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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人格》

_12 卡梅伦·韦斯特(美)
  
  “当然!”安迪笑眯眯地说。“我需要你的钱。”
  
  其他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站起身来掏出一些钱扔到桌面上,然后向安迪道别,走出餐馆。偌大的一张餐桌现在只剩下瑞琪和安迪两个人。
  
  “他们都走啦!”安迪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就只剩下我们两人。”
  
  “是呀!”瑞琪耸耸肩膀。“就只剩下我们两人。”接着,两人都转开脸去,假装观赏这家餐馆的摆设。瑞琪跟安迪虽然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但平日很少接触,如今骤然独处,难免感到有点尴尬。过了好一会儿,安迪终于回过头来望着瑞琪,打破沉默。
  
  “瑞琪,你也许想回家了吧?”
  
  “我刚到这儿啊!如果你想回家,没关系,请便,不要管我。”
  
  “不,我还不想回家!我这杯酒还没喝完呢。我只是担心,你走因为不忍心看见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这儿喝闷酒,才留下来陪伴我。你晓得身为主客,我不应该赖在这儿,等到大伙儿全都走光了才离开。”
  
  瑞琪点点头。“这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她望了望桌上那一堆钞票。“看来,你今天晚上收人挺丰厚的哦。”
  
  “今晚我有钱啰!”安迪格格笑起来。“待会儿买单后,剩下的钱我们可以到塔霍湖玩一圈。”
  
  骤然间,瑞琪感到莫名地兴奋起来。她忽然察觉,这会儿她跟安迪坐得那么的近——近到几乎可以碰触到他的大腿。她乜起眼睛,瞅了安迪一眼,模仿好莱坞明星洛朗·巴考尔的腔调说:“唔……塔霍湖。那可真的是一个湖哦。”
  
  安迪挪动身子,朝瑞琪身旁挨靠过来,噘起嘴唇做了个鬼脸。“是呀,宝贝,那是一个有水的湖!”他又噘起嘴巴做了个鬼脸。
  
  两人互相瞅望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
  
  侍者走过来。这女孩约摸20岁,头发又黑又短,两道眉毛非常浓密。“你们两位还需要什么东西吗?”她问安迪。
  
  安迪带着询问的眼光望了望瑞琪。她看了看表,然后抬起头来瞅了安迪一眼。“我要一杯咖啡,加墨西哥咖啡利口酒。”
  
  “没问题!”安迪回头吩咐侍者,“两杯咖啡加上咖啡利口酒。”
  
  “是,先生。我马上叫人把桌子清理干净。”
  
  “谢谢你。”
  
  侍者才走开,安迪就摇了摇头,对瑞琪说:“你听到没?这个女孩称呼我‘先生’!她把我当成一个老男人看待,才会这样称呼我。”
  
  瑞琪瞅着他,笑了笑。“您说得对,先生。”说着,两个人又格格笑起来。瑞琪感觉到他们俩的膝头碰触在一起。她清了清喉咙。“雅尼娜称呼我‘姑妈’。”
  
  “胡说!真的吗?”
  
  “真的呀。”
  
  安迪伸出手来,拂了拂他脖子上系着的那条丝质领带。“我有一个女儿,今年14岁了。”
  
  “我有一个儿子,今年7岁了。”
  
  “哦?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凯尔。你女儿叫什么名字?”
  
  “卡蒂。”
  
  咖啡送来了。瑞琪和安迪拿起汤匙,搅了几下,就端到嘴上啜一口。
  
  瑞琪倏地放下杯子,伸出手来拼命扇着嘴巴。“哇,烫死人了!这咖啡好香哦,可是太热了。”
  
  “烫到你的舌头了?”
  
  “唔,嗯。”瑞琪赶忙喝了一口玛格丽塔鸡尾酒,润润舌头。“好烫呢!”
  
  “喝第一口咖啡,就被烫到舌头,这种感觉最难受!”安迪说。
  
  瑞琪点点头。“就像吃第一口比萨饼,上颚被烫到的那种感觉。”
  
  “被比萨饼烫到嘴巴的感觉,也挺难受的。”安迪拿起汤匙,舀起满满一匙的泡沫奶油。“泡沫奶油不会烫人哦!”他把汤匙伸到瑞琪嘴边,要她尝一口。瑞琪晓得他们两人正在玩一场危险的游戏。她迟疑了半晌,终于伸出舌头,舔了舔安迪伸出来的汤匙。她那两只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静静地瞅着安迪。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吭声。
  
  瑞琪望了望安迪的左手。“你没戴戒指。”
  
  安迪端起咖啡杯,小自翼翼啜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回桌面上。“卡蒂两岁的时候,我太太走了。”
  
  “天!就这样走了?”
  
  “嗯,唔。回互怀俄明州的娘家,跟她父母亲住在一起。离婚时,她没争取女儿的监护权。”满脸哀伤,安迪望着瑞琪笑了笑。“我太太埃伦长久以来就有酗酒的习惯,而且进出精神病院不知多少次了。她自杀过一次。”安迪耸耸肩膀。“现在我们每年通两次电话。每年卡蒂生日,她妈妈都会为她寄来一件礼物……”
  
  瑞琪皱起眉头。“这样的日子,对你来说肯定是很难过的?”
  
