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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为谁而鸣

_4 海明威(美)
  “这话说对啦,”妇人说。“你的话有道理。她看上去还有什么优点呢?”
  “聪明,”罗伯特。乔丹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玛丽亚吃吃地笑了,妇人失望地摇摇头。“你开头说得多好,最后却这么说,堂。罗伯托。“
  “别叫我堂 罗伯托。”
  “那是开玩笑。我们这里开玩笑时就叫堂 巴勃罗。就象我们叫玛丽亚小姐那样,也是开玩笑。”
  “我不开这种玩笑,”罗伯特 乔丹说。“依我看,在当前的战争中大家都应当非常认真地称呼同志。一开玩笑就会出现不好的苗头。”
  “你对你的政洽象对宗教那么虔诚,”妇人取笑他。“你从不开玩笑?”
  “也开。我很爱开玩笑,可不在称呼上开,称呼好比一面旗帜。”
  “我连旗帜也要开玩笑,不管什么旗帜。“妇人大笑。“和我相比,任何别人的玩笑就算不上一回事了。我们管禪面黄、金两色的老旗子叫做脓和血,加上紫色的共和国国旗,我们管它叫
做血、脓和高镇敢钾。那是开玩笑。”
  “他是共产党,”玛丽亚说。“他们是很严肃的人。“你是共产党吗?”“不,我是反法西斯主义者。”“很久了吗?”
  “自从我了解法西斯主义以来。”“多久了。““差不多十年了。”
  “那时间不算长,”妇人说。“我做,“二十年共和分子啦。”“我父亲做了一辈子的共和分子。”玛丽亚说。“就为这个,他们把他枪毙了。”
  “我父亲也是个终生的共和分子,还有我担父,”罗伯特 乔丹说。“
  “在哪一国?”“美国。”
  “他们给枪毙了吗?”那妇人问,
  “怎么会呢,”玛丽亚说。”“美国是共和分子的国家,那里的共和分子是不会被枪毙的。”
  “有一个共和分子的祖父反正是好事,”那妇人说。“从这里看得出家世很好。“
  “我祖父是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委员,”罗伯特。乔丹说。这句话连玛丽亚也觉得印象很深。
  “你父亲还在共和国做事吗?”比拉尔问。“不。他去世了。“ 能不能问问,他是怎样去世的,“他开枪自杀的。”
  “为了避免遭受拷打吗?”那妇人向。“是的,”罗伯特 乔丹说。“为了避免受到折磨。”玛丽亚望着他,眼睛里喰着眼泪。“我父亲,”她说,“当时弄不到枪。噢,我真高兴,你父亲有运气,能弄到枪。”
  “是呀。真侥幸。“罗伯特,乔丹说。”我们谈谈别的好不好?”“这么说,你和我,我们的身世是一样的,”玛丽亚说。她把手放在他胳臂上,凝视着他的脸。他望着她那褐色的脸,望着她的眼睛;自从他见到她的眼睹以来,总觉得它们不及她脸上的其他部分那么年青,而现在,顷刻之间,这双眼睛却显得年青,带着渴望的神情。
  “看你们的模样很象兄妹,那妇人说。“不过,我觉得你们俩不是兄妹倒好。”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一直有那么样的心情,”玛丽亚说。“现在清楚了。“
  “什么话,”罗伯特 乔丹说着,伸手抚摸她的头顶。整天来,他一直想抚摸它,现在如愿,“,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哽得慌。她在他的抚摸之下,把头微微挪动着,她抬头向他微笑;他感到浓密而柔顺的短发在他指缝中波动着。他把手随后放在她脖子上,接着就拿开了 
  “再摸一次,”她说。“我整天都盼望着你这样做。”“以后再说吧,”罗伯特 乔丹声音沙哑地说。“那我昵,”巴勃罗的老婆嗓音洪亮地说。“难道要我在旁边看着这副模样吗?难道要我无动于衷吗?做不到明,不得已而求其次,只指望巴勃罗回来。”
  玛丽亚这时既不理会她,也不理会那几个在桌边借烛光玩纸牌的人了。  
  “要不要再来一杯酒,罗伯托?”她问。“好,”他说。〃干吗不?”
