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我不过偶然发现而已。”假装律师的人谦逊地说,“不过,我还发觉另一个事实,但这决不会使您担心。昨天的联想测验中插入八个危险的单词,你完全通过了,太圆满了。假如背后有一点不可告人的事,也不会干得这样漂亮。这几个单词,这里都打着圆圈,在这里,”说着,小五郎拿出记录纸,“不过,对此你的反应时间虽说只有一点点,但都比别的无意义的单词回答得快。如对‘花盆’回答‘松树’您只用了零点六秒钟。这真是难得的单纯啊。在这三十个单词中,最易联想的首先数‘绿’对‘蓝’,但就连这个简单的词你也用了零点七秒时间。”
露屋开始感到非常不安。这个律师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这样饶舌?是好意?还是恶意?是不是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居心?他倾尽心力探寻其中的意味。
“除‘花盆’、‘油纸’,‘犯罪’以外其它的单词决不比‘头’、‘绿’等平常的单词容易联想。尽管如此,你反而将难于联想的词很快地回答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呢?我所发觉的就是这一点,要不要猜测一下你的心情?嗯?怎么样?这也是一种趣事。假如错了,敬请原谅。”
露屋浑身一颤。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你大概非常了解心理测验的危险,事先做了准备。关于与犯罪有关的语言,那样说就这样对答,你心中已打好腹稿。啊,我决不想批评你的做法。实际上,心理测验这玩艺儿,根据情况有时是非常不准确的。谁也不能断言它不会逸有罪于法外陷无罪为有罪。但是,准备太过分了,自然虽无心答得特别快,但是那些话还是很快就说出来了。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失败。你只是担心不要迟疑,却没有觉察到太快也同样危险。当然,这种时间差非常微小,观察不十分深的人是很容易疏漏的。总之,伪造的事实,在某些地方总要露出破绽。”小五郎怀疑露屋的论据仅此一点。“但是,你为什么选择了‘钱’,‘杀人’,‘藏’等词回答呢?不言而喻,这就是你的单纯之处。假如你是罪犯,是决不会对‘油纸’回答‘藏’的。平心静气地回答这样危险的语言,就证明了你丝毫没有问心有愧的事。啊?是不是?我这样说对吗?”
露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说话者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怎么也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从鼻子到嘴边肌肉僵直,笑、哭、惊异,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自然口中也说不出话来。如果勉强说话的话,他一定会马上恐惧地喊叫。
“这种单纯,也就是说玩弄小花招,是你显著的特长,所以,我才提出那种问题。哎,你明白了吗?就是那个屏风。我对你会单纯地如实地回答确信无疑。实际也是这样。请问笠森先生,六歌仙屏风是什么时候搬到老妪家中的?”
“犯罪案的前一日啊,也就是上个月四号。”
“哎,前一日?这是真的吗?这不就奇怪了吗?现在露屋君不是清楚地说事件的前两天即三号,看到它在房间里的吗?实在令人费解啊,你们大概是谁搞错了吧?”
“露屋君大概记错了吧?”审判员嗤笑着说,“直到四号傍晚,那个屏风还在它真正的主人家里。”
小五郎带着浓厚的兴趣观察露屋的表情。就像马上要哭出来的小姑娘的脸,露屋的精神防线已开始崩溃。这是小五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圈套。他早已从审判员那里得知,事件的两天前,老妪房中没有屏风。
“真不好办啊!”小五郎似乎困惑地说。
“这是个无法挽回的大失策啊!为什么你把没见到的东西说见到了呢?!你不是从事件两天前以后,一次也没进那个房间吗?特别是记住了六歌仙的画,这是你的致命伤。恐怕你在努力使自己说实话,结果却说了谎话。嗯?对不对?你有没有注意到两天前进入正房时,那里是否有屏风?如你所知,那古屏风发暗的颜色在其它各种家具中也不可能特别地引人注目。现在你自然想到事件当日在那儿看到屏风,大概两天前一样放在那儿吧?而且我用使你作出如是想的语气向你发问。这像是一种错觉,但仔细想想,我们日常生活中却不足为奇。如果是普通的罪犯,那他决不会像你那样回答。因为他们总是想方设法能掩盖的就掩盖。可是,对我有利的是,你比一般的法官和犯罪者有一个聪明十倍、二十倍的头脑。也就是说你有这样一个信念,只有不触到痛处,尽可能地坦白说出反而安全。这是否定之否定的做法。不过我又来了次否定,因为你恰恰没有想到一个与本案毫无关系的律师会为了使你招供而制作圈套,所以,哈……”
露屋苍白的脸上、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哑然无语。他想,事到如今,再进行辨解,只能更加露出破绽。凭他那个脑袋,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失言是多么雄辩的证词。在他脑海里,奇怪的是,孩童时代以来的各种往事,像走马灯似的迅速闪现又消失。他长时间地沉默。
“听到了吗?”隔了一会儿,小五郎说:“沙啦沙啦的声音,隔壁房间里从刚才开始就在记录我们的谈话……你不是说过可以做证词吗?把它拿过来怎样?”
