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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塔-江户川乱步

_2 江户川乱步(日)
我执拗地追问。
“我在心里发过誓的,我有个使命。不完成那个使命,我什么都不能说。”
想不到从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口中会突然冒出“使命”两个字,实在不可思议。
“使命”这个沉重的字眼好像不应该从她口中冒出来。但是看她一脸严肃,又不像在撒谎。假若不是有“使命”,原本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子怎会变得如钢铁般冰冷。
而且,如果不是有使命,她怎会做出潜入幽灵塔,坐在死人的床上,还跑到杀人犯墓前跪拜等等这些怪异的举动。
“那么,是什么人让你去完成命令呢?”
“不,我不是为别人做事。我自己对自己发誓,必须完成这个使命。啊,我讲了这么多,不行,不行。请你不要再问了,我什么也不会再说了。”
“是吗?一那我就不问了。我什么都不问,就听你的命令,一定把那房间当作我的房间。”
“不不,我绝没有命令您的意思。不过你能这么决定,我真是太高兴了。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住进那个房间后,你会得到一本古老的圣经,那是从前渡海屋的物品。要是你能细细研读那本书,肯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简直就是预言家的口气。这个谜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秋子的话我全都答应下来,暂时分了手。等到了晚饭时间,秋子和一位牵着猴子的神秘人物到舅舅房间来吃晚饭。这回,又发生了不祥的事情,令谜团更深了一层。
何方人士
到了晚饭的时间,我如约叫佣人去迎请秋子。不多时,神秘的野末秋子带着她奇特的同伴来到了舅舅的房间。
秋子的同伴是一个叫肥田夏子的中年妇人。人如其名,不仅身体肥胖,而且长相也很丑陋。正如秋子事先提醒我的,胖妇人果然用红绳牵着一只猴子,大摇大摆来赴宴。
秋子怎么能和这样低贱的女人同行呢。秋子风度翩翩,如梦幻般浪漫,似月中仙女。和她一比,眼前的肥田夏子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身俗气,看上去贪婪卑俗,一定是个谎话连篇的女人。
秋子入座后,向舅舅端庄施礼。因是初次见面,秋子抬头看舅舅,舅舅也还礼注视她。就在两人眼神相对的一瞬,却一下子凝住不动了。不知什么原因,舅舅的脸色变得煞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好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样。他显然很吃惊,很快就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50多岁的大男子汉,长期担任法官,可说是饱经沧桑,他竟然因吃惊而昏倒。
实在是难以置信。一眨眼的工夫,舅舅就神智不清了,看来是秋子让他受到了惊吓,可到底这美丽女人的什么地方潜藏着足以让大男子汉失魂落魄的力量呢?神秘女子更加神秘了。
突发这种情况,周围的人都吓坏了,赶忙围拢到舅舅身旁。大家都在慌乱之中,椎独秋子冷静机敏,她马上从水瓶里盛了一茶碗水,端到舅舅嘴边。不过,接下来荣子的反应更快,她竟突然从旁边伸手夺过了秋子手中的茶碗。
“不用你管。刚才舅舅看到你才那样吃惊的,你最好不要待在这里。”
说完,荣子气势汹汹地瞪着秋子,端着碗要给舅舅喂水。
秋子枉费了一番好意,但她并没有因荣子的无理而生气。
“让大家受惊了,真是对不起。”
秋子平静地说。正要起身,这时倒在地上的舅舅有些缓过神来,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什么,冷不了抓住了秋子的左手。
