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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重人格》

_10 卡梅伦·韦斯特(美)
  “在外头没有,在医院倒是有一位治疗专家—”
  
  “德尔·阿莫医院,对不对?”
  
  “对!我先生在那儿有一位治疗专家——”
  
  “埃德·曼德尔医生?”
  
  “就是他。”瑞琪感到有点惊讶。
  
  特德告诉她:“去年我太太萨莉住院时,她的治疗专家就是这位曼德尔大夫。他很专业的。”
  
  时候不早了,大伙儿三三两两走出房间,准备回家。走过瑞琪身旁时,其中有好几位特地向她点头致意。她对他们笑了笑,又回过头来跟特德说话。
  
  “曼德尔医生说,他会帮助我先生在外头找一位治疗专家。”
  
  “当然!”特德点点头,从鼻子里嗤笑出一声来。“这是他们的职责嘛。”
  
  “你的意思是说——”
  
  “他们必须为病人在外头安排一位治疗专家。这是治疗的一个部分。”
  
  “哦。”
  
  特德伸出手来搔了搔颈背。“这一带的治疗专家,他们并不怎么熟悉。他们翻开ISSD名单,随便替病人挑选一位治疗专家。ISSD就是国际人格分裂——”
  
  “——研究协会。”瑞琪接口说。她早就听说过这个协会。
  
  “对!但是,名字登录在这本名单上的治疗专家,并不是每一位都了解多重人格症。很多治疗专家声称,他们治疗过多重人格患者。其实,他们只是在吹嘘而已。这一来,他们就可以向同行夸耀说:‘我的病人中有一位是多重人格患者!’”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究竟要到哪里去找一位称职的治疗专家呢?”瑞琪焦急地问道。
  
  “萨莉认识几位很好的治疗专家。待会儿,你打电话到我们家,我会把其中一两位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告诉你。”
  
  瑞琪瞅着特德的脸庞,一本正经地说:“特德,谢谢你救了我一命。”
  
  特德合上手里那本活页笔记簿。“小事一桩,别客气!”他笑嘻嘻地说。“别人也救过我的命啊。”
  
  瑞琪向特德道别,开车回家,身体虽然觉得十分疲累,但精神上她却感到非常振奋。不管丈夫发生什么事,她都会让自己振作起来,脚踏实地,好好地过她的日子,而今天晚上去参加这场聚会,就是她勇敢地踏出的第一步。她先到邻居家接凯尔,把他带回家里,送他上床,然后打开一罐海纳肯啤酒,拿起电话拨特德家的号码。特德把南希·亨德里克森医生的电话号码告诉她,同时,还推荐了两位治疗专家。瑞琪一谢再谢。特德祝福她,告诉她说,今天晚上的这场聚会是定期举行的,欢迎她前来参加,然后就把电话挂上了。瑞琪打电话到南希的诊所,在录音电话上留话。
  
  第二天早晨,南希回电。她们两人在电话中交谈了约摸20分钟,最初是互相了解,接着才谈到比较具体的细节,她们约定隔天见面。
  
  
  第二十六章
  
  南希年约45岁,一头剪短的草莓色金发环绕着她那张俏丽、开朗的脸庞。她那双淡褐色的眼睛显得非常年轻,闪烁着青春的光彩和活力。在她那亲切、热诚的眼光注视下,瑞琪内心中那份局促不安的感觉登时缓解了不少。这位女治疗专家身上穿得颇为潇洒:色彩明艳的衣裳,配上一双麂皮凉鞋和袜子。当她伸出手来跟瑞琪相握时,瑞琪听见她的手镯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南希的诊所开设在沃尔纳特克里克一栋新建的办公大楼二楼,距离我们家只有15分钟车程。她的办公室十分宽敞、舒适,桃红色和灰褐色的装饰和家具十分悦目、宜人。客人坐的那把椅子旁放着一个茶几,上面摆着一只彩陶花瓶,里头插着一束刚刚摘下的郁金香。沿墙一排书架,从地板到天花板密密麻麻,摆满心理学书籍。瑞琪一眼看到了科林·罗斯撰写的那本红色封面的教科书。那是一部专门讨论“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著作。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从皮包里抽出一张纸,把它摊开。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些笔记……你就把它当作一种情感上的‘资产负债表’来看吧。”她把这张纸递到南希手中。南希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过了约摸一分钟,南希扬起眉梢,一边瞅着那张纸一边说:“唔……你今年38岁,有一个7岁大的儿子。你们家刚搬到加州。你心爱的丈夫最近才被诊断出来,患了某种十分严重的精神疾病。前几天,他被送进医院,因为他用刀割伤自己。现在你依靠积蓄过活。”看完,她把纸张放在身旁的桌子上,抬起头来望着瑞琪。“我很不客气地说,你的烦恼可真多得很哪!”
  
