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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美学史

_36 卢善庆(现代)
为什么说林纾从审美角度来论述中国画呢?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画者美术之一也。
其最有关系者,则西洋机器之图,与几何之画,云称为有用。若中国之画,特陶情养心最妙之物②。
这个结论主要是对中国传统绘画理论的否定。《尔雅》说:“画,形也”。
《广雅》说:“画,类也”。
《说文》说:“画,畛也,象田井畔也”。
《释名》说:“画,挂也,以彩色挂象物也”。陆士衡说:“丹青之兴比,雅颂之述作,美大业之馨香。
宣物莫大于言,存形莫善于画,此之谓也。
是以汉明宫殿,赞兹粉绘之功;蜀郡学堂,义存劝戒之道,马后尚顾载君于唐尧,石勒犹观自古之忠孝。“
③对于《尔雅》、《广雅》、《说文》、《释名》和陆士衡等关于绘画的定义,林纾认为它们说得虽有道理,把绘画看得很重要,但实际上并没有从审美要
①《春觉斋论画》,《画论丛刊》下册,人民美术出版社,1960年版,第627页。
②同上,第628页。
③《春觉斋论画》,第6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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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和价值上来论述,没有发掘“陶情养性”
①这个关键问题。
林纾这个观点,也是有根源的从美学思想史上看,较早的有王微关于山水画不是地理图经之说,有宗炳关于山水画的审美价值在于“畅神”的论述,稍后的吴兴金绍城在《画学讲义》中指出的:“画,美术也,应从美学着想”
②。这些看法,对林纾有直接影响。他不囿于《尔雅》等书关于绘画的定义,自有其高明之处。不过,他把审美与社会功利对立起来,这是不正确的。
林纾还把中国传统国画同西洋绘画作了比较,从审美角度出发,指出了它们各自的异同之处。他认为:“西人之画,不惟有影,而且有光”。
③“西人画树,能作驽出之枝,当面向人,此由其用光学也”。而中国传统的国画,没有光、影,“树前之干枝,仅能作横,不能作直”。
④西人作画,“有师傅,有算学,有光学”。与中国传统绘画讲究六法不同。因此,中国传统国画的路子、格调与西洋画大不一样,林纾说:
元人之作人物,神情意态,栩栩如生。即蹱趾之间,用力与不用力,亦加留意。
明人如仇十洲,尚存遗法。
至前清之陈老莲诸名公,则但写其高情远韵,不讲象形。
独南沙之写翎毛,匪一不求其肖,则真悟到应物象形之法
①《中国美学史资料选编》上册,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78—199页。
②《画论丛刊》下册,人民美术出版社1960年版,第724—725页。
③《春觉斋论画》,第631页。
④同上,第66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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矣①。
除了光、影以外,还有透视问题,也是中西绘画的不同之处。
林纾写道:
西人画境,极分远近,有画大树参天者。而树外人家林木,如豆如苗,即远山亦不愈寸。用远镜窥之,状至逼肖②。
中国传统国画不采取这种远小近大的透视法,但讲究“树大者必为近树,即偶作高山,以须间以云气,俾稍远,然气势已病逼塞。故作大树者,树外或但渲染以云气,或作遥山数片即止。则决无逼塞之病”
③。
林纾对中西绘画的比较,并不在于比出谁高谁低,而是通过比较,显示出中西画作各自不同的审美要求和价值。他对于“游艺于外洋”者,弃“中华旧有之翰墨”如刍狗的行为,表现了极大的愤慨。他并非排斥西洋画,而是说“其中亦正有六法在也”。同时,他不认为元人只是写意,也同样包含着西方画家那种写实象形的功夫,说是“此诀元人得之”
④。
他说:
西人写瀑布,是真瀑布,能以平顶之面上倾泻而下,上广而下锐,水流极有力。何者?水积岩顶,狂奔而下
①《春觉斋论画》,第632页。
②《春觉斋论画》,第639页③同上,第628页。
④《春觉斋论画》,第631—6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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趣,水之落处,力猛渐下,则水力亦渐杀。故水痕上广而下锐。吾辈山水中写瀑,则上狭而下舒,以两边山石参差错落,瀑布从石隙中出。至于大壑,支流始漫,此其不同于西画处。虽然为地不同,故水态亦略别。西人写山水,极无意味,唯写瀑布,则万非华人所及①。
西洋画有西洋画的特点,虽无中国山水画的“意味”