于是,隔扇门打开,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持卷宗。
“请把它念一遍!”
随着小五郎的命令,那男子开始朗读。
“那么,露屋君,在这里签个名接上手印就行,按个手印怎么样?你决不会说不接的吧,我们刚才不是刚刚约定关干屏风任何时候都可以作证吗?当然,你可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作证。”
露屋非常明白,在此纵使拒绝签名也已无济于事了。在同时承认小五郎令人惊异的推理意义上,露屋签名按印。现在他已经彻底认输,蔫然低下头去。
“如同刚才所说,”小五郎最后说道,“明斯达贝希说过,心理测验真正的效能仅在于测试嫌疑者是否知道某地、某物或某人。拿这次事件来说,就是露屋君是否看到了屏风。如果用于其它方面,恐怕一百次心理测验也是无用的。因为对手是像露屋君这样,一切都进行了填密的预想和准备。我想说的另一点是心理测验未必像书中所写的那样,必须使用一定的刺激语和准备一定的器械,如同现在看到的我的测验一样,极其平常的日常对话也可以充分达到目的。古代的著名审判官,如大罔越前守等,他们都在不自觉的情况下严谨地使用着现代心理学所发明的方法。”
正文 怪指纹-第一个牺牲者
怪指纹-第一个牺牲者法医学界的一大权威宗像隆一郎博士自从在丸内大厦设立宗像研究所,开始研究犯罪案件和开办侦探事业以来,已经有好几年了。
该研究所不同于普通的民间侦探,若不是连警察当局都感到棘手的疑难案件它是决不想染指的,只有所谓“无头案”才是该研究室最欢迎的研究课题。宗像博士在研究室开设的第一年就已经出色地了结了两起疑难案件,一跃提高了其声望,从那以后每年处理著名的疑难案件,现在已经闻名于世,以至一提起名侦探,不是说小五郎就是说隆一郎。
天才小五郎逍遥自在,总觉得他摸不着头脑,只要有他喜欢的案件,不管是中国还是印度他都飘然而去,所以很多时候他不在自己的事务所里。而宗像博士虽然没有小五郎那般天才,但他脚踏实地,坚持科学的、实际的方法,只有以东京为中心的案件他才办理,所以不期而然地博得了市民的信赖,连警视厅也一旦发生疑难案件就必定要征求一下宗像研究所的意见。
事务所也与小五郎的不同。小五郎是住宅兼用的书生派头,而宗像博士的做法却极其严格,他把家庭生活和工作裁然区分开来,每天从郊外的住宅去研究所上班,博士夫人从未去研究室露过面,研究室的两名年轻助手也从未访问过博士的家。
丸内的一地区。在写有“红砖瓦租赁事务所街”的入口处,宗像研究室的黄铜招牌闪闪发光。红砖楼房的一楼三室便是博士的侦探事务所。
一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子正沿着这事务所的石阶爬也似地往上走去。大概有二十七八岁吧,看不出与这一带的职员有什么不同,所不一样的只是:本来应该冬冬地跑上去的石阶他却宛如爬虫类,步履蹒跚地往上爬着。大概是患了急病什么的,脸色像上一样灰白,从额头到鼻尖冒着豆大的虚汗。
他呼呼呼味十分痛苦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爬完石阶,走过打开着的门来到一屋子跟前,旋即像是将身体撞向入口处的玻璃门似地跌进了室内。
那里是宗像博士的接见室,三面墙壁的书架上仿佛说明博士的博识似地摆满了国内外的书籍。屋子中央摆着有一张铺席大小的带雕刻的办公桌,四周排列着也是有古色古香的雕刻的扶手椅。
“先生、先生在哪里?啊,难受死了,难受死了!快,先生…”
年轻人倒在地板上,一面挣扎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于是,大概是被这不寻常的喊叫声惊动了,通向隔壁实验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子探过头来。这也是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像是个事务员。
“哎呀,不是木岛君吗?怎么啦,这副脸色?”
