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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作品全集

_49 江户川乱步(日)
我说着一下子抓住了谷村的手腕子,然而。他却轻易地把我挡了回来。
“不必这样,我们过去不是常掰腕子吗?你什么时候赢过?再比你还是定输无疑。你大概还没有注意到我选择这个场所的意图。我早已打算好了,假如你胜过我,并硬要抓住我的话。我就把你推下这万丈深渊。哈哈,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跑的,也不想麻烦你,我会自己结束自己的。说句实在的话。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可留恋的了。对生命已毫无惋惜。我生活的希望,我的明子,一个月前被急性肺炎夺走了。在她临终的床前,我约好要随她去,到地狱去。当时只有一个心事,就是我找到你说明事情的真相。现在,这唯一的心事也解决了。永别了,朋友。”
“永——别——了”喊声象箭一样向谷底滑去,谷村趁我不注意。跳下悬崖。
我屏息、注视着谷底。一个渐渐小去的白点儿。扑通一声落入了深渊;刹那间,几圈大波轮在静静的水面止扩展开来。
在波轮里面,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熟裂的石榴。
过了一会儿,峡谷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群山和峡谷都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大地死一股的寂静,只有远处那条瀑布以千篇一律的节奏,迎合著我心脏的跳动。
我决定离开这块岩石。无意中,发现谷村留在干燥、发白的岩石上的纪念品——黑色封皮的侦探小说和小说上的一颗玻璃球假眼。那颗发白的玻璃球假眼凝视着阴暗的天空,象是小声叙述着一个离奇的故事。
正文 凶器--1
凶器——1“啊——救命啊!”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喊,“扑通”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稀里晔啦的破碎声。男主人立即冲了过去,拉开妻子房间的隔扇,只见妻子美弥子颓然倒在血泊中。
伤在右臂近肩处,伤口赫然张开,血不停地向外流。幸亏没伤着动脉,血不至于喷涌不止,但还是流了很多。男主人惊慌中急忙请来附近的医生为美弥子处理伤口,随后电话报告警察署。负责这次侦查任务的我和木下急忙奔向出事地点,听取情况汇报。
不知是什么人,跨过窗户进入房间,持刀向背对着窗户的美弥子行刺,然后逃之夭夭。逃走时,碰到玻璃窗,一扇窗户脱落于屋外,玻璃粉碎。
窗外有一小块空地,紧挨着的是水泥围墙。水泥墙系用水泥板排列组合而成。外面则是住田町寂静的马路。我们打着手电在围墙内外察看,没有发现任何线索,只有几个模糊不清的脚印。
男主人佐藤寅雄,三十五岁,二次大战后的暴发户——他会说几句英语,于是和美国兵混得很熟,好像从美国兵那里搞到不少东西,赚了不少钱。如今他已不做生意,悠哉游哉消闲度日了。但这人相当精明,好像暗地里在做金融业务,以积聚钱财……我们当面问过佐藤,据佐藤说,他妻子美弥子,二十七岁,新泻人,长得挺漂亮,曾在酒吧做过舞女,且相当多情,有过许多风流韵事,在与佐藤结婚前,美弥子曾与一男人厮混。那男人现在仍执拗地缠着美弥子,另外,还有一个男子较可疑,罪犯似乎是这二者之一。
我虽进入警界五年有余,可在工作中还是第一次碰到美弥子这样有魅力的女人。大概佐藤深深迷上了她,便把她从同居的男人手中夺来结婚的吧。先前同居的那男人名叫关根五郎,职业厨师……不是一般的厨师,而是有相当技艺的法国菜厨师。佐藤用金钱开路,才把她从关根那儿搞到手。
另一个可疑者名叫青木茂,是个流氓青年。美弥子与青木曾有过男女关系,青木也相当痴情。据他们说,自从与佐藤结婚以来,虽然美弥子总是逃避,但青木还是纠缠不放,经常厚着脸皮闯进佐藤家里,喋喋不休,时而漏出威胁的口风。
青木外表像个上流社会的公子哥,英俊潇洒,实际上他是一个流氓团伙的小头目,与警察曾打过几次交道。由于遭到美弥子的拒绝,最近他寄来一封内容可惧的恐吓信。美弥子说“也许他会杀了我”,十分惧怕。
除此两人外,佐藤没有别的线索。美弥子说,由于是背后行刺,没能看到那人的脸,转过身来时,那人已逃出窗口,消失在黑暗中,所以,甚至连衣服是什么样儿也没看清。但一定是两人之一干的,语气十分肯定。于是,我与那二人接触……噢,在此之前,我还听到一些事情。我们常说“如有与现场不符的异常情况,即使当时与案件无关,也要牢牢记住”,这件事即属此类。