  “你跟我一样,也要弄到一个酒鬼了。”巴勃罗的老婆说。“他喝了杯里的怪东西,还喝这喝那的。”听我说,英国人。““不是英国人。是美国人。①。”“那么听着,美国人。你打算睡在哪儿?”“外面。我有睡袋。”“好的。“她说。“天气晴朗吗。““而且还会很凉快。”
  “那就在外面吧。”她说。“你睡在外面。你那些货色可以放在我睡的地方。
  “好。“罗伯特 乔丹说。
  “走开一会儿。“罗伯特 乔丹对姑娘说,并把手按在她肩膀上。
  “干吗。“
  “我想跟比拉尔说句话。”“非走不可吗?
  〃什么事?”等姑娘走到山抦口,站在大酒袋边看人打脾的时候,巴勃罗的老婆问。
  “吉普赛人说我应当一”他开口说。
  “不,妇人打断了他的话。 他错了。
  “如果有必要一”罗伯特。乔丹平静但又犹豫地说。
①  因为美国人也讲英语,所以这些西班牙人自此以后经黹称他为英国人、
  “我相信,那时你是会下手的,”妇人说。“不,没有必要。我一直在注意你。不过你的看法是对的。”“但是如果有需要一”
  “不,”妇人说。“我跟你说,没有需要。吉普赛人的心思坏透了。”
  “可是人在软弱的时候能造成很大危害,
  “不。你不懂。这个人是已经不可能造成危害的了。“
  “我弄不懂。”
  “你还很年青,”她说,“你以后会懂的。”接着对姑娘说,“来吧,玛丽亚。我们谈完了。”
  姑娘走过来,罗伯特 乔丹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地在他的抚摸之下,象只小猫。他以为她要哭了。但是她的嘴唇又往上一弯,望着他微笑了,
  “你现在还是去睡觉吧。”妇人对罗伯特 乔丹说。“你赶了很多路啦。”
  “好。“罗泊特 乔丹说。“我把我的东西收拾一下。”
第七章
  他躺在睡袋里。他想。”我已入睡了狠久啦。睡袋铺在树林中的地上,在山洞口一边岩石的背风处;他睡眠中翻过身来,压在手枪上,这手枪的带子系在一只手腕上,是临睡前放在身边的。他当时觉得睡酸背痛,两腿乏力,肌肉由于疲劳而有点僅硬,所以感到地面很柔软,疲乏的身子在有法兰绒衬里的睡袋中舒展一下,使他觉得十分舒适。他醒来时恍恍惚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过后才明白过来,就挪开身体底下的手枪,满意地伸伸胳膊和腿,又入睡了,一只手放在用衣服整齐地卷住绳底鞋做成的枕头上,一条胳臂搂着这个枕头。
  随后,他觉得有只手按到自己肩上,立即翻过身来,右手握住遍袋里的手枪。
  “嗅,原来是你,”他说着放下手枪,伸出双臂把她朝下拉。他抱住她时,感觉到她在发抖。
  “进来吧,”他轻柔地说。〃外面很冷。“”不。不行。“
  “进来吧,”他说。“我们等会儿再谈吧。她索索发抖;他一手握住她的手腌,另一条胳臂轻轻地楼住她 她扭过头去了。
  “来吧,小兔子。“他说,吻着她的后颈,“我怕。”
  “别。别怕。进来吧。”〃怎样进来啊?”
