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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钟为谁而鸣

_19 海明威(美)
  “你呀,”她说,她那粗哑的声音又变得亲热了。“你呀。我看一个男人有过一点骨气的话,是永远不会完全丢掉的。”
  “准备好了。”巴劫罗说,这时直瞪瞪地盯着她。“不论今天怎么样,我都准备好啦。”
  “我相信你回心转意了。”比拉尔对他说。“我相信,“。不过,你啊,去的时间可不短軻。”
  “你瓶里的再让我喝一口。”巴勃罗对罗伯特 乔丹说 “然后我们动身吧。”
第三十九章
  他们在黑暗中穿迓树林爬上山坡,来到山顶一条羊肠小道。他们全都背着沉重的装备,缓慢地爬山。马鞍上也驮着东西。
  “必要的时候我们可以抛弃辎重,”比拉尔说。“不过,如果能够保存下来,我们可以用来再立一个营地,“
  “其他弹药呢?”他们用绳子捆紧包裹的时候,罗均特‘乔丹问。
  “在马褡子里,“
  罗伯特‘乔丹感到沉甸甸的背包的重贽,感到口袋里装葙了手榴弹的上衣牵勒着他的脖子,惑到手枪貼着他大腿的重量,感到装着手提机枪子弹夹的裤袋饱鼓鼓的。他嘴里有着咖啡味,他右手提着手提机枪,伸出左手,把上衣领子拉起,来减轻一点背包带子的牵勒。
  “英国人,”巴勃罗对他说,在黑暗中紧靠他身边走着。“什么事,伙计我带来的这些人以为这“回事情干得成,因为我把他们带来了,”巴勃罗说。“别说什么叫他们泄气的话。”
  “好,”罗伯特,乔丹说。“我们来把事情干成吧。”“他们有五匹马,知道吗?”巴勃罗谨慎地说。“好。”罗伯特 乔丹说。“我们把所有的马都集中在一起。”“好,”巴勃罗说,就不再说什么了。穸祸特〃乔丹想 老巴勃穸哬,我看你不象在去塔尔苏斯路上的圣保罗那样真正回心转意吧①。不。你回来就是一个奇迹。看来把你奉为圣徒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带这五个人去对付下面的哨所,能干得跟‘聋子’一般好,”巴勃罗说。“我先切断电线,再回头向桥头靠拢,照我们协议的办法干。”
  罗伯特 乔丹想!十分钟之前我们已经全郝讨论过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
  “我们有可能转移到格雷多斯山区去,”巴勃罗说。“说真的,这问题我动了不少脑筋。”
  罗伯特‘乔丹对自己说。”我看你脑子里在这最后几分钟内叉闪现出什么念头了。你又看到启示了。①但是你别打算使我相信你欢迎我一起去,不,巴勃罗。别指望我对你具有太多的信任。
①塔尔苏斯在今土耳其南部,滨东地中海,为保罗的诞生地。页注中曾提到他是在去大马士革的略上桩耶穌显灵所感化的,此处显系作者笔
  巴勃罗进山洞来说他带来了五个人之后,罗伯特’乔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好。巴勃罗的再次出现打硖了下雪以来整个行动计划显然要搁浅的悲剧格局;巴勃罗回来后,他并不以为自己的运气好转了,因为他不信运气,但是现在整个情况显得好转了,桥是炸得成了。他感到的不再是肯定会失败,而是鼓起了信心,就象气泵使车胎慢慢地充气一样。就象气泵开始打气的时候,橡皮轮胎的表面辋动起来那样,起先没有显著的差别,虽然有了明显的苗头,可是这信心象上涨的潮水或树身内升起的汁液般不断浦起,直到他开始感到接近不再疑惧的边缘,这种心情常会转化成行动前的真正喜悦。
  这是他所具备的最大天赋,这种才能使他适宜参加战争,这就是蔑视而不是忽视可能出现的坏结局的能力。如果对别人怀着过多的责任感,或者不得不执行计划不周或设想不当的任务,这种能力就会被抵销,因为在这些事情上坏结局和失败是不应忽视的。这还不单是可能损害自己的问题,这是可。忽视的。他知道他个人无足轻重,死亡无足轻重。他确实认识到这一点,就象他确实知道别的事情一样。在最后的几天里,他明白他自己和另外一个人一起就等于一切了。但是他心里知道这是个例外。他想。我们经历过了。就这方面来说,我是最最幸运的,我所以被给与这一切,也许就是因为我从没争取过吧。这是无法夺走,也不会丢失的。但是在今天早晨,这一切都过去了,结束了,现在马上要干的就是我们的任务。
①乔丹这时又在把巴勃罗比怍圣保罗 
  你啊,他对自己说,我髙兴见到你重新得到了一度缺少的东西。可是你在那边表现得真糟。①我真为你羞愧。不过我就是你啊,我没有资格来评判你。我们俩的处境都很糟。你和我,我们俩都这样。得啦。别象双重性格的人般胡思乱想了。一个一个来吧。现在你又正常了。可是听着,你决不能再整天惦念着那姑娘了。你现在要保护她,除了别让她卷进战斗以外,别无他法,而你现在正在这样做。如果你相信种种迹象,显然会有很多马儿需要看管。你为她所能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快些把桥炸掉,撤离此地,惦念着她只会妨碍你炸桥,所以别再想她了。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等玛丽亚跟比拉尔和拉斐尔牵着马走
  “哏,漂亮的姑娘,”他在黑暗中对她说,“你好吗?”“我很好,罗伯托,”她说。
  “什么也别愁。”他对她说-他把机枪移到左手里,伸出右手放在她肩上。
  “我不愁,”她说。
  “一切都安徘得很好,”他对她说。“拉斐尔和你一起看马。”
  “我宁愿跟你在一起。”
  “不。最需要你干的事是看马,“
  “好吧“她说。“我去。”
  正在这时,有匹马嘶叫起来,下面空地上有匹马哨应着,声音穿过岩石的缺口传来,响得象一阵尖苈的断续的震颤声。罗伯特 乔丹看到前面黑魆魆的一群马。他赶紧走上前去跟巴勃罗一起来到馬群跟前。那些人正站在他们的坐骑旁边。“你们好,”罗伯特,乔丹说。“你好,”那些人在黑暗中回答。他看不清他们的脸。“这就是跟我们一伙的英国人,”巴勃罗说。〃爆硖手。“谁也不笞话。也许他们在黑暗中点头吧。“我们动身走吧,巴劫罗,”有一个人说。“天快亮了。”“你们带来了手榷弹吗?”另“个问。“有很多,”巴勃罗说。“等我们撇下了马儿,你们自己取用吧。”
①指潸霣和玛丽亚一起在睡袋中时思前想后,独自发愁,现在恢复了倌心,应该摆脱一切杂念,执行任务。
  “那我们走吧,”另一个说。“我们在这儿等了半夜啦。”
  "喂,比拉尔,”妇人走上前来的时候,另一个说。
  “哎呀,那不是佩贝吗?”比拉尔声音嘶哑地说。“你好吗,羊倌?”