他马上跑进室内,抱起了年轻人。
“啊,是小池君吗?先、先生呢?想尽早见他。是起重大案件。……有、有人要杀害……是今晚。今晚他们要杀人。啊,太可怕了……想见先、先生……”
“什么?你说杀人?是今晚?你怎么知道这事的?究竟谁要被害?”
被称为小池的年轻人变了脸色,凝视着木岛那疯狂的眼神。
“是川手的女儿。下一个就轮到他父亲。都、都要被害。……先、先生呢?……快把这交给先生……这里面全写着。快把这…”
他挣扎着掏着胸前的衣兜,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封,勉勉强强把它放到了办公桌边上,然后又从同一个口袋里抓出一个四方形小纸包,十分珍惜似地紧握在手里。
“先生现在不在呀,再过半小时该回来了。倒是你自己,看你挺难受的,到底是怎么啦?”
“遭那家伙暗杀的。是毒药。啊,太难受了,水,水
小池奔到隔壁房间,端着化学实验用的烧杯跑了回来,随即扶着病人让他喝了一些。
“你要挺住呀!我这就替你叫医生。”
他又离开病人身旁,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筒,给附近的医院挂了个电话,叫他们赶紧来看病。
“说马上就来。再忍耐一会儿!可到底遭谁暗算了?谁让你喝毒药的?”
木岛瞪着一半已经变白的眼睛,露出一副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是那家伙……三重旋涡……这里有证据……这家伙是杀人犯。啊,太可怕了!”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出示了换在右手里的小纸包。
“好,明白了。这里面有犯人的线索吧。可那家伙的名字呢?”
但木岛没有回答,他那双眼睛的虹膜已经被上眼睑遮住了。
“喂,木岛君,木岛君,你要挺住!名字,说那家伙的名字!”
无论怎么摇晃,木岛的身体都像海蜇一样毫无反应。
真可怜!宗像研究室的年轻助手木岛成了侦查事业的牺牲品,终于惨死了。
过了五分多钟,附近的医生才赶来,面对着脉搏和心跳都已停止的木岛也无能为力。
四十分钟以后,宗像博士才回到研究室来。
博士看上去四十五六岁,耳畔卷着一给儿黑黑的头发,嘴上边留着翘起的小胡子。剃成三角形的浓浓的胡须颇有几分学究派头。能看透任何东西、像鹰一样犀利的眼睛上戴着一副黑球摆架的租柜圆形眼镜。魁梧的身体上穿着一身折线笔直的晨礼服,稍稍挺着胸脯迈着阔步走路的样子颇像德意志帝国时代的医学博士。
博士从小池助手那儿听取了事情的经过,便一面痛心地俯视着得意门生的遗体一面问小地助手:
“真对不起呀!通知木岛君的家了吗?”
“打了电报,过会儿就赶来吧。另外也给警视厅打了电话。中村君很吃惊,说马上就来。”
“哦,中村君和我都没有想到川手的案子竟会这样。中村君他甚至都没有理睬,说那大概是受迫害狂想。木岛君遭到这样的不幸,看来是个大家伙暧!”
“木岛君好像非常害怕,连续说着‘可怕、可怕’死去的。”
“嗯,大概是吧。那家伙甚至是先预告后杀人,所以一定是相当凶恶的罪犯。小池君,其它的案件先搁一搁,从今天起全力以赴办这起案件,要替木岛君报仇嘛!”
正在他们说话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警视厅的中村侦查股长走了进来,一身灰色西装。
他一见木岛的尸体就脱下帽子默默地行了一礼,但毫不掩饰他吃惊的表情,回头望着宗像博士说:
“没有想到会这样。是我疏忽大意了,让你的部下遭受这种不幸,实在对不起。”
“木,彼此彼此,因为倘若我想到是这么个对手,也不会托给水岛君一个人吧。”
“电话里说木岛君带回了犯人的什么线索……”
股长回头看了一眼小池助手。
“嗯,是的,他说这封信里详细地写着报告。”
宗像博士接过小地从办公桌上取过来的那个信封,看了看正反面后自言自语道:
“哎呀,这信封不是银座的‘亚特兰蒂斯’的信封吗?这么说,木岛君是在那家咖啡馆里借了信笺和信封写了这个的牌?”