  瑞琪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她那满腹的辛酸和满眶的泪水却忍不住了。一时间,宛如决堤的河水般,两行眼泪沿着她的腮帮扑簌簌滚落下来,浸湿了她的衣裳,淹没了她的心。眼泪里掺杂着恐惧、哀伤、委屈和愤怒——因为她莫名其妙丧失了她的丈夫,丧失了稳定和温馨的家庭,丧失了正常的生活。
  
  南希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瞅着瑞琪。她知道,这一刻瑞琪只需要有个人陪伴在她身边,让她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南希喜欢这个带着一份“感情资产负债表”走进她办公室的女人。她能够理解瑞琪内心的痛苦。14年来,南希辅导过无数儿时曾经遭受过虐待的成年人和他们的家人。她知道,这种经验和记忆对受害者本身——以及他们的配偶和儿女——究竟会造成多大的心理冲击。
  
  瑞琪哭得眼睛都红了,整张脸庞浮肿了起来。她用掉了七八张纸巾才停止了哭泣,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
  
  “哇!”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久没这么痛快哭过了。”
  
  “瑞琪,根据我的观察,自从你先生的病被诊断出来后,你就变得六神无主,就像一根摇曳在风中的芦苇。”南希说,“其实,有些患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病人,后来都康复了。”
  
  “这我听说过。”
  
  “但这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南希挪动她的身子,调整坐姿。
  
  “这我也听说过。”
  
  “虽然我没见过你先生,但我很同情他的遭遇,也能体会他的感受。不过,我们必须事先把话讲清楚:如果你决定请我当你的治疗专家,那么我的病人就是你,而不是你的丈夫。我只负责辅导你一个人。”
  
  瑞琪瞅着她身旁那只花瓶里插着的一束郁金香。“卡姆是我最要好的朋友。15年来,我一直爱着他。”她伸出手来触摸瓶中的花儿。那一片宛如天鹅绒般光洁的花瓣,滑溜溜的,在她的拇指和食指中间游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把视线挪回南希身上。“我该怎样面对这种情况呢?我有一个儿子。我需要一种正常的生活。”
  
  南希再次调整坐姿,把双腿交叠在一起。“那你就必须振作起来,把握好你自己的生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瑞琪陷人沉思中。南希不打扰她,让她静静地思考。
  
  瑞琪缓缓摇了摇头。“你知道,面对这一切,我心里的愧疚感究竟有多强烈吗?”
  
  “愧疚感?”南希追问。
  
  “他遭受这种折磨,我心里很难过,但我也感到非常愤怒。那种感觉就像站在烈火旁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子被大火烧掉,却一点办法都没有。”瑞琪抬起头来眺望着窗外。“我们的家不该变成这个样子。我们原本是一个正常、快乐的家庭呀。有一首歌你听过吗?唐娜·里德……父亲永远是睿智的。我们家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这让我感到很生气。所以,我心里才会有这么强烈的愧疚感。”
  
  “唔。”南希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望着瑞琪。
  
  “今天晚上我根本不应该到这儿来。卡姆在医院里,我应该守在家中。”
  
  “你不应该为你自己打算吗?你认为那样做是一种自私的行为?”
  
  瑞琪抽出一张纸巾,揉成一团,又把它摊开来。“结婚后,我就一直为卡姆而活。我从不曾为自己打算过。”
  
  “你若想成为自己的主人,把握自己的生活,你就必须发挥自己的才能,作出一些必要的抉择。”
  
  “我没有力量!一点都没有。”瑞琪伸出一只拳头,使劲敲打着椅子的扶手。“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根本不是我所能够控制的。”
  
  “瑞琪,你还是可以选择的。譬如说,你可以回到公司上班或找别的工作。这一来你就会拥有一些力量——你就能够独立,在经济上也比较有安全感。”
  
  瑞琪拿起纸巾,撕下一个角,把它捏在两根手指中间,搓成一团。好一会儿她只会呆呆瞅着这团纸巾。“我在外面工作,万一卡姆出了什么事情,那怎么办呢?’’她抬起头来望着南希。
  
  南希把交叠着的双腿分开来,倾身向前,瞅着瑞琪的脸庞说:“你可不能一辈子跟在他屁股后头啊!这种日子,你怎么过得了呢?你不能防止别人伤害他自己……甚至杀死他自己。”
  
  瑞琪缩起脖子,打个寒噤。
  
  南希继续说:“你到外面工作,一样可以关心你丈夫、爱你丈夫的。他需要你的时候,打个电话到你工作的地方,不就行了?你总不能每一分、每一秒都守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以免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这对你不公平……对他也不公平。这样做只会使你更加生气、更加怨恨他。”
  
  瑞琪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它吐出来。她使劲点点头。“天哪,我现在已经一肚子怨气了。我真不敢相信我会说出这种话来。我并不想生他的气。事实上,在我的感觉中,眼前这个男人根本就不是我的丈夫。我丈夫早已经消失掉了。我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我面对的是一群……人。可是,这群人穿的是同一件衣服,结交的是相同的朋友。他并没有丧失时间观念。这跟一般人想象的并不一样。”
  
  “我了解。你丈夫内心里已经形成了所谓的‘并存意识’。”
  
  “对!以前他是一个非常开朗、风趣的人……而现在,我永远都猜不出下一刻他会变成什么人。我把餐后甜点端上桌,跑过来吃的却是一个4岁大的小女孩。”说到这儿,瑞琪差点又掉下眼泪来。“你知道他是怎样割伤他自己吗?天哪,太可怕了!我吓死了。可是我又能怎样呢?这种事情如果再发生的话,我真不知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好。我还得为凯尔操心。今后我的日子该怎?”堤防终于崩溃了。瑞琪哀哀哭泣起来。
  
  南希坐在一旁,静静地瞅着瑞琪。
  
  哭够了,瑞琪只觉得疲惫不堪,整个身子瘫坐在椅子上,手里捏着好几张湿答答、早已揉成一团的纸巾。她知道南希坐在她对面,一直望着她,默默地抚慰她、支待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吭声。寂静中,她们听见窗外一辆巴士从路旁的站台开走。从眼角望出去,瑞琪瞥见南希乜起眼睛,瞄了瞄窗旁摆放着的一只小小的、圆川形的大理石时钟。
  
  两人互相瞅望了一眼。瑞琪坐直身子,清清喉咙,“时间到了,对不对?”
  
