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6中旬,西南师范学院两派武斗再起,赶走了八三一的春雷造反兵团夺权后,召开批斗原党委书记张永青的大会,吴宓日记记载:包括他在内的“各类有罪之教职员(皆曾为张永青所尊礼、宠用、包庇者)共十六名,分列两侧,陪斗(同受斗争)。”在批斗大会上,吴宓不停挨打。学生们用竹条、树枝或扔小石子打他,在被押进会场时,“旁人则以竹条打击头肩背不休(此时最痛)”,在台前低头请罪听候大会批判发言中,“坐第一排之女生又频频以竹条打击宓等之头顶”。批斗会结束后,吴宓回到家中,“以所历简告唐昌敏(吴宓所雇家务女工)。视表,正夕5时。所历共只3—5两小时,而在台前曲躬俯立,则觉其长且久也!又按,宓自1904冬夜,为祖母痛打一次之后,一生未受鞭笞如今日者矣!”吴宓身边没有亲人,每次挨打后,他都只能向唐昌敏倾诉。次日:“唐昌敏以药敷宓伤处(左肩胛骨之下尖,肤色红肿,未破)。”
6月21日,吴宓再次在批斗会上被打伤。当天下着大雨,学生将他手上拿的遮雨草帽夺走扔掉。回家后,吴宓将情况告诉了唐昌敏:“唐昌敏导某邻童入大礼堂,寻取宓之草帽,未得。”“唐昌敏买白酒三两(二角四分)来,以酒浸药(药名红油克膏,治跌打损伤),为宓一再用棉巾拭洗伤处。”
1969年3月6日,吴宓与其他被打倒的教师一起被集中到西师李园,过“集体管制生活”,强迫他们交待罪行和揭发批判。4月24日,吴宓等人又被强行迁往梁平(西师分校)集中进行所谓“斗批改”。去梁平前,吴宓曾申请“年老衰弱留校劳动”,但未获批准。
5月9日,在梁平分校召开的中文系第二次批斗吴宓大会上,将吴宓押进会场的两个学生狠狠将他从高台上推下,致使他腿骨跌断。腿骨跌断的吴宓并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而是被迫跪坐地上接受“斗争凡历三小时”。大会结束后,吴宓被架回住处时“已成半死”。此后,吴宓“全身疼痛,在昏瞀之中,似两日未饮、未食,亦未大小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被强迫写交待材料,接受批判。直到6月21日,吴宓才随全体人员回到北碚,乘卡车(坐行李包上)于清晨7时出发,晚8时抵达西师校内,“得人扶掖,且背负至家”。
第294节
腿断后,吴宓只能爬着要几口水喝,几口饭吃。有时,连水、饭也没有。一次,他困在工棚里,对着窗外大喊:“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当他断腿稍好一些后,他又被派做扫厕所、刷尿池、刮粪便一类的活儿。
1969年11月30日,吴宓在《上西师中文系群众工作组报告》中写道:“宓现在七十六岁垂暮之年,腿伤如此,不能站立,不能行步,即在室内爬行,偶一卧起转动,腿关节亦痛不可忍。故只有安居在此文化村二舍203室中,又需要女工唐昌敏服侍。”
11月28日,西师中文系师生又召开了批斗吴宓大会。“十二月四日,又十三日,两次抓宓到网球场和大操场,和其他的牛鬼蛇神受陪斗。两次均给宓(因伤腿)以极大之肉体痛苦。”
《吴宓的最后岁月》一文中叙述吴宓的遭遇:吴宓被关入黑房,昼夜审讯斗争,黑房外有红卫兵把守。吴宓关在黑暗水房久了,全身脏痒难受,只好向把守的红卫兵请求洗个澡。红小将回答说:你这个老反革命想洗澡,这容易,我来侍候你。一会儿另一个红小将提一桶凉水来,两人合手合脚扒光他的衣服,把他从床上拉下来,站在泥水地上,高的一个拎着吴宓胳膊,另一个挥动刷大字报的毛刷,把凉水用搪瓷盆浇在吴宓身上,然后用刷打吴宓。那是寒冬的初春季节,凉水冻入心扉,吴宓浑身发抖,接着毛刷在他身上乱刷,直到吴宓跪下磕头求饶哭叫,红小将才将整桶凉水从头淋下来,说是为他“提壶灌顶”。吴宓哭着说红小将整他,红小将说这不是整,要整就要把他的耳朵、鼻子一样样割下来。他们问吴宓是不是想挨整,吴宓只好磕头求饶,并向红小将致谢,这才保住了耳鼻。
有一次吴宓躺在床上想绝食求死,红小将骂他,“绝食是向造反派、向文化大革命、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猖狂反扑……”随后,他叫来几个男女红卫兵,把吴宓按在床上,朝他鼻子里通往食道处塞一根胶管,然后灌入一大碗厨房丢弃的潲水,里面饭菜混合,把他的胃填得鼓胀、秽臭不堪,熏得他脑酸泪流、痛苦难当。红小将告诉他,这叫做“鼻饲”。经过四天“鼻饲”,吴宓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直到他同意自己掏钱去买饭菜吃,红卫兵们才停止了这种惨无人道的“鼻饲”……
走笔至此,惟有一声哀叹,两行清泪!
吴须曼在《回忆先兄吴宓教授》记录过吴宓那段时间的经历:
由于生活不能自理,只好请一个保姆,而他(吴宓)当时只有三十元生活费,拿什么付保姆费,同事之间,人各自危,谁还敢自讨罪责帮他,我只好在生活中节约,每月补助他二十元。残酷的迫害和摧残,使他的身体每况愈下。
1974年春天,我去重庆西南师院探望,兄妹相见泣不成声。见他连最低的生活水平都达不到,衣服只有两三套,被褥单薄,布证、棉花票一样也没有,惟一的财产就是布满书架和箱桌的中外书籍。一件蓝布面的棉袄,上面缝补有三十六处,可见年月之久,令人伤情。我回到泾阳后,即刻赶制了棉衣、棉裤、被子和毛衣寄往学院。
1975年夏天,我又去西南师院,他腿有残疾行走不便,一只眼睛患白内障而失明,生活更加困难,我决定劝他随我回家,但他坚持不同意,告诉我他保存的二十六本《吴宓诗集》不到半月曾被人“偷走”。尤其令人气愤的是,“十年动乱”中有人拿了他的书,知道他恢复工资后,送还一两本书就索费几十元,依这样的特高价收回一部分不能成套的书,每月工资即付一空。补发工资后,除还一部分外债和周济了几个困难的学生外,大部分就是花在赎回被人拿去的书上。残酷斗争,无情折磨,使他的神经近乎失去了控制。这些人就是掌握了他爱书如命的特点,才这样诈骗他。甚至他手上的一块价值几百元的进口表,也被重庆钢厂两个无赖用一只仅值六元钱的小闹钟“换”去。他动辄被骗走数十元乃至百余元。
日期:2009-06-1813:45:07
悲逝
1977年,生活已经完全不能自理的吴宓,由其胞妹吴须曼领回陕西老家照顾。
在这之前,吴宓原本就答应妹妹要回陕西,但是有人捉弄他说:“你吴宓是大教授,回原籍后,地痞流氓晚上破门而入,要你拿出钱来,没有的话,就要杀你。”闻听此语后,无论妹妹吴须曼如何劝说,他都不愿意回老家,直到他卧病在床,生活不能自理。
吴须曼去接吴宓时,他唯一的钱就是枕头下的七分硬币,只好预支工资购买车票,行李却很简单——一个旧木箱,除几件衣服外,就是几包日记和残缺不全的一些文稿。
吴宓回到老家,暂住在面粉厂吴须曼的宿舍里。之后租了一间民房住下来,吴宓每次吃饭时总要问:“还要请示吗?”吴须曼告诉他说:“‘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了,都不请示了。”
经过一段时间调养,吴宓病情渐渐好转,由人搀扶着可以下床在院子活动。精神状态好时,他便给妹妹和小外甥女讲自己儿时的往事,讲留学美国的和欧游的感受。在往日美好的回忆中,寻求风烛残年时的心灵上的安慰。
1977年,高考恢复。在吴宓的影响和鼓励下,他的外甥女决定考大学。于是吴宓便以仅有的那份精力为小外甥女补课。
1978年1月14日,吴宓忽然食量大减,第二天只能喝几口牛奶。随即吴宓被送往医院进行抢救。弥留之际,吴宓仍无法驱散在西南师院那段疯狂岁月里被残酷折磨时留下的阴影,他大声叫喊:“给我水喝,我是吴宓教授!给我饭吃,我是吴宓教授!”