果然信封的角落上印刷着“亚特兰蒂斯”咖啡馆的名字。
博士取过桌子上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去信封一端,随后抽出一叠厚厚的信纸打开来看了一下。
“喂,小池君,确实是这个吧?你会不会是误会了呢?或者是有没有人在木岛君倒下后进了这屋子?”
博士神色诧异地询问着小油助手。
“没有。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这个屋子,根本不会有人来的。怎么,有问题吗?那信封确实是木岛君从里面口袋里掏出来放在那儿的。”
“你们看,这儿。”
博士把信笺伸到中村股长和小池助手面前,叭啦叭啦地翻给他们看了一下,但奇怪的是那只不过是一叠白纸,根本没有写着一个字。
“奇怪啊!决不会是木岛君把白纸装进信封小心翼翼地拿来的吧。”
中村露着一副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似的神情说道。
宗像博士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突然他把一叠白纸扔进废纸篓,斩钉截铁地说:
“小池君,你立即去‘亚特兰蒂斯’,调查一下木岛君借了信笺和信封后有没有跟谁说话,同一张桌子上有没有可疑的家伙。那家伙一定是犯人或起码是犯人的同伙,趁木岛君疏忽之际把装进报告书的信封偷偷换成了这白纸的信封。让他服毒的也许就是同一个家伙。尽量调查得详细一些。”
“知道了。可还有一样木岛君拿回来的东西。请您看一下尸体的右手。抓在那上面的像是个相当重要的证据……那我就走了。”
小池助手爽利地说道。说罢就抓起帽子,猛地跑了出去。
正文 三重涡状纹
三重涡状纹一送走小池助手,宗像博士就蹲在尸首面前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木岛还握着小纸包,仿佛死也不想松开这件东西似地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博士一根根地掰开死人的手指,好不容易取下了那件东西。
像是小木片一样的东西非常仔细地卷在几层纸里,并用绳子捆绑着。博士从隔壁实验室里拿来了一块玻璃板,将纸包放在上面,使用小刀和镊子割断了绳子,然后逐渐拆开纸,尽量不用手去触及它。
博士默不作声,定睛看着这情景的侦查股长也一声不吭,只是不时响起小刀和镊子触及玻璃板发出的轻轻的咋喀声,犹如手术室一般令人发毛的寂静。
“怎么,不是鞋拔子吗?”
中村股长奇卢怪叫道。纸包里的东西的的确确是一个赛摊略制的极普通的象牙色小型鞋拔子。
难道木岛助手疯了吗?刚看到信封里小心地放着一叠白纸,这回却是一个好端端地包着的鞋拔纸包。这玩艺儿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但博士并没有感到意外的样子,他小心谨慎地轻轻抓那鞋拔的~端,迎着从窗户射来的光线看了一下,但因为当时窗外已经决要天黑,没有能仔细检查,所以他接了一下屋子角落上的开关打开了电灯,在那光线下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鞋拔子。
“是指纹吗?”
中村股长这才注意到那上面,这样问道。
“是的。可是……”
博士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地凝视着鞋拔子的表面,连头都不想回。
“外侧的指纹都互相重叠着,不清楚,但内侧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好像是拇指的指纹。哎呀,真奇怪!中村君,这指纹实在奇怪呀,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指纹,好像是妖怪的,还是我眼花了?”
“哪个?”
中村靠近来俯视着博士的手边。
“礁,是这个。你迎着亮看一下。是完整的指纹吧,并没有重叠。可你瞧,不是有三个旋涡吗?”