  “好,”那人说。"还能凑合。”
  “你骑的什么马?”比拉尔间他。
  “巴勃罗的灰马。”那人说。“这匹马真带劲。”
  “得啦,”另一个说。“我们走吧。在这里扯淡可不行。”
  “你好啊,埃利西奥,”那人上马的时候,比拉尔对他说。
  “我会好到哪里去?〃他粗魯地说。“走吧,大娘。我们忙着
呢。”
  巴勃罗跨上了那匹大栗色马乡
  “你们把嘴闭上,跟着我走。“他说。“我带你们到该下马步行的地方去。”
第四十章
  当罗伯特,乔丹睡觉的时候,当他计划炸桥的时候,当他和玛丽亚在一起的时侯,安德烈斯进展很谩。他以一个体格强壮、熟悉地形的乡下人在黑夜里赶路的速度,越过田野,穿过法西斯防线,最后来到共和国的防线。不过,一旦进入了共和国防线,进程就很慢了。
  从情理上说,他只要出示罗伯特’乔丹给他的盖有军蓽情报部公章的通行证和盖有同样公章的急件,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向目的地进发就行了。,是他一开头在前线就遇上了那个连长,此人象只猫头鹰般对‘整个使命疑虑重重。
  他跟随连长来到他所屑的营部,营长听了他谈到的使命后热情满怀。他在革命前是个理发师。这位名叫戈麦斯的营长骂连长蠢,拍拍安德烈斯的背,请他喝了一杯次货白兰地,还告诉他说,他以前做过理发师,一直想当游击队员。他接着叫酲了他的副官,把营的工作交给他,并派勤务兵去叫醒他的摩托车司机,把他带来。戈麦斯不是要摩托车司机送安德烈斯到旅部,而是决定亲自带他到那儿去赶。决了结这桩事,于是在那两边栽苷两行大树、布满炮弹窟窿的山路上,安德烈斯抓紧了前面的座垫,他们一路顛簸着,轰隆隆地前进,摩托车的前灯照亮了刷白的树身,显出革命开始后第一个夏季在这里沿路作战时树身上被弹片和子弹刮掉白粉和炸裂树皮的地方。他们拐进一个被炸坏屋顶的山区疗养院,旅部就设在那儿。戈麦斯象个赛车运动员一般刹住了庠托车,把车子停靠在墙边,有个瞌睡的门岗对他一个立正。戈麦斯把他推开,走进一个大房间,房里四壁张挂着大地图,有个十分瞌睡的军官坐在写字台旁,戴着一只绿色的护目鸭舌帽,台上有盏台灯、两架电话和一份《工人世界报 这位军官抬头望望戈麦斯说,“你到这儿来有什么事?你从没听说过有电话这东西吗,“我必须见中校,”戈麦斯说,
  “他在睡觉,”军官说。“我在一英里外就见到你亮着车灯在路上幵来。你想把炮弹招来吗?”
  “去叫中校吧,”戈麦斯说。“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对你说,他在睡觉。”军官说。“是什么土匪跟你在一起啊?”他朝安德烈斯点点头。
  “他是火线那边来的游击队员,带来一份给戈尔兹将军的极端重要的急件;戈尔兹将军指挥黎明时在纳瓦塞拉达那边发动的进攻,”戈麦斯激动而焦急地说。“看天主份上,把中校叫醒吧。”
  军官用罩着绿色赛璐珞帽舌的眼睑松垂的眼睛望着他。“你们全疯了,”他说。“什么戈尔兹将军,什么进攻,我都不知道。带这个运动员因你营部去。”
  “叫醍中校,我说,”戈麦斯说,安德烈斯见到他的嘴箱得紧紧的。”
  “滚你妈的蛋,”军官懒洋洋地对他说,转过头去。戈麦斯从枪套里拔出他那沉重的九毫米口径的星牌手枪,猛的抵在军官肩上叫醒他,你这个法西斯杂种。”他说。“叫醒他,否则我要你的命,
  “冷珍一点,军官说。“你们这些剃头的全是动不动就发火。”
  安德烈斯在台灯光中见到戈麦斯恨得脸变了样,伹是他所说的只是。”叫醒他,“
  “勤务兵,”军官用轻蔑的声音喊道,一个小兵来到门口,敬了个礼,就走出去了。“他的未婚妻跟他在一起,”军官说着又看起报来。“他准会乐意见你的。”-
  “妨碍人们努力打赢这场战争的就是象你这种家伙,”戈麦斯对这个参谋说。
  军官不答理他。他接着一边读报,一边仿佛在自言自语。”这份刊物好不古怪”
  “那你为什么不看《辩论报1》呢?那才是你们的报纸 戈麦斯对他说,指的是革命前在马德里出版的天主敎保守党的机关
报。“
  “别忘了我是你的上级军官,我给你打个报告是有分量的,”军官头也不抬地说。“我从来不看《辩论报》。别血口喷人。”
  “不。你看的是《阿贝赛报。” )。”戈麦斯说。“军队里还是多的是你这样的职业军人,真是腐败不堪。但是情况不会总是这样的,我们夹在无知的和冷眼寿观的这两种人中间。但是我们要轶胄前一种人,消灭后一种人。”
  “你该用‘洧洗’这个词儿,”军官说,仍然没抬头。“这上面报道说,你的了不起的俄国人又被清洗了许多。在当今这个时代,他们清洗得比泻盐还凶。“
①贝赛报为西班牙一大报,创刊于一九。四年,采取保守的保良派观点 
  “不论什么词,”戈麦斯激烈地说。”不论用什么词,只要把你这号人肃清就行。”
  “肃清,”军官傲慢而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又是一个没有西班牙语味道的新名词儿。”
  “那么用'枪錄戈麦斯说。“这是西班牙词儿。你懂吗?”“懂,老兄,可是别那么大声嚷嚷。在这旅参谋部睡觉的,除了中校还有别人哪。你的热情叫我厌烦。就为了这个原因,我总是自己刮脸。我一向讨厌和理发师谈话。〃