  “差不多了。”
  
  “那我该走了!’’瑞琪打开皮包,掏出支票簿。“跟你聊天真有意思。下次我们再聊好吗?你觉得咱们1个星期见5次面,够吗?”
  
  
  第二十七章
  
  保险公司要我尽快搬出德尔·阿莫医院。他们不明白,具有多重人格的人为什么需要特殊的精神医疗照顾?他们宁可付钱,让我多做几次不必要的鼻窦手术,或是来个心脏移植什么的。至于DID,那就免提了。不过,保险公司倒是同意让我转到本地医院的精神科病房——如果我试图自杀的话。
  
  埃德·曼德尔医生出面为我争取应享的权利。他声称,一般精神病院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科医生并不怎么了解DID,无法提供我所需要的医疗和照顾。但他这一套说词,保险公司的人根本听不进。于是,我在德尔·阿莫医院只住了6天,他们就停止支付我的医疗费。
  
  出院前,埃德匆匆为我们——我和我那群分身——找到一位名叫斯科特·莫塞利的治疗专家。他的诊所开设在普莱森顿,距离我们居住的利昂纳镇只有10英里。埃德是在人格分裂国际研究学会名单上找到他的名字的。斯科特声称,他具有治疗和辅导多重人格患者的经验和资历。埃德让我跟他谈谈。在电话中听起来,这位治疗专家还满和气的。我们约好,一回到家我就去跟他见个面。埃德已经尽到了他的责任。他在我的病历卡上做了个记录:出院后的治疗安排妥当。
  
  泪汪汪地,我和我那群分身向克里斯和乔迪道别。斯特凡妮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哦。”就在这时,罗比突然从斯特凡妮心里冒出来,使劲跟我握了握手,央求我代他向尘儿说声再见。尘儿透过我的手触摸到罗比的手——对我来说,那是一只细小柔软的妇试人的手,但在尘儿感觉中,那可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手啊!她好想跟罗比说最后一次话,但却又担心斯特凡妮责骂她。结果,尘儿一直躲藏在我内心深处,不敢出来跟罗比话别。
  
  一路搭飞机回家,我只觉得自己那颗心儿噗噗跳个不停,就像一堆蹦蹦跳跳的爆米花似的。人的脑究竟是如何运作的?我的脑又是怎样运作的呢?DID和其他精神疾病到底有什么差异呢?DID的心理生理学又是怎么回事呢?情感上的创伤如何影响神经机能呢?
  
  多年前,我曾经梦想成为一位心理学家。是不是因为我早就晓得我的心理出了问题,需要这方面的帮助?坐在飞机上,我从机翼上方的窗口眺望那浩瀚无垠的天空,心里想的却是艾莉·莫雷利和埃德·曼德尔这两位心理治疗学家——他们是多么的能干、敏锐、聪明,又是多么的受人尊敬啊。
  
  只要我的心智运作正常……我也很聪明啊。也许,这一辈子我永远无法像他们那样治疗、辅导病人,但我可以学习他们所懂得的知识呀。主宰心智。我自己的心智,成为一个主宰者,尊敬自己。哟,野心不小哦。从此不再怨恨自己,好吗?哈!我们也能够成为一位心理学家!帮助那些心理有毛病的人。怎样帮助?总有办法吧。世界上成千上万像克里斯、斯特凡妮和卡姆的人,都需要帮助。利夫可以帮助我们学习呀。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我们一定可以办到。等等!我们怎能跟别人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呢?我们上学都会迷路。我们可以找一家函授学校,在家里上课呀。对!还是待在家里比较安全。我取打赌,一定有大学开设给校外人员进修的心理学课程,让不能到学校上课的人也有机会攻读学位,譬知那些上班的人。对!我们可以打听一下。但我们必须找一所合格的、被教育部认可的学校,可不能随便找一家业余大学,譬如乔伊学院或斯特罗姆多尔斯大学之类的学校。当然,我们不会那么笨。我们一定可以实现我们的梦想,成为一位心理学家,只要卡姆振作起来,好好活下去。
  
  我向一位年轻貌美、脖子上顶着一头鸡窝似的发丝的空中小抽姐借了一支笔,在餐巾上写下今后奋斗的目标:成为一位心理学家。从现在开始,说做就做。
  
  ************************************************
  
  没多久,飞机就降落在奥克兰机场上。瑞琪和凯尔母子俩站在入境大厅门口迎接我。他们两个还能够认出我来,可见我的外貌并没改变。嗳,跟家人团聚的感觉真好!瑞琪趁凯尔没注意,悄悄把她帮我买的玩偶大兵塞进我手里,而我则假装把它从行囊中掏出来,夸张地递到凯尔手中。凯尔又惊又喜,两粒眼珠睁得又大又圆,活像意大利人在草地上玩的那种地滚球。他跳进我怀中,紧紧搂住我,就像跟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重逢那样。
  