  “钻进来就是。里面有地方。要我帮你吗?”“不。”她说着就钻进了睡袋,他把她紧紧貼着自己,想吻她的嘴唇,她呢,把脸伏在用衣服卷成的枕头上,但双臂紧搂着他的脖子。接着,他感到她的手臂松开了,他伸手拥抱她,她又哆嗦起来。
  “别这样,他说着笑了。“别怕。那是手枪。”他拿起手枪,推到自己背后。“我寄臊。”她说,脸朝着别处。“不,没有必要。好。来吧。”“不,我不能。我害臊,我怕。”
  “别。我的兔子。请不要见怪。““不行。假如你不爱我呢。”“我爱你。”
  “我爱你。啊,我爱你。把手放在我头上。”她朝着别处说,脸仍伏在枕上。他把手放在她头上抚摸着,接着,她突然从枕头上转过脸,偎在他怀里,紧挨着他,脸贴着他的脸,哭了。
  他静静地、紧紧地抱着她,抚摸着她那颀长而年青的身体,抚換着她的头,吻着她那润湿而带咸味的眼睛;她哭着,他感到她衬衫里面那对圆圆的、隆起的、坚实的乳房在颤抖一“我不会接吻,”她说。“我不知道怎么接。”“不一定要接吻。”
  “不。我一定要。该做的我都得做。”“没有必要做什么嘛。我们现在很好。不过你的衣服多了。“
  “我该怎么办。“
  “我来帮你。“
  “这样是不是好些了?”
  “好。好多了。你是不是也觉得好些?”
  “好。好多了。我可以象比拉尔说的那样跟你走吗?〃
  “可以。”
  “可是不去养育院。我要跟你在一起。”“不,要去养育院。”
  “不。不,不。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要做你的女人。”他俩这样躺着,原先遮蔽的,现在全裸露了 原先是粗糙的衣服,现在全是润滑的肌肤,润滑、坚实、圆鼓鼓地紧挨着,长久的温暌的凉意,外面凉而里面暖。长久、轻快而紧密的拥抱,落莫空虚却又轮廓分明,青春可爱而使人心醉神移,现在都是温蓽润滑,绐人一种空虚、胸口隐隐作痛、紧密拥抱的落莫之感,这一切如此强烈,以至罗伯特 乔丹觉得再也忍不住了,他说,“你爱过别人吗?”“从来没有。“
  这时,她在他怀里突然象死去了一般,“可是人家糟蹋过我。”
  “好几个。“
  她这时躺着动也不动,仿佛她的躯体巳经死去;她的脸转向别处。
  “你现在不会爱我了。”
  “我爱你,”他说。
  但是他有了变化,她感觉得到。
  “不,”她说,声音变得呆板而没生气。“你不会爱我了。不过你也许会带我去养育院的。我去养育院,永远不可能做你的女人,什么也不是了。““我爱你,玛丽亚。“
  “不。不是真的,”她说。接着,作为最后的努力,她可怜巴巴但仍怀着希望地说。”
  “可是我从没吻过任何人。”〃那么现在吻我吧。”  
  “我要吻,”她说。“可我不会 当初他们糟蹋我的时候,我拼命挣扎,直到我什么都看不见。我挣扎到一到一直到有个人坐在我头上一我就咬他一后来他们蒙住我的嘴,把我两手反捆在脑后一,别人就糟蹋我。”
  “我爱你,玛丽亚,”他说。“谁也没能把你怎么样。他们碰不了你,谁也没碰过你,小兔子。““你相信是那样吗?。“我知道。“
  “那么你会爱我吗?”这时又热烈地紧挨着他了。
  “我会更爱你。”
  “我要好好吻你。”
  “吻我一下吧。”
  “我不会。”
  “吻我就是了。”  
  她吻他的脸颊。
  “不。”
  “鼻子怎么办?我老是不知道鼻子往哪里搁。”“瞧,把头偏一点,他俩的嘴就紧貼在一起了。她紧挨在他身上,她的嘴悝悝地张开了一点,他拥抱着她,突然感到从来也没有过的喜悦,轻柔、亲切、欢欣、内心的喜悦,无忧无虑,不再疲倦,不再担心,只感到无比的喜悦,于是他说,“我的小兔子。我的好宝贝。我的小亲亲。我的长身玉立的美人儿。“你说什么?〃她说,那声音好象来自遥远的地方 “我可爱的人儿。”他说 
  他俩躺在那儿,他感到她的心顶着自己的心在。。动,他用他的脚轻轻地擦着她的脚。“你光着脚来的。”他说。
  “是的。”
  “那你是存心来睡觉的啦。”“对。“
  “那你当时不害怡。”
  “怕。很怕。不过更怕穿了鞋再脱。
  “现在什么时候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你没表?”
