了你对这方面问题的观点吗?
  答:我无意中想到这本小说的主题,是由于我的上一部小说《Second Glance》。当我为那本小说寻找优生学资料时,我得知美国优生学学会的相关信息--它的资金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枯竭,当时正值纳粹开始探究优生政策--这个学会以前位于纽约的冷泉港。猜猜现在什么单位占据着那个地方?人类基因计划组……很多人会认为那是"现代优生学"。对我而言,这是个离奇的巧合,我开始考虑,这项即将获得突破性进展的热门尖端医学技术,和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美国优生绝育法几乎雷同,虽然两者也有相异之处。相同的是,你拥有医学技术,研究和执行者凭医生的处方来取舍胚胎;相同的是,在医学技术如此大幅跃进之后,根据个案需求,不满意的胚胎会被放弃。我听到一对美国夫妻,他们成功地怀了一个与他姐姐骨髓配型相符的宝宝,姐姐深受一种罕见的白血病之苦。他的脐带血捐给姐姐,姐姐在几年后仍处于缓解期。我不禁质疑……要是换成较可悲的状况,她的缓解期结束呢?那个男孩会觉得他有责任吗?他会不会怀疑他出生的唯一理由是他姐姐生病?当我更深入去跟踪调查这个家庭的动态,以及干细胞研究可能产生的影响,我推演出费兹杰罗家的故事。我个人赞成干细胞研究--它有太多优点,不该轻意把它放弃。然而显然,这是个双刃键,有时候研究者和政治参选人会陷入伦理的泥沼和科学的细节,他们完全忘了我们谈的是有感情、有情绪,会怀抱希望,也会深感恐惧的人类……就像安娜和她的家庭。我相信在几年内我们都会被迫去想这些问题,那何不先把它放进小说里?
 问:你把杰西这个"愤怒的年轻人"的角色刻画得很成功,他冒失的个性非常鲜活。你的写作似乎挥洒自如。确实如此,还是超越性别从男性视点来写,对你而言是件困难的事?
  答:我得告诉你,写杰西是我写作多年以来最有趣的事。或许我在心里一直想做个行为失当的十七岁青年。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写这样一个内心受到伤害的愤怒角色,代他发声,绝对很好玩。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假扮成别人一直都是很有趣的事--不论他是男性,还是十三岁、精神病患者、有自毁倾向,或任何一打其他我创造出来的第一人称叙述者。每当我试着写男性的声音--像杰西、坎贝尔或布莱恩--那感觉就像溜进大外套里。很舒服,也很容易习惯穿着它……可是如果不小心,外套会滑掉,露出外套下面的我。
  问:在第一百八十二页,杰西自述,当他回忆自己想挖地道到中国时,他说:"你知道的,黑暗会给人错觉。"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为什么选择通过杰西来作这样的表达,因为他是这本小说里最黑暗的人物吗?
  答:没错,所以那句话必须由杰西来说。对杰西而言,不管他认为自己在成长过程中遭受了多么不公平的待遇,跟他妹妹遭受病魔的摧残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他完全明白自己赢不了,所以他连试试看都省了。当你在看杰西的时候,你看到的可能是:一个烂透了的小孩。可是我不以为然,你得像剥洋葱……一个人的本性会藏在表面的好几层以下。问题不在杰西到底是不是个坏孩于,我们该探讨的是,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所表现出来的是真正的他吗?还是他因为非常失望,而用乖张的行为来掩饰他的脆弱。
 问:你如何选择每一章开头的引文?弥尔顿、莎士比亚、D.H.劳伦斯--他们是你喜欢的作家吗?还是你选他们有别的理由?
  答:我想我可以说:我曾经阅读过的都是大师的作品,那些引述的诗句在我需要的时候,从我的记忆中跳出来--但我不想撒这种谎。事实是,我在每一章开头引用的诗句,都是我勤勉地去找出来的。我寻找提及火、闪光、星星等字眼的诗句--所有可能会让人联想到家庭的意象,或象征自己会燃烧掉。
  问:关于姐妹情谊和手足关系,是这本书的中心思想。你为什么要把伊莎和朱莉亚写成双胞胎?这样的安排是否希望读者联想到凯特与安娜互相依赖的关系?你希望通过这个故事来揭露姐妹之间的什么关系?
  答:我想姐妹之间的牵系与其他手足之间的关系是不一样的。它是一种结合了竞争又极为忠诚的关系,这在本书的两对姐妹身上都明显地看得到。朱莉亚和伊莎之所以会是双胞胎,是因为她们一开始在子宫里还没分裂前就是一个胚胎,等到她们长大,她们的差异变得明显。凯特和安娜也是,她们有相同的基因关系,可是她们和伊莎与朱莉亚不同,她们是容易辨识的两个人,却彼此离不开对方。我想举出这两个例子给读者看,让他们看出两对姐妹的差别,一对是一开始是一体的,然后分离;另一对是一开始是分离的,但因为某个原因她们纠葛在一起,无法分离。
 问:任何看过心爱的人死亡(任何胸腔里有一颗心)的人,都会被这个故事里翔实逼真的生病和死亡情节感动。想象那种情景会很困难吗?你怎么去酝酿如此接近事实的细节?