在医生为美弥子包扎伤口,让她在另一个房间躺下休息之后,佐藤曾仔细地搜查了出事的房间,寻找作案凶器。刺伤美弥子的刀不是普通的短刀,从伤口看,像似奇特的双刃凶器。虽然查找了许久,仍无所获。
我说,如果没掉在房间,那一定被罪犯带走了,何必如此认真地找。不,他说,也许这是美弥子玩的把戏,她是个古怪可怕歇斯底里的女人,谁晓得她会干出什么来!因此,为慎重起见,他想看看刀子藏在什么地方。
然而,对美弥子的房间、衣柜、橱子搜查的结果,不但没发现刀,甚至连一把剪刀、一根针都未找到。院子里也没有罪犯遗留物品。于是,他开始相信是外边什么人悄悄进来行刺的。
待对方说完,深坐在安乐椅中的明智小五郎将手指插进浓密蓬松的头发里,随声附合说:
“有意思啊,似乎其中还有某种意味。”
这位名侦探虽已年过五十,但风度仍不减当年。脸孔虽有些变长,但这似乎与瘦长的手指更加协调。除此之外,没有特别的变化,头发依然浓厚茂密。
正文 2
2小五郎的潇洒是一种看不见的潇洒。脸上一直刮得很光,随着他的爱好制作考究的服装,穿着随便而合体。浓密的头发可以说是他特殊的潇洒表现之一。
这儿是小五郎的客厅。黎叶采女吁建造东京第一座西式建筑“鞠町公寓”时,小五郎即租用其二楼,做事务所兼居室。公寓外观与帝国饭店相似,三层楼建筑。小五郎租用的第二层由宽敞的客厅、书房、卧室和带浴缸的盥洗室以及一间小厨房构成。由于原先的餐厅改做书房,所以,与客人共同进餐时,则要到附近下餐馆。
小五郎的夫人身患胸肌炎,长期在高原疗养所养病。所以,小五郎形同独身,他的日常生活和饮食,其实不过是把从附近餐馆叫来的饭菜摆在桌上,烤烤面包、冲冲茶什么的,就是一个少年也完全可以承担。
在客厅与小五郎对坐的,是港区警察署负责鉴别的警察部长庄司专太郎。约在一年前,由署长介绍,他与小五郎相识,之后经常出入小五郎寓所,每每发生案情,都来求教。
“我们接触了佐藤说二者必居其一的厨师关根和流氓青木,结果不太令人满意。两人不在现场的证明都不明确。虽然确实不在家中,但尚不知道他们在现场附近打转转的情况。我们稍微施加了点威胁,但两人都相当顽固,从不随便说话。”
“根据你的看法,他们哪一个是罪犯?”
“我看青木比较可疑。厨师关根已五十来岁,虽然没有妻室,但他在扶养一个祖母,人们说他很孝顺。青木纯粹是个流氓之徒,这种人杀个把人易如反掌。而且,听别人的口气,青木确实在恨着美弥子。也许是由于过于迷恋,不杀她不足以解恨吧。他打算杀她,只是由于手法不准,被她叫喊起来,他心中害怕才仓惶逃走。这种事关根是干不出来的。”
“两人的住处呢?”
“非常近,两个都住公寓,关根在坂下町,青木菊井町;关根距佐藤的住处约三百米,青木约五百米。”
“寻找凶器,进一步深入调查关根和青木在那天夜里的行踪,这是常识性的做法。但是,另外有件事我需要你去办。”
小五郎神秘地一笑,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庄司部长已很熟悉这种眼神。小五郎在对他发现的一个奇妙的着眼点感兴趣。
“罪犯逃走时,窗上的玻璃掉在院子里,玻璃不是破碎了吗?那玻璃的碎片呢?”
“好像佐藤家的老太太拾起来了。”
“或许她已经倒掉了。若能够将那些玻璃碎片全部收集起来,这倒不失为一份有用的资料,你做做试试看!与残留在窗框上的碎片对起来,复原起来看。”
小五郎眼中仍闪现着笑意。庄司看着小五郎,回报他一个诡笑,自以为明白了小五郎的意图,但实际上,他并没有明白。
十天后的下午,庄司部长再次登门拜访小五郎。
“您已经听说了吧?事情严重了,佐藤被人杀死了。罪犯是厨师关根。由于证据确凿,立即逮捕。目前警视厅正在调查。我也在场,现在刚刚从那儿回来。”
“从广播里听到一点情况,并不详细。请把要点说给我听听!”
“昨晚我在杀人现场。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署里给我家打来电话,说佐藤打来电话,有重要的事,要我马上到他家。我想大概他有什么有价值的情况,于是,急忙赶到佐藤家。
“佐藤与美弥子正坐在里间客厅里等我。美弥子对我说,两三天前,她的伤口已拆线。看她那样子,似乎可以外出走动了。两个都穿着睡衣。佐藤满脸怒气地说,‘刚才发现傍晚邮差送来的邮件中有这封信’,说着从低质的信封中抽出一张写在粗草纸上的内容奇特的信给我看。
“信的内容是:‘六月二十五日夜间(即昨晚)要发生重大事件,请留意。’铅笔写成,字迹十分拙劣,像用左手写的。信封同样用铅笔写成,笔迹相同,没有寄信人姓名。
“我向佐藤有何线索,他说,虽笔迹有所变,但寄信人必是关根或青木无疑。据他说,从上次美弥子受伤以后,那两个家伙还厚着脸皮前去看望美弥子。假如他们二人中间有一个罪犯,那么,这家伙确实胆大包天,肯定是个用普通方法不能使其就范的亡命之徒!”