,但毕竟能写出“真瀑布”来。从今天的眼光看,这个论断幼稚而可笑。但是,同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对西洋画一概排斥相比,林纾还是比较客观的。
邹一桂认为西洋画“笔法全无,虽工亦匠,故不入画品”
②。这就很有偏见了。每个国家的艺术创作都有自己的风格,绘画也不例外。西洋画在于摹仿,中国画在于写意。摹仿给人以“逼真的幻觉”
③,令人几欲走进类似“真瀑布”的境界;写意强调传神、气韵,以表现画家的人品高格。邹一桂提出要保持中国画的笔法、气韵,只能参照西洋画法一二的观点,有其正确的一面。但视摹仿为匠气,指责西洋画“不入画品”
,那是错误的。
林纾之所以能从审美角度来论述中国画,其重要原因在于他能“沟通中西文化”
④。吴县顾廷龙在《春觉斋论画。
跋》中指出:
先生之画,师法渔山;渔山尝浮游澳门,多觏西方
①同上,第662页。
②《历代论画名著汇编》,文物出版社1982年版,第466页。
③莱辛:《拉奥孔》,人民文学出版社1970年版,第1页。
④《春觉斋论画》,第59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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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迹,故其设色颇受熏陶。先生既私淑之人,又见闻之广,出渔山上。融化笔墨,自宜皆甚,故实为沟通中西文化之一人①。
今查《春觉斋论画》,谈到吴渔山的大约有四处。两处谈吴渔山本人的画风,两处谈自己如何师法、力追乃师的。吴渔山(1632—1718年)
,名历,江苏常熟人。
甲申(1644年)明亡,痛心国难;后又因母逝妻丧,遂弃其二子,从天主教士柏应理去澳门,学拉丁文,越七年而归。传教于上海、嘉定等地,圣名“西满”。
俞 剑华所编的《中国美术家人名大辞典》说:“以为曾入西教,画参西法,殊不可信”。
②但我们从《春觉斋论画》中,又确实找到林纾关于中西绘画对照的论述,正如他在《林译小说》序、跋中关于中西小说对照的论述一样,用“沟通中西文化”的眼光来评论中西绘画艺术。
第五节 “师造化”与“师古人”的关系
中国传统艺术的特征是“重摹仿古人,重通式”
,这与西方“重创造,重发展个性”不同③。因此,“师造化”与“师古人”
,一直是中国传统绘画美学中争论的焦点。
在造化与古
①同上,第691页。
②《中国美术家人名大辞典》,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1年版,第313页。
③蔡元培:《美学研究方法》,《蔡元培美学文选》,北京大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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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问题上,林纾不反对师古人,但“师古人不如师造化”
①。
同唐代志契的《绘事微言。画要看真山真水》中的观点一脉相承。林纾说:“武夷山石之秀媚,自无狰狞之状。由武夷岩石多傍水,浸以林光水色,有画师不能梦见者。故师古人不如师造化,学力既至,运以灵光,自臻于神品”
②。这段话是针对陆包山的山水画“
皴法峭劲,石骨尽露“
有感而发的。
林纾猜测他是否到过武夷山游览过,否则何以画中图像同自然山水(造化)十分一致呢?这与单靠“师古人”是无法做到的。
林纾认为,“画有四诀:曰养,曰鉴,曰经,曰取”。四诀之一的“经”
,就涉及到师造化与师古人的问题:
经者多阅历之谓。巨然为董源高弟,然巨然周历天下名胜,笔之所至,谓天为多。或言黄尊古之阅历,亦胜于石谷。
以尊古多观天下名山水也。
实则阅历虽多,亦关神悟。故吴越名家,恒作东南之耸秀;咸秦钜子,必貌关陇之宏壮。……无论摹仿人之粉本,及览天下之名区,总以多所伏竹石之位置。……然天然稿本,归即研墨图之,略得大意。终嫌其弗肖,旋即弃去③。
从以上三则材料看,林纾的“天然稿本”
,有成有败。艺术有偶得、即兴,但艺术不是“印版文字”
、“如睹照片”。
“画家
①《春觉斋论画》,第662页。
②《春觉斋论画》,第662页。
③《春觉斋论画》,第65—65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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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手,有造物之权“
①。艺术总是要求艺术家能面对自然山水(造化)有所选择,有所发掘,有所发现。它不是“《志》书中一幅地理图”
,而是要对千里之山,万里之水,“撷其精萃”
、“形诸笔墨”