  瑞琪身上穿着一套浅紫色印花裙装,配上一双土耳其玉耳环,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神采飞扬。跟南希恳谈后,她对自己恢复了一些信心,带着凯尔高高兴兴前来迎接我,一点也不显得畏惧或沮丧。宛如久别重逢的情侣,她搂住我深深吻了一下。
  
  我们一家三口在海沃德镇瓦尔餐馆吃午餐。这家创设于1958年的老店以特大号的奶昔和鲜美多汁的汉堡闻名旧金山。掌厨的是一个雄赳赳、气昂昂、身上满布刺青的大汉;跑堂的则是一位身穿白色保龄球衣和黑色的劳拉·皮特里名牌运动裤、蜂窝般的头发上插着一支铅笔的女侍者。她的名字叫蒂娜。
  
  我们原本以为凯尔会觉得,能够上这家餐馆吃饭是顶值得骄傲的一件事。谁知他并不领我们的情。对他来说,瓦尔餐馆格调太高了。他还是比较喜欢麦当劳。这小子还挺挑剔的呢。他抓起我们帮他叫的那客“娃娃汉堡”,咬两口,就往旁边一推。幸亏他还挺喜欢这家餐馆的奶昔——这可是真正的冰淇淋。凯尔一面品尝奶昔,一面玩耍着我送他的那个绰号叫“拦路虎”的玩偶大兵,他心里感到很快乐。
  
  我和瑞琪一直握着手——牵手的感觉可真好——一面吃午餐一面讨论她重新回去工作的事。老实说,我心里感到有点害怕,但尽量不显露出来,因为我看出她已经打定了主意。接着,我把我的计划告诉她,我说我要成为一位心理学家,瑞琪吓了一大跳。这倒不是因为她担心我应付不了繁重的功课——再困难的事情,她也曾经看见我完成过。
  
  “你刚从……”她本来想说“医院”,但不方便在凯尔面前讲出来,于是她只好用眼神示意,指着我那条曾经被我用刀割伤过的手臂,向我暗示。
  
  “你怎么应付学校的功课呢?”瑞琪质问我。她的真正意思是:“嘿,平常你连今天是几号、今年是199 x年都搞不清楚,怎么到学校去上课呢?”
  
  “你这位心理学家要不要帮人家看病啊?”瑞琪满脸狐疑地说。
  
  “瑞琪,并不是每一位心理学家都要看病的。”我玩着手里的餐巾纸。“我想学习新的知识。我必须抓住一点什么东西,让自己专心——让我的精神有个寄托。”
  
  “这会儿你只要专心做一件事,那就是——”她苦苦思索,试图找出一个恰当的字眼。“那就是好好……呃……让自己好起来。”她板起脸孔狠狠瞪了我一眼,但却忍不住扑哧一笑。看见她那副灿笑如花的模样儿,我也忍不住咧开嘴巴,吃吃笑起来。夫妻两人坐在瓦尔餐馆,一面啜着巧克力奶昔,一面小声谈论不想让孩子知道的事情,感觉满好玩的,尽管我们讨论的是挺严肃的问题。不过,说真的,以目前的情况看来,把病治好比攻读博士学位可要困难得多。
  
  “也许,这位名叫莫塞利的治疗专家能够帮我解决这个难题。”我拿起盘中的洋葱圈,往番茄酱里一蘸。“如果他帮不上忙,我们就去找那位先生……你上回在聚会中遇到的那个人……萨莉的丈夫推荐的治疗专家。”
  
  “卡姆!”瑞琪伸出手来握住我的另一只手,紧紧捏了一下。“你一旦决定要做一件事,谁都阻止不了。这是你的个性,我们都晓得。所以……如果你真的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攻读博士学位,我也只好全力支持你!也许,你可以找一家函授学校什么的。这一来,你就不必到学校上课啦。我有信心,你可以找到一家很好的函授学校。”
  
  “我也这么想!’’这就是我的瑞琪,善解人意。
  
  “我在外头工作时,你待在家里……不会……呃……有问题吧?”瑞琪向我提出这个问题时,表情十分严肃,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她不在时,我会把家里搞得天翻地覆吗?她要知道这一点,但我没法子回答她。我很疼爱凯尔,瑞琪知道这一点。我不愿意让凯尔卷入我那疯狂的漩涡中,瑞琪也知道这一点。但我能做到吗?我和瑞琪都没有把握。
  
  “万一发生事情,我们可以打电话到你上班的地方呀!”我说。“你会随时等我们的电话,对不对?”
  