  “有。在你身背后。”
  “把它拿过来吧。”
  “不。”
  “那么隔着我的肩膀看吧。”
  在黑暗的睡袋中,表面显得很亮。已经一点了。
  “你的下巴扎得我的肩膀好痛
  “对不起。我没刮脸的家伙。“
  “我喜欢。你的胡于是金黄色的?”
  “是的。“
  “会长得很长吗。“
  “炸桥之前不会很长。听着,玛丽亚。你一?”“我怎么?”“你想吗?”
  “想。怎么都行。随你。要是我们一起把什么都干了,也许那件事就象没有发生过一样。“你这样想过吗。“
  ”不。我有过这祥的念头,讲出来的却是比拉尔?“她非常聪明。”
  “还有一件事,”玛丽亚温柔地说。“她要我告诉你,说我没有病。这种事她懂,她要我告诉你。”“是她要你告诉我的?”
  “是呀。我对她谈了,告诉她说我爱你。今天一见到你,我
就爱你了。仿佛我早就爱着你了,可是从没见到过你。我就告诉了比拉尔,妯叫我要把所有的事全告诉你,还告诉你我没病,那件事是她很久以前对我说的。在炸火车之后不久。”“她说了什么?”
  “她说。”一个人只要不愿意,人家就不能拿她怎么样,还说要是我爱上了一个人,就能把过去的全部抹掉。那时我想死,你知道。”
  “她讲的话很对。”
  “我现在真高兴,那时没有死掉。我真高兴,那时没死。那么你爱我吗?”
  “爱。我现在就爱你。”“我可以做你的女人吗? 
  “干我这一行的,不能有女人。不过,你现在就是我的女人。”
  “我一做了你的女人,就永远是你的了。我现在是你的女人吗?”
  “是的,玛丽亚。”是的,小兔子。”
  她紧紧地抱着他,嘴唇寻找着他的嘴唇,接着找到了,就紧吻着,他呢,觉得她娇嫩、润滑、年青、可爱,而又带着热烈得发烫的凉爽,躺在那象他的衣服、鞋子或他的任务一样熟悉的睡袋里,简直难以相信。她惊慌地说,“我们要做的事现在快做吧,把那回事全抹去吧。”“你要?”
  “要,”她简直狂热地说。“要。要。要。“
第八章
  夜里天气很冷,罗伯特 乔丹睡得香极了。他醒过一次,在伸展身体的时候,发现那姑娘还在,蜷缩在睡袋下方,轻轻地、均匀地呼吸着。夜空繁星点点,空气凜冽,鼻孔吸进的空气很凉,他在黑暗里把头从寒气中缩到温暖的睡袋里,吻吻她那光滑的肩膀。她没醒,他就侧过身背着她,把脑袋又伸到睡袋外面的寒气中,他醒着躺了一会儿,感到一股悠然的快意沁透了困倦的身子,跟着是两人光滑的身体接触时的喜悦,随后,他把两腿一直伸到睡袋底端,立即进入了睡乡。
  天蒙兼亮他就醒了,姑娘已经离去。他一醒就发现身边是空的,就伸出手去摸摸,觉得她睡过的地方还是温暖的。他望望山涧口,看到挂毯四边结了一层霜花,岩石缝里冒出灰色的淡烟,说明已经生起了炉灶。
  有人从树林里出来,披着 条毯子象拉,“美洲的披风似的。罗伯特 乔丹一看原来是巴勃罗,他正在抽烟。他想,巴勃罗已去下面把马儿关进了马栏。
  巴勃罗没有朝罗伯特。乔丹这面张望,他撩开毯子,径直进了山洞。
  罗伯特 乔丹用手摸摸睡袋外面的薄霜,这只绿色旧鸭绒睡袋的面子是用气球的绸布做的,已经用了五年,全是斑斑点点。接着,他把手缩回睡袋,自言自语说,好聃,就伸开两腿,身子挨着睡袋的法兰绒衬里,感到熟悉舒适,然后并起腿儿,侧过身子,把头避开他知道太阳等会将要升起的方向。管它,我不如再睡一会儿吧。