“这么说倒像是奇怪的指纹,可这样分辨不清啊。”
“放大一下吧。请来这边。”
博士拿着鞋拔子先走进了隔壁实验室,中村股长也跟在后面。这是一间十坪左右的屋子,面向一侧窗户的地方有一张很大的徐得白白的化学实验台,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玻璃器具和显微镜等东西,另一侧则竖立着摆有许多瓶子的药品架,好像是一副化学实验室和调剂室二者兼顾的摆设。
在另一个角落里,连大型相机、紫外线、红外线、X光线的机器都一应俱全。在这些东西中间,一个坚固的三脚架上放着黑色的幻灯机盒子。这是实物幻灯机,通过它不用说能放大指纹,而且能放大所有微小的东西,并将它们投映在银幕上。指纹不只限于按在纸上或板上的。不管是玻璃瓶还是门的把手,也不管是杯子还是手枪,它都能立即放大这些实物上的指纹部分,将其投映出来。这是博士最得意的装置。
中村侦查股长常进这屋子,每次进来他都情不自禁的感到这屋子好像是警视厅鉴定科研究所的缩影。不,这屋子里还有不少鉴定科里也没有的那种宗像博士独创的奇妙机械。
博士先把鞋拔子置于实验台上,在指纹部分涂上黑色粉末将隆线染黑,然后拉上厚墩墩的黑缎子窗帘,把屋子变成了暗室,旋即点上幻灯机的电灯,把鞋拔子插入机内,对好了焦距。
屋子一侧墙壁的银幕上立即映出了巨大的指纹幻灯。不足五分长的拇指指纹放大成三尺见方的指纹,其一根根隆线像黑色的绳子一样卷着旋涡。
博士和股长都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人都感到惊惧,似乎被一种不是指纹而是来历不明的妖怪瞪着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啊,这是多么奇怪的指纹啊!一个指纹上有三个旋涡,上部排着大小两个旋涡,它们的下面有一个横向的长长的旋涡。定睛细看,好像是一张奇怪的动物的脸:上部的两个旋涡是这怪物的眼珠,下面的旋涡是嚎嗤地笑着的嘴巴。
“中村君,你有没有看到过这种指纹?”
黑暗中博士低声问道。
“没有。我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指纹,可从来没有碰到这么奇怪的。从指纹的分类上来说展变态纹吧。两个旋涡抱在一起的偶尔还遇得到,但有三个旋涡、形状像长怪脸的这种指纹完全没有先例。或是叫三重涡状纹吧?”
“的的确确是三重涡状纹。这已经用不着数隆线了,看一眼就清楚。在这个广阔的社会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奇怪的指纹了。”
“会不会是假造的呢?”
“不,要是假造的,就不会这么巧妙。放大到这种程度,倘是假造的那一定有不自然的地方,马上就能识破,但这丝毫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这以后黑暗中的两人又不吱声了,就好像是被这有眼有嘴的巨大指纹压倒了似的。
不久,中村股长说道:
“话虽如此,可木岛君是怎么弄到这奇怪的指纹呢?假定这鞋拔子是犯人的,那么木岛君就见到犯人晚会不会是直接从罪犯那儿抢来的呢?”
“只能这样认为。”
“真遗憾呀!只要木岛君还活着,也许能轻而易举地逮住犯人……”
“犯人在事实上是害怕这一点,所以先发制人让他服了毒,甚至抽掉了报告书。那家伙实在精明透了!中村君,这可是个大家伙呀!”
“听说那倔强的木岛君接连说可怕、可怕。”
“是的,木岛君不是那种叫苦的人。正因为这样,我们得相当小心才是…··小1手家那儿你都部署好了吗?”
博士像是很担心,慌慌张张地问道。
“没有,还什么也没部署,因为至今还没有正经八百地听到};;手的控告。不过这样的话就不能置之不理暧!”