17日凌晨3时,吴宓先生离开这个他热爱却又让他痛苦的人世间。1981年1月17日,吴宓的骨灰,由妹妹吴须曼送至安吴堡,葬在白雪笼罩的嵯峨山下。
第295节
日期:2009-06-1817:21:02
评析
温源宁这样评说吴宓:“一个孤军奋战的悲剧人物,然而,更可悲者,则是吴先生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个性。他自认是一名热诚的人文主义者和古典主义者,但他的气质却是彻头彻尾的浪漫主义者。他的纯真和诚恳,任何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惟独他自己却看不到。”
钱钟书在书评里写道:“吴宓从来就是一位喜欢不惜笔墨、吐尽肝肠的自传体作家。他不断地鞭挞自己,当众洗脏衣服,对读者推心置腹,展示那颗血淋淋的心。然而,观众未必领他的情,大都报之以讥笑。所以,他实际上又是一位‘玩火’的人。……最终,他只是一个矛盾的自我,一位‘精神错位’的悲剧英雄。在他的内心世界中,两个自我仿佛黑夜中的敌手,冲撞着,撕扯着。……
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像他那样拥有两颗心灵,尽管一位正常人也会出于实用目的而良心不安,但精神上不会有冲突。他的心灵似乎处在原始浑沌的状态,以致不能形成任何道德差异——又湿又粘的泥饼是不会被缺乏智慧的灯火烤干的,与其说他的心灵没有开化,倒不如说没有个性。但吴宓先生的心灵似乎又处在一种缺乏秩序的混乱状态——每一种差异在他脑海里都成为对立。他不能享受道德与植物般平静的乐趣,而这些是自然赐予傻瓜、笨伯与孩子的礼物。他总是孤注一掷地制造爱,因为他失去了天堂,没有一个夏娃来分担他的痛苦、减轻他的负担。隐藏于他心理冲突之后的是一种新、旧之间的文化冲突。他不是一个伟大的诗人,但他无疑是当代最复杂的一个人物,他通过写诗来寻求解脱……”
季羡林曾评价吴宓:“他古貌古心,同其他教授不一样,所以奇特;他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同其他教授不一样,所以奇特;别人写白话文,写新诗,他偏写古文,写旧诗,所以奇特。他反对白话文,但又十分推崇用白话写成的《红楼梦》,所以矛盾。他看似严肃、古板,但又颇有一些恋爱的浪漫史,所以矛盾。他能同青年学生来往,但又凛然、俨然,所以矛盾。”
赵瑞蕻在《我是吴宓教授,给我开灯》文中说:“西南联大外文系里有五位老师给我的印象最深。……那就是吴宓、叶公超、柳无忌、吴达元和燕卜荪这五位先生。其中吴宓先生可说是最有意思、最可爱、最可敬、最生动、最富于感染力和潜移默化力量,也是内心最充满矛盾、最痛苦的一位了。吴先生外表似是古典派,心里面却是个浪漫派;他有时是阿波罗式的,有时是狄俄尼索斯式的;他有时是哈姆雷特型的,有时却是堂吉珂德型的;或者是两种类型、两种风格的有机结合。”
易社强评价吴宓:“在他钻研的各个领域,吴宓都不愧是个博学的怪才,而学识渊博、性情怪僻是文科教授的显著特色。他集思想的多样性与人类的感性于一身,展现了联大的最大特色。”
叶兆言说:“吴宓不是一个豪爽的人,且毫无幽默感,但他却是大度、真诚的君子。”
西南师范大学教授苏光文教授认为:吴宓作出了三大突出成就,一是作为中国20世纪比较文学的奠基人,把一种新的研究方法带进了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新领域;二是在主持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期间,培养了诸如钱钟书、季羡林、徐中舒、高享、许国璋等一大批同样堪称学贯中西的大师级学者;三是,主持创办了《学衡》杂志,形成了现代文化史一个重要的思想文化学派“学衡派”。
日期:2009-06-1911:20:21
三十二、章太炎(修改稿)
章太炎(1869—1936),初名学乘,字枚叔,后改名绛,号太炎。浙江余杭人。清末民初民主革命家、思想家、史学家、国学大师、朴学大师。
关键词:
革命、立场、入狱、气度、狂傲、疯子、糊涂、癖怪、逸事、
戏谑、师徒、婚姻、大儒、论断、传道、讲学、大暮、评赞
日期:2009-06-1911:25:58
革命(一)
鲁迅称乃师章太炎的是“有学问的革命家”,认为“先生的业迹,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学术史上还要大”。
章太炎的父亲立下的《家训》中有一条曰:“妄自卑贱,足恭谄笑。”意思是要求子女们不得对清廷卑躬相事。章太炎严守家训。
黄侃的《太炎先生行事记》中记录:“先生(章太炎)生而徇敏,幼读《东华录》,愤异族之君中国,即立志不仕进。”
章太炎16岁参加“童子试”,时试题为:论灿烂之大清国。章太炎面对此题,想到鸦片战争后,清政府软弱无能,任列强瓜分中国,在中国作威作福,这样的清国何“灿烂”之有?于是他挥毫疾书,将满腔积愤凝于笔端,最后呼吁“吾国民众当务之急乃光复中华也”。不到一个小时,章便第一个交了卷。主考官见他才思敏捷,不由暗暗称奇,再看其文,大骇。此时章正要步出考场,主考官拍案而起,喝止道:“慢,你好大胆!可知罪……”章不亢不卑,坦然自若道:“我之所思,件件合乎当今国人之思;我之所论,桩桩合乎国情之实,何罪之有?”顿时,考场一片哗然。主考官怕事情闹大,便令两名差役将章挟出考场。章的家人见状,吓得面无人色,但章却神情自若。
1885年《马关条约》签订后,章太炎异常气愤,从杭州寄给康有为设立的上海强学会16元会费,加入该会。次年年底,章应梁启超之邀,担任《时务报》撰述,结识谭嗣同等人。在梁、谭等人影响,章的思想渐趋革命。1987年6月,章太炎在杭州发起成立兴浙会。
1988年12月,章太炎因支持维新变法,遭到清廷通缉,逃往日本占领下的台湾,次年因发表言论,触怒台湾当局,随后赴日本,八月回国。在日本期间,章太炎认识了孙中山。
1900年,章太炎的《訄书》出版。章在书中提倡复兴诸子之学,排满,反对列强,并首倡光复之说,在当时产生了深远的社会影响。清廷后来因“苏报案”诉章太炎时,此书也是清廷指控章的罪状之一。不久,章又发表《正仇满论》,章在书中首次对清廷及保皇主义进行公开批判。这一年,章太炎剪辫发,立志革命。
1901年,由吴君遂介绍,章太炎到东吴大学任中文教员。当时章教授中文课程,但他在课堂上不谈经史,却大谈民族大义,倡导学生走光复道路,一时哗然。保皇派十分震惊,视章为“乱党”。次年元月,江苏巡抚恩寿到学校通知该校美籍校长,要缉拿章太炎,是章太炎回家过年,得到吴君遂的通报后,匆忙逃往日本。
在日本,章太炎于明崇祯皇帝的忌日,发起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因清室干预,日本警方驱散学生,孙中山及数百留学生未能与会,后在横滨补办仪式。席间,孙中山提议与会者各敬章太炎一杯酒,共计七十余杯,章太炎亦未醉。
第296节
1903年,章太炎为邹容《革命军》一书作序,称该书为“义师先声”,因文中有“载湉(光绪)小丑,不辨菽麦”之语,引起清廷震怒;同年6月,康有为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与《革命军》同时付梓刊行,不足一月,便抢购一空。此时,《苏报》又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为题,摘录发表了章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一文,在全国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清廷下令查封《苏报》,逮捕章太炎与邹容。后经外国法庭审判,章太炎被判刑三年。