  戈麦斯望望安德烈斯,摇摇头。他眼睛里闪着由于愤恨而激起的泪光,但是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同时咽下所有的眼泪,留到将来的某一时刻。在这一年半里,他晋升为那一山区的营长,他咽下了多少眼泪轲。这时,穿着陲衣睡裤的中校来到屋里,他马上立正敬礼。
  米兰达中校是个脸色灰白的矮子,一生都在军界,他在摩洛哥得宵病的时侯,失去了在马德里的妻子的爱情。他发现没法和妻子离婚(要恢复他的消化机能却不成问题、才参加了共和党,以中校身分参加了内战。他只有一个抱负,就是战争结束时保持同样的军衔。他守卫山区干得很出色,他希望留在那里,每当山区遭受攻击时加以保卫。大概是由于被迫缩减肉食的原因,他在战争中觉得健康多了,他储存了大量小苏打,晚上喝威士忌;他的二十三岁的情妇怀孕了,就象所有那些从去年七月开始当女民兵的其他姑娘一样。他这时来到房间里,点点头回答戈麦斯的敬礼,并伸出手来。
  “戈麦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问,接着对写字台边的军官,他的作战科长说,“请给我支烟,佩贝。”
  戈麦斯给他看安箱烈斯的证件和急件 中校对通行证倏的看了一眼,就望奢安德烈斯,点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如饥似渴地看急件。他摸摸印鉴,用食指检验一下,然后把通行证和急件一起交还安徳烈斯。
  “山里生活很艰苦吗?”他问令“不,我的中校。”安德烈斯说。"他们告诉你最可能在什么地方找到戈尔兹将军吗?”“纳瓦塞拉达,我的中校,”安德烈斯说。“英国人说这地方在火线后,靠近纳瓦塞拉达的西南面。”“什么英国人?”中校静静地问道。“跟我们在一起的英国人,是个爆破手。”中校点点头。这恰恰又是这次战争中出人意外的无法解释的罕见现象。“跟我们在一起的英国人,是个爆破手。”
  “戈麦斯,你还是用庠托车把他送去吧,”中校说。“给他们开一张到戈尔兹将军参谋部去的可靠的通行证,我来签字,”他对那戴着绿色赛璐珞护目帽的军官说。“用打字机打,佩贝。这是他的详细情況,”他示意安德烈斯把通行证拿出来。“盖上两个章。”他转身对戈麦斯。“你今晚霈要喝些烈酒。这是理所当然的。人们在计划发动进攻的时候,必须多加小心。我要给你些我调配的烈酒。”他接着十分亲切地对安德烈斯说,“想来些什么,吃的,还是喝的,“”
  “不要,我的中校。”安德烈斯说。“我不饿。在最后一个队部,他们给我喝了法国白兰地,再喝要叫我头晕了。”
  “你一路过来的时候,见到我的防线对面有什么军事活动吗?”中校客气地问安德烈斯。
  “老样子,我的中校。很平静。很平静。,
  “大约三个月前,我不是在塞尔赛迪利亚见过你喝?”中校
  “是,我的中校。”
  “我原是这么想的,”中校拍拍他的肩膀。“那时您跟安塞尔莫老头在一起。他好吗?”
  “他好,我的中校,”安德烈斯对他说。“好。这使我艮高兴,”中校说。那军官给他看打好的证件,他看了一遍,签了名。“你们现在必须马上就走,”他对戈麦斯和安德烈斯说。“开车要注意,”他对戈麦斯说。“要把车灯打亮。单独一辆摩托车不会引起什么麻烦,可你们必须多加小心〃代我向戈尔兹将军同志问好。在佩格林诺斯战役后我们碰过头。”他和他们两人都握了手。“把证件扣在衬衣里面。”他说,“摩托车上风很大。”
  他们走后,他走到食柜边拿出酒杯酒瓶,斟了些威士忌,从一把靠墙放在地上的瓦壶里掺了一点水在酒里。接着,他举杯慢悝地啜饮,面对挂在垴上的大地图,研究在纳瓦塞拉达以北有可能发动进攻的地点,
  "幸亏由戈尔兹去对付,不是我,”他临X对坐在书桌边的军官说,军官没回话,中校的目光离开了地图,来望军官,只见他脑袋伏在手臂上,已睡着了,中校走到桌边,把两架电话推近在“起,在那军官脑袋两旁各放一架,紧挨着他的脑袋。他接着走到食柜边,又斟了些威士忌,在里面掺了水,再回到地图面前 
  戈麦斯叉开双臂驾者摩托车,安德烈斯紧抓住座位,低头顶着风,庫托车噗噗噗地行驶在乡间大路上,车灯劈开了黑夜,前面的路面在路边两排黑黑的高大的白杨树中显得很分明,在大路朝下穿过小河河床边的迷雾时显得模模糊糊,呈现出柔和的晕黄色,等到路面升高时,又越来越分明了 前面出现了交叉路,车灯照亮了从山上幵下来的一行灰暗的空卡车。
第四十一章
  巴勃罗在黑暗中停下来,跨下马背。穸伯特 乔丹听到他们大家下马时咯吱咯吱的声音、沉重的呼吸声和一匹马把头一甩时马勒上发出的叮当声。他闻到马的气味,新来的人没水洗脸洗澡、和农而睡而身上带着的酸臭,以及待在山洞里那些人身上隔宿的烟火味。巴勃罗就站在近旁,罗伯特 乔丹闻到他身上发出的锎腥般的酒酸味,仿佛嘴里含着锎币的感觉。他用手握成杯形,挡着火光点燃了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听到巴勃罗声音很低地说。”我们去栓马脚的时候,比拉尔,你把装手榴弹的口袋卸下来。”
  “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放低了声音说,现在你和安塞尔莫跟我到桥头去。装机枪子弹盘的口袋在你那儿吗。”“在,”奥古斯丁说。干吗不在啊?〃罗伯特 乔丹向比拉尔身边走去,普里米蒂伏正在帮她把东西从一匹马上卸下来。〃听着,大娘。”他低声说,