“请立即部署一下。既然使木岛君遭到了这种不幸,犯人方面也一定会加快行事的。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不用您说了,我这就回去部署。今晚派三个便衣警察去呼家,让他们严加警戒。”
“请务必这样做。最好我也去,可不能不管这尸首。我明天早晨去访问呼先生吧。”
“事情急,那我就告辞了。”
中村股长说罢就急匆匆地跑到暮色昏沉的街道上去了。
留下的宗像博士开始收拾幻灯。他将有指纹的鞋拔子放进玻璃容器,然后收进铁制文件柜的抽屉里,严严实实地上了锁。部下凄惨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他的家属马上就要赶来了吧。从检察局大概也要来一批验尸的人。但在等候他们期间,尸体这样放着未免太可怜了。
博士从屋里找出一件白衣,一面行着致目礼一面轻轻地将它盖在尸体上。
正文 活着的蜡偶人
活着的蜡偶人H制糖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川手庄太郎最近一个月以来为匿名的恐吓信伤透了脑筋:
鄙人对您怀有深仇大恨。鄙人一心想对您实施报复,为此花费了漫长的岁月。现在已经准备就绪,报仇雪浪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您一家不久将遭杀绝,将一个个地相继结束可恶的一生。
每天都寄来这种意思的情,每次笔迹都不相同。字体潦草,很蹩脚。发信邮局的邮戳每次都不同,信封和信笺也都是极其常见的便宜货,所以完全没有线索查明寄信人的下落。未必都是写信恐吓,有时候电话里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声音。“川手君,久违啦。知道我的声音吧,呵呵呵呵呵呵。你有两个漂亮的女儿吧,我呀,决定首先从这两个女儿开始收拾。呵呵呵呵呵呵。”
非常和善的鼻音,恐怕是在电话机附近捂着鼻子说话的。他每说一句话就像女人似地呵呵呵地笑几下,但这奇怪的笑声却使川手胆战心惊。
当然声音不觉得耳熟。讯问电话局,回答说是从公用电话打的,依然没有线索了解对方的真相。
川手今年四十七岁,是个从手无分文奠定现在这般资产的人物,所以不仅事业上的敌人不计其数,而且事业以外也使好多人吃尽了苦头。可是,即使他逐个逐个地追寻这些记忆也未能想到这次的恐吓者。
虽然木是没有一两个可疑的人,但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连子孙都没有留下。正因为无论怎么考虑都不知道恐吓者的来历,所以格外使人感到可怕。他不由地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仿佛自己前半生虐待过的人变成了冤魂在他身边徘徊。
川手终于忍受不了,将这件事告到了警视厅。但警视厅只回答他说他们会好好跟所管辖的警察署说的,之后便根本不予答理,所以他后来物色民间侦探,先打发人去了一下小五郎的事务所,但那边回话说:小五郎因一起重大犯罪案件正在朝鲜出差,一下子还回不来。所以这回他委托了与小五郎侦探齐名的宗像博士侦查犯人,博士的助手,一名叫木岛的年轻侦探便找上门来听取了事情的详细经过,随后便开始了侦查。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中村侦查股长突然访问了川手,跟他讲了宗像侦探事务所的木岛助手死于非命的经过,川手更心惊胆战起来。
当晚将有三名便衣刑警通宵看守往宅内外,但警视厅的这一好意为时已晚。
傍晚时说去拜访朋友而出门的二女儿过了十点、十一点,甚至到了深夜还没有回来。不用说是朋友家,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打电话或是派人去找遍了,但只知道她告辞朋友家是八点左右,其后的情况就完全不知道了。
令人惴惴不安的一夜结束了。翌晨,座落在麻布区高田的川手公馆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亲朋好友,大宅内一片混乱,其中第一会客室的西式房间内,中村侦查股长、宗像博士和脸色苍白的主人川手在太郎三人正凑在一起,协商着善后措施。股长和博士是一接到案件报告便匆匆忙忙一清早赶来访问川手公馆的。
川手把半白的头发理成了平头,蓄着花白的胡须,浓眉大眼,胖墩墩的,很像是董事一类的绅士,但平素红光满面的丰盈的面颊今天看去好像失去了光泽。
他一年前就失去了夫人,至今没有续弦,父女三人享受着天伦之乐,但一想到其中一个爱女落在不知是哪个别子手的手中,川手不禁惊慌失措。
川手和宗像博士是第一次见面!川手对木岛助手死于非命表示哀悼,提出想为他的遗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博士对自己把这一重大案件托给助手的过失表示了歉意。
“听说犯人是个有奇怪的三重涡状指纹的家伙……”
川手已经闻知这件事。
“是的,三个旋涡成三角形相叠,上面两个,下面一个。请问,您的老熟人里有没有这种指纹的人?”