  他一直睡到飞机的引擎声把他闹醒。他仰天躺着,看到了飞机,那是三架菲亚特飞机①组成的法西斯巡逻小队,三个闪亮的小点,急速越过山巔上空,向安塞尔莫和他昨天走来的方向飞去。三架过去后又来了九架,飞得髙得多,一,“点大,成三角形的三三编队。
  巴勃罗和吉普赛人站在山洞口的背阴处仰望着天空;罗伯特 乔丹静静地躺着,天空中这时响彻着引擎的轰鸣声,接着传来了新的隆隆吼声,又飞来了三架,在林中空地的上空不到一千英尺。这是三架海因克尔111型双引擎轰炸机②。
  罗伯特 乔丹的头在岩石的暗处,他知道从飞机上望不到自已,即使望到也没关系。他知道,如果飞机在这一带山区搜索什么,有可能看到马栏里的马。即使他们不在搜索,也会看到马匹,不过他们会很自然地以为是自己骑兵队的坐骑。这时又传来了新的更响的轰鸣声,只见又有三架海因克尔111型轰炸机排成了整齐的队形,笔直、顽强、更低地飞过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震耳欲聋,等到越过林地后,声音逐渐消失。
  罗伯特,乔丹解开那卷当枕头用的衣眼,穿上衬衣。他把衣服套在头上往下拉的时候,听到下一批飞机来了,他在睡袋里穿上裤子,静静地躺着,等那三架海因克尔双引擎轰炸机飞过去。飞机越过山脊前,他已佩好手枪,卷起睡袋,放在岩石旁,自己靠山崖坐下’结扎绳底鞋的带子。这时,渐近的轰鸣声比刚才更厉害了,又飞来了九架排成梯形的海因克尔轻型轰炸机。飞机飞过头顶时,声音震天动地。
①  菲亚特(力巡逻机为窻大利产。
②  海因克尔型轰炸机为德国产争
  罗伯特 乔丹沿着山崖悄悄走到洞口,站在那里现望的有两兄弟中的一个、巴勃罗、吉普赛人、安塞尔莫、奥古斯丁和那个妇人。
  “以前来过这样多的飞机吗?”他问,“从来没有过。”巴勃罗说。“进来吧。他们会发现你的。“阳光刚照菊溪边的草地上,还没有射到山洞口,罗伯特 乔丹知道,在晨嗛矇胧的树荫和山岩的浓浓的阴影中是不会被发现的,不过为,“让他们安心,他还是进了山洞。“真不少,”那妇人说。“还会有更多的,”罗伯特“乔丹说。“你怎么知道?”巴勃罗疑神疑鬼地问。“刚才这些飞机要有驱遂机伴随。”说着,他们就听到了飞得更髙的飞机的呜咽般的嗡嗡声,它们在五千英尺左右的高空中飞过,罗拍特書乔丹点了数,共有十五架菲亚特飞机,每三架排成一个。字形,一队队地构成梯阵,象一群大雁。
  大家在山洞口,脸上都显得十分严肃,罗伯特。乔丹说,“你们没见过这么多的飞机吗”“从来没有,”巴勃罗说。“塞哥维亚也没有这么多呜?,
  “从来没有过,我们逋常只见到三架。有时是六架驱逐机。有时说不定是三架容克式飞机①,那种三引擎的大飞机,和驱逐机在一起。我们从来也没见过现在这样多的飞机。”
  糟了,罗伯特 乔丹想,真糟了乡飞机集中到这里乘,说明
①容克式三引擎巨型扒为德国产傘
  情况很糟糕。我得注意听它们扔炸弹的声音。可是不,他们现在还不可能把部队调上来准备进攻。当然啦,今晚或者明晚之前是不可能的,眼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他们这时候是绝对不会采取任何行动的。