  “刚开始时,确实很难过。我做梦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突然间,她变了,好像整个人都被酒精吞噬掉了。”安迪拿起汤匙,把玩了一会儿。“离婚后,我跟我女儿卡蒂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还好。”
  
  “离婚后,你交过女朋友?”
  
  “唉!”安迪叹口气。“交过两三个。大约3年前,我跟一个女朋友感情发展得很快,但她不愿跟我结婚,因为她不想当后母。她想建立一个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家庭。所以……”安迪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夸张的手势,“吹啦!”
  
  他坐在椅子上,挺直起腰杆,脸上绽现出灿烂的笑容,仿佛走出了阴暗的森林似的。“你呢?能不能让我听听你的故事啊。”
  
  瑞琪拿起她的杯子,双手捧着,好一会儿呆呆地瞅着杯中那一团旋转不停的泡沫奶油,心里思量着:她和卡姆的事,可不可以告诉安迪?如果可以,那她到底应该告诉他多少呢?踌躇了好半晌,瑞琪终于开口了。她把心中的烦忧一五一十全都告诉安迪。安迪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一边瞅着瑞琪那双湛蓝的眼睛,一面观察她那双随着心中思潮起伏、不停摆动的手。
  
  瑞琪讲完故事,天已经黑了。餐馆里的侍者助手们为每一桌的客人点上蜡烛。那一团泡沫奶油荡漾在喝掉了一半的咖啡杯中,早已经溶化了。
  
  安迪伸出手来按在瑞琪的手背上,悄悄捏了一下。“知道你受了那么多苦,我心里感到很难过。”
  
  瑞琪捏捏安迪的手。“谢谢你的关心。”她低头看了看表。7点30分。“噢,我的天,我得马上赶回家!卡姆今晚要去参加一个聚会。我记得,他们的集会是8点30分开始的。”
  
  安迪举起手来,向侍者作了个手势。她赶紧走过来,把账单放到桌面上。安迪捡起同事们临走时留下的钱,付了账,赏给侍者一笔丰厚的小费,然后站起身来对瑞琪说:“我陪你走到停车场吧。”
  
  瑞琪笑了笑。两人肩并肩走出餐馆。
  
  在瑞琪车子旁,他们停下脚步。安迪挨近她身边。“什么时候我们一块吃午餐好不好?”他央求道。“交个朋友嘛。”
  
  乍然听到这句话,瑞琪心中感到兴奋莫名,但也觉得有点害怕,忍不住皱起眉心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她的脸庞上终于绽现出甜美的笑容来。“好吧!”她告诉安迪,交个朋友嘛。
  
  
  第三十四章
  
  瑞琪把车子开进我们家门前的车道时,我正在暗沉沉的车库里来回踱步,心里感到又是焦急,又是恼怒。我担心,今晚到“塞多纳之家”参加聚会可能要迟到了。
  
  车头灯照射下,瑞琪看见我气冲冲站在车库里,赶忙向我道歉。我含含糊糊地答应一声:“没关系。”夫妻俩站在车门旁,匆匆亲个嘴,然后我就钻进驾驶座,把车子驶出车道。瑞琪回家还不到15秒钟,我就开着汽车奔驰在公路上了。今天,两个新分身——怀亚特和莫扎特——突然在珍娜的诊所冒出来,让我措手不及,心里感到十分苦恼,偏偏今晚瑞琪又这个时候才回家——这简直就是火上加油嘛。我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驾驶上,然而,我手中掌握着的方向盘,感觉滑溜溜的,仿佛给涂抹上了厚厚一层黑色的甘草精。车头灯放射出的光线,仿佛给路旁的每一件东西,喷洒上一层黄色的油漆。
  
  车子行驶在距离我们家不到1英里的上维斯塔路时,我忽然听到凄厉的警笛声,接着就看见红晶晶的警示灯闪烁起来。把车子开到路边,踩煞车,停好。发生了什么事啊?嘘,不要吵。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嘛?别吵!发生了什么事?!不——要——吵!!一束白光朝我照射过来。
  
  “先生,请把车窗摇下来。”嗯?这个声音从哪里冒出来?声音又响起来了,这回更加洪亮:“先生,请把车窗摇下来。”有个人说了一句什么话。赶快按一按车窗的按钮。咦?车窗一动也不动。我明明已经按了按钮呀。车窗依旧纹丝不动。
  
  “先生,请把你的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我和我那群分身赶紧伸出我的手,放在涂抹着甘草精的方向盘上。警察打开车门,举起手电筒,直直照射在我脸庞上。
  
  “你为什么不摇下车窗呢?”
  
  “我不知道怎么摇呀!我按了一下按钮,车窗一动不动。”
  
  “引擎熄火了。你刚喝过酒?”
  