正文 3
3“谈话间,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十点多一点,美弥子说‘书房里有威士忌,拿来喝吧’。佐藤便起身去走廊尽头的西式房间取酒。等了一会儿,不见回来,美弥子说‘一定是他忘记放在哪儿了,对不起,我去一下’。随后她就去了那西式房间。
“我坐的地方靠近房门,稍微挪动身子即可看到走廊尽头西式房间的房门。那段走廊中间有一个房门,从我坐的地方至西式房间的房门,中间相隔五间房的距离。因为我不曾想到会发生什么事,所以,尽管望着那房门也心不在焉。
“突然,从西式房间传来一声惊叫‘啊——快来人啊’!因为门关着,给人的感觉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我闻声冲将过去,打开房门,但房间里漆黑,‘开关在哪儿?’尽管我大声喊叫,仍无人回答。我摸索着,终于摸到开关,按下按钮。
“打开电灯,即刻映入眼帘的是倒在正面窗边的佐藤,睡衣的胸部浸透鲜血,美弥子浑身是血,抱着丈夫的身体。她看到我,即用一只手指向窗口,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由于过度激动,我没能听懂她说什么。
“抬眼望去,上推式的窗户已被打开,歹徒肯定是从这儿逃走的。我立即从窗户冲出去,院子并不大,没有能够藏人的地方,十米远处即是那堵白色水泥围墙。罪犯可能已飞快越墙而走,我在周围搜查了个遍,也未发现人影。
“我从那个西式窗口返回房间时,从别的房间赶来的老太太和女佣正抱着美弥子,美弥子并没受伤,只是在抱佐藤时,身上沾满鲜血。佐藤胸部被深深地刺了一刀,脉搏已停止跳动。我急忙打电话报告警察署值班员。
“不久,署长和五六个刑警赶到现场,打着手电搜查院子,在窗户到围墙之间,罪犯留下几个清晰的脚印,十分清晰的鞋印。
“今天早晨,署里的人到关根和青木的住处借来两人的鞋子进行比较,结果与关根的鞋子完全吻合。关根恰好在犯罪时间内外出,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于是,立即被逮捕带到警视厅。”
“但是,关根没有承认,是吗?”
“他矢口否认,非常强硬地说,我恨佐藤和美弥子,曾有几个晚上在佐藤的家宅周围转悠,但我什么也没干,绝没翻过墙头。罪犯另有人在,他偷了我的鞋子,做了假鞋印。”
“嗯,不能排除假鞋印的可能。”
“但关根有强烈的动机,且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青木有不在现场的证明吗?”
“对此我们曾调查过。青木那时也在外出,当然,也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
“于是,青木穿上关根的鞋子,翻过水泥墙的假设便成立了,是吗?’
“我们做了调查,关根只有一双鞋子,在犯罪时间内关根穿着那双鞋子外出,因此,在同一时间内青木不可能穿关根的鞋子。”
“那么说,真罪犯偷关根的鞋子做假鞋印的说法不成立了吗?”
小五郎的眼睛里浮现出异样的微笑,好一会儿仰望天花板,口中喷着烟雾,却突然讲起别的事情。
“美弥子被刺时破碎的玻璃碎片,你收集了没有?”
“全部收集来了。我让老太太一点不剩地检了起来,包在报纸里,放在垃圾箱旁,然后取下玻璃窗上的残留碎片放在一起复原。我发现一桩怪事,破碎的玻璃有三块,但碎片拼合后,除三块完全复原外,还有多余。我问老太太是不是把以前掉在院子里的玻璃混在一起了,她说根本没有此事,院子每天扫。”
“多余的玻璃是什么形状?”
“碎片很碎,拼合后是不规则细长三角形。”
“玻璃的品质呢?”
“肉眼看来,似乎与玻璃窗是同一种玻璃。”
小五郎这时又是一阵沉默,不停地抽烟,缓缓吐出的烟雾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幅烟幕,然后冉冉上升,渐渐消散。
正文 4
4小五郎与庄司部长的谈话仍在继续。
“佐藤的伤口与美弥子的相似,是吗?”
“是的。都像是锐利的双刃短刀所刺。”
“那短刀现在还没有发现?”
“没有找到。不知被关根藏到什么地方了。我们在他的房里搜查数遍,仍没查出?”
“你查过杀人的西式房间了吧?”
“搜查过了。但西式房间里没有留下凶器。”
“那个西式房间的家具怎样摆设的,请逐个说说看!”
“一张大桌子和一把皮椅,两把扶手椅,一个上面摆有西洋土制木偶的角橱,一个大书箱,靠窗边有个台架,上面放着一个大玻璃金鱼缸。佐藤喜欢金鱼,书房里一直摆着玻璃金鱼缸。”
“鱼缸是什么形状?”