秋子一下子变得非常惊慌,赶紧挣脱开左手,又伸出右手去搀扶舅舅。看到这里,我赶紧绕到舅舅身后,用力将他抱起来。秋子的怪异举动,当然逃不过专爱挑别人小毛病的荣子的眼睛,她在这方面比别人机敏一倍。荣子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紧盯着秋子那只怪异的左手不放。
因为是在屋里,秋子的左手并没有像我初次见到她时那样戴着手套,而是在手臂上严严实实地缠了一块与手套颜色相同的深灰色薄绢。在手腕的位置上,仍旧用同色的丝线绣着一朵蔷薇花,特别醒目。难怪荣子那么惊奇地盯着她这只手。
此刻,舅舅已完全清醒,能自己坐起来了。看到秋子要走,赶紧叫住她。
“我没事了。真是不好意思,请您入座。哈哈哈哈,可能是最近身体不太好,时常头晕得厉害。是这么回事,你长得和我过去认识的一个人有些像,所以我就产生了错觉。不可能的,那个女人已不在人世了。仔细看看,果然是我认错人了。”
咦,舅舅过去相识的人中居然有人跟秋子相像,他讲的是谁?我的好奇心一下子涌上来,但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冒冒失失张口询问。看看荣子,她也一样,目光里闪着疑惑。
经舅舅挽留,秋子又再次入座,重新互致问候。闲谈之中,佣人们已经把饭菜端上来了。
秋子的同伴肥田夏子非常健谈,吃饭的时候也不住嘴,跟舅舅闲聊。本来是很无聊的事情,她却聊得挺带劲。看来她也是个非同寻常的女人。秋子为何要和这种女人结伴,我不禁充满了同情。
肥田夫人的宠物猴子显得格外听话,像小孩一样孤零零坐在一边,时不时从夫人手上接过食物,津津有味地嚼着。
晚饭快结束时,舅舅切入了正题,问秋子:“听说你知道大钟的转动方法。你怎么会对它感兴趣呢?看来你经常到钟楼去吧?”
“是的,我有时爬上去看看。也不知怎的,我特别喜欢那栋古老的建筑,终于有一天我就搞清了时钟转动的秘密。”
“那太好了。我们想把那栋房子维修一下,搬进去住。维修的事情,正好想听听你的意见。”
“嗯,我也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未来的主人。据我查看,那处宅院有很多秘密。
我讲的内容肯定会对您有所帮助。“
“噢,是吗。你连秘密都知道。比如说……”
舅舅凑身上前,马上就想听秋子讲讲秘密。这一来,秋子反倒有些难为情了。
“不过,我想找个别的机会……不是现在,我想只跟您一个人讲。”
看着舅舅和秋子谈得很投机,荣子从一开始就有些嫉妒,听得很不耐烦。秋子一说这话,荣子立刻火冒三丈、用她那令我倒胃的爱称招呼我说,“阿光,我们在旁边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嘛!走,我们走吧!”
荣子故意大声讲话,毫不客气。
“荣子!你在说什么,真没礼貌。”
舅舅非常不悦地斥责荣子,可她根本没有收敛的意思。
“到底谁没礼貌。我们特意准备好饭菜请她过来,但她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嫌我们添麻烦,难道不是她才没有礼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哼……”
荣子真是无礼,气得我想揍她一顿。秋子也不堪忍受对她的这般污辱,起身离席,朝舅舅深施一礼,和肥田夫人默默离开了房间。其态度是年轻女子少有的毅然决然。
不用说,这下荣子输了。我觉得都是荣子惹得秋子生了气,把事情搞僵了,这个女人真是可恶。
荣子的任性也惹恼了舅舅,厉声斥责她,平时他很少这样。这样一来荣子反抱起屈来,抽抽搭搭地说:“好呀,你们俩就知道欺负我。看来我非得把那个女人的来历弄清楚不可,她肯定隐瞒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好呀,阿光,到那时你可别后悔!”
荣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把嘴噘起老高,一脸不服气。她用白眼珠瞪了我一眼,然后就“叭哒、叭哒”走出了房间。她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可要是我追出去劝的话,她反而会更加得意忘形,大耍性子。所以我和舅舅相互使了个眼色,干脆不去管她。
“舅舅,刚才您为什么那么吃惊啊?秋子到底像谁呀?”