  “水。我刚喝过一杯水。”
  
  “先生,请你走出车子来吧。”
  
  我把黏答答的双脚从驾驶座下垫着的草席上拖起来,嘎吱嘎吱,踩在人行道上。我长高了!一阵微风忽然刮过来,卷起一绺长长的发丝,吹送进我那张开着的嘴巴里。这是什么东西?绳子?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坠人了浑浊、阴暗的深水潭中,渐渐往下沉。
  
   警察说:“请拿出你的驾照,让我瞧瞧。”
  
  “拿出什么?”
  
  警察又说一次,这回口气有点不耐烦了。“我说,请你拿出驾照给我看一下。”她的伙伴待在巡逻车里,查我的车牌号码。她钻出车子,朝我们走过来。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我慢吞吞地对男警察说。
  
  “我要看你的驾照啊!驾照在你的皮夹里。你身上没带皮夹吗?”男警察说。女警察望着她的伙伴,满脸狐疑。
  
  “皮夹在我的口袋里。”我喃喃地说。我只觉得我整个人一路往下沉,越沉越深,没有人出来救我。利夫在哪里?我不知道哇。佩尔呢?我不知道。“皮夹在我的口袋里。我今夫穿裤子,皮夹在裤袋里。”
  
  男警察瞅了女警察一眼,又回过头来望着我。“慢慢把你的手伸进裤袋,拿出你的驾照,先生。”
  
  “好吧。”我掏出皮夹,递到男警察手中。我没把皮夹打开。有时他们会咬你一口,知道吗?
  
  “先生,你不必把皮夹交给我。我要你打开皮夹,把驾照拿出来。”
  
  “我不会。我我我不知道你要我找什么东西。”
  
  女警察拿出一个塑料做的东西,塞进我的嘴巴,对我说:“吹口气!”我照她的指示做。她把那玩意从我嘴洞中抽出来,瞧了瞧,对她的伙伴说:“没喝酒。”
  
  男警察从我手里接过皮夹,打开来,拿出我的驾照。另一束白光朝我照射过来。原来女警察手里也拿着一支手电筒。
  
  她望着我,“先生,请问贵姓大名?”
  
  “卡梅伦·韦斯特。”我的声音说。这会儿我的灵魂早已经神游,脱离现实世界越来越远。“他的名字叫卡梅伦·韦斯特。”我的一个分身说。
  
  男警察检查我的驾照。“没问题,本人的。”
  
  女警察说:“车子也是他的,没被查扣。他就住在附近。”
  
  男警察把皮夹递还给我们——我和我那群分身——我们把皮夹塞回裤袋里。男警察说:“刚才你说‘他的名字叫卡梅伦·韦斯特’。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回答。潜入水底时,你无法开口说话。
  
  “韦斯特先生,你知道现在你在什么地方吗?”
  
  “加州。”我回答。两个警察交头接耳,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在每小时不得超过25英里的区域内,以每小时34英里的速度行驶?”
  
  倏地,怀亚特冒出来了。“59英里。那是59英里呀!34加25等于59。”
  
  男警察呆了呆,“你说什么?”倏地,怀亚特又消失了。男警察回头望了望女警察。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我听见他们又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女警察问我:“韦斯特先生,你结婚了吗?我们能不能跟你的家人谈一谈?”
  
  “瑞琪·韦斯特。”我告诉他们我老婆的名字。
  
  “她是你太太?”
  
  “嗯?”
  
  “瑞琪·韦斯特是你的太太吗?”
  
  “瑞琪·韦斯特是妻子。”
  
  “你还记得你家里的电话号码吗?”
  
  电话号码从我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冒出来,经我的嘴巴,传送到两个警察耳朵里。电话号码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这当口,怀亚特突然又窜出来,说道:“这里没有臭虫,连一只都找不到。但是,刚才一阵风把好几根绳子吹进他嘴巴里,我尝到了绳子的味道。”
  
  女警察对男警察说:“我去打个电话给他老婆。”她走回到巡逻车旁。
  
  男警察对我说:“先生,请到这边来。”他招招手,叫我走到车子右边,免得站在街道上妨碍交通。附近人家看到警车灯一闪一闪,纷纷走出屋子,站在门廊上观看。我只觉得浑身热烘烘的。
  
  女警察钻出巡逻车,朝我们走过来。她对男警察说:“我跟他老婆通过电话。咱们的一辆巡逻车马上就会开到她家,把她接到这儿来。她说,她老公是乱伦的受害者。有时,他会突然想起小时候的遭遇。这个时候他就会感到慌乱。这种现象就像是一种‘创伤后应激’(Posttraumatic stress)。他老婆说,今天晚上他开车出门,是要去参加受害者的一个聚会。”
  
  男警察压低嗓门说:“我不知道创伤后应激是什么玩意。这个家伙看起来很邪门,不像好人。我觉得我们应该逮捕他。”
  
  女警察说:“等他老婆来了再说吧。”
  
  这时,我潜伏在温暖的热带海洋深处。皎洁的月光照射在铺满细沙的海底,粼粼闪烁,乍看就像斑马身上的条纹。我没有穿鞋子,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衫和一条宽松的茶褐色长裤。在水里干嘛要穿长裤呢?别讲那么大声!他们会把你关进牢里。哦,我的妈!我们做错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呀?
  