博士一问,川手立即摇摇头说:
“我心里一点也没有数。指纹这东西,很多场合即使亲密相处也是不注意的嘛。”
“可是,策划这样的报复,一定是对您怀有深仇大浪的家伙。从这点来说,我想您一定会有什么线索的……”
宗像博士也是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川手,像是要从那里找出这资本家旧时的罪恶似地用犀利的目光凝视着对方的表情。
“啊,这我不能说没有恨我的人,但我相信不会受到如此报复。”
川手有点不快似地回答了博士的疑问。
“可是,仇恨这东西,往往被憎恨的一方不以为然,但憎恨的一方却会感到强好几倍。”
“您说的对,大概也有那种情况吧。您毕竟是干这一行的,犯罪者的心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我怎么考虑,心里都没有数哪。”
川手益发不高兴地一口断定说。
“如果您心里没有数,那么那个指纹目前是唯一的线索修。说实在的,昨晚我们让人充分查了一下警视厅的指纹蜡纸,但据说连续干了十五年的指纹主任也从未见到和听到过什么三重涡状纹,指纹蜡纸里当然没有那种东西。”
“是妖怪。”
宗像博士像是有什么用意似地自言自语道。一听这话,川手立即惊恐地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
虽然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看上去心里好像想起了一个人。
“中村君,宗像君,你们不能设法替我把女儿夺回来吗?费用不管花多少,都由我来负担。也可以悬赏。对了,给管我发现犯人、夺回女儿的人五千元赏金吧,不管是警察署的还是民间的,只要安全地替我夺回女儿就行。我想早点见到我女儿安然无恙的脸孔,哪怕是早一秒钟也好。”
川手看上去是个感情激昂的人,说着说着就渐渐兴奋起来,终于露出了一副疯疯癫癫的样子。
“悬赏的确是个好主意,但说不定为时已晚啦……我从刚才起心里老是牵挂着掉在那窗户下的一封信……”
宗像博士一面若有所思似地凝视着一恻窗下的地板,一面自言自语道。
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寒毛凛凛,所以其余两人都吃惊地朝那方向看去。的确窗户下掉着一封西洋式信封。
只看了一眼,川手的脸色就刷地变了。
“哎呀,奇怪!直到刚才都没有见那里掉着那种东西呀!况且我家是没有那类信封的。”
他边说边站起来走到窗户分拣起了那封信,惊惧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按了一下电铃叫来了女佣人。
“你早晨打扫这儿了吧,这窗子下掉着这种东西……”女佣人一露面川手就训斥般地这样询问道。
“没有。这个…俄充分注意地打扫的,没有什么东西掉在那里。”
“真的吗?”
“是的,真的什么也……”
年轻的女佣人虽然在严肃的客人面前有些胆怯而红着脸,但回答得十分干脆。
“会不会是谁从窗户外面扔进来的呢。”
中村警部不安地眨着眼睛说道。
“不,哪会呢。正如您看到的,这边的窗户关着,也没有缝隙投进那种信封,而且这外面是院子,所以只有家里人才能通过。”
川手像是见了魔鬼什么的吓得要命。
“信封到这儿来的途径姑且不谈,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好吗?”
唯独宗像博士很冷静。
“清查吧。”
川手没有勇气亲自拆封,把信封递给了博士。博士接到手里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打开了一张信笺。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呢?”
上面只写着“卫生展览会”五个字,好像连博士也难解其意。
“哦,是往常的信封,往常的信笺,一定是犯人来的信。”
川手这才发觉似地喊道。
“犯人来的信?那么这是……”
“中村君,我们去看看吧,这就去看看吧。”
不知道博士想到什么,他几乎要换中村警部的胳膊似地匆匆催促道。
“你说去,是去哪儿呀?”
“那还用说,是去卫生展览会呗!”
“可卫生展览会在哪儿呢?”
“U公园的科学陈列馆呗。我是那儿的干事,所以知道。现在应该在举行卫生展览会。走,去看看吧。”
中村股长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博士的想法,他几乎愣住了,心想这业余侦探考虑的事多可怕啊。总之这时候不该磨磨蹭蹭,于是与博士一起乘上了等候在门前的警视厅的汽车,让它开到了U公园的科学陈列馆。
两人疯癫癫地出发了,川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无论怎么考虑都不能把雪子下落不明与卫生展览会联系在一起,但正因为不明白,所以心里像是乌云似地涌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不安和焦虑使他坐立不安。
汽车一到科学陈列馆,宗像博士和中村侦查股长就向陈列馆的主任说明了情况,在他带领下急匆匆地上了占据整个三楼的卫生展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