“噢,没什么。刚才我有些累了。没什么,没什么,你不要再问了。”
舅舅的口答吞吞吐吐,不愿细讲。如果我再追问下去,恐怕会弄得他很难堪,只好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还没有见荣子回来,舅舅有些放心不下,就让我出去找找。我倒不怎么担心,但还是遵命离开了房间。来到走廊里,刚踏上楼梯,却看到荣子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佣躲在楼梯的角落里嘀嘀咕咕。看样子偷偷摸摸的,像是有什么阴谋。于是我就站在楼梯上,侧起耳朵旁偷听她们的谈话。
“死了的那个老太婆有个养女,名叫和田银子。不过银子在监狱服刑,已经死在里头了。……”
“那我也听说了,难道就再没有别的年轻女人知道大钟的转动方法了吗?”
“是啊。啊,想起来了,是还有那么一个。据说老太婆还有个女佣人叫赤井时子,长得十分漂亮,那时我还没到镇上来,所以没亲眼见过。但大家都说她姿色超群,又爱打扮,在村子里很有名。就在案发前不久,她勾搭了个男人,两个人一块私奔了。事发后,她也作为谋杀嫌犯受到审讯,但经过调查,当时她和那男人不在长崎,证据很确凿,所以就无罪释放了。啊,现在她会在哪里呢?有人说她和那男人到上海去了。……”
“她有多大年纪?”
“当时大概十九二十岁,现在恐怕得有二十五六岁了吧。”
“是吗,不过要是漂亮女人的话,看上去肯定显年轻。”
我正听着,脚下的楼梯由于陈旧,经不住我的体重,发出“吱——”的一声。
机警的荣子马上就发现了我。
“原来是阿光呀,干嘛躲在那里偷听呀,怎么样,刚才的话都听见了吧?”
荣子有些得意洋洋。
“噢,我偶然间听到的,那又怎么样?”
无奈,我只好走下楼梯,来到她身旁。上了年纪的女佣见事不妙,悄悄地走开了。
“你还问怎么样,难道你就不明白吗?阿光那么尊敬的女人居然有这么光彩的来历呢。一个私奔的女佣人居然装模作样换了个野末秋子的假名字来糊弄人。”
“你是说秋子就是那个女佣人?混蛋,你!”
“对,就是混蛋!可是老太婆的养女死了之后,知道大钟转动方法的,除了那个女佣还有谁?谁是混蛋,现在你可要好好看清楚。”
我一下子无言以对。秋子参拜和田银子坟墓的举动实在不可思议。如果她原来是和银子一起生活过的佣人的话,那一切不就全讲通了吗?可这有点荒唐。不不,事情肯定不是这样。不管抓到了什么证据,秋子端庄有礼、气质高雅,怎么会是一个私奔的女佣人?肯定搞错了,搞错了。
我没理睬荣子的猜测,回到了房中。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发生了一件对我形势不妙的事情。
吃完早饭,我实在忍不住,就借口为昨晚的事情道歉去找秋子。但是,去了一看才发现秋子的房间已空无一人。女佣讲她们两人大清早5点钟左右就急急忙忙离开了旅店。我很失望,正要回去,却在走廊里碰上了早已等候着我的荣子。她有些得意,不怀好意地嘲讽我说:“嘿嘿,真是可悲啊。怎么样,眼睛还没睁开来吧。您那位尊敬的秋子小姐真是礼节周到啊,连句话都没留,就像贼一样趁着天还没亮偷偷摸摸不辞而别了。啊,我终于出了口问气,痛快呀。”
神秘的咒语
秋子本来说要教给我们时钟的转动方法,现在却不知去向,舅舅很失望,但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于是就打算到钟楼宅院去看看。那天早上,舅舅、荣子和我分乘三辆那种破旧的人力车,一字排开,沿昨天的路朝幽灵塔赶去。
同昨天一样,宏大的库房式建筑里昏暗潮湿,阴森可怖。我们挨个房间看,舅舅好像对其独特的建筑方法,复杂的房间布局都非常感兴趣,这里要这么建,那里要这么改,他在脑子里构思房间的维修方案,样子非常投入。
不久,我们来到了昨天我与秋子相遇的那个房间,也就是老太婆被杀的房间。
一进门才发现在房间的一面墙上还开着一个小门,昨天竟然丝毫没留意到。小门里还有一段狭窄的楼梯,不用问,这里肯定就是登上钟楼的入口了。
然而昨天这里关得严严实实的,根本看不出这里还有个门。到底是谁、什么时候打开了这扇门呢?莫非是秋子一大清早离开了旅馆,特意赶到这里打开门,给我们指示通向钟楼的路径?