“边长约五十公分的正方体,敞口无盖,是那种常见的大金鱼缸。”
“金鱼缸里面你仔细看了吗?”
“没有,透明的玻璃金鱼缸,不是藏凶器的地方。”
这时,小五郎抬起右手,手指像梳子似地翻弄起浓密的头发。庄司非常清楚小五郎这奇特的习惯会在什么时候出现,所以,他吃了一惊,双眼注视着小五郎。
“那个金鱼缸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常常使自己成了幻想家,现在我在考虑一个奇妙的问题……担并不是毫无根据。”
小五郎向前探出身子,像是要说秘密情况似的。
“其实啊,庄司君,上次我听了你的谈话后,我即让小林去探听和盯梢了。佐藤虽然在美弥子之前有个妻子,但生病死了。两人无子,且佐藤有许多财产。你刚才说,青木曾经去看望美弥子,是不是?恰好就在这个时候,小林在盯着青木。他在隐蔽处看到,美弥子送青木到大门口,两个人在悄悄地说着什么,严然同恋人一般。”
小五郎就此停住话题,庄司还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心中愈觉惊讶。
“这与鱼金缸有关系吗?”
“庄司君,如果我的想象正确的话,本案可要算非常离奇的案子啦。西方小说家有过此类幻想,但实际上,这种杀人事件是史无前例的。”
“我听不懂,您能不能再讲得具体点?”
“好吧。你想想那个脚印,如果那是伪造的鞋印,那它未必就是事件发生时做的,也有可能是事先做成的。如果这一点成立,那么青木完全能够做到。其手段是,瞅准空隙从关根公寓的房中偷出鞋子,偷偷潜入佐藤家院做下脚印,然后再把鞋子还回关根处。关根的寓所至佐藤家仅隔三百多米,所以,只需极短的时间,就可以做到。而且,假如被人发现,也只能算个小偷小摸,定不了什么大罪。更深入一步推断,伪造脚印者,也可能不仅限于青木,还有其他人。”
在司部长仍然没有领悟小五郎的真意,他迷惑不解地注视着小五郎。
“你忽略了事件的盲点。”
小五郎微笑着说。这仅有眼睛在笑的意味深长的笑容,扩展到整个面部。他将右手的半截香烟放入烟灰缸,)顺手拿起旁边的铅笔,在纸上写起来。
“我给你出一个有趣的题目,喏,是这样,”小五郎说,“好了,O是圆心,OA为半径,从OA线上的B点向下引一条垂线,交于圆周的C点。然后,从O点向下引一条垂线,形成OBCD直角四边形。图中只有两条线段已知长度,AB线为三时,斜线BD为七时。问圆的直径为几时?请在三十秒中回答。
庄司部长不知所措。以前,虽在学校学过几何,但早已忘得精光。直径是半径的两倍,所以,只要求出半径OA的长度即可。OA中,AB为三时,问题在于OB是几时?另一条已知线段BD为七时,这样形成以BD为底边的三角形,底边七时的直角三角形的一边……
“不行不行,三十秒已经过了。你把题目想得太复杂了。你大概被AB线三时迷惑住了吧?如果思路纠缠在这里,那就得不出答案了。无论你怎么考虑,都不可能得出答案。
“实际上,解决这个问题很简单。这样,从图中O点至C点连一条直线。怎么样?明白了吗?直角四边形对角线相等……哈哈哈哈。半径为七时,所以直径为十四时。”
庄司心悦诚服地望着图形。“庄司君,在这次案中,你的思路就局限在AB线上。狡猾的罪犯总是预设AB线的,并且他会引诱侦查人员向这条线上怀疑。什么是这次案件的AB线呢?你好好想想!”
正文 5
5庄司警察部长第三次访问小五郎是在三天以后。
“先生,事情正如您预测的那样,美弥子招供了。她的目的在于佐藤的财产,而且准备在继承财产以后与青木一起过。美弥子心中实际上迷恋着青木,她表面上作出被青木恐吓的样子,以使佐藤对她放心。”
小五郎开始变得心情沉重,往日的笑容消失了,眼中充满忧郁的神色。
“先生所说的AB线,就是美弥子自己将自己的胳膊刺伤,作出一副被害的假象,谁都不会怀疑罪犯就是被害人。
“如先生所想,凶器即是玻璃,一条细长的三角形的玻璃片。美弥子用这玻璃片刺破自己的胳膊,将玻璃上的血迹拭净后投入院中,随后打落玻璃窗,用窗玻璃碎片掩盖玻璃凶器。她没想到警察会收集所有碎片认真复原。
“佐藤人很精明,你十分清楚,美弥子并不真爱他,所以他要寻找凶器。即使他没想到那是自伤,但已经有所怀疑。
“佐藤也为玻璃凶器所杀。为能迅速插入人体,她准备了一把厚型的短刀似的长三角形玻璃。趁佐藤不注意,突然刺进他的胸膛,拭去血迹后沉入金鱼缸底。时间很充分,在她叫喊‘快来人’时,已是全部程序完成以后了。佐藤被刺时可能发出呻吟声,但因离我坐的地方较远,门又关着,所以我未曾听到。
“将玻璃凶器沉入金鱼缸底真是个绝妙的主意。若不仔细,谁也不会发现缸底有一片玻璃。搜查当初,谁也不会在意这透明的金鱼缸,更没有人会想到用玻璃代替短刀。先生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真让人钦佩啊!