  我浮上水面来,质问两个警察,“我做错了什么事、犯了什么罪?”说完这句话,我就立刻潜回海底。la
  
  男警察说:“韦斯特先生,你开车开得太快,被我们拦截下来。待会儿,我们的一辆巡逻车会把你太太载到这里来。瞧,她来了!你不要激动哦。”
  
  女警察朝刚开到现场的第二辆巡逻车走过去。两个男警察从车中钻出,打开后车门让瑞琪出来。街上车水马龙。路上行驶的人纷纷踩刹车,探出头来,查看发生什么事;附近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聚集在街道上看热闹。瑞琪跟女警察交谈了大约1分钟,男警察站在一旁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虽然静静站着,但内心探处,我却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魟鱼,在距离海底只有几英寸的地方,不停地游来游去。然后,我看到一伙人朝我们站立的地方走过来。
  
  瑞琪直直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来拍拍我的胳膊。“卡姆?卡姆?”她焦急地呼唤我的名字。瑞琪的声音穿透过温暖的海水,宛如一根长长的、弯曲的竹竿,轻轻碰触我的肩膀。我转过身子,一把攫住竹竿,让它慢慢地把我从海底拉到水面上来。鱼儿,再见!水草,再见!我们会再回来的。
  
  我脑子里的神经细胞开始重新调整、组合,我发现海水渐渐消退。浑身猛一阵哆嗦,身份转换,我又回到现实中来。警察、灯光、汽车、夜空、瑞琪……一一展现在我眼前。
  
  “瑞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感到很困惑。
  
  “你开车超速,被警察拦截下来了。”瑞琪那两只手依旧抓住我的胳膊。
  
  “被警察拦截了下来?”一脸茫然,我看看瑞琪的脸庞,又回头望望四个警察的脸孔,忽然心中一亮,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我那张脸嗖地涨红起来,心里感到又羞又窘。“呃,哦——”我吓坏了。“我是不是闯了祸?瑞琪,我可不想惹上麻烦哦。”
  
  瑞琪满怀希望地望着女警察。
  
  “韦斯特先生,我们担心的并不是你开车超速的问题。”女警察认对我说。“我们关心的是,你是不是应该留在医院里,接受精神检查。你太太告诉我们,刚才在路上开车的时候,你可能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心神一下子恍惚起来。”
  
  我使劲摇头。“啊……是……是,我忽然感到心神恍惚,好像想起了以前发生的什么事情。可是,那并不是吸毒后产生的现象!”我担心警察会误以为我吃了迷幻药。“我没吸毒!我——”
  
  “我们知道你没吸毒。”女警察慢慢地、一字一字地说,简直把我当成一个听觉有障碍的人。“我们可以让你太太开车接你回家,但你得保证不再闹事。”
  
  我瞅着她,尽量装出一副神志清醒的样子。“报告警官,我绝对不会闹事!对不起,我给你们带来了一些困扰。”
  
  站在我身旁的男警察说:“韦斯特先生,没事了。”他看了看他的伙伴,又回头瞅着我说:“下回开车可要小心一点!听到没?以你目前这种精神状态,你实在不应该开车出门。”
  
  我只顾点头。男警察回头望了望瑞琪。“韦斯特太太,你现在可以把你先生带回家了。”
  
  瑞琪向警察道谢,然后打开车门,让我钻进驾驶座旁边那个座位。她把车门关好,走到驾驶座那一侧,打开车门钻进去,发动引擎,带我和我那群分身回家。
  
  路上,她伸出手来放在我的大腿上。“你还好吧?”
  
  我摇摇头,望出车窗外。“不……不怎么好。今天在珍娜的诊所出了一些意外情况。”瑞琪拍拍我的大腿。我赶紧改变话题。 “凯尔现在人在哪里?”
  
  “我把他送到邻居威辛顿夫妇家去了。”
  
  “你怎么对他们说呢?”
  
  “对谁说?警察?”
  