我很自然地联想到了秋子。那么会不会有什么可以确定秋子来过这里的东西呢?
我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有了,在那张老太婆被害的阴森森的铁床上,放着一朵如鲜血一样红的山茶花。
“哎呀,这有朵花……咦,早上好像有人来过这里,山茶花是刚从树枝上摘下来的,还很鲜艳呢。”
还是机敏的荣子手快,捡起了那朵山茶花。我想这朵花可能是秋子留给我的纪念物,不能被荣子抢去,就跑过去伸手去夺,但一个空当,还是稀里糊涂地让荣子抢了先。
“好了,让我来保管它吧。”
说着,荣子手里拿出一样东西向我炫耀,原来是一把旧钢钥匙。看来,秋子是要提醒我取这把钥匙,才故意放了一朵山茶花,可惜这把钥匙已落到了荣子手里。
我当然去和她抢钥匙,但荣子这家伙早把钥匙藏了起来,噘起嘴气我,让我毫无办法。
接下来,舅舅和我登上楼梯,来到了钟楼的机械室里。细细一看,整个机械室被铁板覆盖着,到底该动哪里,怎样上发条,钟怎么转动,我们全都搞不懂。这回更觉得秋子不在是多么遗憾。都是惹事生非的荣子搞成这样,我的气头又上来了。
正在这时,从下面的房间传来了荣子的高声尖叫。
“快下来呀,我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快!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赶紧跑下去。原来,大概荣子想试试钥匙,四处捅了捅,没想到在床边的墙壁上打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小洞。表面是个像秘密金库一样的暗门。
洞里除了一本厚厚的洋书之外,什么都没有。取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本19世纪初期印刷的古老的英文版圣经。书的皮革封面虽然很破旧,但上面并没有堆积多少灰尘,也许这本书最近还被人动过。
这本圣经或许是英国技师送给渡海屋市郎兵卫的吧。掀开来一看,在圣经的扉页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毛笔字,还是英文。可不像是出自英国人之手,也许渡海屋懂一些英文,是他写的。
上面的英文写得很生疏,辨认起来颇费工夫。开头的标题是“秘密咒语”几个字,这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于是,我和舅舅一起边读边猜,终于搞清了大体的意思。
世间平静下来,我的子孙就该取出财宝。等待钟鸣,等待绿动,先向上登,再向下走。那里有神秘的迷路,详情见图。
“舅舅,这是在暗示传说中的藏宝地呀。也许这是渡海屋给他的子孙留下的文字,传说不是假的!”