  他还能听到渐渐消失的嗡嗡声。他看看表。这时该飞到火线上空了,至少第一批该到达了。他按下表上的定时卡子,看着秒针嗒嗒嗒地走动。不,也许还没有飞到。现在才到。对。”现在飞过好远了。那些111型飞机的速度每小时达两百五十英里。五分钟就能飞到火线上空。它们现在早越过山口,飞到卡斯蒂尔地区的上空了,在早晨这个时光,下面是一片黄褐色的田野,中间交错着一条条白色的道路,点缀着小村庄,海因克尔飞机的阴影掠过田地,就象鲨鱼的阴影在海底的沙上移动。
  没有砰砰砰的炸弹爆炸声。他表上的秒针继续嗒嗒嗒地响着,他想,这些飞机正继续飞往科尔梅那尔,埃斯科里亚尔,或曼萨纳雷斯①的飞机场,那里的湖边有一座古老的城堡,芦苇荡里躲着野鸭,假飞机场在真正的飞机场另一面,上面停放着假飞机,没什么掩饰,飞机的螺旋桨在风中转动着。他们准是在朝那边飞去。他对自已说,他们不会知道这次进攻计划,可是心头又出现另一个想法。”为什么不会呢?以前每次进攻他们不是事先都知道的吗?
  “你说他们看到了马吗?”巴勃罗问。“人家不是来找马的,”罗伯特“乔丹说。“不过,他们看到没有?”“没有,除菲他们是奉命来找马的。”
①这些地方都在马德里西北,政府军在瓜达拉马山脉下的防线的后方
 
  ”他们能看到吗?”
  “可能不会吧,“ 罗伯特。乔丹说。“除非那时太阳光正照在树上。”
  “树上很早就有太阳光,”巴勃罗伤心地说。“我看,人家还有别的事要考虑,不光是为了你的马吧,”罗伯特 乔丹说,
  他按下耖针卡子后已经过了八分钟,但仍然没有轰炸的声音.
  “你用表干吗?”那妇人问。“我要推算飞机飞到哪儿去了。“
  “哦,”她说。等到过了十分钟,他不再看表了,因为他知道,飞机这时已经太远,即使假定声波传来得花一分钟也不会听到了,他对安塞尔莫说,“我想跟你谈谈。“
  安塞尔莫从洞口出来,两人走出不远,在一棵松树边停了步。
  “情况怎么样?”罗伯特 乔丹问他-“很好。““你吃了吗?”“没有。谁也没吃过。”
  “那么去吃吧。再带些中午吃的干粮。我要你去守望公路、路上来往的车辆人马都要记下来,”〃我不会写字。”
  “不霈要写,”罗伯特 乔丹从笔记本上掮下两张纸,用刀把自己的铅笔截下一段。”“把这个带着,用这个记号代表坦克。”他画了一辆嵌斜的坦克。“每见一辆坦克就划一道,划了四道之后,看见第五辆就在四条线上横划一道。”
  “我们也是这样记数的。”
  “好。卡车用另一个记号,两个轮子和一个方块。空车,画个圆圈。装满部队的,画条直线。炮也要记。大的这样。小的这样。汽车这样记。救护车这样记。两个轮子和一个方块,上面画一个十字。成队的步兵按连记算,做这样的记号,懂吗?一个小方块,然后在旁边画一条线。骑兵的记号是这样的,懂吗?象匹马。一个方块加四条腿。”这记号代表二十个骑兵一队。你懂吗?每一队画一道线。 “懂了。这办法真妙。”
  “还有,”他画了两个大轮子,周围画上几个圉,再画了一条短线,算是炮筒。“这是反坦克炮。有胶皮轮子的。记下来。这是高射炮,”他画了向上翘的炮筒和两个轮子。“也记下来。你懂了吗?你见过这种炮吗?”