  “不!我是说威辛顿夫妇。”
  
  “我告诉他们,你小时候遭受过亲人的性侵犯,刚才在路上开车,你忽然想起这件事,心神一下子变得恍惚起来。我也是这样告诉警察的。威辛顿夫妇很关心你,但他们什么都没问。”
  
  “瑞琪,我刚才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我一个劲摇头。“我是个疯子。”瑞琪又伸出手来拍拍我的大腿。然后我们两人都不吭声了,直到抵达家门。
  
  一回到家,我就冲到楼上,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准备洗个泡沫浴。瑞琪到隔壁威辛顿家接凯尔。母子俩回来时,我正泡在浴缸里。他们走上楼梯,敲敲门,走进浴室。我把整个身子浸泡在满缸泡沫中,希望热水能够冲刷掉刚才发生的事。然而,就算热水能够洗刷我刚才蒙受的耻辱,它也无法洗清我内心的黑暗,而黑暗就像铺在魔鬼车道上的焦油,牢牢地、黏答答地,覆盖着我的内心世界,永远都消除不了。
  
  “爸爸!”凯尔叫了一声。“你没事吧?刚才一辆警车开到我们家,把妈咪接走。他们不让我一块去。”
  
  我勉强挤出笑容来。“放心,我没事。刚才在路上开车,我忽然想到小时候发生的一些不好的事情,想着想着,精神就变得有点恍惚起来啦!就这么一回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爸爸,我好想坐警察的车子兜风哦!”凯尔睁大眼睛,望着浴缸中那堆集如山的泡沫。“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洗澡呢?”
  
  “当然可以啰!”我满口答应,但心中却默默向上苍祈求:千万别让这一缸不洁的水玷污我的小男孩。
  
  “我去找几个伙伴来一起洗澡!”凯尔一溜烟跑出浴室,到他的游戏室拿他的玩偶。我望望瑞琪,夫妻俩两双眼睛对视,我立刻转开脸去,心里感到又羞又窘。
  
  “你还好吧?”瑞琪问我。她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
  
  我点点头。“放心,我很好。”我没讲真话。
  
  洗完澡,瑞琪把凯尔送上床,拿出故事书念一段给他听,然后我就帮他塞好被子,在他小脸儿上亲一下,说声晚安。夫妻俩回到自己的房间,上床就寝。躺下来还不到一分钟,瑞琪就翻过身子,搂住我使劲亲吻起来。她的嘴唇就像一把锁,封住了我的嘴巴。我心里忽然想到,伟大的魔术师霍迪尼若是被瑞琪的嘴唇锁住,肯定也无从逃脱。这会儿瑞琪伸出双手,紧紧捧住我的脸庞,张开嘴巴伸出舌头不停地探索着。
  
  我搂住她的身子,只觉得她的背汗津津、热烘烘、黏答答。她那饥渴的、润湿的双唇,不停地在我身上游走着。我身上的肌肉倏地紧绷起来。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哦,糟糕……浑身猛一哆嗦,身份转换,然后……
  
  “妈妈妈咪!”
  
  克莱突然从我心里冒出来,结结巴巴呼唤一声。
  
  瑞琪猛然抬起头来,看了看突然浮现在黑暗中的克莱。
  
  “妈妈妈咪,停停停止止!”克莱向她哀求。
  
  猛一怔,瑞琪慌忙掀开被子,跳下床来,伸手抓起浴袍,然后打开电灯。“克莱!”她喘着气呼喝一声,双手紧紧楼住披在身上的浴袍。
  
  “什什什么?”
  
  “我不是你的妈咪!你不应该闯进来。”
  
  克莱想说什么,但一时情急,口吃得更厉害了。
  
  “我现在必须跟卡姆好好谈一谈。”瑞琪气咻咻地说。砰!我一头撞向脑子里的那一堵墙。刹那间,我发现自己又回到房间里。
  
  “怎么搞的?”我挣扎着让自己的神志清醒过来。“瑞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又羞又气,瑞琪睁着眼睛瞪着我。“你还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真的不知道?”她伸出手来拂了拂她那满头凌乱的发丝。“我努力克制自己,不然的话我早就发狂了。”
  
  “克莱突然冒出来,对不对?”
  
  瑞琪终于爆发了。“真该死,这小鬼早不早晚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冒出来!那时,我正在……”瑞琪赶紧伸手捂住嘴巴。“这小家伙太不像话了。”
  
  “瑞琪,其其其实……也没没没那么糟糕嘛!”我结结巴巴地说。
  
  “没那么糟糕?”瑞琪扯起嗓门,正要大吼一声,但想到凯尔就睡在隔壁房间,赶紧压低嗓门,咬着牙说:“糟糕透啦!被克莱这么一闹,我一点兴致都没有了。面对这种情况,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每一次我们夫妻亲热,都会有第三者冒出来,那么……算了。”
  
  “瑞琪,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保证我会跟我的治疗专家珍娜商量,想个法子解决这个问题。下回我一定会要求我的每一位分身乖乖地待在安乐室里,千万别闯出来。你说得对!这种事情绝对不可以再发生。我真的很抱歉。回到床上来吧!好不好?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
  
  瑞琪只是站在房间中,一动也不动。她望着我,脸上神情十分严肃。“我觉得,刚才我做出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感觉就像跟一个小男孩发生性行为似的。”她终于忍不住哭起来。“我不喜欢那种感觉!”她一边啜泣一边诉说。“我只想跟我丈夫亲热。我不想跟别人,不管是克莱还是谁!”
  