“院子里的假脚印系美弥子所做。据她说,在伤口拆线后的第二天,她说闷在家里对身体不好,出去散散步就来,走出家门。之后,她立即赶到关根的寓所,把关根鞋子放在包里带回家中,在院子里做下脚印后即送还关根的寓所。美弥子熟悉关根早晨睡懒觉的习惯,所以趁关根熟睡之机,干净利索地干完了这一切。
“美弥子还供认,恐吓信也是她用左手写成,自己投入邮筒的。写恐吓信的目的,是为了把我叫到现场,亲临其境,我真给她耍了。因为玻璃凶器的诡计,若没有目击者在场。它就发挥不了作用。
“之后我们自然传唤青木,但没发现同谋关系。美弥子没告诉恋人青木,这一切均系她一人计划、一人实施的。的确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诅咒她的贫困,为贫困,她心中不知如何痛苦。她换了一个又一个男人,也是因为贫困。只要能摆脱贫困,她什么都想干。这时出现了佐藤这个大财主,为了钱,她答应与他结婚。因为借了关根的钱,所以只得勉强与其同居,但非常倒霉,关根很凶,时常对她施行暴力。佐藤替她还了那笔钱,她松了口气,但她决心对关根的虐待予以报复。
“在与佐藤结婚前,美弥子对青木就有好感,婚后还瞒着佐藤,这种好感逐渐加深,最后达到连一天也不愿与佐藤在一起的地步。但若离婚,又要失去金钱。贫困已使她受够苦头,于是,她打起如意算盘,要把佐藤的财产据为己有,然后再与青木一起过,而且想出了用玻璃杀人这种实在奇妙的方法。女人真是可畏啊!”
“我的想象不幸而言中。虽然这想象离奇古怪,但世间就有人想出并实行这种想象。”
小五郎双手交叉,面色阴郁,似乎忘记了他那非常嗜好的香烟。
“所以,您是位不可思议的人。不可思议的犯罪,只有不可思议的侦探才能破获啊!”
“也许你这样想。但无论我这个侦探再不可思议,仅凭听你说说,也不可能得出结论。说穿了,我让小林调查过美弥子的经历,并且请来两个以前与美弥子要好现在关系不利的女人谈过话。因此,我了解美弥子这个女人的性格。我注意金鱼缸,是因为我事前做了这些工作。但那时已经晚了。用我的力量,是不能事先想到那一步的。后来,我才注意到这不可思议的杀人手段。”
说到这里,小五郎便沉默不语。在司部长还是第一次见到小五郎这样神情消沉。
正文 女妖---显赫的贵族
女妖——显赫的贵族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武彦的父亲由于生意上的关系,和战前的侯爵大河原有些交往,因此就劝说他到侯爵家去做秘书。他考虑了两天,决定去试试。
在战前,大河原义明侯爵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曾当选为贵族院议员,对政治怀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战败之后受到革职,他从此脱离了政界。现在,兼任几家产业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在实业界独占一方,有着特殊的地位。
大河原家原来是北陆的大名。在战前贵族几乎全部没落的今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奇迹般地幸存着。非但幸存,其势力与资产比战前还要大还要雄厚。这当然是凭借着户主精明的非凡才干,但同时也有一家几代的管家,现在被叫做经纪人的黑芝源藏老人的财政手段。战败后他们那被削减得所剩无几的资产,在这数年间党预想不到地成百倍增长起来。
位于现在的港区,过去是麻布区的宏伟建筑,是大河原家的宅邪。过去曾一度被占领军使用过。现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修葺一新,成为东京罕见的古朴典雅的大贵族宅院。
然而,庄司武彦决定来做秘书,并不是看中大河原家的门第与势力。他对身为实业家的大河原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这个五十六岁的大贵族,很喜欢读英国风格的侦探小说。这一点庄司武彦是知道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来做秘书。
大河原义明喜欢侦探小说已广为人知。报纸曾大篇幅地登载过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来访大河原的消息。他们就侦探小说可以促膝交谈几个小时。大河原谈到了鲜为人知的西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使那位侦探小说家都瞠目结舌。
武彦在跟随父亲一起参加的一次宴会上,父亲把他引见给大河原,他们谈过一两句话。那时,武彦的父亲对他说:大河原先生得知你也是个侦探小说迷,所以有心让你去做他的秘书。这也引起了武彦的兴趣。
这位战前的侯爵还是某业余魔术俱乐部的会长。在每年一度的俱乐部魔术表演大会上,他总要亲自登台表演许多魔术。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动植物和场景。也就是说,他爱好凹凸镜所具有的魔术性。显赫贵族的这些孩子似的病好,深深地吸引着庄司武彦。
武彦的父亲十分仰慕大河原义明,而且像口头禅似地经常说:
“如今,像个贵族老爷样子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就连皇族也全成了了不起的平民。你到那以后就会发现,大河原先生就是过去的老爷呀。现在的人是不知道贵族的好处的。老爷的见识、造诣、为人,等等,都是无法形容的。封建的一切都成了坏的,腐朽的,可是,如果没有封建,哪里还会产生这些特殊的人物啊。绘画和雕刻也是同样的呀!过去的贵族和西方的王侯们不是为了买卖而珍藏绘画,这实际上是具有一种可贵而高尚的气质。所说的雕刻也是这样。与此相同,在封建时代,尊居万人之上的贵族,也有着一般的庶民所无法比拟的高尚品质。大河原先生就是这种特殊人物的最后一位。把他称作‘老爷’你可能要笑话吧,但是,他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人哪!