“也许吧。不过,我可不是贪图财宝才买这房子的。不要大吵大叫好像贪图财宝似的。而且你看这些暧昧的文字,根本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什么钟呜绿动,向上登向下走,全是些谜语,说不定是谁搞的恶作剧。”
舅舅是非常现实、理智的人,他不会轻信这些童话故事般的语句。
“但我觉得未必不可信。你看这里写着‘详情见图’,只要我们能找到地图,或许就可以判断它是不是真的。”
我可不像舅舅那样平平谈谈看待这件事。到底藏宝图在哪里呢?我一页页地翻书,又把书倒过来抖了抖,忽然从书中摔出一张纸,忽悠忽悠飘落在床上。
“啊,就是它,这是张图。”
我慌忙上前捡起来。打开一看,那上面画着很多纵横的线条,果然像是一张图,这无疑就是迷宫路线的示意图了。但我仔细一看,遗憾的是图并没有画完。也许是渡海屋绘到一半时,陷入迷官中走不出来,留下了未完成的遗作。
“看看,这除了是小孩子胡乱画的骗人东西还能是什么。不要太贪婪了。”
舅舅斥责我,但我还是不死心。
“不,我要仔细研究一下,就请舅舅先替我保管它,说不定什么时候谜底就会揭开的。”
于是,我把圣经和示意图交给舅舅保管,只可惜那把铜钥匙被荣子藏起来,就是不肯给我。她还眼里放光,神秘兮兮地对我说:“这把钥匙肯定会有用的,阿光,你可要记好哟。”
“对了,肯定是这么回事。”
她好像忽然间又想起了什么,自问自答地点点头,把我拉到角落里,在我耳边低声说:“这回我可知道野末秋子的企图了。她给老太婆当佣人时,盗走了这本圣经和地图,想把财宝占为己有,所以她才会这么清楚这里的情况。不过现在房子让舅舅买下来了,她就不能随便到这里来了。于是她就想和新主人一家套近乎,物色个同伙。阿光,你可要当心,可别上了大当。”
荣子的嫉妒心让她这样胡乱猜疑,但她脑子反应倒是很快。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来否定她的猜疑。年纪轻轻的女子,孤身一人跑到传说中的幽灵房间,仅此一点就让人觉得有些怪异。况且,秋子还说她有什么使命,也许她的使命就是要盗出财宝,她去参拜和田银子的坟墓,也许是去祈祷让她平安达到目的。
但是,美若天使的秋子难道是这样用心险恶的女人?我不相信,我无法相信,这绝不可能。但是各种情形似乎都在证实荣子的猜疑,我越想越糊涂,心里闷闷不乐。终于,看房结束了,我们乘人力车回到了旅馆。下午,我们乘火车返回了长崎市。那一整天我都像哑了一样沉默不语。
大魔术
回到长崎之后,舅舅聘请了专门的技师,开始维修幽灵塔。然而就在工程尚未完成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让我不可不写的大变故。
事情是由一封请来引起的。发请柬的是一位名叫轻泽的富翁,住在长崎市北郊。
轻泽继承了祖先的大笔遗产,又在公司里担任董事,生活富足,无忧无虑。他有很多爱好,听说最近他又对西洋戏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花高价买了许多魔术表演的道具。表演技艺练得差不多了,于是就要举行一场西洋大魔术的表演,还张扬地向亲朋好友们分发请柬。
舅舅对戏法之类的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如果要是请柬上没有那几行字,他是绝对不会出席的,但是请来上却附有这样的内容:“当晚特邀闺秀作家野末秋子小姐出席,秋子小姐将登台献艺,弹奏钢琴。欢迎阁下光临。”
看到这些,舅舅和我当然不会拒绝了。
“这么说秋子还是个小说家呢,你不知道吗?”