  瑞琪点点头,正在玩着他的玩偶大兵的凯尔,忽然抬起头来,满脸狐疑地望着他母亲。小孩子的耳朵很灵的。瑞琪瞅着凯尔,脸上绽露出灿烂的笑容。
  
  “对!”她说。“我随时都会等你们的电话。”
  
  
  第二十八章
  
  那天下午,我抱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到莫塞利医生的诊所跟他见面。他身材跟我差不多,但十分结实、匀称,配上他那灰白的头发,显得非常精神。一见面他就表现得十分热情,亲切地把我迎进他那间格调高雅、墙上镶着胡桃木板的办公室。当我紧张兮兮地在那张黑色皮椅上一坐下来,一颗心就飘飘荡荡开始神游了。又是一位治疗专家!他根本不认识我们。如果他用卑鄙的手段对待我们,那我们该怎么办?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卑鄙呀。卑鄙?呃,哦,很多病人在这儿向他诉说心中的秘密哦。
  
  我们聊了几分钟。谈话的时候,我不停地眨着眼睛,东张西望,这样我才不会盯住房间里的一件东西呆呆地看着,然后开始做起白日梦来。我的脸庞渐渐麻木。呃,哦,我的心智开始失控了。浑身猛一阵哆嗦,身份转换,克莱倏地冒出来。
  
  “我我是克克克莱。”他的身子绷得紧紧的,就像大提琴的弦。
  
  宛如卡通人物,莫塞利医生倏地跳起身来,脚上的鞋袜全都脱落了。两粒眼珠凸出,根根头发倒竖。好一会儿他只会龇牙咧嘴,打量着坐在他面前的这个病人。
  
  “怎么搞的?!克莱是谁呀?你怎么突然改变声调,像一个小孩子在说话呢?”他哑着嗓门惊恐地问道。嘿,现在胃出来的只不过是克莱。我们只想试探一下这个人。
  
  “我我今年8岁。”
  
  “唔,那你要赶快长大哦,克莱,不能一辈子当小孩,知道吗?”
  
  火箭发射,轰隆轰隆喷出一簇簇赤红的火焰……哆嗦,转换,我又回来了。内心深处,佩尔吩咐浪子和巴特,赶快把克莱带进安乐室歇息。我张开嘴巴想讲话,但支吾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法子清晰地说出来。
  
  利夫突然冒出来,取代我的位置。
  
  他跳下椅子,恶狠狠地瞪着莫塞利医生,一脸狰狞,活像个野蛮人。莫塞利医生把身子向椅背上一靠,仰起脸庞,睁起眼睛望着利夫。
  
  “嘿,莫塞利,你干嘛对克莱那么凶啊?”利夫伸出手直指医生的鼻子,厉声责问他。“你要克莱赶快长大?妈的,你开什么玩笑!你让鬼迷了心窍是不是?你难道没听说过‘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这玩意吗?”利夫一面叱责莫塞利医生,一面大摇大摆地在办公室中来来回回踱步。莫塞利睁着眼睛,呆呆望着他。
  
  僵持了一会儿,莫塞利终于打退堂鼓。“我我我只是觉得他他他应该长大——不应该再再再像小孩子那样讲话。我我我承认,刚才我的口气有点不不不太妥当。”
  
  利夫霍地转过身子,面对莫塞利医生,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住他的脸庞,“胡说八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伤害克莱的自尊心。”
  
  利夫不再理睬这位大夫。他掏出我的支票簿,开一张100美金的票子,签上他的名字“利夫”,想了一想又把它涂改成“卡梅伦·韦斯特”。然后他拿起支票,往莫塞利脸上丢过去。莫塞利一声不响接过来。
  
  “谢谢你的关照!大夫。”利夫嗤笑一声,率领大伙儿走出诊所。
  
  一伙人钻进车子里,静静坐了几分钟,回想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让心情慢慢平复下来。还好没捅出什么大纰漏。利夫圆满完成他的任务,回到我的心灵中。我从内心深处走出来,身上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就像门卫腰上挂着的一大串钥匙。妈的!我发动车子的引擎,一面倒车一面寻思:莫塞利这会儿肯定躲在窗户后面,悄悄窥望我们。埃德·曼德尔大夫,你太不够意思了,推荐这么个人当我们的治疗专家!切记: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
  
  折腾了半天,我总算找到了回家的方向,把车子开上北680号公路,直奔利昂纳镇。车速加到60码时,内心中的骚乱才开始平静下来。跟莫塞利医生见面后,我的决心更加坚定了。我一定要成为心理学家。
  
  但是,首先,我必须会晤萨莉的丈夫特德为我推荐的两位治疗专家。
  
  
  第二十九章
  
  瑞琪没想到我那么快就回来。我把在莫塞利诊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瑞琪伸出双手,捧住我的脸庞,亲吻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把我拥进她怀中。这时,利夫冒了出来,他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向瑞琪报告。他刻意压低嗓门,免得让凯尔听见。瑞琪拍拍他的手,感谢他照顾我和我的那群分身。我的瑞琪!她是我永远的港湾。
  
  “喂,凯尔!”瑞琪伸长脖子向起居室呼唤一声。“要不要帮我做一些小甜饼来吃呀?”
  
  “要——啊!”凯尔大叫一声,冲进房间里来。我听见内心里有人说:“小甜拼,好好吃哦!”
  