“还有他的夫人,也是位文雅娴静的贵族小姐。这位夫人是大河原先生后娶的。他们尽管年纪上相差悬殊,却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先生是很有福气的呀!你到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做事,言行举止会变得更有修养。这对你的将来决不会有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武彦的父亲的这种美好愿望完全没有实现。武彦刚到大河原家做秘书不久,就被卷进了奇妙的犯罪旋涡,尝尽了噩梦般的恐怖。
初秋的一天,庄司武彦欣喜地来上任当秘书了。他为成为大河原家的一员,叩响了大河原宅项的大门。这幢宏大的建筑分为日本式和西洋式两部分,来的客人大多是在日本式建筑前的台阶上叫门。
武彦站在那古式的台阶上,按了一下门铃。不多时,一位身穿崭新的藏青色制服、约摸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十分有礼貌地垂手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武彦递过父亲的手信,并报了姓名。少年说了声“请稍候”,又消失在里边。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说:“请跟我来。”说完,便向里边走去。
武彦脱了鞋,放在台阶上。他跟在少年的身后,拐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典雅的西洋式房间。房间的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顶篷的大书架,上面装满了外文书籍。这里不像是接待室,倒像是主人的书房。
他刚在长凳上坐下,身穿结城茧绸便装,系着腰带的大河原便走了进来。武彦急忙起身施礼,大河原向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自己不紧不慢地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且,我也常从你父亲那儿听到你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所谓秘书并不是很难做的工作,你把自己看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随便帮我做些杂事就可以了。例如:写信。整理书籍、跑外差,大致也就这些事吧。另外,如果有客人就和我一起接待。我公出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噢,还有,夫人有时也许会有事让你做。”
大河原的身材中等健壮。他长得四方大脸,皮肤也很洁白光润。头发有些花白,留着背头。武彦看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上唇和下巴无所顾忌地活动着,心想:真是一副老爷的面孔啊!措词用语都是习惯了的命令型,一种毫不在乎的腔调。
“一会儿,领你见家里的管家,顽固的黑岩老头。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一切事情。你的行李呢?”
“过一会儿脚夫会送来的。噢,还有,我父亲要我替他问候您。”
“唔,是吗。工作的事就这样了。”
大河原说着从桌上的银制烟具中取出一支香烟,拿起打火机点上火。之后,他耐人寻味微笑地看着武彦。武彦心想:“哈哈,这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大河原提起了侦探小说的话题。
“我有幸见过江户川乱步先生两三次。他也到我家来过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他的内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有趣的性格。你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读过他的作品。先生呢?”武彦不知该如何称呼兰人,所以姑且称之为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样的种情。又继续说道:“究生认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吗?”
“知道这个名字。没见过。你呢?”
“我经常到他那儿去。也可以说是熟人了。那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宴会见到您时,记得和您说起过。”
“噢,是的。我忘了。唉,那个有名的私人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户川乱步过分地夸大了小五郎的神通,听说有一半纯属虚构的。不过风度和性格倒完全像乱步写的那样。他个子很高,身体瘦弱,一头卷发,是个美男子。”
“已经过五十了吧?”
“是的。不过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乱步笔下的小五郎总是面带微笑的,而实际也是这样,不过那笑脸总有点令人敬畏。无论怎样美化他,都是一目了然的。”
“畸,是个很有趣的男子。真想见他一面呢。”
大河原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又微笑着说:
你读过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这本书吗?”