1906年6月,章太炎出狱,孙中山派人将其接到日本。在东京留学生欢迎会上,章太炎发表演说,认为当前最紧要的,“第一,是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国粹激动种姓,增进爱国的热肠”。到日本后,章太炎加入同盟会,主办《民报》,与梁启超主持的《新民丛报》论战。章太炎太炎的加入论战,使得“向之与《新民丛报》有关系者,莫不倒戈相向”。一时,《民报》的销售数量激增,而《新民丛报》则大规模减少,最后《新民丛报》不得不停战,关门了事。
日期:2009-06-1911:27:16
革命(二)
1912年1月3日,中华民国联合会在上海宣告成立。章太炎、程德全被选为正、副会长。章太炎发表演说称:“本会性质,对于政府立于监督补助地位。”章还说:“中国本因旧之国,非新辟之国,其良法美俗,应保存者存留之,不能事事更张也。”
民国成立后,章太炎为实现政治抱负,曾拥护袁世凯。后他发现袁的称帝野心,大闹总统府,被袁世凯软禁至袁去世。
1917年,孙中山在广州成立护法军政府,组织护法军,讨伐段祺瑞。章太炎担任护法军政府秘书长,并前往昆明争取云南军阀唐继尧的支持,因唐缺乏诚意未果。
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章太炎发出通电,欲“使水深火热之民,早登衽席”。
1926年3月20日,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蓄意篡夺北伐军领导权。章太炎在上海组织“反赤救国大联合”,共同反对蒋介石篡权,章任该会理事。同年8月,章太炎应五省联军总司令孙传芳、江苏省长陈陶遗之请,到南京任“修订礼制会会长”。13日,章通电全国,再次反对蒋介石组织北伐。
张中行在《章太炎》一文中回忆章太炎讲课:“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也应该注意防范,不要赶走了秦桧,迎来石敬瑭啊!’其时是‘九一八’以后不久,大局步步退让的时候。话虽然以诙谐出之,意思却是沉痛的,所以听者都带着愤慨的心情目送老人走出去。”
1932年,日本侵略上海,章太炎盛怒之下,北上会见张学良,要求其积极抗日;章在燕京大学演说,号召青年起来拯救国家的危亡。次年2月,章太炎与马相伯发表联合宣言(史称“二老宣言”),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占我国东北领土。
章太炎晚年,外患日亟。他在讲学时宣讲“行己有耻”,议论时政。蒋介石知道后,让章的金兰兄弟张继出面,劝章说:“大哥当安心讲学,勿议时事。”章太炎听罢十分愤怒,他说:“吾老矣,岂复好摘发阴私以示天下不安?……吾辈往日之业,至今且全堕矣,谁实为之?吾辈安得默尔而息也?”“五年以来,当局恶贯已盈,道路侧目。”
日期:2009-06-1912:32:05
立场(一)
1869年,章太炎出生于浙江余杭的书香门第,祖父留下的藏书多达5000卷。到章太炎父亲时,因太平天国战乱,家势开始衰微,因此章父非常注重对子女的教育,冀望能够重振门楣。章父立下《家训》,要求子女们不得对清廷卑躬相事,并希望子女们精研经史。1890年,章父弥留之际,一再叮嘱家人:“吾家入清已七八世,殁皆用深衣敛,吾虽得职事官,未尝诣吏部,吾即死,不敢违家教,无加清时章服。”所谓“深衣”,就是士大夫平时闲居在家时所穿的衣服,上衣和下衣裳相连。章太炎的祖辈,入清以来已经历七八代了,但去世时从不穿戴清朝的衣服入殓,而是采“深衣敛”。
章太炎少时,受外祖父朱有虔启导。其十一二岁时,朱为其讲《东华录》,说“夷夏之防不可不严”。章问:“以前的人有谈过这种话没有?”朱答:“王船山、顾亭林已经谈过,尤其是王氏的话,真够透彻,说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只有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了’。”章说:“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朱回答道:“现在不必作此说。如果李闯得了明的天下,闯虽不是好人,他的子孙却未必都是不好的人,但现在不必作此说。”
章太炎曾作《逐满歌》:
莫打鼓,莫敲锣。听我唱这逐满歌。如今皇帝非汉人,满洲清妖老猢狲。辫子拖长尺八寸,猪尾摇来满地滚。头戴红樱真狗帽,顶挂朝珠如鼠套。他的老祖努而哈,带领兵丁到我家。龙虎将军曾归化,却被汉人骑胯下。后来叛逆作皇帝,天命天聪放狗屁。他的孙子叫福临,趁着狗运坐燕京。改元顺治号世祖,摄政亲王他叔父。叔嫂通奸娶太后。遍赐狗官尝喜酒。可怜我等汉家人,却同羊猪进屠门。扬州屠城有十日,嘉定广州都杀毕。福建又遇康亲王,淫掠良家象宿娼。驻防清妖更无赖,不用耕田和种菜。菜来伸手饭张口。南粮甲米归他有。汉人有时欺满人,斩绞流徙任意行。满人若把汉人欺,三次杀人方论抵。滑头最是康熙皇,一条鞭法定钱粮。名为永远不加赋,平余火耗仍无数。名为永远免丁瑶,各项当差着力敲。开科诓骗念书人,更要开捐驱富民。人人多道做官好,礼仪廉耻忘记了。地狱沉沉二百年,忽遇天王洪秀全;满人逃往热河边,曾国藩来做汉奸。洪家杀尽汉家亡,依旧猢狲作帝王;我今苦口劝兄弟,要把死仇心里记。当初清妖破南京,尔父被杀母被淫。人人多说恨洋人,那晓满人仇更深。兄弟你是汉家种,不杀仇人不算勇。莫听康梁诳尔言,第一仇人在眼前。光绪皇帝名载湉。
1904年,慈禧70大寿,章太炎写下一副对联以示讽刺,传诵一时:“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庆有;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苏报》案发生后,邹容被捕并死于狱中。章太炎做诗纪念义弟,曰:“邹容吾小弟,被发下瀛洲,快剪刀除辫,干牛肉作糇。英雄一入狱,天地亦悲秋。临命须掺手,乾坤只两头。”
1906年7月15日,出狱后的的章太炎来到日本。孙中山与东京留学生为其开欢迎会,到会者两千多人,由于地方太小,许多人只能挤在屋檐下或爬在窗台上,以求一睹章太炎的风采。章在会上致辞说:“兄弟小的时候,因读蒋氏《东华录》,其中有戴名世、曾静、查嗣庭诸人的案件,便心中发愤,觉得异种乱华,是我们心里第一恨事。后来读郑所南、王船山两先生的书,全是那些保卫汉种的话,民族思想渐渐发达。”
1898年,由《时务报》夏曾佑推荐,章太炎被张之洞招入帐下。章太炎想通“依靠汉族督抚改变现状”,欣然前往,并担任《正学报》的编辑,撰文批驳康有为的今文经学理论。但不久他便发现,张之洞的“中体西用”只是为了在清朝体制下稳健变法,而张也只是利用他与康有为等人的分歧,打压维新派时,章太炎径直离去。
第297节
章太炎主张排满,直呼满清皇帝名讳,语气十分蔑视,梁鼎芬的弟子朱强甫问章道:“你的祖宗不也有人作过清朝的官吗?”章太炎答道:“那是为强暴所污,不得以而为之!”