  瑞琪拿出材料:面粉、鸡蛋、奶油、巧克力粉、砂糖、小苏打、盐和香草。然后她打开烤箱,拿出烘烤饼干用的长方形平底锅和一只蓝色玻璃搅拌碗,开始秤所需的材料,凯尔则站在一旁,把鸡蛋、面粉等等材料搅拌成糊状,然后倒人巧克力粉。我本想帮忙,但这时我却又开始神游,悄悄地溜走了,就像穿着胶底帆布鞋在冰上滑行似的。医院、飞机、机场、亲吻、瓦尔餐馆、莫塞利诊所、克莱、欢天喜地瑞瑞跳跳的凯尔、鸡蛋在碗中搅动发出的溅溅波波的声音、甜滋滋香喷喷的巧克力粉。唔。浑身猛一哆嗦,身份转换,克莱出现了。
  
  “我我喜欢吃吃吃小甜饼。”
  
  瑞琪和凯尔母子俩吓了一跳,整个人登时僵住了,就像摄影机镜头下的傍晚5点钟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定格了一般。
  
  “嗯?”凯尔一脸迷惑,呆呆望着我。
  
  瑞琪呼唤一声:“卡姆!”但回答的却是克莱。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好喜欢小小小小甜饼哦。”
  
  “爸爸怎么啦?”凯尔望着母亲,满脸惊惶。“妈妈,爸爸为什么要这样说话呢?”
  
  “巧巧克力好好好吃哦!”克莱的那两只拳头,一会儿紧紧捏着,一会儿松开来。
  
  “爸爸?”凯尔望了我一眼,但看到的却是克莱——浑身肌肉绷得紧紧的,眼睛垂下来望着地面。
  
  “妈妈!”凯尔呼唤一声,眼眶中迸出了泪水。
  
  “卡姆!”瑞琪大喝一声。她跪了下来伸出双手把凯尔楼进怀中。哆嗦,转换,我又回来了。
  
  “什什什么?”浑身颤抖,头晕目眩,一时间我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看到凯尔在哭泣。“凯尔,你怎么啦?”
  
  凯尔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我跟前,伸出两只小手使劲抓住我的腿。我跪下来搂住凯尔。
  
  “爸爸,你刚才怎么啦?”凯尔抽抽噎噎地问道。“你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宝贝,爸爸现在没事了。”瑞琪安慰他。
  
  我伸出手来抚摸着凯尔的头发。凯尔终于停止哭泣。我安慰他,“爸爸现在没事了。”
  
  瑞琪在地板上坐下来。我挨在她身边,也坐了下来。凯尔依旧站立着。现在他可是我们家中个子最高的人了,但比起坐在地上的爸妈,其实也高不了多少。
  
  瑞琪问凯尔:“你记不记得,我们还住在老家时,有一回爸爸忽然大叫起来:‘拜托,别再来烦我了!’”
  
  凯尔点点头。“那时,我的朋友‘搔痒大王’在我们家跟我玩耍。”
  
  “唔,然后我们三个人就坐在一起,谈爸爸小时候发生的事情。记得吗?”
  
  凯尔又点了点头。他挨在我身边,伸出一只手放在我肩膀上,轻轻地拍着,两只眼睛依旧瞅着他母亲。
  
  “喏,每当爸爸想起小时候发生在他身上的那些很不好的事情,他就会开始脱离现实,整个人变得怪怪的。有时他会变得痴痴呆呆,好像着了魔一般。有时他会胡言乱语,就像你刚才看到的那副德性。”
  
  “唔,可是,为什么爸爸一定要想起这些事情呢?为什么不把它给忘掉呢?”凯尔问道。
  
  瑞琪摊开双手,摇摇头。“宝贝,我也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不这样做啊。”她沉下脸来望了我一眼,“爸爸就是……忘不了这些事情。”
  
  “我不喜欢看见爸爸这个样子!”凯尔说。“我刚才吓死了。”
  
  “对不起,凯尔,我刚才吓着你了。”我努力集中精神,聆听瑞琪和凯尔母子俩说话。我我不是故意要吓吓吓唬他的。克莱,没有人责怪你啊。别放在心上嘛!这又不是你的错。到安乐室歇息一会儿吧。克莱不吃小甜拼了?等凯尔走出房间,他再拿一块来吃吧。妈的,搞什么嘛!巴特,别讲了,大伙儿到安乐室里去吧。
  
  凯尔睁着眼睛,瞅着我。他那张苍白的小脸儿距离我的脸庞只有两英寸。“爸爸,以后不要再变成那个样子,好不好呢?”
  
  我强忍住泪水。“我会尽量控制我自己。”
  
  瑞琪说:“宝贝,下回如果爸爸又变成那个样子,你就大声叫他。你只要呼唤一声‘爸爸’或‘卡姆’,他就会马上回到你身边。”她板起脸孔瞪了我一眼,“卡姆,你说对不对?”
  
  “对!”我点点头,使劲挤出笑容来。
  
  凯尔楼住我的脖子,把脸儿贴近我的腮帮。
  
  “卡姆?"他伸出手指头,弹了两三下。“你现在跟我在一起吗?你还好吧?”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把气吐出来。“凯尔,我现在跟你在一起。”
  
  “好!”凯尔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他笑嘻嘻地望着母亲:“妈妈,现在我们可以开始烘小甜饼吗?”
  
  瑞琪瞅着凯尔,笑了笑,从地板上站起身来。“当然可以啰!”她伸出手来拂了拂他的头发。“你现在可以用汤匙,把搅拌好的面粉舀到烤盘里了。”
  
  “然后让我舔一舔搅拌碗,好吗?”
  