这位贵族连这样的书都读过,很使武彦吃惊。他回答说:
“读过。其中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计谋,不过我认为那也只是一部分,就种类来讲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是啊,的确还有很多。我工作疲倦的时候就读侦探小说,不单单是读,自己也分析设想。这是很好的大脑按摩法。乱步君的计策表里没有列入的,我也想出来不少呢。只是一般人只限于当时的一瞬间,过后也就全忘了。计策表中奇怪的犯罪动机一章,我看很有意思,不过类似这样的动机还有啊。谁也预想不到的诡计也是常有现实中发生的呀。侦探小说家的视野意外地狭窄。”
武彦望着眼前这位四方大胜的贵族,惊叹他的奇怪兴趣。“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西方的还是日本的,侦探作家们都苦于计策已尽……先生考虑到的计策什么时候能让我听听啊。”“嗜,好。今后会经常有机会和你谈侦探小说的。现在我去叫黑岩到这儿来,这会儿你先看看书架,这里西方古典侦探小说和犯罪史关系的书是比较全的。”
大贵族说着站了起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武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站在书架前,依次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使他羡慕的书不计其数。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各册,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有关犯罪关系方面的书籍,整齐地排列着: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另外,有关犯罪史方面的著作也十分齐全。其中有:榜名的犯罪故事料和近年来英、德的法庭记录丛书,等等。武彦看着这些书目,不由地想起了达因的小说《格林家的杀人事件》一书中的“在被封存的书库里”这一章节的脚注里,列入的那些众多的有关犯罪珍奇的书目来。
除此以外,使武彦咂舌不已的珍本还有很多。例如:叫做W·A威斯罗的僧侣所著的《罗马的地下墓场》,W·H马休茨所写的《迷路的历史》等大部头的著作。另外还有魔法和恶魔学各册,西方魔术史、魔术师传记等各册。
日本的书籍当中,除了各权威的法医学著作和犯罪学著作之外,还有花并单藏的《法庭论丛》,南波兰三郎的《犯罪调查法》正续,江口治的《侦探学大系》,恒冈恒的《侦探术》等等。江户乱步的随笔评论集六册也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如果有钱什么样的书都能弄到手啊!武彦感叹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简直看入了迷。突然,感到身后像是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仙台平和服的严肃老人站在那里。老人那满是污垢的微黑色的四方脸上,深凹的双眼闪着锐利的目光,粗重的眉毛像八字胡似的,显得有些威严。尽管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但仍是一头黑发。这就是过去的侯爵家的管家,现在的经纪人黑芝源藏者人。
正文 秘密结社
秘密结社最初发生的奇怪的杀人事件,是在庄司武彦来大河原家一个多月以后。在这一个月里,他对大河原家的家族成员、常来的客人以及宅内的一般情况都大致熟悉了。
纯属于大河原家的人只有主人和他后娶的年轻夫人,前妻没有留下孩子就病故了,现在的夫人虽已过门三年,也还没有添子。大河原义明也没有亲戚或朋友在他这儿。经纪人黑岩老人另外有家,每天来回倒勤。他和年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娘可以算做是家庭成员了,因为这两个人已分别跟随主人多年,是终生都不能解雇的。剩下的人有:主人身边的两个佣人、看门的少年、汽车司机夫妇、厨师和几个女佣人以及照看庭院的老人,这就是大河原家的全部成员。
年轻的夫人叫由美子,是战争期间没落的贵族名门之后。双亲由于战后家境衰落,相继病死,只留下了她和哥哥两人。她与大河原结婚以后,这一家得到了复兴。由美子的哥哥也娶了妻子,过上了丰足富裕的生活。
二十七岁的由美子比大河原年轻一半还多。武彦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她的美貌几乎使他惊呆了,以至羞得他面红耳赤。由美子和战后派风格的漂亮女人有些不同,但也不是内向的不为人知的大家闺秀型。她善于交际,活泼而不失于文静,落落大方而又不流于放荡。油黑的眉毛,再加上洁白如玉的芳容上汗毛较重,严然像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夫人把大河原当作父亲一样敬爱,主人则强有力地保护这位美丽娇柔的夫人。夫人那撒娇似的任性都使他感到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
由美子受丈夫影响,狂热地喜好凸凹镜的魔力。她喜欢用放在西式房间二楼的简单的天体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喜欢用放在日式房间窗边那架带三脚架的倍率很大的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花草和蚁虫,她感到这是一种奇妙的兴趣。这并不是谁教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发明的游戏。
“快来看呀,那砂地上的蚁穴有趣极了。蚂蚁想爬上来可怎么也上不来,都滑下去了。这时从砂土中嘈地飞出一个可怕的怪物,用它那大夹子把蚂蚁夹起来拖回砂土里去了。”
夫人说道。武彦感到话语十分亲切,便顺从地把眼睛对准了还留有夫人余温的望远镜。
一群蚂蚁就是用倍率很小的望远镜观察也是很大的。用肉眼看是黑色的蚂蚁,用望远镜一看,头和躯体的中间部很细,脚关节有些呈红色,大大的屁股上有着像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条纹,而且脚上长着像刺一样的很粗的毛。看到砂土中猛地飞出来的那怪物的巨大夹子,使人联想到有历史记载以前的原始动物。
武彦看完,夫人又接着观察起来。她调了一下角度,观察着庭院的四周,突然,夫人那美丽的小嘴“啊!”地低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