日期:2009-06-1912:33:39
立场(二)
1899年,章太炎第一次流亡日本期间,结识孙中山。此次见面,章太炎被孙中山“当今中国不流血就不能推翻满清王朝”的议论深深打动,连连叫好,称其为“卓识”。1901年,章太炎割发明志,并撰《剪辫发说》一文,寄给孙中山,此文随后发表在《中国旬报》上。
章太炎在东吴大学讲授中文课程,但他好对学生讲民族大义,给学生出的论文是“李自成胡林翼论”,意思是灭亡了大明的李自成,也胜过苦心孤诣维护异族江山的胡林翼。
章太炎在日本发起纪念支那亡国会,清朝驻日公使蔡均得知后,大为惊恐,请东京警察部门下令解散此会。日本警察便传讯章太炎等人,章等人“如约偕行,时着华服者只太炎和陈桃痴二人。太炎长衣大袖,手摇羽扇,颇为路人所注目”。日本警察问章等人是清国何省人?章回答:“我们是支那人,非清国人。”日本警察吃惊:“你在国内什么阶层?士族还是平民?”章回答:“遗民。”警察无奈,只好让他回去了。(此处章太炎所谓“支那人”,乃是故意针对大清国的一种说法,和后来日本对我国的蔑称不是一个意思;而他自称“遗民”,则是指叛逆满清统治的大汉遗民。)
中华民国成立前,曾开会商讨国旗一事。孙中山提出用晴天白日旗,黄兴主张用井字旗,袁世凯主张用龙旗,章太炎提议用首先光复南京的江浙联军的军旗五色旗。章说:“红、黄、蓝、白、黑五色,代表我国汉、满、蒙、回、藏五个民族,寓意五族共和。”于是,五色旗成为中华民国国旗,直至民国十六年改用青天白日旗。
民国建立后,章太炎强烈感受到南京临时政府的软弱无力,他提出的种种主张和方案不被采纳。此事,他更希望尽早结束南北分裂的局面,共御外辱。最后,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权衡对比后,他将希望寄托在袁世凯身上。于是章太炎开始摇动手中的笔,为袁世凯摇旗呐喊,攻击同盟会的革命党人,骂他们是“鼠窃狗偷”的“群盗”。但当袁世凯如愿上台,并开始密谋称帝时,梁启超和章太炎等人才如梦方醒,悔之莫及。此时,章才认识到革命党人必须重新联合起来,于是主动找到孙中山、黄兴等人,开始商讨如何对付袁世凯的阴谋。
袁世凯上台后,给了章太炎一个虚职:“东三省筹边使”,并拨给他1万元费用。章踌躇满志,到吉林赴任,发表了《筹边使告东北父老书》和《筹边使四策》等文告。没想到刚到东北便受冷遇,无人迎接不说,召见吉林西南道孟宪彝和长春知府德养源,二人竟不理会。章气愤不已,找到吉林都督陈昭常说:“本使是国家堂堂官吏,他们被传不到,就是目无本使,就是目无共和国家!”陈昭常袁的用心,并不和章计较,对章恭敬如仪,好吃好喝招待,最终将章礼送出境了事。至此,章才若有所悟,对袁颇为失望。
当孙中山、黄兴等人发动“二次革命”讨伐袁世凯的时,章太炎已经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在民国成立的初期,章太炎虽为革命元老,但他的意见得不到采纳,故对原先的革命同志孙中山、黄兴颇有不满,他一直站在先是同盟会、后为国民党的对立面。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对那个被造反的新军士兵从床底下拖出来的黎元洪,一直都心生好感,无论政治风云如何变换,他都鼎力支持黎,以至于有报社记者说:“章太炎先生的政见,无外乎‘总统非黎公不可’。”
章太炎在为刘成禺的《洪宪纪事诗》作序时,将袁世凯的洪宪解释为:“袁世凯以明太祖建号洪武。满清以太平军为劲敌,其主洪也。武昌倡议者黎元洪,欲用其名以厌胜之,是以建元曰洪宪。”
章太炎到唐继尧处游说唐,发现唐没有出兵诚意,而且唐治下秩序混乱,乌烟瘴气,颇为失望。于是,他在白昼手提灯笼,漫步街市,灯笼上书“大元帅府秘书章”的字样,引起围观如堵。有人问他为何,他道:“此地种鸦片,漆黑一片,不照明何以举步?”也有说法称章在门口点着红灯笼,别人问起,他答:“四海茫茫,到处黑暗。”
1920年,章太炎由最初的反对军阀割据转变为赞成军阀割据,提出“联省自治,虚置政府议”的主张。次年,黎元洪就任总统,章太炎受勋一枚,到处宣讲“联省自治”,还主张首都“南迁武汉”。
1923年9月,《华国月刊》在上海创刊,章太炎任社长,该刊宗旨为发扬“国故”,挽救“人心”。
1924年,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发表宣言,实现国共合作。在国民党右派冯自由、居正等人的怂恿下,章太炎公开发表言论,反对国共和作。章太炎说蒋介石执行的三民主义是“卖国主义、党治主义与民不聊生主义。”
1925年3月,孙中山病逝,灵柩运到南京,奉安中山陵。章太炎专程来到南京吊唁,参加奉安大典。1925年3月,孙中山病逝,灵柩运到南京,奉安中山陵。章太炎专程来到南京吊唁,参加奉安大典。章太炎到南京后,达官贵人们设宴为他接风洗尘。席间,有人请章题字留念。章想起沿途见闻,深感许多革命党人已腐化变质,有感而发,挥笔写下对联一副:“诸君鼠窃狗跳,斯君痛哭;此地龙盘虎踞,古之虚言。”众人见了,面面相觑。
章太炎曾作一联挽孙中山:“举国尽苏联,赤化不如陈独秀;满朝皆义子,碧云应继魏忠贤。”因为碧云寺,明天启年间由太监魏忠贤扩建,并在此建坟,准备死后葬此。魏忠贤自缢后,他的党羽葛九思于1644年随清军入京,在此建魏的衣冠冢。1925年,孙中山在京逝世后,曾在该寺的后殿停过灵柩,因而此殿后改为名为中山堂。后又在该寺金刚宝座塔下建孙中山衣冠冢。章太炎反对共产党,对国共合作不满,于是以此联骂那些尊崇孙中山的人尽是魏忠贤的义子。
1927年,章太炎被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临时执委会点名称为第一号学阀,呈请国民党中央加以通缉。
1935年,国民政府代表何应钦与日本梅津美治郎签订《何梅协定》,章太炎对此丧权辱国的协定十分愤慨,当即作诗寄于友人,曰:“淮上无坚守,江心尚苟安。怜君未穷巧,更试出蓝看。”讽刺国民政府在淮河一带不设防坚守,竟把中原轻易丢掉,而仍无动于衷。
第298节
日期:2009-06-2011:04:16
入狱(一)
1898年秋,戊戌变法失败后,章太炎力主革命,时蔡元培请章到爱国学社做排满革命的讲演,讲演内容随后发表在《苏报》上,引起清政府的震怒。恰巧当时邹容写《革命军》一书,请章太炎为之作序。清廷便查封《苏报》和爱国学社,没收财产。因章太炎在序言中毫不客气地称光绪帝为“载湉小丑”,清廷便以大逆不道罪将太炎告上法庭。以一国讼一人,近代以来,不知有第二人。
因讼案发生在上海租界,当时,满清政府曾向西方列强许下了沪宁铁路的特权、白银10万两引渡章太炎、邹容,但在舆论重压下,西方列强称:“租界事,应当在租界处理。”章太炎等人的案件仍由列强的会审公廨审理,得以不被清廷引渡。
当时被清政府通缉的共有六人:蔡元培、章太炎、邹容、吴稚晖、陈范、宗仰。其他人听到消息后,纷纷出逃,蔡元培避难青岛,吴稚晖逃往欧洲,陈范东渡日本,宗仰则躲在上海的哈同花园。但章太炎哪里也不去,这晚,有人告诉他巡捕前来抓人的消息,章太炎毫不在乎,只说“小事扰扰”,随即就回屋睡觉。他还劝邹容不要躲,他说:“革命没有不流血的。我被清政府查拿,现在已经第七次了。”第二天,外国巡捕再到爱国学社缉捕时,章太炎指着自己的鼻子对巡捕说:“章炳麟就是我。”然后痛快地被巡捕抓走了。当时邹容已成功地从后门逃脱,但章太炎在狱中写信劝他自首。邹容不忍结义大哥一人患难,第二天便前去自首。
章太炎被捕后,上海《新闻报》上有文章,嘲笑章太炎主动送上门,“不去为愚”。章看见此文后,写下《狱中答新闻报》一文,刊登在最后一期《苏报》上。章在文中称:在当今的时代,必须实行革命,而“吾辈书生,未有寸刃尺匕足之抗衡,相延入狱,志在流血,性分所定,上可以质皇天后土,下可以对四万万人矣!”最后,章太炎嘲讽《新闻报》的记者说:“斥鹌井蛙,安足与知鲲鹏之志哉!”“滚开吧!新闻记者。请看50年后,巍巍矗立于云表的铜像到底是我?还是你?坐以待之,用不着多说什么了!”从此文足见,章太炎当时就有杀身成仁的想法。
会审公廨开庭之日,章太炎长发披肩,穿着他的“汉家和服”。邹容剪掉辫子,西服革履。庭审完毕,他们坐着马车回巡捕房,上海街头万人空巷,争睹章、邹之容,一路上章太炎大声念诗曰:“风吹枷锁满城香,街市争看员外郎。”