  “好,就让你舔一舔搅拌碗。”
  
  内心深处,我整个人崩溃了,好一阵子只能趴伏在一座幽深的峡谷里。我挣扎着站起身来,装出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对瑞琪和凯尔母子两个说:“我也想舔一舔搅拌碗!”
  
  
  第三十章
  
  珍娜·蔡斯医生是特德极力向我推荐的一位心理治疗学家。我打电话给她,没人接听,只好在录音电话上留言:“我是卡梅伦·韦斯特。最近经医生诊断,我知道自己患了‘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目前,我正在寻求一位医术高明、经验丰富的治疗专家。我刚从马萨诸塞州搬到加州,在德尔·阿莫医院住了一个星期。前不久,我妻子参加了多重人格患者的伴侣举行的一场聚会。会上,有人向她举荐您。我迫切需要一位治疗专家。”我在录音电话上留下了家里的电话号码。
  
  当天,珍娜就回电。她向我提出了一连串问题,小心翼翼地盘问我。一般人都不会主动跟心理治疗学家接触,更不会向世人宣告,他们患了精神疾病。他们不会像普通病人一样,在看病的时候,会伸出手来指着自己脚趾头说:“大夫,我这里很痛。”
  
  珍娜想要确定一下,我究竟是不是多重人格患者。嘿!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到底是不是这种人。艾莉说我是,曼德尔医生也说我是,跟我在德尔·阿莫医院相处了一个星期的病友当然也说是。可是我自己呢?我是一个多重人格患者?我们——我和我的那群分身——是多重人格患者?开什么玩笑!我可不能接受这种事实。我只是身体虚弱,脑子有点不清楚而已。瞧,我又否认事实了。“否认”就像一个狡诈的恶棍,这会儿,它又在我面前哼唱他那首聒噪刺耳的曲子了。
  
  在电话中交谈了几分钟,珍娜跟我约好,几天后在她那间坐落在伯克利的诊所见面。
  
  现在,我得开始寻找一所适合我就读的研究院。我大摇大摆及地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利奥纳镇图书馆阅览室,花了一个钟头,收集到10多所大学的资料。这些学校的研究院全都可以选修心理学课程
  
  我选择了旧金山的塞布鲁克学院。这所声望卓著的学府是美国心理学家罗洛·马格和其他几位杰出的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在1971年创立的。他们提供的计划可以让研究生自己制订学习步骤,因此,几乎所有课程我都可以在家里自修,不必每天赶到学校上课,而这正是我所需要的。课业还满重的:修完18门课后,交了篇75页长的专题论文,以取得博士候选人资格,最后提交博士论文。这么繁重的功课,我应付得了吗?在我的分身利夫协助下,我也许可以办到——只要我活得够久。从图书馆回到家里,我立刻向以前就读的大学索取成绩单,当天就向塞布鲁克研究生院提出入学申请。然后,我抱着玩具动物托比上床,打开一本维尼故事集,在灯下阅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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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娜·蔡斯医生的诊所,开设在伯克利市沙特克大道一栋翻修过的楼房中。楼上有3间办公室,居中的那间就是珍娜的诊所。客厅十分狭窄,里头只摆着一张很旧的木凳——跟它相比,教堂里的座位简直太过豪华、舒适。幸好,墙上开着一扇小小的、面对大街的彩色玻璃窗,加上那座精工雕琢的纺锤式阶梯,为珍娜的诊所增添了些许光彩。
  
  中午1点整,珍娜走下楼梯,她招招手,叫我上去。她站在客厅中向我作了个手势,让我先走进她那间小小的办公室。我瞄了瞄这个房间(我那群分身争相探出头来,跟我一齐观看)。地板上铺着一张蓝白相间的东方地毯,上面放置两张椅子:一张是专供病人使用的灰褐色皮制躺椅;另一张是珍娜自己的座椅,浅蓝色,也是皮制的。窗旁摆着一张古董书桌和一把藤椅;沿着墙有一排抽木书架,上面摆满各式各样、小巧玲珑的陶艺品和很多很多的书。这些书全都跟“人格分裂”和“精神创伤”有关,包括两本探讨“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的教科书。好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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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莱士·廷制作的一幅巨大版画——画中描绘的东西乍看起来好像一条鱼——悬挂在躺椅后面的墙壁上。对面墙上挂着两幅比较小的版画:一幅是彩色抽象画,乍看就像一排七彩缤纷的巨齿;另一幅所描绘的则是法国印象派画家莫奈作品中的一个场景——它使我想起马克·吐温笔下那个夏天站在河边垂钓的顽童哈克贝利·芬。我好喜欢这幅画。
  
  我和珍娜在各自的座椅上坐下来,互相打量一番。我说“我”打量安娜,其实这是一种含蓄的讲法。事实上,我们都在打量她——我在前头,身后跟随着我的那群分身,就像一群观光客站在帝国大厦顶楼观景台上,大伙儿推推搡搡,争相挤到玻璃大窗前,观赏纽约的风光。
  