舅舅面露喜色。
“我可真的不知道。知名的女作家中好像没有她的名字。”
秋子是小说家,让我很意外。后来我才知道,其实秋子并非小说家,说她是女评论家更合适。最近,东京一家著名的出版社刚刚出版了她的一本随笔集,名叫《上海》,凭此书她在文坛上崭露头角。她曾在上海待过一段时间,此书便是根据她的亲身经历著述而成。
总之,我们接受了轻泽家的邀请。或许是要监视我们吧,荣子也提出一同去参加。
到了那天晚上,我们三人乘人力车前往。来到离轻泽家不远的地方时,却突然被警察挡住了去路。出事了。
“马戏团的老虎冲破铁笼跑了出来,好像是跑到对面的山上去了,现在我们正搜山围捕。如果你们要是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为安全起见,还是请回吧。”
警察来到我们的车前,好心地提醒我们注意安全。四下一看,街上确实已行人稀少,青年团员和消防队员们正手持棍棒和猎枪,忙忙碌碌如临大敌。
我们在车上商议了一下,觉得都已经来到轻泽家眼皮子底下了,就此返回实在遗憾,最终决定还是去一趟。
要是普通的邀请,我们肯定毫无异议回去了,这回是野末秋子的魅力,才让我们这么勇敢。我甚至幻想万一秋子有什么不测,我就会像中世纪的骑士一样,来个英雄救美。
于是,我们以有万分紧急的事情为由,拒绝了警察的好意,继续驱车前行。不多久,就来到轻泽家的大门前。
这是一座木结构的西洋建筑,外墙整个漆成绿色。它建于明治中期,是一位英国商人的府第。他回国时,轻泽从其手中买下了这栋建筑。它的内部结构完全是一种日本式房屋所感觉不到的西洋风格,怪人轻泽引以为傲。
一位身着洋装、十分摩登的女佣把我们领进了大门旁边的接待室,轻泽夫人出来迎接我们。
“啊,欢迎欢迎。刚好大魔术马上就要开演了,请赶快人场吧。”
夫人待客总是那么快活热情。
“夫人,路上听说出了件大事,这附近有个马戏团在演出,团里的老虎跑了出来。”
舅舅省去寒暄,急忙向她报告了听到的严重情况。
“嗯,我们也已经接到了通知,但是主人害怕惊扰了客人,所以还没有跟大家讲。不过,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枪具室的枪支全部都已子弹上膛了。”
“那就好。演出没结束前,还是不要向大家讲明的好。”
舅舅对主人的用意表示了赞同。提到枪具室,其实这也是轻泽的一大爱好,他花重金买来各式各样名贵的猎枪,专辟一室收藏,冠名枪具室。
随后,夫人带领我们走进了表演魔术的大厅。刚找到座位,屋里的电灯就立刻全熄灭了,变得漆黑一团。夫人向我们小声解释:“现在表演就要开始了,待会儿舞台上会出现一位美人,你们可别吃惊哟。”
轻泽到底想让大家看什么呢,我往舞台上一看,只见舞台的正面出现了一幅小小的幻灯片。上面是一个一尺来高的倡人一样的活人的身影。由于太小看不清脸,但还是能分辨出是位身着晚礼服的年轻女子。
不可思议的是,那女人的身影在一点一点不断变大,二尺、三尺,眼看着在伸长。一会儿工夫她就变得和常人一般大小,面对台下的客人微笑致意。啊,原来是她。我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是秋子,野末秋子。我感觉就像一整年都没有见到她一样,没想到在这魔术的舞台又再次相遇。
与前几天朴素的和服不同,秋子今晚一身洋装,依然那么光艳照人。其美丽绝非俗气的女优之美,而是那种社交场中贵妇人的典雅之美。不过,只有一处不太协调,今晚她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只镶嵌珍珠的手镯,有和服腰带那么宽,和她的装束很不相配。
轻泽的所谓大魔术,看来也不是什么稀罕的戏法。像幻灯变活人这一套,是很早就有的魔术。不过作为业余爱好来说,能练到这个程度,技艺也是相当不错了,而且有秋子这么一个绝色美人站在舞台上,观众席上的喝彩声顿时响成一片。
在大家为表演喝彩的时候,电灯重又亮起来,舞台上霎时亮如白昼。这时,秋子向观众深施一礼,来到舞台右侧的大钢琴前坐下,轻轻弹奏起肖邦的小夜曲。
我虽不懂音乐,但还是能听出秋子弹的是一首很难的曲子。她高超的演奏技巧令在座的客人全都如痴如醉。啊,秋子是多么才华横溢啊!不仅是文章,你看她的钢琴演奏技艺也是如此娴熟,真是多才多艺。也难怪我对她的爱怜之情令我陶醉了。
一曲终了,热烈地喝彩声又比刚才表演魔术时多出一倍,经久不息。客人们不停地鼓掌,很明显是请她再弹奏一曲。秋子略带羞涩,含笑再次登台,弹了一首轻快的曲子才谢幕。掌声又似潮水般涌起,席间充满了对这位才女的溢美之辞。
等气氛稍稍平静下来的时候,秋子看到了我们,急忙向我们跑过来。舅舅要赞扬秋子的才气,她却抢先说:“那天真是太抱歉了,我的同伴突然急着催我走,因此没来得及跟你们道别。
还有,今晚又在这里丢丑,让你们见笑了……“
秋子礼貌地问候我们。荣子这时又从一旁插嘴说;“啊,演出太精彩了。不说钢琴,魔术简直令我佩服极了。你是怎么装得那么巧妙的呢?”