因为“苏报案”,章太炎被判刑三年,邹容被判刑两年。两人虽不在同一监室居住,但在同一个“工作室”做裁缝工作。章太炎近视,缝补动作不敏捷,经常挨巡警的棍子。起初章还稍作反抗,但几次被打得死去活来后,一气之下绝食抗议。他曾绝食七日,最后因有狱友告知,绝食要40天左右才死,加上邹容劝说,最后放弃。但邹容却随之病倒,一年后,年仅二十岁的邹容猝死狱中,章太炎伤心不已。因为邹容的死,章太炎在狱中的情况大为改善,章太炎后来在《与篁溪书狱中事》中写道:“威丹(邹容的字)既殁,白人稍善视余,使任执爨(cuàn,烧火煮饭)之役,因得恣意啖(dàn,吃)食。余之生,威之死为之也。”
1906年,章太炎刑满释放,到日本担任《民报》的编辑。章一接手民报,立即引起清政府的恐慌。清政府马上派唐绍仪与日本政府交涉,于是《民报》被禁,章太炎几次入警署进行交涉,并3次致书日本内务大臣,均未果。1908年11月26日,东京地方法院裁判厅开庭审讯,章太炎据理辩驳,无懈可击,裁判长被章的辩词说的张口结舌、理屈词穷。东京地方法院随后对他作出罚金150元或服役150天的判决。章的学生鲁迅、许寿裳等人代他交了罚金,章太炎被获释。
日期:2009-06-2011:06:38
入狱(二)
1913年,二次革命失败后,新婚不久的章太炎顾不上蜜月,扔下新婚妻子,从上海跑到北京找袁世凯算账。临行前,妻子朋友均劝阻他,章却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时为冬季,天气异常寒冷,章太炎足蹬一双破棉靴,穿一领油油的羊皮袄,手中绰一把鹅毛扇,扇下坠吊着一枚景泰蓝大勋章,直闯总统府。总统府的接待员让他出示名片,他白眼一翻,大声道:“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是在上海坐过三年西牢的‘章神经’!”他耐着性子在接待室中踱来踱去,眼见国务总理熊希龄谈过了,副部长向瑞琨谈过了,袁世凯还不见他,便骂道:“向瑞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见得,难道我见不得?”说吧径直往里闯,警卫阻拦,双方立刻起了冲突。章太炎操起桌上的花瓶朝大总统画像猛力掷去。
之后,章太炎被卫兵强行捉入马车,当晚,只能在宪兵教练处过夜。他满腔怒气耿耿难消,又指名道姓怒骂袁世凯为“包藏祸心”的“窃国大盗”和“独夫民贼”。反反复复大骂整夜,看守他的卫兵都心惊胆战,赶紧找来棉花,塞住耳朵。
章太炎闯总统府还有一个版本,据说,章太炎到总统府后,投了一张一尺五寸长的名片,上面只写了三个斗大的字:章炳麟。袁世凯一直不敢见章,只是派手下出来搪塞,结果被章太炎给骂了回去。为了表示愤怒,章太炎将总统府的招待室砸了个稀巴烂。见章太炎盛怒,袁无奈,派执法处长陆建章前来。据说,陆硬着头皮出来见章太炎,鞠躬说:“总统有要公,劳先生久候,深为抱歉!今天派我来迎先生入见。”章太炎不疑有诈,便跟着陆建章上了马车,一路被骗至某军事废校,后移居龙泉寺。
据说,章太炎被移往龙泉寺关押,杀人如麻、被人称做“陆屠夫”的陆建章亲自骑马在前开道以示恭敬,人们都感到奇怪,从没见过对一名囚徒如此礼遇的情况。问陆,陆回答说:他日太炎若能为我草一檄文,则我可少用十万兵马,安得不尊重。
章太炎被捕的消息一经传开,便有当日同盟会的故旧前往总统府为他缓颊:“袁总统有精兵十万,何必畏惧一介书生,不恢复其自由呢?”袁世凯回答道:“太炎的文笔,可横扫千军,亦是可怕的东西!”袁世凯为向舆论交代,但又不好给章太炎派罪名,就定了个“疯子病发违禁”的滑稽名目,将章太炎幽禁。
移居龙泉寺的翌日,袁世凯次子袁克文亲自前来送锦缎被褥,但未敢面见章太炎,只是让人转交。章太炎觉得窗缝外有人窥探,牵帷一看,乃是袁克文,便立即入室点燃香烟,将被褥上烧出许多洞穴,累累如贯珠,遥掷户外,曰:“拿去!”
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在龙泉寺,由陆建章负责执行。陆说袁曾手示八条保护太炎:饮食起居,用款多少不计;说经讲学文字,不禁传抄;毁物骂人听之,物毁再购;早晚派人巡视,恐生意外,等等。陆对人说:“太炎先生是今之郑康成。黄巾过郑公乡,尚且避之。我奉极峰命,无论先生性情如何乖僻,必敬护之;否则并黄巾之不如了。”
章太炎被软禁后,袁世凯曾要接章的家属来京与章同住,章以为是“诡术”,汤国梨也怀疑袁有什么阴谋,都谢绝了。袁世凯长子袁克定曾来看望章太炎,让章住到他的家中,章太炎默不作声,最后作罢。
章太炎开始并不知道他被软禁之事。一日,他乘车外出赴宴时,宪兵也跳上车,呈前后夹卫状,宴后归时,夹卫如故。章颇觉奇怪,问吴宗慈,吴没有如实告知。第二天,他去拜访胡培德,胡对他说:“此为袁世凯派来保护者。”章闻言大怒,抄起手杖把宪兵打得抱头鼠窜。章这才心情大好,对吴宗慈说:“袁狗被我赶走了!”吴宗慈只能唯唯以对。宪兵被章太炎驱赶后,便着便服而来,和吴宗慈、张亚农谈判,说他们是奉上边的命令来保护章先生的,虽然触怒了章先生,但仍不敢怠慢,所以易服而来。吴、张二人不便拒绝,只能同意,不让章太炎知道此事。
袁世凯为了收买章太炎,曾派陆建章的秘书秦某(曾为前清翰林)去给章送钱。秦某刚把怀里的五百元钱掏出来放到桌上,章太炎站起身来,将钱扔到了秦某的脸上,并瞪着眼晴斥责道:“袁奴速去!”秦某吓得落荒而逃。
章太炎曾致书袁世凯,要求袁释放自己,但袁并不理会。后黎元洪进京,章致信黎。黎接信后,乃夜叩袁的卧室求见,值袁已入睡,不获接见。第二天,黎再见袁,为章求情。袁于是打算给章一个虚职,准备命章负责考文苑,但章要求袁拨开办费20余万元,并让其聘请海内外名宿担任教授,袁世凯只愿意给15万,最后双方未谈妥,遂作罢。
日期:2009-06-2022:43:25
入狱(三)
后来,章太炎的得意弟子黄侃到北大教书,前来陪侍,章太炎便口授《中国文学史》讲义,由黄侃悉心整理,师徒二人常夤夜不辍,章才不觉寂寞。
据许寿裳回忆,章太炎被软禁后,“每日写‘袁贼、袁贼’以泄愤,又喜欢花生米下酒,吃的时候把花生的蒂去掉,说:‘杀了袁皇帝的头’。以此为乐。”他还从后花园里挖树根,修理成人形,上面写着“袁世凯”三个字,烧了之后挖个坑埋掉,然后他高兴得满院子里跑,边跑边喊:“袁贼烧死啦!袁贼烧死啦!”再到后来,骂人之余百无聊赖,章太炎就在寺里讲课,宣扬革命道理。袁世凯的便衣混在学生中去侦察。章太炎辩才尤佳,几个便衣竟被章慷慨激昂的风度精神所感染,笔记记得不亦乐乎,还频频提问。
在钱粮胡同的居所,章太炎可读书写作,亲友和弟子也可前来探望,但就是不给他出门的自由。章只能设法泄愤,以各种方式咒骂袁世凯解气。他先是在八尺见方的宣纸上大书“速死”二字,悬挂于厅堂正中;然后满屋子遍贴“袁世凯”字样,以杖痛击,谓之“鞭尸”。吃汤圆时,他戏称道:“汤圆又称元宵,元宵者,袁消也。”一口将汤圆吃下,引得大家大笑。他在室内写满了“杀、杀、杀、杀、杀、杀、杀,疯、疯、疯、疯、疯、疯、疯”的对联。
章太炎的长女到北京陪伴父亲,为了不给父亲增加负担,自缢于钱粮胡同。章太炎的夫人汤国梨回忆章长女的死:“女儿章于1915年4月去京省视老父,后悉此举恰恰无意中落入袁之圈套,非但将致老父于死地,即自身亦陷入绝境,遂于9月间自缢身死。”
章太炎被囚禁后,袁世凯在生活上对章太炎极为照顾。章夫人汤国梨也说,章太炎在被囚期间,每月的费用是500元(当时一个警察每月薪水4元左右,大学里工资最高的教授,每月不过400元)。但章太炎并不因此就感激袁世凯,骂袁之余,他就拿看押的警察开涮。章太炎向来简朴,但在被软禁期间,居然一口气雇了十几个厨子和仆人(其中不少人为警察改扮),而且,并颁示规定:仆役对主人须称呼“大人”,对来宾亦须称呼“大人”或“老爷”,均不许以“先生”相称;每次见到主人,必须抬头挺胸,双臂下垂;逢阴历初一、十五,还要向他磕头,以贺朔望。如敢违例,轻则罚跪,重则罚钱。他甚至强迫这些仆人照条约跟他具结,签字画押。
有人问章为何要订立此规?章答:“我弄这个名堂,没别的缘故,只因‘大人’与‘老爷’都是前清的称谓,至于‘先生’,是我辈革命党人拼死获得的替代品。如今北京仍是帝制余孽盘踞的地方,岂配有‘先生’的称谓?这里仍是‘大人’、‘老爷’的世界,让他们叩头,不是合情合理吗?”