  珍娜年纪跟我差不多,身材十分瘦削,就像漆了两层油漆的木板。她脸上不施脂粉,一头齐肩的棕色鬈发,配上一双亮晶晶的、有如蓝草莓一般湛蓝的眼睛,显得非常开朗、活泼。一连串念头在我心中涌起,就像一颗颗弹珠从地板上滚过去。鸟儿喜欢蓝草莓,我喜欢鸟儿,珍娜的眼睛像蓝草毒,所以我喜欢她的眼睛,也喜欢她的人。“珍娜”和“安娜”押韵——珍娜、安娜、桑娜、克劳斯、圣诞老人、红鼻子、红玫瑰、滑梯、牛仔靴。哇!大伙儿瞧瞧她那双牛仔靴!一双浅紫和深黑两色的牛仔靴,从珍娜身上那件斜纹棉布套装裙摆下伸出来。安娜好喜欢这双靴子。我的分身冒出来时,如果珍娜不恶言相向,把他或她骂回去——就像莫塞利医师对待我们那样——那么,我们也许会让她当我们的治疗专家,跟她好好相处。喂,咱们来啦。浑身猛一阵哆嗦,身份转换,我暂时退隐,让我的分身安娜出来见见珍娜。这小妮子龇着牙,眯起眼睛,把两只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笑嘻嬉地坐在珍娜面前。
  
  她细声细气地说:“我的名字跟你的名字押韵。”
  
  珍娜笑了笑。“是吗?你叫什么名字啊?”
  
  “安娜。”
  
  “好名字!安娜和珍娜,真的押韵哦。”
  
  “你是老师吗?”
  
  “不。我是心理治疗学家,就像艾莉·莫雷利。卡梅伦告诉我,艾莉是他以前的治疗专家。”
  
  “卡梅伦是谁呀?”安娜问道。她的一位伙伴赶紧告诉她卡梅伦就是卡姆。“卡姆?”安娜伸出拇指头,向她身后指了一指。
  
  “你们都管他叫卡姆,对不对?”珍娜问道。
  
  安娜羞答答地点了点头。她一直低垂着眼睛望着地板。安娜从来不正眼看人。
  
  “卡姆这会儿正躲藏在你后面,所以你才伸出拇指头,向后面指一指,对不对?”
  
  安娜又点了点头。
  
  珍娜坐直身子,清清喉咙说:“那天我跟卡姆通电话时,也许你们之中有一些人碰巧不在场,没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因此,现在我把那天讲的话再说一次。我的名字叫珍娜·蔡斯。我是心理学家。9年来,我一直在治疗和辅导患人格分裂症的人。我必须把话讲清楚,如果我成为你们的治疗专家,我决不会随便碰触你们的身体,除非事先征求你们的同意,而且,即使你们同意,最多我也只会跟你们握握手,或拍拍你们的肩膀。明白吗?”
  
  “哼!”巴特双腿交叉,大模大样地坐在椅子上,伸长脖子浏览珍娜的办公室,脸上带着一副不屑的神情。珍娜立刻看出我的身份又转变了——其实,这种转变很明显,连盲人都看得出来。
  
  “嗨!”珍娜向这个刚冒出来的分身打个招呼。
  
  “嘿,你是珍娜,对不对?”巴特倾身向前,向珍娜伸出一只手来。“我是巴特。”
  
  珍娜伸出来跟他握一握,脸上绽露出亲切的笑容。“嗨,巴特。”
  
  “你脚上穿的那双靴子很漂亮。”
  
  “谢谢你的赞美。”珍娜非常和蔼、友善,不像莫塞利医生那样盛气凌人。
  
  “卡姆没有告诉你,几天前我们曾经去看一位心理医生?这家伙的脑筋是用浆糊做的。克莱出来时,他竟然胡说八道,疯言疯语。他叫克莱赶快长大。”巴特皱着眉头瞪着眼睛,不屑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珍娜说。“这件事卡姆已经在电话中跟我提起过。我了解你们的感觉。”珍娜看起来满诚恳的。“巴特,你能不能告诉我,克莱是怎样的一个人?”
  
  巴特耸了耸肩膀,他知道珍娜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别担心,克莱不会伤害人。他是个好孩子,只是讲话有点结巴。那位心理医生是个大浑蛋。”
  
  “唔。所以,你们大伙儿对心理医生都不怎么信任,对不对?”珍娜问道。
  
  “对啊。”巴特又打量珍娜几眼。“不过,你看起来还挺顶眼的。”
  
  “谢谢!巴特,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卡姆常常出来吗?”
  
  “他啊?”巴特伸出拇指头向他身后一指,就像安娜刚才那样。“常常出来啊。这家伙脑子有点毛病。”
  
  “什么毛病?”
  
  “你听过‘否认事实’这个词儿吗?”
  
  “听过一两次。”
  
  “喏,他就是这种人。”巴特冷笑一声,伸出大拇指,朝他的右肩膀后面指了指。
  
  “你是说卡姆,对不对?”
  
  巴特把双手伸到脖子后面,交握着,然后把身子靠在椅背上。“哟,你很聪明嘛!一点就通。”
  
  珍娜笑了笑,点点头。“告诉我,卡姆现在想不想出来啊?”
  
  “他现在应该出来了!今天这场聚会,费用是他支付的哦。回头见。”
  
  我听见珍娜的声音说:“回头见!”然后就感觉到一阵旋风卷风起,身份转换,巴特退隐回我心灵深处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我瞪着眼睛,呆呆瞅着珍娜的脸庞。珍娜坐在一旁静静地观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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