  答:想象一个要应付极度哀伤的家庭的情节非常困难,因为你会不由自主,自然而然地去想象你自己的家庭经历那种地狱般的折磨。为这本书搜集资料时,我和癌症病童交谈,也曾和他们的父母亲深谈,他们认为最好是把握活着的每一天,保持乐观的态度,不要去理会可能已经逼到拐角的死神幽灵。范围缩小一点,我身为家长,自己的一个孩子曾经必须接受一连串手术,由此我也从自己的经验中汲取了灵感。我五岁的次子杰克,当时被诊断出两个耳朵患有胆脂瘤--那是一种良性的肿瘤,可是你如果不设法除掉,它最后会长进你的脑子里,杀死你。他在三年内开了十次刀,现在他的肿瘤已经彻底摘除了。我显然不如癌症病童的妈妈那样,必须每时每刻面对急迫的恐惧,可是我也不难回想儿子住院期间自己的忧心忡忡。他被麻醉的时候我可以待在手术室里陪他,每次走在他被推进手术室的轮床旁我都会想:"好吧,如果能让他不再受这种苦,就把我的耳朵拿去吧。"那种彻底的绝望,以及渴望他恢复健康的心情,就变成莎拉内心的独白……这正是她作了那样的决定,我也无法讨厌她的理由。
 问:莎拉是个复杂的角色,读者可能批评她又同情她。你怎么看她在书里的角色?
  答:就像妮娜·佛斯特在《绝配》(Perfect Match)里的角色,我想莎拉会引发一些争论。不过,我敬重妮娜……我也非常敬重莎拉。我想在这个恶梦里她很容易被指控,然而我会提醒读者,不要匆忙下判断。诚如莎拉在本书结尾所说,这并非一桩选择要一个孩子不要另一个孩子的案件--而是一桩两个孩子都要的案件。我不以为她真的要安娜为了姐姐牺牲到底,我想她是为了要保持家庭的完整,而企图做她认为该做的事。反过来说,我也不以为她是个完美的妈妈。她让杰西失望--虽然她当然会专注于更紧迫的事情。无论如何,在现实生活中,我很难想象一个母亲会如此彻底地放弃她的孩子。然而莎拉太忙于注视凯特岌岌可危的未来,而没有注意到她的家庭当时的情况--那当然是她的疏忽,在书的结尾,她永远追悔莫及。
  问:在你的小说里,年轻人的观点是不可或缺的。事实上,他们比其他角色更多了些智慧、幽默和同情。你觉得成年人会受得了向孩子学习吗?为什么小孩会那么容易了解真理?
  答:小孩是审查谎言的顶尖雷达装置。当某人不再诚实坦率,他会直觉地发现,成长真正困难的部分之一,是学着去明白没有恶意的谎言的价值。对他而言,那是成熟必备的技巧。你记得当《麦田里的守望者》里的霍尔顿·考尔德发现,那些人通通都虚伪,他有多沮丧吗?安娜能够看清事情的真相,因为在心理上她还是个小孩--不管事实上她失去多少童年。写青少年最棒的,就是那使得我能够在小说里回去做他们。而即便当他们差不多了解,成长代表着妥协和放弃理想,他们还是会抓牢希望。他们或许不想承认(杰西是证人!),可是他们把希望塞进口袋里,以防用得上。那正是青少年为什么是极佳的心情复杂的自述者的原因。
 问:《姐姐的守护者》的结局出人意料,而且非常哀伤。不要透露太多,你可以与读者分享,你为什么会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个故事?你从一开始就如此设计,还是写到后来才发展成这样?
  答:让我告诉你一个故事:《姐姐的守护者》是我的小孩第一次看我的书。基利,他十二岁,他拿起这本书,立即全神贯注地沉迷其中。他看完那天,我发现他在沙发上哭。他把我推开,上楼进他的房间,他告诉我,他暂时真的不想见我,或跟我讲话,因为他非常沮丧。后来当我们坐下来讨论,他不断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结局?"我给他(和给你)的答案是这样的:因为这不是一本皆大欢喜的书,你从第一页就知道,书里头没有轻松的答案。就医学来说,这个结局是这个家庭实际上可能发生的事情;就主题来说,那是唯一能对书中所有人物当头棒喝的方式,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我希望安排快乐的结局吗?我当然希望--我甚至在定稿前不久还打电话给肿瘤科护士,询问是否有别的方法可以结束这个故事。但是我终于发现,如果我要这本书写得真实,这才是正确的结局。
  问:到目前为止你所有的书都得到相当好的评价。你写作时是否会受到书评的影响?
  答:嗯,你看的书评和我看到的是一样的吗?!我是开玩笑的--哦,是有一点开玩笑的成分啦。虽然我得到压倒性的一致好评,可是我想"坏评"更会让你久久不能释怀,因为它们会深深刺伤你。(不管我告诉自己多少次别去理它,但我还是会去看。)我很幸运能写出畅销书,到现在为止它们都能够占据书评的版面。在书籍工业里,一本书经常被区分为值得评论的和文学的,或者有广告卖点和商业的。杂志上的重点评论非常有趣--摄影师来拍你看起来美美的照片,人们总是在他们等着看医生或牙医时,在候诊室里看着你的脸和你的小说介绍。一本书得到好评最好的事,是它使得不知道你是谁的人去买你的书。我从来不会在写作的时候去想书评会怎么说,(事实上,如果我去想,可能会躲到桌子底下,再也打不出一个字来!)可是我当然会去想,我写的东西会不会引起读者的兴趣,如同它引起我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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