  〃有什么事?”她沙哑地小声说,把马辑下的肚带钩解掉。“你要听到扔炸弹的声音才能袭击哨所,明白了吗?”“你得跟我说多少回啊?”比拉尔说。“英国人,你变得象个老太婆啦。”
  〃不过是想检查一下。”罗伯特‘乔丹说。“端掉了哨所,你得回过头来向桥靠垅,从上面和我的左翼用火力封锁公路,“
  “你第一次跟我交待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再跟我说,我也一样。”比拉尔对他低声说。“干你自己的事吧。”
  “没听到轰炸声,谁也不许动,不许放枪,也不许扔手梢弹,”罗伯特 乔丹低声说,
  “别再烦我了。”比拉尔恼火地小声说。“我们在‘聋子,那儿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罗伯特"乔丹走到巴勃罗在拴马的地方。 我只把那些容易受惊的马拴住脚。”巴勃罗说。“我这样拴,只要一拉绳子,它们就能自由行动,明白吗?”“好。”
  “我来告诉丫头和吉普赛人怎样看管马儿,”巴勃罗说 他那伙新来的弟兄单独聚集在“起,身子支着卡宾枪。“大家都明白了?”罗伯特’乔丹问。“怎么不明白?”巴勃罗说。“端掉哨所。切断电线,回过头来向桥靠拢 封锁桥面,等你炸桥。”“轰炸幵始之前不许有任何行动。”“就是这样。”“那就行了。祝你顺利。”
  巴勃罗咭噜了一声,他接着说,“我们回头赶来的时候,你会用机枪和你的小机枪好好掩护我们,英国人,对吗?”“亳无疑问。”罗伯特 乔丹说,“全力以赴。”“那好。”巴勃罗说。“没说的了,不过你到那时镡必须十分小心啊,英国人。这掩护的事儿不简单,除非你十分小心。”“我会亲自掌握机枪的,”罗伯特‘乔丹对他谀。““你很有经验吗?我可不逋意让奥古斯丁把興轉不,尽管,“没一点儿坏心眼。” ‘…
  “我很有经验。没错。要是奥古斯丁使另外一挺机枪,我会叫他注意越过你的头射击。高高地越过你的头。”
  “那就没说的了,”巴勃罗说。他接着推心置腹地低声说,“马还不够哪。”
  这婊子养的,罗伯特,乔丹想。难道他以为我没有听懂他以前第一次跟我讲的话吗?
  “我可以步行,”他说。“马由你支面。”“不,有一匹马给你的,英国人"巴勃罗低声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匹,
  “这是你的事情。”罗伯特 乔丹说。“你不用把我算在里面。你那挺新机枪的弹药够吗。”
  “够。”巴勃罗说,“那个骑兵身上的全部弹药都在。我只打了四发试试。我是昨天在高山里试的枪? ‘
  “我们走吧,”罗伯特 乔丹诶。“我们必须一早就赶到那儿,好好隐蔽起来。”
  “我们大家都走吧。”巴勃罗说,“祝你濮利,英国人。”我不知道这个杂种现在在打什么主意,罗伯特‘乔丹想,但是我十分肯定我摸准了。得了,这是他的事,和我不相干。感谢上帝我不认识这些新来的人。
  他伸出手来说。”祝你顺利,巴勃罗。”黑暗中,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罗伯特 乔丹伸手的时候,以为会象握住什么爬虫的身体或接触麻风病患者的皮肤那样。他不知道擓巴勃罗手会有什么感觉。但是,在黑暗中,巴勃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坦率地紧握着,他就报以同样的紧握。巴勃罗的手在黑暗中是强壮可靠的,握着它使罗伯特、乔丹产生了那夭早晨他心里最离奇的豳觉。。,“。
  他想。”我们现在必须做盟友。盟友间总是多多握手言欢的。且不提授勋或吻脸颊那一套,他想。我高兴的是我们不用这样做。看来所有的盟友都是这么回事吧。他们总是打心底里彼此憎恨。这个巴勃罗可是个怪人啊。
  “祝你順利,巴勃罗。”他说,紧握着这只陌生、有力而意志坚强的手。“我会好好掩护你的。别担心。”
  “对不起得很,我拿走了你的爆破材料,”巴勃罗说。“那是我的错。”
  “可是你带来了我们需要的人马。”“我并不为了炸桥而反对你,英国人。”巴勃罗说。“我估计是能圆满成功的。”
  “你们两个在千什么,“栴同性恋爱?”黑暗中,比拉尔忽然在他们身旁说。“这正是你缺少的,”她对巴勃罗说。“走吧,英国人,别婆婆妈妈的道再见啦,免得这家伙再偷了你剩下的炸药。”“你不理解我,太太。”巴勃罗说。“英国人和我彼此理解了,”
  “没人理解你。天主和你的娘都不理解你”比拉尔说。“我也不理解,走吧,英国人。跟你那短毛丫头说声再见就走吧去你的爹,不过我有个想法。”公牛就快放出来,你害怕了。”“你娘的。”罗伯特 乔丹说。
  “你从来没娘,”比拉尔兴髙采烈地低声说。“现在走吧,因为我巴不得马上开始,赶快了掉。跟你的人一起走吧。”她对巴勃罗说。“谁知道他们的决心能维持多久?其中有两三个孬的,我可不愿拿你跟他们,“换呢。带他们走吧。”
  罗伯特,乔丹背起背包,走到马那儿去找玛丽亚。“再见,漂亮的姑娘,”他说,“我不久就要和你见面的。”
  这时,他对这一切产生了一种虚幻的感觉,好象这些话他以前全说过,又好象有一列火车正要开出,尤其象真有一列火车,而他正站在月台上。
  “罗伯托,再见,”她说 “多加小心。”“当然。”他说。他低下头去吻地,背上的包向前滚,推在他后脑勺上,因而使他的前额跟她的重重地碰了一下。碰捶的时候,他想起这情形以前也碰到过,