  “见过,”安塞尔莫说。“当然啦。很清楚。”“带吉普赛人一起去,让他知道你守望的地点,以便派人跟你换班。挑一个安全而不太近公路的地点,可以舒舒服服地看个清楚。要待到换你下来的时候。“我懂了,
  “好。还有,回来后要让我知道公路上的一切调动情况。一张纸上记去的动静,一张纸上记来的动静。〃他们向山洞走去。
  “叫拉斐尔到我这里来。”罗伯特 乔丹说,在树边站住了等着。他望着安塞尔莫进入山洞,门毯在他身后落下。吉普赛人一摇一摆地走出来,用手擦着嘴巴。
  “你好,”吉普赛人说。“昨晚玩得好吗。“私我睡得好,
  “不坏,”吉普赛人笑嘻喀地说。“有烟吗?”“听着,”罗伯特 乔丹一面说,一面在衣袋里掏烟卷。“我要你跟安塞尔莫到一个地方去,他去观察公路。你就在那里和他分手,记住那地点,以便过后可以领我或别的换班的人到那儿去。然后你再到一个可以观察锯木厂的地方,注意那边的哨所有没有变化。”“什么变化?”“那里现在有多少人?”“八个。这是我最后了解的情况。”“去看看现在有多少。看看那边桥头的哨兵间隔多久换一次岗。”
  “间隔”
  “哨兵值一班要几小时,什么时候换岗。“我没有表。”
  “把我的拿去。”他解下手表。
  “多好的表啊。“拉斐尔羡慕地说。“你看它多复杂。这样的表准会读会写。看上面的字码密密麻麻的。这样一块表把别的表全比下去啦。”
  “别瞎摆弄 罗伯特,乔丹说。“你会看表吗?”“干吗不会?中午十二点。肚子饿,半夜十二点。睡觉。早上六点,肚子饿。晚上六点,喝得醉醣醺。运气好的话。夜里十点一“
  “闭嘴。“罗伯特 乔丹说。“你用不着这样油腔滑调。我要你监视大桥边的哨兵和公路下段的哨所,就象监视银木。一边的哨所和小桥边的哨兵一样。”
  “活儿可不少栴,”吉普赛人笑喀喀地说。“你一定要我去,不能派别人吗?”
  “不能,拉斐尔。这个工作很重要。你必须小心谨慎,注意不要暴露。”
  “我相信不会暴露的,”吉普赛人说。“你干吗叫我不要暴露?你以为我乐意给人打死吗。”
  “认真一点,”罗伯特”乔丹说。“这不是闹着玩的。”  “你昨晚干了好事,现在却叫我认真一点?你原该杀一个人,可你干出了什么事来着?你原该杀一个人,可不是造一个人哪!我们刚看到满天飞机,多得可以前把我们祖宗三代,后把我们没出娘胎的孙子,加上猫儿、山羊、臭虫统统杀死。飞机飞过遮黑了天,声音象狮子吼,晌得能叫你老娘奶子里的奶汁都结成硬块,你却叫我认真一点。我已经太认真啦。〃
  “好吧,”罗伯特 乔丹说着笑了,把手放在吉普赛人的肩上。“那么就太认真吧。现在吃完早饭就走。”
  “那你呢,”吉普赛人问。“你干什么事?”“我去看‘聋子’。”
  “来了这些飞机,你在整个山区很可能一个人也见不到了。”吉普赛人说。“今早飞机飞过时,一定有很多人在冒大汗哪。”
  
  “那些飞机可不是专来捜索游击队的。”
  “对,”吉普赛人说,然后摇摇头。“不过,等人家打算这么干的时候就糟啦。”
  “没的事。”罗伯特 乔丹说。“那是德国最好的轻型轰炸机。人家不会派这些飞机来对付吉普赛人的。”
  “这些飞机把我吓怕了,”拉斐尔说。“可不,我就怕这些东
西。”
  “它们是去轰炸飞机场的,”他们走进山洞时,罗伯特,乔丹对他说。“我可以肯定是去轰炸飞机场的。”
  “你说什么?”巴勃罗的老婆问。她替他倒了一大杯咖啡,还递给他一罐炼乳。
  “还有牛奶?真豪华啊。”
  “什么都不缺。”她说。“来了飞机,大家很怕。你刚才说它们飞到哪儿去?”