被囚禁期间,章太炎坚持用银制餐具吃饭,说是为了防止袁世凯下毒。到冬天,他不让人在屋内生火,说怕袁世凯用煤气毒死他。为了御寒,他在身上穿了几层厚厚的衣服。
章太炎被囚后,以为今生还乡无望,曾发电报给汤国梨云:“义不受辱,决志趋死。不必衔悲,亦无须设法。为告蛰仙,于青田刘文成墓旁求一圹地足矣。”他每与人书,必署名“待死人章某”。
日期:2009-06-2022:45:33
入狱(四)
章太炎曾两度绝食,以死相抗,他将在日本时穿过的一件旧衣服寄给夫人汤国梨,并在给夫人的信中说:“幽居数日,隐忧少寐。……知君存念,今寄故衣,以为记志,观之亦如对我耳。斯衣制于日本,昔始与同人提倡大义,召日本缝人为之。日本衣皆有圆规标章,遂标汉字,今十年矣。念其与我共更患难,常藏之箧笥,以为纪念。吾虽陨毙,魂魄当在斯衣也。亡后尚有书籍遗稿,留在京师,君幸能北来一抚,庶不至与云烟俱散。自度平生,志愿未遂,惟薄宦两年,未尝妄取非分,犹可无疚神明耳。不死于清廷购捕之时,而死于民国告成之后,又何言哉!吾死以后,中夏文化亦亡矣。言尽于斯,临颖悲愤。”
汤国梨接到章太炎的来信后,深为担忧。一月后,她再次接到章太炎的来信,信中所言让她忍俊不禁:“汤夫人左右,槁饿半月,仅食四餐,而竟不能就毙,盖情丝未断,绝食亦无死法。”
章太炎绝食后,众人束手无策。众弟子均前去规劝,朱希祖对章太炎说:“袁欲杀先生只须命其爪牙一举手之劳,其所以不敢贸然下此毒手者,正因畏于先生声望,如先生绝食而死,正投其所好。”章认为他的话在理,但仍未进食。
弟子吴承仕前来探望,问他:“先生,您比弥衡如何?”章答:“弥衡岂能比我?”吴接着说:“刘表要杀弥衡,自己不愿戴杀士之名,故假黄祖之手。如今袁世凯比刘表高明,他不必劳驾什么黄祖,而让先生自己杀自己!”章太炎听罢,大惊,马上停止绝食。
据汤国梨回忆,劝章太炎进食的是马叙伦:“马夷初(叙伦)先生去探望太炎,两人对时局越谈越起劲,到黄昏时分意犹未尽,好像还有许多话要说,马却起身告辞,说过几天再来看望。太炎说:‘时间尚不太晚,可以再谈谈。’马说:‘因为没有吃晚饭,肚子饿了,要回去吃晚饭。’太炎便说:‘这个问题容易解决,我这里也有厨房,比回家去吃还可以快点。’马说:‘知道你这里有厨房,但想到面对一个绝食的人,自己据案大嚼,试问情何以堪?何况你是为了民国的存亡绝续而绝食斗争的,我今面对一个舍命为国的好友,自己饱餐,岂仅自私,简直太残忍了。君如绝食而死,予今晚在此吃这餐饭,能不给天下人鄙视?’太炎听后略一思索,便说:‘那我就同你一起进食如何?’马夷初非常高兴,与太炎一起吃了两个水煮鸡蛋。”
许多年后,有一次汤国梨问章太炎:“你在北京绝食近半月几死,当时有何感觉?”章太炎答:“头晕得很呵!”
章太炎被袁世凯软禁期间,袁让章拥护他称帝,章挥笔写下《劝进书》,云:“某忆元年四月八日之誓词,言犹在耳。公今忽萌野心,妄僭天位,非惟民国之叛逆,亦且清室之罪人。某困处京师,生不如死!但冀公见我书,予以极刑,较当日死于满清恶官僚之手,尤有荣耀!”据说,袁世凯看后,气得七窍生烟,但又转而又自嘲道:“彼一疯子,我何必与之认真也!”时人称章太炎为“民国之祢衡”。
1915年,章太炎书“明年祖龙死”,第二年,袁世凯果然死去。袁死后,章太炎才重获自由。
第299节
日期:2009-06-2110:46:16
狂傲(一)
清末研究儒家经典有两大学派: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前者注重的是探求经书中的所谓微言大义,后者则注重经籍的文字训诂和历史考证。当时在诂经精舍读书的章太炎,曾写下50万字的巨著驳斥今文经学的代表人物刘逢禄。
章太炎赞同维新思想,但他并不认同康有为的治学态度和治学目的。在诂经精舍学习时,章太炎撰文批判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康有为在《孔子改制考》一文中,提出希望通过重构儒学体系,为变法提供理论支持。章太炎认为康有为牵强附会,偏离了治学的本道。
章太炎曾由梁启超推荐入《时务报》馆工作,时章对梁等康门弟子尊康有为为圣人的做法很是鄙夷,说:“这群康门弟子好比一群屎克螂在推滚粪球!”章言传到康党门徒耳中后,“康党衔次骨矣!”这日,时务报馆内,“康党囷(集),攘臂大哄”,终于和章太炎等人短兵相接,其中有个叫梁作霖的康门弟子狠狠放言,以前在广东,也有个秀才诋毁康圣人,我们大庭广众之下痛揍了他一顿,今天再揍你们一顿!章太炎也不甘示弱,据说出手狠狠扇了梁启超一耳光。事发后,章太炎愤然离开《时务报》。章太炎在给友人的信中犹不忘讥讽康有为:“噫嘻!长素有是数子,其果如仲尼得由,恶言不入于耳邪?遂与仲华先后归杭州,避蛊毒也。”据说,子路身强力壮,如果有人说孔夫子不是,就对其报以老拳,于是,至此,孔子“恶言不入于耳”。
自此,章太炎和康梁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康梁亡命海外,和革命派论争,章太炎积攒多年的一腔怒火倾泄而出,与保皇党展开论战,占尽上风,最后保皇党的《新民丛报》不得不停刊。
只要有机会,章太炎就会对康有为嘲弄一番。章太炎曾作一联嘲讽康有为曰:“国之将亡必有;老而不死是为。”上下联分别集《左传》中“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和《论语》中“老而不死是为贼”两句。上联句尾隐去“妖孽”二字,下联句尾隐去“贼”字。联面尾处现出“有为”二字,意指康有为乃“妖孽”、“贼”。
康有为自称“教主”,号称“不出十年,必有符命”。章太炎对此嗤之以鼻:“康有为什么东西!配做少正卯、吕惠卿吗?狂言呓语,不过李卓吾那一类货色!”