  “别哭。”他别扭地说,倒不仅仅是因为背藿很重的东西,“我没哭。”她说。“可你快回来啊。”二“听到枪声别担心。今儿必然会大打其枪。”“不担心,只要你快些回来。”“再见,漂亮的姑娘。”他别扭地说,“再见,罗伯托。”
  自从罗伯特 乔丹第一次离家从红棚屋城乘火车到比林斯,再从那儿转车去上学以来,他还没感到过象现在的这种孩子佾绪。他当初怕离家,他不愿让任何人知道他怕,在车站上,就在列车员搬上踏脚箱让他能跨上普通客车的踏板时,他父亲向他吻别,并说。”在我们分居两地的时候,愿主保佑我们俩。”他父亲是个笃信宗教的人,这句话说得坦率而真挚。但他的胡子湿施漉的,他激动得眼眶都润湿了。这虔诚的祝祷,他父亲和他的吻别,这一切使罗伯特.乔丹非常宭,以致他突然间觉得比他父亲年老得多,并替他父亲感到难受,因为他竟然忍受不了这别离的哀愁。
  火车开动后,他站在车厢的后平台上,望着车站和水塔变得越来越小,在那不断的卡嗒卡嗒声中,他被带到越来越远的地方,只见中间横着一根根枕木的铁轨在远处聚成了一点,旁边的车站和水塔显得精致而微小。
  那司闸员说。”看来你爸笆为你离家很难受呢,鲍勃。”“是的,”他说,望着路基旁的艾灌丛,这片艾灌丛穿过在眼前飞掠过的一根根电线杆之间,直长到象小河般蜿蜓的泥路边。他想看看有没有大松鸡。
  “离家去上学,你无所谓吗?”“无所谓。”他说。这是真的,在那以前并不是真的,而在那 刻却是真的。直到现在,在这次别离的时侯,他才感到当初火车开动前所感到的那种孩子情绪。他这时感到非常孩子气、非常别扭,他非常别扭地道别,就象做学生的时候,和年青的女同学在大门口说再见一样别扭,不知道是吻她好,还是不吻好。然而他知道,他感到别扭的不是道别,而是马上要来到的跟敌人的交锋。他对这次交锋感到非常别扭,道别给他的别扭的感觉仅仅是这种心情的一部分而已。
  你又来这一套了,他对自己说。不过依我看,随便嗶个人,都会认为自己年纪太轻,应付不了这回事。他不想说这种心情是什么。得了,他对自己说。得了,你的第二童年①不会就来,还早着呢。
  “再见,漂亮的姑娘。”他说。“再见,兔子。”“再见,我的罗伯托。”她说。他走到安塞尔莫和奥古斯丁站着的地方,说,“咱们走吧。”
  安塞尔莫把沉重的背包扛上肩。奥古斯丁离山洞时全身挂满了东西,这时靠在一棵树身上,自动步枪戳出在背包顶上。“好,”他说。“咱们走,“  
①指人老了,智力衰退而行动幼稚,好象回复到羃年时期
  他们三人开始下山,
  “祝你顺利,堂、罗伯托。”当他们三人排成单行在树林中行进,经过费尔南多身边时,费尔南多说。他在 他们不远的地方蹲着,说活的口气郑重其事。
  “攻尔南多,祝你也顺利,”罗伯特,乔丹说。“祝你一切顺利,”奥古斯丁说。
  “谢谢你,堂”罗伯托,”费尔南多不顾奥古斯丁打岔,说。“他真是个怪人,英国人,”奥古斯丁低声说。“你说得不错,”罗伯特‘乔丹说。“我能帮你拿些东西吗?你背这么多东西,象匹马了。”
  “我能行“奥古斯丁说。“老兄,我髙兴的是我们要动手啦“
  “小点儿声,”安塞尔莫说。“从现在开始,少说话,声音放低些。”
  他们小心地爬下山去,安塞尔莫领头,第二个是奥古斯丁,罗伯特’乔丹呢,小心地一步步踩着,免得摔交。他感到绳底鞋踩在枯萎的松针上,一只脚给松树裉绊了一下,就向前伸出一只手去,換到了撅出在前的自动步祐冷冷的枪简和折叠迨来的三脚枪架;接着走之字形下山,他的鞋子在松林地上“高一低地滑动,他又伸出左手,摸到“根粗糙的树干,接着挺起身来,手上摸到一块光澝涌的树皮被割开的地方,他把手缩回来,手心下部沾着粘糊糊的树脂。他们从树木丛生的陡坡上一路下来,来到桥上方的一个地方,那儿就是罗伯特 乔丹和安塞尔莫第一天伏着侦察的地方。
  这时,安塞尔莫在黑暗中被一棵松树挡住了去硌,他握住罗伯特 乔丹的手腕,小声地说,声音低得罗伯特 乔丹几乎听不到。”瞧。那家伙的火盆里有火。”
  这一点火光的所在,罗伯特 乔丹知道,就是下面那公路直通桥堍的地方。
  “这儿就是我们上次侦察的地方,”安塞尔莫说。他抓住罗伯特 乔丹的手往下按,摸摸一根树干下部新割去一小块树皮的地方。“这是你侦察时我做的记号。右面是你打算架机枪的地方,
  “我们就把它架在那儿吧。”“好。”
  他们把背包放在几棵松树背后的地上,安塞尔莫领着其他两人向一块长着一簇小松树的平地走去。“这儿,”安塞尔莫说。“就是这儿。”“天一亮,”罗伯特 乔丹礴在小树后对奥古斯丁低声说,“你从这儿可以看到这边一小段公路和桥堍。还可以看到桥身和另一边一小段公路,再过去,公路就拐弯隐没在岩石后了。”奥古斯丁不作声。
  “我们准备爆破时,你伏在这里,±面或下面有敌人来,你就射击。,
  “这火光是什么地方?”奥古斯丁问。
  “是这边的岗亭里的。”穸伸特、乔丹低声说 ‘
  “谁来对付哨兵。”
  “老头子和我,我已经踉你讲过啦。但是,如果我们来不及对付他们,你必须向岗亭里射击,看到人就射击。“"是。这个你银我说过了。”
  
  “爆炸之后,当巴勃罗一伙从那边拐角上转过来的时候,要是有人追他们,你必须越过他怕的头射击。他们出现的时候,你必须越过他们的头射击,不能让敌人追过来。你僮了吗?“怎么不僅?就象你昨天晚上所讲的那样。”、有问题吗?”