  没话可说了。我拉起被子,覆盖在我那赤条条的身子上,心里突然感到非常羞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永远躲藏起来。拜托,魔术师,帮帮忙,请你弹一下你的手指,把我变掉不见了。魔术师不在眼前,我无处可躲。
  
  瑞琪终于爬上床,但她先穿上睡衣睡裤。她蜷缩起身子,躺在我们那张大床的一侧,自顾自地睡觉,不肯再碰我。我打开床头灯,拿出日记本和笔,跟我的四位分身——巴特、佩尔、浪子和利夫——展开一场严肃的讨论。下回我跟我老婆亲热时,谁都不许闯出来,尤其是年纪还小的那凡个。大伙儿满口答应,然后赶去安抚克莱。
  
  我合上日记本,关掉床头灯,心里想:这项协议也许来得太迟了,瑞琪从此不会再跟我亲热了。
  
  
  第三十五章
  
  记得在一部名叫《乔》的电影里,有一个角色说:“不管靠什么东西,你都能够活下去。”但他并没告诉我们,这样活着究竟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那晚我跟瑞琪亲热,克莱突然冒出来。对我们夫妻来说,这桩事情可不是一段无伤大雅的小插曲,而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地震——从此,我和瑞琪被分隔在断层的两边,遥遥相望,咫尺天涯。她一味责备小时候伤害过我的那些人,而我却只能责备我自己。从那晚开始,我们夫妻在屋里走动时,总是摄手摄脚,避免碰到对方,仿佛那场大地震的余震依旧摇撼着我们脚底下那一度十分坚实、稳固的地面。
  
  瑞琪开始跟安迪共进午餐——偶尔一起吃晚饭。这原本不是一件值得大惊小怪的事。以前,她也交过男性朋友。我一直很信任她。我既然不是她生平交过的第一个男朋友,我又怎能指望我是最后一个呢?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并不是不信任瑞琪。我是不信任脚底下的这块地、头顶上的这片天。在我眼中,蓝色的天空不再是蓝色的了。
  
  幸好,这阵子我可以把全副心思放在学业上——我做起功课来,那股狂热劲儿,简直就像一个吃了迷幻药的小男孩,抓住一包马铃薯片,拼命地撕。我一面打字,一面强迫自己不去回想小时候发生的事。
  
  我不再理睬我那群分身,但我越回避他们,情况就越糟糕。我心中的安乐室不再充满欢乐气氛。大伙儿都蜷缩着身子蹲伏在角落里,躲藏起来,避开那一颗咻——咻——咻——四下流窜飞射、把我们这间安乐室搞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的子弹。
  
  这颗流弹就是斯威奇——我的分身之一。他又开始割伤我的右手臂。有时,写一篇论文写到一半,我会发现自己莫名其妙走进了楼上的浴室,手里拿着一把利刃,站在盥洗台前,让伤口的血滴落进水盆里。巴特到哪儿去了?利夫怎么不见了呢?他们都躲藏在我内心深处的角落里,不愿出来帮助我对付斯威奇。只怪我,这阵子冷落了他们。我只好独个儿跑到医院,请大夫帮我缝合伤口。瑞琪把家里的刀子全部藏起来,但斯威奇总是能够找到别的东西:金枪鱼罐头的盖子、凯尔使用的卷笔刀的刀片、生锈的铁钉等等。
  
  我在日记中看到用鲜血书写的留言:“过来抓我吧!”“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还活着。”我写下自己的心声:“帮助我。”旁边是一幅用鲜血画成的自画像。从此,每次我打开日记本,就会自动翻到这一页,而画中的那张脸孔就会睁着他那双阴森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直直瞪着我,哀求我帮助他。
  
  车轮不住地转动,轮胎不住地冒烟,排气管不住地咆哮——我踩足油门,一路飞驰,一头栽进了地狱。
  
   *********************************
  
  克莱事件发生后的第9个月,一个星期四早晨,我开车送凯尔上学,回家后我并没像往常那样,在电脑面前坐下来开始做功课。我只觉得浑身刺痛。从我眼中望出去,屋里每一样东西突然变得格外明亮、耀眼。刹那间,我的脑子仿佛变成一间专门卖布谷鸟报时钟的店铺——滴答,滴答,滴答——放眼望去,只见货架上摆满奇形怪状的东西,滴答滴答。我望望时钟:再过2分钟就是子夜了。
  
  轻飘飘,我的双脚滑行过厨房的瓷砖和客厅的地毯,我的手伸出来,轻轻转动贮藏室门上的把手。然后,我发现我走下了台阶,一脚踩在冷飕飕、滑溜溜的水泥地上。我睁大眼睛,四下搜寻,终于在垃圾桶、洗衣机和烘干机后面看到了一堆工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情况看起来不妙。你现在又想闯祸啦?耙子、铲子、锯子、十字镐、修剪篱笆的剪刀、长柄叉、长柄锤。天哪,我到底想干什么?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朝长柄锤移动过去。别碰它,千万别碰它。
  