章太炎在张之洞帐下时,梁鼎芬曾问章太炎:“听说康祖诒(康有为)欲作皇帝,真的吗?”章答说:“我只听说他想做教主,没听说想做皇帝。其实人有帝王思想,也是常事;只是想做教主,未免想入非非!”梁为之大骇,慌忙报告张。
章太炎被杖出武汉后,对张之洞心存怨气,于是改唐诗讽刺张道:“汉阳铁厂锁烟霞,欲取鹦洲作督衙。玉玺不缘归载沣,布包应是到天涯。而今梁上无君子,中古文昌唤卖茶。地下若逢曾太傅,岂宜重问纺棉纱。”
“汉阳铁厂锁烟霞”、“地下若逢曾太傅,岂宜重问纺棉花”“布包应是到天涯”句是讽刺张之洞开办汉阳铁厂和纱麻丝布四局,纱麻产品用布包捆,销行各处,当时讶为初见。这本是德政,但张过于标榜曾文正(曾国藩),云文正治家有方,日课妇女纺棉四两,故张云:“予设四局,亦太傅经纶家国意也。”
“欲取鹦洲作督衙”是指张迷信,到任时欲移督署鹦鹉洲,闻三国时黄祖曾开府于此,认为不吉,乃止。
张之洞在湖北时,巡视纺纱厂途中,遇一卖茶少女,“美色也”。属下会其意,与少女的父亲协商,骗其入府侍奉三姨太。该少女入督署后,张之洞纳之,流连两月。后少女得疳疾而亡,即后墙舁出。故有“终古文昌唤卖茶”之句。
“而今梁上无君子”是讽刺梁鼎芬先附张而后叛之;“玉玺不缘归载沣”句则讥讽清廷,时宣统幼稚,由其父载沣为摄政王,颇无能。
章太炎喜欢改诗嘲弄人。黎元洪入京的时候,章太炎改唐诗讥讽道:“徒令上将挥神腿,终见降王走火车”。“西望瑶池见太后(黎元洪入京谒见隆裕太后),南来晦气满民关。云移鹭尾开军帽,日绕猴头识圣颜。一卧瀛台经岁暮,几回请客劝西餐。”
章太炎早年在日本时,东京警视厅曾让他填写了一份户口调查表。章太炎所填各项为:“职业——圣人;出身——私生子;年龄——万寿无疆。”因为人多称呼他为“圣人”,而私生子则以日本为最多,面对章这份充满调侃意味的回答,日警们哭笑不得。
日期:2009-06-2110:52:06
狂傲(二)
“苏报案”发生后,章太炎在会审公廨法庭上对清政府及审判员极尽嘲弄之词。对于在《〈革命军〉序》中所写“载湉小丑”四字触犯清帝圣讳及辱骂清帝一事,他说:我只知清帝乃满人,不知所谓“圣讳”。而且按照西方的法律,人们是不避讳的,所以我直接写“载湉”,没有什么不对。再说,从字的意思来讲,“小丑”两个字中,“丑”字本来作“类”字,或做小孩子解,所以“小丑”也就是“小东西”或“小孩子”,并没有诽谤的意思。章太炎的滔滔雄辩,引得听众席上掌声雷鸣,而审判员亦如坠云雾里,哭笑不得,非常尴尬。其中一位审判员突然想都啊章太炎是海内外著名的学问家,肯定是科举正途出身,便小心翼翼探身问道:“您得自何科?”太炎听此问题,更觉可笑,故作糊涂,高声回答:“我本满天飞,何窠之有?”“科”与“窠”同音,“满天飞”即浙江方言“老布衣”的意思。一说当时审判员问章太炎有功名否,章答说:“我双脚落地,便不承认满猪,还说甚么功名呢!”
审讯过程中,章太炎大逞口才,亦庄亦谐,辛辣犀利,把代表清廷出席原告的官僚孙建臣弄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最后章太炎大笑:“你们堂堂大清政府,竟然跑到租界的小法庭控告我一个老百姓,国家被你们败坏成这般模样,还有何脸面出席叫嚣?”孙气急败坏,脱口而出:“我和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辱弄?你还有什么话快说!”引来旁听观众哄堂大笑。
章太炎与张继结拜金兰,后发生冲突,章作《北山移文》与之绝交。张亲往章家讲和,章拒见,不置一词。
孙中山倡导革命之初并不为人知,章开始亦附和当时其他人的看法,认为孙是个“不学无术的土匪”,是“江湖大盗”。与孙结识后,他说孙“精通洋务,尚知辨别种族”。
第300节
1907年,日本政府应清政府的要求,将孙中山驱逐出境。但日本政府又不愿完全开罪孙中山,便由外务省赠予程仪(路费)五千元。此外,东京股票商铃木久五郎也馈赠孙一万元。孙当时正为募集革命经费发愁,便欣然笑纳。此事同盟会同仁一无所知,而后引起风波。章太炎当时支持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经费左支右绌,听说孙收取大笔黑金,拨给《民报》的经费却只有两千元,顿时气愤不已。他取下总编室所挂的孙的肖像,咣啷一声掷于地上,写道:“卖《民报》之孙文应即撕去。”时孙已到香港,章特地将撕坏的照片和评语寄给孙。
章太炎常批评孙中山,但是他在骂孙中山时,别人只能听,不能答,更不能附和,如果有人附和说骂得对,他马上给他一记耳光,说:“你是什么东西?总理(孙中山)是中国第一等的伟人,除我之外,谁敢骂之?”
民国初年,黄兴应袁世凯之邀到北京,袁于府中设宴款待黄,并请章太炎赴宴。章接到请柬后,随手在上面写了四个大字:“恕不奉陪!”然后投进邮箱。
章太炎被袁软禁期间,有人劝章开会讲学,章欣然同意,在化石桥共和党本部开了一个国学讲习会。章讲学之余,以骂康有为和陈焕章等人为消遣,他在国学讲习会门口贴一张告示曰:“康有为之门徒不许入内。”
袁世凯称帝后,欲物色德高望重者为其撰写元旦草诏,有人认为章太炎为独一无二之人选。袁世凯叹道:“何必为人所难呢?你们难道忘记了他绝食之举?如果以此事逼迫他,是加速其死之志啊!我不愿意让太炎为祢衡,我岂能成为变相之黄祖呢?要是他真的死了,最起码也是方孝孺,我可不能成全其美名。等他日帝国勃兴,再处置章太炎也不迟,现在不是动他的时候。”章太炎闻听此言后,轻蔑地说:“人家大明的天子姓朱,洪宪天子姓袁,我既不是祢衡,也不是方孝孺,袁世凯更不是明成祖朱棣,仅仅是乘乱而起,过一把皇帝瘾的袁术而已。”
1917年,章太炎应孙中山之请去云南游说唐继尧参加护法军,被唐聘为秘书长,一时趾高气扬,命人做一竿大旗,上书:“大元帅府秘书长”。随军出发的时,此旗高举,招摇在大军之中,十分抢眼,居然比唐继尧的帅旗还要高大许多。唐继尧的副官将此事告诉唐后,唐只是一笑了之,命令这位副官好好照料章太炎。
日期:2009-06-2122:02:58
狂傲(三)
章太炎素恶伍廷芳。1922年,伍廷芳病逝,其子伍朝枢路过上海,特来拜谒章太炎。二人谈及伍廷芳的病状,伍说:“先父身体康健,只因总理蒙难,奔走湘粤,操劳过度,遂致病倒,十天之中,须发皆白……”章接口道:“伍子胥一夜须白过昭关,君家早有先例。”章此语是将伍廷芳比作春秋时狼狈逃难过昭关的伍子胥。伍朝枢闻言,只能尴尬一笑,又谈及伍廷芳火葬之事,说:“火葬如在欧美,极为寻常。惟在中国,尚属创见。”章哂笑道:“我国古已有之,武大郎就是火葬。”次日,章差人给伍朝枢送去一幅挽联:“一夜变须眉,难得东皋公定计;及时移骨殖,不用西门庆花钱。”
北洋政府期间屡任总长的王正廷(字儒堂)信耶稣教,章太炎写下一联以示讥讽:“正廷屡受伪廷命;儒堂本是教堂人。”
曹锟贿选总统时,章太炎放言大骂。曹对章颇为忌惮,派人甘词厚币至章宅求其封口。章不等来人说明曹意,抡起拐杖,照来人劈头盖脸就是一阵乱打。来人吓得抱头鼠窜。
胡适的《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出版后,特送一本给章太炎,上写“太炎先生指谬”,下署“胡适敬赠”,人名旁用标点符号标点。章看到自己名旁加了黑杠,不禁大骂:“何物胡适!竟在我名下胡抹乱画!”待看胡自己的名旁也有黑杠时,才消了气:“他的名旁也有一杠,就算互相抵消了罢!”