  “没有。我带着两个麻袋。我可以在上面隐蔽的地方装满泥土,搬到这里来当沙袋。”
  “但是别在这儿挖土 你必须象我们在山顶上一样,好好隐蔽起来。”
  “不妨事。我会在黑暗中装好了土搬过来。你回头瞧吧。我会弄得妥妥帖帖,一点看不出来。”
  “你太接近了。明白吗,“天一亮,下面能淸清楚楚地望到这簇小树。”
  “别担心,英国人。你去哪儿呢,“我带着我这小机枪就在这儿下面。老头子要越过呋谷,准备攻另一头的岗亭。那岗亭和我们反方向。”
  “那就没别的事了。”奥古斯丁说。“祝你顺利,英国人。你有烟吗?”
  “你不能抽烟。离敌人太近了,“ ,
  “木,只叼在嘴上。以后抽。”
  罗伯特 乔丹把他的纸烟盒给他,奥古斯丁拿了三支,插在他那平顶牧人帽的前帽沿里。他拉开机枪的三脚架,把它架在矮松树间,开始換索着解开他背的包,把东西放在瓶手的地方。“没别的事了,”他说,“好了,没别的了。”安塞尔莫和罗伯特‘乔丹把他留在那儿,回到放背包的地方。
  “我们把它们放在哪儿好?”罗伯特“乔丹低声说。“我看就在这儿 可是你用手提机枪从这儿有把握干掉那个哨兵吗?” 一
  “这儿的确就是那天我们来过的地方?”“树就是那棵树,”安塞尔莫的说话声低得几乎听不到,罗伯特 乔丹知道,就象他第一天那样,说话时晡膊都不动,“我用刀子做了记号。”
  罗伯特,乔丹又感到好象这一切以前全发生过,但这次是由于他重复提问和安塞尔莫的回答而产生的,奥古斯丁刚才也是这样,他问了一个有关哨兵的问题,虽然回答是他早知道的。“够近啦。简直太近了。”他低声说。“不过天亮后我们是逆光。我们在这儿没问题。”
  “那我现在就到峡谷对面去,在那一头作好准备,”安塞尔莫说。他接着说。”请你再说一逍,英囯人。免得出差错。我兴许会傻了眼,“
  “什么?”罗伯特 乔丹说得悄没声儿的。“只要重说一遍,让我照做不误。”“等我开枪的时候,你开枪。消灭了你要对付的那个人之后,过桥到我这边来。我会把背包带到那儿去,你根据我向你交待的那样安放炸药。该做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要是我出了毛病,根据我以前教你的办法,你自己千下去。别慌张,好好干,木楔都要塞牢,把手榴弹捆结实?
  “我全清楚了,”安塞尔莫说。”“我全记住了。现在我走了,英圉人,天亮的时候你自己要好好隐蔽。”
  “你打枪的时候,”罗伯特‘乔丹说,“把枪支好,要打得十分稳。别把他们当人看,只当他们枪靶子,记住了?不要对整个人开枪,要睢准一点。假使他脸朝你,瞄准腹部中央射击 他脸朝别处的话,射击他背脊中央,听着,老头子。我开枪打坐着的人时,总乘他站起来还没拔脚奔跑或蹲下就打枪。如果他还是坐着,就打枪。别等。但要瞄准,要在五十码之内射击,你是猎人,不会有问陲,“
  “我照你的命令干,”安塞尔莫说。“对。我的命令就是这样,”罗伯特 乔丹说。高兴的是我没有忘记把这作为命令,他想。这会帮助他解决困难。这样多少可以打消他的一点内疚。反正我希望如此。多少打消一点。我记不起他第一天跟我谈的关于杀人的那些话了,
  “这就是我的命令,”他说。“现在走吧,““我走啦,”安塞尔莫说。“回见,英国人。”“回见,老头子,”罗伯特‘乔丹说。他想起了他父亲在车站上的模样和告别的眼泪,他没有说乎安、再见、祝你顺利那一类的话。
  “你枪简里的油擦掉了吗,老头子?”他低声说。“免得枪打不准。”
  “在山润里,”安塞尔莫说,“我就用通条全擦过了。”“那么回见吧,”罗伯特“乔丹说罢,老头儿就大摇大摆地在树林里走开去了,绳底鞋踩在地上声息全无。
  罗伯特 乔丹伏在树林的松针地上,倾听着随黎明而来的晨风吹拂树枝的声音。他把手提机枪的子弹夹抽出来,前后推动枪机。他接着把枪调过头来,拉开枪机,在黑暗中把枪口凑在嘴唇上,往枪筒里吹气,舌头触及枪筒边时尝到了滑腻的金属上的油味。他把枪横搁在前臂上,枪身朝上,免得松针和其他东西掉到里面去,用大拇指把所有的子弹从子弹夹中退出来,放在一块摊在面前的手帕上,然后在黑暗中摸着每颗子弹,在手指间转弄一下,再把子弹一颗颗地推进子弹夹。这时,他手里的子弹夹又变得沉甸甸的了,他把子弹夹再推进手提机枪,卡嗒一声上准了。他匍匐在一棵松树后面,机枪横架在他左前臂上,注视着下面的那点火光。他有时见不到这火光,他知道这是因为岗亭里的哨兵走到了火盆的前面。罗伯特‘乔丹伏在那儿等天亮。
第四十二章
  从巴勃罗打山间骑马回山洞,到那一队人马下山到达他们安放马匹的地方的期间,安德烈斯快速向戈尔兹的司令部前进。他们来到通向纳瓦塞拉达的公路干线,公路上有不少卡车从山区开回来。他们遇到一个关卡。戈麦斯向关卡哨兵出示米兰达中校签发的通行证,哨兵用手电照在通行证上,给跟他在一起的另一个哨兵过过目,就交还证件,行了个礼。“往前走。”他说。“可不准开灯。”