  斯威奇伸出左手,顺着那根木头柄子一路摸下去,直摸到柄子末端的那只铁锤,然后高高地将它举起来。他的右手平放在水泥地上,五指张开,等待着。滴答……滴答……滴答……天哪,我不想看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滴答。布谷鸟扯起嗓门鸣叫一声:咕咕。
  
  砰!铁锤降落下来,砸在我的手上,就像敲打一颗大蒜头似的。啊——痛死啦!!怎么搞的?我早就看出这家伙不怀好意。瞧,那5根手指头喷溅出了一簇簇血花,就像气球爆炸似的……晓得吗?魔术师用来变出天鹅的那种气球。那只手全都变成紫色的了。卡姆……喂,卡姆,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时候,我骑着马儿奔驰在山岗上。蹄声哒哒。我越过山脊,停下来。胯下那匹小母马仰天嘶鸣,鼻孔不断地喷出水气。我抓住鞍头,翻身下马。好痛哦!唉哟,我的手受伤了。我跳落到地面上来。我的坐骑渐渐隐没,转眼消失在空气中。骤然间我又回到了贮藏室里,双脚踩着冷冰冰、硬梆梆的水泥地。
  
  “天哪,我的手被砸烂了!”不,不!我得马上到医院去。这回伤得实在太厉害了。
  
  我没夸张。真的伤得很厉害。急诊室值班护士——我以前没见过她——看到我的手就吓了一大跳,“哇,你的手怎么啦?”
  
  “保险箱掉落下来,正好砸在我手上。”话刚说完,他们就赶紧把我送去照X光。
  
  情况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样糟糕。那只铁锤虽然很大,但表面十分平滑,砸在我手上,力道全都分散了,因此,尽管我的手肿得就像怀俄明州的版图那么大,所幸并没有砸断骨头。急诊室值班医生(我以前也没见过他)用夹板固定我的手指,然后用绷带把我整只手包扎起来——乍看,就像戴上一只白色的防热手套。就这么样,我被打发回家了。
  
  瑞琪坚持把我送回洛杉矶的德尔·阿莫医院。我的治疗专家珍娜表示赞同。于是,星期六中午,我又回到以前待过的那间病房——再一次迎向那一阵阵怒吼的狂风,孤寂地航行在茫茫大海上。
  
  景物已改,人事全非。医院大楼正在重新装修。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病房已经迁移到医院的另一侧。绰号“凸眼”的护士贝亚小姐还在,另一位护士休小姐也在。斯特凡妮还没离开,但如今只有在白天才待在医院里。我偶尔遇见她,每次见到我,她总是装出一副欠我钱却没钱还我的样子。有人告诉我,不久前,克里斯用化学药品灼伤她的大半个身体,被送回这家医院住了2个月。我住进来时,她刚刚离开。可怜的克里斯。可怜的乔迪。
  
  曼德尔大夫实在太忙了,不再担任我们的治疗专家,我们都觉得很惋惜。我们被分派给艾伦·比彻姆医生。他是个中年人,脸色苍白,即使早上10点钟在太阳下走起路来,也拖着一条长长的、阴森森的影子。跟这家伙握手,感觉上就像把手伸进一锅玉米粥似的。他的声音黏答答、干巴巴,讲起话来嗡嗡嗡就像船舱底的抽水机。他那双眼睛总是眯起来,活像墨西哥湾的比目鱼。不过,这家伙倒是满精明的。他拥有博士学位。但我自己现在也正在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他那一套唬不了我的。说穿了,我们两个彼此看不顺眼,合不来。但这并不完全是他的过错。
  
  我的分身尘儿却喜欢比彻姆医生,喜欢得不得了。尘儿向他倾诉心事,告诉他当初在这家医院她跟罗比交往的经过,说着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下来。比彻姆医生总是耐心听她诉说,满脸悲悯。他似乎也满喜欢尘儿,或许是因为她不像我和我的另一个分身利夫那样,总是跟他斗嘴,辩论心理学问题。我和利夫常常联手,对付比彻姆医生,简直把他当成一匹租来的骡子。
  
  被送回这家医院,我心里感到很不高兴。曼德尔大夫走了,换上一个头脑像浆糊似的比彻姆医生,而克里斯偏偏又出院了,留下来的斯特凡妮对我又非常冷淡——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很不高兴。更让我感到苦恼的是,瑞琪跟我越来越疏远了,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跟别的男人交往,无力阻止。总之一句话,这阵子我心里实在感到很不快乐。
  
  幸亏,珍娜还关心我们。她天天打电话问候我们,想尽办法开导我,帮助我排解这阵子积聚在我心中的各种各样的烦恼。如同一位“减肥专家”,她帮我消除心灵的赘肉。我把医院会客室的电话号码告诉她。我坚持,每次跟她在电话中交谈,我都必须付她一笔咨询费——我可不想让她跟其他治疗专家一样,纯粹出于好心,打电话问候病人,询问他们近况如何。一般治疗专家总是把这种电话访谈当成一种免费服务。不!我绝不允许我的治疗专家珍娜·蔡斯医生这么做。我要求她按时间收费,就像搭乘出租车那样。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一个事实,珍娜真的关心我和我那群分身。天底下,谁会真的关心我们呢?
  