②,他说:“观天下山水,眼光四射,即当身其幽灵之处,久而久之,收纳于吾脑中者,但有菁华,不留糟粕,又何患其不精萃者”。
③同一棵树,“左看不入画,右看或入画者,前后亦然。”
④这就从艺术对象而言,要有所选择。
但从艺术主体而言,又要有所发现,出乎意料。他说:
新罗山人小册……多写西湖山水,布景极奇丽且肖。
余居浙西三年,凡画中所有者,余匪不至。觉登陟时但知其佳,全为新罗摄之画中,则分外生色;阑楯树石著处,皆出余意外⑤。
山水画有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传统⑥。林纾认为山水画面对自然山水(造化)
要有所选择,有所发现以外,还要有书卷气,避俗求雅。这是中国文人画的审美特征。要做到这一点,就得“读万卷书”
,从博览群书中增强自己的学识修养,提高自己的精神境界。
“看古画多有书卷气,则一水一
①《春觉斋论画》,第638页。
②同上,第635—636页。
③同上,第635—636页。
④《春觉斋论画》,第638页。
⑤同上,第641页。
⑥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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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都有雅趣“
①。张浦山论画,指出画有“硬、板、秃、拙”四弊,这是因为“胸中无书卷,眼中无阅历,往往坐此”
②。林纾作了这样的小结:盖六法所遗,即古人传无尽之灯。
若就六法论解,即自出己意,决必有暗合于古人者。总在灵府洁净,读书多,阅历广,多观古迹,自然有悟③。
“读书多,阅历广,多观古迹”
,既包含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的思想内容,又有从多游览名胜过程中“师法古人”
的意思。林纾把这三者看成为有机的整体。这也说明在造化与古人关系上,他并不反对师法古人。纵观《春觉斋论画》,林纾对以上这三者是作了详细论证的。
我把它归纳为四个方面:其一,林纾肯定了学画要从临摹古人画迹遗法入手,但不能泥古不化、取貌遗神。他认为摹仿同写真有区别,也有联系。
“摹古人成迹,谓之摹写;摹动植物及为人写真,亦谓之摹写。若但具人形,而生气全渺,则直谓之泥人,岂其为写真者。”
④摹写也好,写真也好,在林纾看来,只要貌同形似,还不是艺术创造。这与《春觉斋论文》中批评七子“饰貌以强类”即生吞活剥的毛病⑤是同一意思。但他并不是反对摹写,说“古人遗法具在,不从摹写入手,何以为范。不
①《春觉斋论画》,第625页。
②同上,第652页。
③《春觉斋论画》,第647页。
④《春觉斋论画》,第633页。
⑤《春觉斋论文。述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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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仿效之道,当遗貌取神“
①。
他还把作文与作画进行对比,指出:“盖作文之师古人,当求其不似;作画师古人,不能不求其似。至炉火纯青时,方能稍脱窠臼?”
②但他强调,摹仿的目的在于“遗貌取神”
,创造自己的艺术风格,而决不是“见有古人,不见有我”
③。
其二,林纾根据自己的经验,论述了如何摹写古人画迹、画法的问题。他说:
展古人名画时,先总揽其全局,次缔视其结构,然后辨其皴,大者小者,盎晬向背,颠顶朝揖,必主客相应。脉络钩联,则古人之大段已得四五。所谓结体即关键之处,画家谓之锁笔,如烟柳溟溹,偶著桥梁,松杉翁郁,中安精舍,使入神注其间,则结体无妙于此,至于皴擦渲染。
则各辨诸家所长,与己合者,恣意学之。
力所不及,不必效仿。
则久久自臻纯属之地,与古人合矣④。
他还强调,临摹古人,“多则不详,贫亦易忘。
但从小处著眼,会得此数诀“
⑤。这也是很有道理的。
其三,对古人的图画,并不盲目崇拜,而是敢于批评,他认为批评的尺度在于“意境及神味”
⑥。并强调画中位置要处理得当,否则即使一幅好画,如果布景不当,取舍失调,也
①《春觉斋论画》,第633页。
②《春觉斋论画》,第659页。
③同上,第657页。
④《春觉斋论画》,第635页。
⑤同上,第672页。
⑥同上,第67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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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变成笑柄。他举了《木兰从军图》作例:“余家居时,有画人写《木兰从军图》,其上作一梧桐,余为之捧腹,而画人竟不知其所以然。位置一语,在画家至为浅近 尚不之知,又何论其他耶!”