  庠托车又噗噗噗地响起来,安德烈斯紧抓住前座,戈麦斯在车流中小心地沿着公路驶去。没有一辆卡车开着灯,长长一列车队在路上迎面开来。路上还有满载的卡车向山区驶去,每一辆都掀起了一片尘土,安德烈斯在黑暗中看不见,只觉得尘土随着风扑在脸上,弄得牙缝中都是。
  他们紧踉着一辆卡车的后挡板,摩托噗噗作响,接着戈麦斯如快速度,超过这辆卡车,再超过一辆又一辆,而对面开来的别的卡车在他们的左侧隆隆驶过去。这时他们后面来了一辆汽车,喇叭接连地狂鸣,和卡车的噪声以及尘土混在一起;接着车灯倏的亮起来,把尘土照成了一极黄色柱体,在尖厉的换挡声中在咄咄逋人、恶意威胁的喇叭声中,汽车在他们身边一掠而过。
接着,前面的所有车辆都停下了,他们钻空档继续朝前驶,越过了几辆救护车、几辆参谋部用车和一辆装甲车,接着又是一辆,接着是第三辆,所有的车子都停着,停在那尚未沉落在地的尘土中,好象一只只笨重的、插着枪炮的金屑乌龟。他们发现前面又是一个关卡,那里发生了撞车事故。有一辆卡车停下时,后面的一辆没有发觉,因此后车向前驶去,撞坏了前车的尾部,使几箱轻武器弹药掉在路上。有一箱落地时摔碎了,当戈麦斯和安德烈斯停下来推车穿过那些被阻塞的车辆、向关卡出示通行证的时候,安德烈斯踩着散布在路面尘土中的成千上万颗子弹铜壳。第二辆卡车的散热器全被撞毁了。第三辆紧顶着它的后挡板。还有一百多辆车子排列在后面。一个穿套靴的军官在路上往回跑着,大声喝令司机们打倒车,以便把那辆被撞毁的卡车从公路上拖开,卡车多得没法打倒车,除非那军官跑到这越来越长的车队最后面,阻止后面的车子再驶上前来。安德烈斯看到他跌跌撞撞地跑着,打亮了手电,又叫又骂,而卡车在黑暗中还是不断驶上前来。
  关卡上的哨兵不肯交还通行证。哨兵一起两个,背上背着步枪,手里拿了手电,他们也在叫喊。手拿通行证的那跨过公路,朝一辆从山上驶下来的卡车走去,吩咐司机开到下一个关卡时通知他们截住那儿所有的卡车,直到交通畅通为止。卡车司机听完就继续朝前开。哨兵手里仍拿着通行证,嘴里叫嚷着,走到那个车上东西被捶落在地上的司机身边。
  “别管它了,着在天主面上,往前开吧,让我们保持交通杨通 ”他冲着那司机喊道,
  “我车上的传动器撞坏了,”司机说,他俯身在卡车的后边。“去你的传动器。往前幵,听到没有。““差速齿轮撞坏了,没法往前开,”司机对他说,又俯下身去。“那么叫人家把你的车拖走,好让我们把另“辆弄走。”司机阴沉地望着他,那关卡人员把手电直射在这卡车被撞毁的车尾上。
  “往前开。往前开,”他手里仍拿着通行证大声说。“我的证件。”戈麦斯对他说。“我的通行证。我们荽赶路。”“你的通行证见鬼去吧,”那人说,把证件交还他,就横穿过公路,跑去阻挡一辆下行的卡车。
  “在十字路口拐弯,倒过来拖走这辆玻车,”他对司机说,“我奉的命令是一,“去你的命令。照我说的办。”司机换了档,在略上笔直驶去,消失在尘土里。戈麦斯发动摩托车,越过那辆破卡车,开上这时没有车辆行驶的公路右侧,安德烈斯又抓紧前座,看见关卡上的哨兵叉拦住了一辆卡车,那司机从驾驶室里探出身来听他讲。
  这时他们飞速行驶,顚着朝山上一步步升高的公路进发。所有上行的车辆都被阻在关卡上,只有下行的卡车在左边不断地开过,而摩托车不停地迅速往山上开,开始赶上早在关卡交通堵塞前就驶过去的上行车辆。
  他们仍没开灯,又超过了四辆装甲车,接着超过了一长排运载士兵的卡车。士兵们在黑暗中默木作声,安德烈斯经过时起初只觉得在尘埃飞扬中高髙的卡车上有些槟糊的人形。接着,他们后面来了一辆参谋部的汽车,噶叭嘟嘟地叫,车灯一明一暗,每次亮灯的时候,安德烈斯看到这些士兵头戴钢盔,直握着步枪,机关枪直指黑黝勘的天空,轮廓分明地呈现在黑夜中,等灯光一熄灭,就倏的消失。有一次,当他们驶近一辆装载士兵的卡车而后面亮灯的时侯,他在这突然的闪光中看到他们死板而悲伤的脸。他们戴着钢盗,坐在卡车里,在黑暗中驶向某处地方,他们只知道要在那儿发动一场进攻,各自心事重重,耷拉着脸,这突来的灯光显示了他们的神情,换了白天,他们羞于给同伴着到,是不会流瀑的,除非到开始轰炸和攻击的时候,那时谁都顾不上自己的脸色了,
  安镰烈斯和戈麦斯的摩托车超过一辆又一辆镛载士兵的卡车,仍旧在参谋郁汽车前面行驶着,戈麦斯可一点也没有想到他们的脸色问题。他想的只是:“多了不起的军队。多了不起的装备,多了不起的机械化啊。瞧啊!瞧这些人。这就是我们共和国的军队。瞧他们。一辆又一辆卡车。一式的制服。头上全都戴着钢盔。瞧卡车上架着机枪准备对付敌机。瞧我们已经建立的军队"