武彦急忙对准望远镜一看,也吓得面如白纸。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绿色的巨兽,那三角形的脸上向外凸出的复眼像堆积的肥皂泡似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仔细一看,那不过是一只螳螂的头部。
“我非常讨厌那东西,怕得要死。打死它……光追是不行的呀,它还会飞跑的。”
武彦跑到庭院,想踩死螳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像绿色矮竹叶似的螳螂突然展开羽翼飞了起来,并朝着窗边飞扑过去。武彦心想:夫人不知有多么害怕呢。他发疯似地奔到窗边。当螳螂飞撞到玻璃上往下滑落的一刹那,武彦的手也打上了它。他赶忙把落在地上的螳螂踩死,这时他感到夫人那温暖的身体紧靠着他的双肩。顿时,他被无法形容的芳香和触及柔软肌肤的感觉溶解着。他一阵冲动,像突然受到了严寒的袭击一样浑身颤抖着。
“哎呀!真对不起。我像个神经病吧。不过,只有这个虫子我真的很害怕,蛇啦什么的我却不怕,可是……”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身体,羞涩妩媚地笑了。美丽的面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红润。武彦突然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在理包衣的土里,爬出来的虫子是最可怕的。然而他最怕的是蜘蛛,尤其是伯朦朦胧胧的来回爬在破旧墙壁上的灰色的扁平而巨大的蜘蛛。
出入大河原家的客人令人惊奇地多。尽管主人兼任几家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但他并不是每天都到公司去,他大多是在家里接待各公司的汇报。除了这些因公事而来的客人之外,还有政治家、宗教家、社会活动家、画家、茶道师傅。筝曲大师以及实业界的许多熟人、朋友。由于经常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来访,做秘书的武彦竟在短短的时间里大开眼界。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此外,还有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隔两三天就要来玩一次的男男女女。这其中引起武彦注意的有两人,他俩都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公司里的少壮职员。由于经常到大河原家里来玩,所以受到了像一家人一般的接待。
其中的一个叫姬田吾郎,是日本制纸公司的模范职员。二十七八岁的美男子。他长着女孩子似的长长睫毛,眼睛也像化了妆似的黑黑大大的。性格上也有点女性化,是个爽朗和蔼的外向型男子。
另一个叫村越君,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年龄和姬田相差不多,但与姬田相比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内向型性格的人。平时总是一副苍白而严肃的面孔。两人都尚未婚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
他们两人以各不相同的特点,深得大河原的宠爱。做秘书的武彦无论看到这位过去的侯爵把他们两人中的谁经常带在身边,都十分嫉妒。姬田和村越之间的关系也不十分融洽。最早出入大河原家的是姬田,大约是从半年以前开始的,后来又出现了村越。但村越还是深得大河原的赏识的。而且,从最近两个月以来,村越频繁地出入大河原家,主人变得很偏爱这个言语不多的青年。为此,姬田暗暗地十分嫉恨村越。这种嫉恨免不了要溢于言表,村越也开始敌视起姬田来。两人的关系很紧张。
在武彦被任命为秘书后大约十天左右,他在自己的工作室,一间西式的房间里面窗座着,突然看到了发生庭院里的一个奇怪的情况。
大河原宅邪的庭院,是模仿明治时代的配酸三宝院的林泉而修建的,景色十分优美。在武彦工作的房间,隔窗只能看见庭院的一部分。在距他房间的窗下二十米左右的正面,有一棵很大的榆树。他看见姬田和村越相对站在那棵粗大的树干下。因为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他俩似乎没发现这边房间的武彦,他们正在为什么事而激烈地争吵着。争吵的内容虽听不见,但偶尔能听到很高的声音。
看起来,脸色苍白的村越占着优势。他一副轻蔑而冷酷的表情,步步紧逼对方。姬田的脸颊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蔼温良的笑容也不见了。他被村越的齿锋舌剑攻得踉踉跄跄地退缩着。一看便知他是处于极劣势的地位。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主次完全颠倒了。一直处于劣势的姬田,突然向前跃出一步,右手握着拳头猛地一下向村越击去。村越慌忙用手捂脸,跌坐在地上。看来姬田的拳头打得不轻,村越连马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没有站起身,姬田就扬长而去。
过了半天村越才好不容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奇妙的表情,在武彦的眼前许久不能消失。那浮现出的简直是一种恶魔的嘲讽。他那薄薄的嘴唇扭曲着至今未在人脸上见过的十分可怕而残忍的曲线。双唇慢慢地启动着,在昏暗之中张开的大嘴像一个黑色的洞,嵌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他发出一阵十分怪样的狂笑。
武彦再次得知奇怪的情况,是在这以后的十二三天左右。在这期间,村越和姬田在大河原家碰到一起的机会不多。可是,两人如果同席而坐,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强烈的相互憎恶之情是瞒不了目睹了庭院中那场搏斗的武彦的。然而,同坐的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似乎对两人间的敌意没有丝毫的察觉。
在庭院搏斗过去十二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武彦由于家里有事,在晚饭后就一个人走出了大河原家的大门。这时,只见姬田站在黑暗处,看到他出来便跟了上来。
“我现在正要回家,你也坐电车吧?”
“是的。”
“那么我们一起到车站去吧。”
到电车站要经过几条僻静的小街。在几乎无过往行人的黑暗街道上,两人边走边谈着。
“秘书这工作怎么样?有意思吗?”
“不像预想的那么难。我和先生一起能够接触到各个方面的知名人士,现在我感到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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