其四,在造化与古人关系问题上,林纾得出了“法律须尊古人,景物宜师造化”的结论。他说:
凡写山水,……若就古人粉本中榻成,纵使弥妙弥肖,亦终无神采。余恒言法律须尊古人,景物宜师造化。
譬游天台,则峻险之状,一一印之脑间,偶一结构,而天台之峻险,不期流露笔端矣。至西泠秀媚,花隖清幽,果能逐处留心,则韵致亦别。
此处能熟读柳州山水游记,则古人叙述之陈迹,而妙语亦能勃发于俄倾之间②。
《中国绘画美学史稿》一书指出:“法律须尊古人,景物宜师造化”这个观点,“实际上正是清代唐岱‘景界要新,落笔要旧’论的翻版”。
③笔者不敢苟同。细读清人唐岱在《给事发微》中所说的“景界要新、落笔要旧”
,是在谈到“临旧”时说的。
在“游览”这一节里,唐岱却这样说:“欲求神逸兼到,无过于遍历名山大川,则胸襟开豁,毫无尘俗之气,落笔自有佳境矣”。
④在“自然”这一节中,他同样强调:“笔墨之自然合乎天地之自然”。可见,对唐岱的观点要作全面分析,不
①同上,第632—633页。
②《春觉斋论画》,第634页。
③郭因:《中国绘画美学史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1年版,第429页。
④《历代论画名著汇编》,第419—42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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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摘取某一句便以偏概全。
另一方面,林纾所说的“法律”也不同于唐岱的“落笔”。所谓“法律”是指艺术中的规矩,是总结艺术创作中的经验。
因为古人留下的创作经验是可贵的,应该继承和发扬,以便更好地师造化、立创新。
这与“唯古是尊”是两码事。
当然,林纾的绘画美学思想有时也自相矛盾,他在一些论述中又把“师古人”
、“求形似”提到第一位,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为新时代、新艺术催生,而在提倡创新中又打上了旧时代、旧艺术的胎记。这是有其深刻原因的。他对中国传统国画是很酷爱的,甚至说很偏爱,并想维护“中国旧有之学”。他这样说:“顾吾中国人也,至老仍守中国旧有之学。前此论文,自审为狗吠驴鸣,必不见于俗。然老健之性,偏恣言之,今之论画亦尔。”
①那些“游艺于外洋”而弃“中华旧有之翰墨”如刍狗者,林纾是十分气愤的。这种维护“中国旧有之学”留恋旧的传统文化的执拗态度,是林纾自戊戌变法失败后的十几年中一贯坚持的。到“五四”运动爆发后,表现得就更加突出了。
第六节 对鉴赏和创作中国画的美学批评
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理论虽在画理、画法上有不少真知灼见,为林纾继承和发展。但是,林纾给中国传统山水画的理论真正带来新意的,则是试图从欣赏和创作的不同角度,阐
①《春觉斋论画》,第62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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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发微,引人入胜。他指出:
凡观画,赏鉴家之眼光,与画家之眼光,迥然不同。
鉴赏家兼收并蓄,无论古今,苛当其意,即行收录。画家则取性之所近,譬如尚疏淡者,必以绵密为繁;重奇伟者,必以荒率为野,实则皆非也。是真画家,当具赏鉴家之眼力,然后济之以独到之学力。观黄鹤与证之以痴翁,于不美中求其美。到体会微处,王黄家法亦正同耳①。
粗看一下,鉴赏家与画家不同,只有一个兼收并蓄,统统收录;一个在赏鉴基础上,还要“济之以独到之学力”
,“于不美中求其美”
,强调独创性。其实,好的赏鉴家评论,也应算是创造性的劳动。这种尊彼抑此,有失周密。但是,他毕竟把鉴赏家与画家迥然不同的眼光划出个界限。正是用这个不同界限,赞同明人谢在杭的观点,对谢赫的六法次序作了适当的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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