  这些髙高的灰色卡车满载着士兵,车上有很髙的方形驾驶室和难看的方形散热器,摩托车趄过它们,在尘土中不停地烦着公路朝山上行驶,紧跟在后面的参谋部汽车的灯光时明时灭,部队的红星标志在摩托车经过卡车后挡板的时侯在亮光中闪现着,当车灯照在沾着尘土的卡车车身一侧的时侯闪现着。他们这时不停地向山上驶行,空气更寒冷了,公路开始常常拐弯,呈之字形,卡车艰难地嘎吱嘎吱地爬行,在车灯的闪光中有的卡车的水箱冒着汽雾,庫托车这时也在艰难地爬行,安德烈斯紧抓着前座,这时想。”这次乘摩托车时间太长了。实在太长了。他以前从没乘过摩托车,现在他们俩正在即将举行进攻的部队谏动中爬山,当他们向上驶行的时候,他知道,现在要赶回去袭击哨所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在这种调动和浪乱中,他第二天晚上能赶回去就算运气了。他以前从没见过进攻和进攻的准备工作,当他们在公路上行驶的时候,共和国所建立的这支军队的规模和力董,使他惊讶不已。
  他们这时驶上了斜贯山坡的一长段又陡又斜的山路,接近山顶的时候,坡度更陡了,戈麦斯只得叫安德烈斯下了车,两人一起把庫托车推上这一段最后的陡坡。越过山顶,左面有一条汽车可以调头的回车道,夜空中出现了一幢又宽又黑的巨大的石头建筑物,门前闪烁着灯光。
  “我们到那儿去问问司令部在什么地方吧,”戈麦斯对安德烈斯  他们就把庠托车推向那巨大的石头建筑物,只见关闭的大门前站着两个哨兵。戈麦斯把车子靠在埔上,那建筑物的门这时开了,从里面透露出来的灯光中可以看出有个身穿皮上衣的摩托车司机走出来,肩背一只公文包,腰后挂着一支有木壳的毛瑟枪。就在灯光消失的时候,他在黑暗中在门口找到了他的摩托车,把它一直推到引擎发动起来,突突地响着,接着就在公路上噗噗地驶去。
  戈麦斯在门口跟那两个警卫中的一个说话。“第六十五旅的戈麦斯上尉,”他说。“请问指挥第三十五师的戈尔兹将军的司令部在哪里?”
  “这儿没有,”蒈卫说。“这儿是什么地方?”“指挥部。”“什么指挥部?”
  “哎,就是指挥部嘛。”  
  “是什么指挥部啊?”
  "你是谁,问这问那的’?”蓍卫在黑喑中对戈麦斯说。这里,山路顶点的上空非常晴朗,星星都露面了,现在没有了尘土,安德烈斯在黑暗中能看得很清楚。他们下面,公路向右转弯,他能清楚地看到卡车和汽车行驶到那里时被天空衬托出来的轮麻。
  “我是第六十五旅第一营的罗赫略‘戈麦斯上尉,要打听戈尔兹将军的司令部在哪儿。”戈麦斯说。
  那哨兵把门推开一点,朝里面喊道,“叫瞥卫班长。”正在这时,一辆参谋部的大汽车在公路的拐角处一个大转弯,朝这石头大建筑物驶来,安镩烈斯和戈麦斯正站在那儿等待瞀卫班长。车子开到他们面前停下。
  一个年老肥胖的大个子和两个身穿国际纵队制服的人从车子后座下来。他戴着一顶过大的卡其贝雷帽,就象法国军队里轻步兵戴的那种,还穿着大衣,拎着一只地图包,大衣歴带上系着一支手枪。
  他说的是法语,安德烈斯听不慷,戈麦斯当过理发师,能听憧几句。他吩咐司机把车子从门口开到车房里去。
  他和其他两个军官进门的时候,戈麦斯在灯光中清楚地看到他的脸,认出他是谁。他曾在几次政治会议上见到过他,并且经常在《工人世界报》上看到从法文翻译过来的他的文章。他认出他那毛茸茸的眉毛、水汪汪的灰眼睛、肥胖的双下巴,他知道他是当代法国伟大的革命者之一,曾经领导过在黑海的法国海军起义。戈麦斯知道这个人在国际纵队的崇髙的政治地位,他—定知道戈尔兹的司令部所在地,并且能够指引他到那儿去。他不知道岁月的流逝、失望、家庭和政治那两方面的怨恨、挫伤了的抱负在这个人身上产生了什么变化;他不知道向他问讯是最最危险的事情之一。他一点也不知道这情况,径直朝这个人走去,握紧拳头敬,“个礼,说 “马蒂同志①,我们带有给戈尔兹将军的急件。你能指引我们到他司令部去吗?事情很紧急。”
  这个髙高的肥胖的老人伸出了脑袋望着戈麦斯,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即使在这儿前线,在这没有灯罩的灯泡的光线下,在凉爽的夜晚乘了敞篷汽车刚回来,他那张灰脸上还是露出了一副枯衰的神色。他的脸使你觉得象是一头十分衰老的狮子爪下的废料所组成的。
  “你带着什么,同志?”他问戈麦斯,说的是带有很重的加泰隆语②口音的西班牙语。他从眼角上向安德烈斯扫了一眼,随即又回头望着戈麦斯。
  “到戈尔兹司令部给他送一份急件,马蒂同志。”“哪儿来的急件,同志?”“从法西斯阵线后方来的。”戈麦斯说。安德烈〃马蒂伸手拿了急件和别的证件,赘了一眼,就放进衣袋里。
  “把他们抓起来。”他对警卫班长说。“把他们身上拽査一下,等我吩咐再把他们带来。”
  他衣袋里装着急件,大步走进那幢石头大房子。戈麦斯和安德烈斯在外面的聱卫室里受一个警卫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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