清华组建国学院时,本请胡适任主任,胡适推辞,并建议清华聘请王国维、梁启超和章太炎为国学院教授。在胡的努力下,王、梁二位先后应聘。但素与梁启超不睦的章太炎,不愿与王、梁二人同堂共事,见到清华的聘书后,当场将聘书摔在地上,并一脚踏上,以示拒绝之意。
章太炎在《章氏业书??原学》一文中主张“是故九流皆出王官”,胡适撰《诸子不出於王官论》对其进行批判。章太炎对胡适的评价很是不屑,轻蔑地笑道:“哲学,胡适之也配谈吗?康、梁多少有些‘根’,胡适之,他连‘根’都没有!
日期:2009-06-2122:04:51
狂傲(四)
上海曾有人选近世文人名家笔语,章太炎的文章自然位列其中。但章闻得此消息后,却大发牢骚,颇为不快。原来他是怪这选文者放着自己那么多好文章不选,尽选些“浅露”之作。接着,他又满腹怨气,指责选文者将自己的文章和黄遵宪、谭嗣同、康有为等人的文章并列,让这些人有机会“鱼目混珠”,降低了他的身价!
章太炎晚年,有人问及他对梁启超的看法,他毫不客气地道:“文求其人,则代不数人,人不数篇,大非易事,但求入史,斯可矣。若梁启超辈,有一字入史耶?”再问吴稚晖之文如何,章曰:“何足道哉!所谓苫块昏迷,语无伦次者尔!”
据陈存仁回忆,章太炎在楼外楼小酌,“蒋主席偕夫人由周象贤陪同登楼”,周对蒋说,那个写字的就是章太炎。蒋便过来和章打招呼:“太炎先生你好吗?”章回答:“很好很好。”蒋问他近况如何,章答:“靠一支笔骗饭吃。”蒋又说:“你有什么事可以随时关照象贤。”章答:“用不到,用不到。”蒋为表示尊敬,要用车送他回去,章坚持不肯,蒋无奈,便将自用的手杖送给他,章对手杖倒满意,收下了。“次日,杭州各报大登这件新闻,说章师‘杖国杖朝’,蒋主席对故旧极为关怀。”
章太炎本就常骂蒋介石假革命,后又因蒋介石不让他为孙中山撰写墓志铭而对蒋很是不满。1929年春,中山陵竣工,墓志铭本用由章太炎撰写的《祭孙公文》。章曾云:“论与中山先生交谊之密,互知之深,其墓志铭惟我能胜,亦只有我有资格写,我欲为中山先生筹备处干事,并撰写墓志”。然而,由于章太炎平素常斥责蒋,蒋心怀愤恨,便拒绝使用章太炎撰写的墓志铭。因此,中山陵建成之后,只有“天下为公”碑代替墓志铭置于碑亭中。对此,章太炎愤怒地说:“蒋以个人好恶,竟宁使革命元勋之陵墓缺少碑铭,可憾也。”
章太炎一生极为自负,临终时,其留下遗言曰:“朴学从此绝矣。”
第301节
日期:2009-06-2210:28:51
疯子(一)
章太炎一生“独立特行”,赚得名号无数:“近代民族主义伟人”、“国学界之泰斗”、“民国伟人”、“鼓吹革命之大文豪”、“革命家之巨子”、“新中国之卢骚(梭)”、“学术宗师”、“狂生”、“名士”、“异端”、“在野党领袖”、“学阀”、“反动分子”、“神经病”、“章疯子”。但伴随他一生最久的还是“神经病”和“章疯子”这两个大号!
章太炎患有癫痫病。1883年,十六岁的章太炎参加县试,癫痫病突然发作,没有考成。从此他放弃科举,广泛涉猎经史子集。冯自由亦记载:“太炎夙患羊痫疾,有一次自外返寓,甫入门记昏厥仆地,余为之延医诊治,一日而愈。”这可能也是他被称为“疯子”的原因之一。
庚子义和团事变后,张之洞在湖北办《正学报》,聘章太炎任该报主笔。《楚学报》第一期出版时,章太炎竟然写下洋洋六万言的《排满论》文成,呈该报总办梁鼎芬审阅。梁阅后惊呼:“反叛,反叛!杀头,杀头!”遂乘轿子疾驰总督衙门,报张之洞,并要捉拿章太炎,按律治罪。幸亏《正学报》助办王仁俊惜才,对张之洞说:“章太炎是个疯子,即日逐之出境可也。”但梁鼎芬并不就此放过他,命四个轿夫将章扑倒在地,用轿棍猛揍一气。后章太炎每与人争论,嬉笑怒骂时,对方说“叫梁鼎芬来”,章太炎微笑不语。
《苏报》案发后,江苏巡抚连夜捉拿章太炎等人,众人皆逃走,唯有章太炎不听劝告,坚持坐镇爱国学社,遂被捕。章太炎在狱中写信给已经逃走的邹容前来一同抗辩,邹不意让大哥一人担此责任,毅然主动入狱,与章共患难。章、邹对革命言行供认不讳。邹因体弱,瘐死狱中。三年后,章太炎出狱,他特地在宅壁高处挂了一幅邹容的遗像,前面摆了一张横板,上设香炉,每月初一、十五必沐手敬香一次。
1907年3月,章太炎作《邹容传》一书,其中多处谈到吴稚晖。他在书中称吴稚晖“献策”,卖友投敌以自保。吴逃到巴黎后,读《邹容传》勃然大怒,认为章是借纪念邹容为名,颠倒黑白,发泄对他的私怨。于是,吴写信给章太炎,要求章说明是谁说他出卖朋友的。章太炎立即复公开信一封,开头便称:“稚晖足下:吴眺、吴腓、吴敬恒,皆足下也!”章意为,不管你吴稚晖有多少名字,你在品性上一以贯之,仍然是那个为“仆”所鄙视的“足下”。吴看到这封公开信后,作书反诘,章于同年七月再答,方法与前略同,而“笔战愈来愈凶,终至夹着毒詈”,竟至于用到“善箝而口,勿令砥痈,善补而绔,勿令后穿”之类骂街语言。
章太炎并不介意被人称为“疯子”,他的学生许寿裳回忆,章太炎在日本时曾在留学生界及同盟会的欢迎席上发表了这样一段演讲:“……大凡非常可怪的议论,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想,就能想也不敢说,说了以后,遇着艰难困苦的时候,不是神经病人,断不能百折不回,孤行己意。所以古来有大学问、成大事业的,必得有神经病才能做到。……为这缘故,兄弟承认自己有神经病,也愿诸位同志,人人个个,都有一两分的神经病。……近来有人传说:某某也是有神经病,兄弟看来,不怕有神经病,只怕富贵利禄当面现前的时候,那神经病立刻好了,这才是要不得呢!”最后,章太炎大声疾呼道:“我要把我的神经病质,传染诸君,传染与四万万人!”
章太炎因与孙中山收取日本人的黑金与其发生争执后,黄兴曾在给孙中山的信中劝孙道:“弟与精卫等商量,亦不必与之计较,将来只在《民报》上登一彼为神经病之人,疯人呓语,自可不信。”
辛亥革命成功后,章太炎的一些建议得不到当局的采纳,于是,他便逢人开骂:原先革命阵营中的同志如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等,民国新贵唐绍仪、赵秉钧、梁士诒、段祺瑞等,保皇派的康有为、张謇、汤化龙、谭延闿等……民国初年的报纸屡见章太炎骂人的文章,严词刻薄,毫不留情。被章骂的多了,众人也都习惯了,并不理会,只是以“章疯子”一笑了之。
日期:2009-06-2210:30:14
疯子(二)
辛亥革命后,章太炎曾受孙中山之托前往湖北去见黎元洪。章一到湖北便受到了黎的热烈欢迎,这令章对黎好感倍增,逢人便说:“民国总统一席,非公莫属!”一时,章言人尽皆知。王揖唐听闻后,马上告知袁世凯,并说道:“章疯子的言论和他手中的那枝笔还是有号召力的,不能不加以笼络。”袁世凯也怕章手中的笔,马上召章太炎来京,并给他颁发勋章一枚。
鲁迅在回忆乃师章太炎的文章中说:“……其人既是疯子,议论当然是疯话,没有价值的人。但每有言论,也仍在他们的报章上登出来,不过题目特别,道:‘章疯子大发其疯’。有一回,他可是骂到他们的反对党头上去了。那怎么办呢?第二天报上登出来的时候,那题目是:‘章疯子居然不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