  通过电话,我们向珍娜倾诉心事,跟她谈得很多——比面对面跟医院里的那位“比目鱼大夫”谈得还要多、还要透彻。我们只想赶快离开德尔·阿莫医院。我们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有一天,我的分身斯威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文件夹,在自己胳臂上挖出一道2英寸长的伤口,蘸着鲜血,在自己额头上涂写一个“死”字,然后跑到走廊上招摇。从此,医院的人看到我,就像参加舞会的女孩看到自己脸上的青春痘一样。他们要我作出一个选择:被关进禁闭室,或卷铺盖走路。唔,咱们走着瞧吧。
  
  别了,德尔·阿莫医院!各位病友保重……瞧,大伙儿正聚集在蛇神的祭典上,大跳林波舞①呢。
  
  
  第三十六章
  
  “我想跟斯威奇谈谈。”珍娜对我说,“你可别走开哦!今天我们有很多事情要好好讨论一下。”说着,她调整坐姿,把身子靠在她那张蓝色座椅的椅背上,拿起咖啡杯,啜了一口。纸杯里漂浮着一层泡沫和可可粉。
  
  我坐在椅子上,一面摇晃着身子,一面瞅着墙壁上挂着的那幅描绘河畔风光的版画,尽量让神志保持清醒。听见珍娜这么一说,我赶紧将视线从画上挪开来,回头望着她。“好吧!我会尽可能留在这儿,但你别忘记我!今天我也有事情要跟你谈谈。”
  
  珍娜点点头。“我知道。不过,我现在先得跟斯威奇谈谈。但我希望你和你的每一位分身全都待在这儿,留心听我和斯威奇的谈话。”在我内心深处,分身们开始集合,各就各位,就像一群准备开始比赛的棒球队员。
  
  墙壁底下的暖气机喀哒喀哒响个不停。一股股暖气飘送上来,穿透过冷飕飕的房间,吹拂到我身上,我忍不住浑身打个哆嗦,屏息以待。斯威奇迈出脚步踏上本垒板,我退隐到球员休息室,坐在场边观看。
  
  “你找我有什么事?!”斯威奇没好气地问道。
  
  珍娜没被他这副凶巴巴的样子吓到。她心平气和地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对不对?”
  
  “对!”斯威奇又吼叫一声。
  
  “你闯了祸,对不对?你在电话上告诉过我。”
  
  “对!我闯了很大很大的祸。”
  
  “很大很大的祸。”珍娜点点头,她望了望我身上那件卷起袖子的衬衫和我那只包扎着绷带的右臂。我那5根被砸伤的手指依旧固定在金属夹板中,整个手掌包扎着绷带。
  
  斯威奇只顾皱着眉头,瞪着地板。“我砸烂卡姆的手,用鲜血在他额头上涂写一个‘死’字。”他低声说。眼圈一红,他差点掉下眼泪来。
  
  “你已经向卡姆表示,你对他很不满。但是,对他不满的又岂止你一个人呢!现在你不妨听听内心的声音,你会发现卡姆的其他分身也在生他的气呢。”
  
  斯威奇竖起耳朵,倾听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来望了珍娜一眼,又低下头去瞅着她那张椅子的扶手,点点头,“有几个分身也在生卡姆的气。”
  
  “他们生不生你的气啊?仔细听听。”
  
  斯威奇噘起嘴唇,皱起眉头,竖起耳朵。“佩尔说没有人生我的气,大伙儿都不恨我,但他们希望我不要再伤害大伙儿共同拥有的这个身体。他说,伤害这个身体,就等于伤害每一个人。我原本以为,我这样做只会伤害到卡姆而已。”
  
  “记得吗?我跟你讲过,伤害卡姆就等于伤害他的每一个分身:安娜、特露蒂、怀亚特、克莱、莫扎特、戴维、巴特、浪子、利夫、佩尔和尘儿。当然也包括你在内,因为你也是卡姆的一个分身。你也伤害了你自己。”
  
  斯威奇感到非常羞愧。他那张脸庞涨红了,眼角流出了一颗泪珠。“我……我……我感到很抱歉,我伤害了大伙儿。我不会再这样做了。”他紧紧闭上眼睛,脸孔扭曲成一团,一副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怪。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沿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就像火山爆发时喷出的熔岩,一发不可收拾。他垂着双手,颤抖着身子抽抽噎噎。“我对不起大伙儿!”他啜泣了一下,忽然尖叫起来,“可是我……不想……被……关起来……啊!!”珍娜吓得险些儿跳起身来。斯威奇举起他那只被他自己砸伤的手,竖起拇指,朝肩膀后面指了一指。然后,就像火车的汽笛,由远而近,声音越来越尖锐响亮,斯威奇扯起嗓门厉声尖叫:“他把我们全都关起来!!”好久好久,斯威奇愤怒的尖叫声回响在房间中。珍娜下意识地抓住椅子的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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