她真是一刻不停地惹事。荣子肯定是怀着这坏心眼才跟我们来的。“装”这样的用词,明摆着不是要挑战吗。
但是,秋子并没有介意,而是不露声色地回答:“这家主人变魔术的手段高明,很内行。所以不是我装出来的,而是幻灯装置把我变得如此巧妙。”
然而,荣子却充满了敌意,并不罢休。
“不,你就是很厉害呀。赤井时子装扮成野末秋子,这手段我实在觉得精彩。”
荣子的用意终于暴露出来。她实在过分,竟然认定秋子就是那个在幽灵塔伺候过老太婆的女佣赤井时子,她要当众揭开这张“画皮”。
“啊呀,你在说什么,我不太明白,怎么出来个赤井时子?”
秋子仍然并不十分在意。
“我说的是叫赤井时子的女佣巧妙地装扮成了大小姐。”
“什么?你的意思好像是说我和那个赤井时子是同一个人了?”
“嗯,就是。你就不要再隐瞒了,我还知道时子去过上海的事呢。”
从小就任性惯了的荣子,现在的样子简直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在礼节礼貌上她简直就是个弱智。舅舅和我为了不再让她丢人现眼多次阻止她,但她根本不听。
不管说什么,秋子都面带沉着的笑容,这反倒引得荣子更加急躁。
“那,你是说你不认识赤井时子?”
荣子还在逼问。这回秋子甚至笑出声来,她并没有回避问题,而是巧妙地回答:“哪里,我很熟悉赤井时子。虽然现在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可小时候我们俩成天像朋友一样在一起玩呢!”
这是多么轻松的回答啊。秋子口答得直率甚至天真,反弄得荣子无话可说,哑巴了。舅舅和我都忍不住笑起来,不只我们,荣子的任性无礼惹得旁边几位客人也忍不住发笑。
荣子看到大家在笑她,知道她已经彻底失败了,又羞又恼,眼泪掉了下来。
“好呀,你们都这么欺负我。”
大家都瞧不起荣子的无礼,她感到待不下去了,一捂脸扭头跑了。
舅舅非常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地向秋子道歉。
光道歉我觉得还不够,又把荣子的不礼貌狠批了一通。
“不不,让荣子姑娘那么生气,全是我的不对。她去哪里了,去找找看吧。”
秋子的胸怀是多么宽广啊。她和荣子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差别太大了。
“不用啦。待会儿说不定她就知道自己错了,会回来道歉吧。”
大家闲聊了一会儿,但气氛不太融洽。正在这时,轻泽家的书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向我们走来。
“这是一位客人让我交给您的。”
他把纸条递给了秋子。
我瞥了一眼,纸条上用铅笔写着几行小字,似乎是荣子的笔迹。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难道会是她们女人间的决斗书吗?
“是荣子写的吧?信上讲了些什么?”