  罗伯特 乔丹从罐头顶上凿开的一道缝里倒了些稠厚的炼乳在咖啡里,在杯口刮千净罐头边的炼乳,把咖啡搅成了淡褐色。“我看他们是去轰炸飞机场的。也许去埃斯科里亚尔和科尔梅那尔。也许这三个地方都去。”
  “那样要飞很远路,不应该到这里来,”巴勃罗说。“那么他们干吗现在到这里来呢?”那妇人问,“现在来干什么?我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飞机。也没见过这么多,上面准备发动进攻吗?”
  “昨晚公路上有什么动静?”罗伯特 乔丹问。那姑娘玛丽亚就挨在他身边,但他没对她看。
  “你。”妇人说。“费尔南多。你昨晚在拉格兰哈。那边有啥动静?”
  “没动静,”回答的是个三十五岁左右的矮个子,表情坦率,一只眼睛有点斜视,罗伯特 乔丹以前没见过他。“还是老祥子,有几辆卡车。几辆汽车。我在那里的时候,没有部队调动。”“你每天晚上都到拉格兰哈去吗?”罗伯特 乔丹问他。“我,或者另一个人,”费尔南多说。“总有一个人去。”“他们去探听消息。去买烟草。买些零星东西,”妇人说。“那儿有我们的人吗?”
  “有,怎么会没有?在发电。“干洁的工人。另外还有一些人?“
  “有什么新闻?”
  “没有。什么新闻也没有。北方的情况仍旧很糟。这不算新闻了。北方哪,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就糟①,”“你听到塞哥维亚有什么消息?”“没有,伙计。我没问。”“你去塞哥维亚吗?”
  “有时去,费尔南多说。“不过有危险。那里有检查站,要查身份证。”
  “你了解飞机场的情况吗。”
  “不,伙计。我知道机场在哪儿,不过从没走近过。那里身份证查得很严。”
  “昨晚没人谈起飞机吗?”
  “在拉格兰哈吗?没有。伹是他们今晚当然要谈论了。他们谈过基卜 德籾亚诺②的。”播。没别的了。唔,还有。看样子共和国在准备发动一次进攻。”“看样子怎么?”
  “共和国在准备发动“次进攻,““在哪里?”
  “不明确。说不定在这里。说不定在瓜达拉马山区的另外
①  内战一爆发,西北部即陷入叛军之手,北部沿比斯开海一狭长地带仍忠于共和国,东起法西边界上的伊伦,西止阿斯图里亚斯的吉洪港。一九三七年四月,叛军主将莫拉将军再次发动进攻,从六月十九日攻陷防守坚固的毕尔巴鄂港起一直到十月二十一日进入吉洪港为止,全部占领了共和国这一地带。
②基卜 德利亚诺 ;西班牙将军,在内战期间为佛朗哥的叛军主持传播宣抟工作。
  ”一个地方。你听到过没有?”
  “在拉格兰哈是这么传说的吗?”
  “是呀,伙计。我把这个消息忘了。不过关于进攻的传说一直很多。”
  “这话从哪儿传来的?”
  “哪儿?噢,从各种各样的人的嘴里。塞哥维亚和阿维拉的咖啡馆里军官都在讲,侍者听到啦。谣言就传幵来。‘些时候以来,他们在说共和国在这些地区要发动一次进攻。”“是共和国,还是法西斯分子发动?”“是共和国。要是法西斯分子发动进攻,大家都会知道的。可不,这次进攻规模不小。有人说分两处进行。一处是这里,另一处在埃斯科里亚尔附近的狮子山那边;你听说过这消息吗?”“你还听到什么?”
  “没有了。唔,还有。有些人说,要是发动进攻,共和国打算炸桥。不过每痤桥都有人防守。“
  “你在开玩笑吧?”罗伯特’乔丹说,啜饮着咖啡。“不,伙计,”费尔南多说。
  “他这人不开玩笑,”那妇人说。“倒霉的是他不开玩笑。”“那好,”罗伯特 乔丹说。“谢谢你报告了这些情況。没听到别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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