我问秋子,她仍然是如钢铁般冷峻的表情。
“没什么,她说在那边一个房间等我,那我现在就过去跟她和好。”
说完,秋子不听我们的劝阻,一个人出了大厅。
我非常了解荣子的乖戾暴躁和反复无常,所以替秋子捏了把汗。说不定又会引起无谓的争吵,岂不更加丢丑,于是我也想去看看情况,就悄悄跟在了秋子身后。
秋子并不知道我跟着她,出子大厅,她向着长长的走廊尽头的楼梯走去。进了楼梯旁边的一间屋子。
我和轻泽家来往比较密切,经常出入这里,所以我知道那间屋子就是轻泽的枪具室。荣子那家伙把秋子骗到枪具室来,不知道她想要干什么。我又上前走了几步,这时突然从楼梯后面闪出个人来,是荣子。我纳闷她为什么役在房间里等候秋子,只见她像猫捉老鼠一样蹑手蹑脚走到枪具室门外,从外面一下子把门锁上了。然后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一样,撒腿跑了。
“咦,真是太奇怪了。她把秋子镇到枪具室里,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越来越不安。幸好我知道在楼梯中段墙上有枪具室的通风窗,于是我就轻轻登上楼梯,从窗户前屋里观望。
这一看不得了,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像化石一样一下子僵得不能动了。
虎口惊魂
啊,当时的惊恐至今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恰似昨天才刚刚发生过一样。我往检具室里只看了一眼,身子立刻就僵得像块石头,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头发像针尖一样一根根倒竖起来。
屋里不光是秋子一个人。除她以外还有一只动物。那是…… 啊,这是真的吗?不是在做梦吧。诸位读者听我说,那是一只老虎,一只嗜血如命的猛虎。老虎正一副饿虎扑食的架势,死死地盯着秋子。
轻浮家里竟然有只老虎,此等怪事简直无法想像。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花了眼,难道轻泽的魔术还在继续?不过,我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我们来轻泽家的路上,警察告知我们附近马戏团的一只老虎冲破铁笼跑了出来。
轻泽家也接到了通知,而且轻泽夫人还告诉我们说已经在枪具室里的猎枪中装了子弹。
真是太凑巧了,那只闯了祸的老虎居然溜进了枪具室。也许是老虎跳过轻泽家后院的院墙,在院子里乱转的时候,从开着的窗户跳进了枪具室。
原来荣子这家伙暗地里发现老虎在这里,她就企图利用这一变故来报复秋子。
而且,她装作若无其事,用纸条把秋子骗到这里来,然后又把她反锁在屋里,想让秋子成为老虎腹中的美餐。我根本想不到她竟然是这么恶毒的女人!就算忌妒心让人昏了头,就算她再怎么小孩子脾气,也不该如此毫无人性。这个女人恐怖的复仇心深深震惊了我。
可我看房间里秋子,看来我还是不了解女人啊。在这危急关头,她却仍然似钢铁般沉着。要是普通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但她却全然不知害怕一样,冷冷地和老虎对视着,腰板儿笔直,一动也不动。
不过,就算秋子再怎么沉着,可面前是一只不通人性的野兽,它才不会留情呢。
老虎扑食的架式可真够吓人的,它只要向前一扑,秋子就会命丧虎口,顷刻间血肉模糊,到那时什么都晚了。要想救她只能趁现在,错过时机,说不定终生留恨。
但是,怎样才能救得了她呢?现在不能大声喊人来,就算是再细微的声响,一旦传到老虎耳朵里,就全完了,猛兽肯定会立刻把秋子撕个粉碎。
我简直都要急疯了。也许只有舍弃我这条命才能救得了秋子。我决定现在就要当一回勇敢的骑士,不管这瞬间的决定能否奏效,但没有工夫再让我冷静思考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这么定了。
我小心翼翼,生怕发出声响,敏捷地钻过楼梯扶手。紧挨着下面就是枪具室的通风窗,我双手紧紧抓住窗框钻了进去,恰好看见老虎的屁股。我心一横,纵身跳了下去。
后来想想,当时我的举动实在是太鲁莽了,但我顾不上细想,只想把野兽的注意力引到我这里来,牺牲我自己,以便让秋子哪怕是从窗户里钻出去也好。
由于跳下去的姿势不对劲,我“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还没等我爬起来,声响已惊动了老虎,它迅速转过身来,一跃而起,扑到了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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