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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作品全集

_13 江户川乱步(日)
村恐怖至极,在黑暗、狭窄的水泥墙壁里,像昏倒一样颓然坐到地上。我往里面一看,只见他面容憔悴,整个身子小得像个孩子,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我的深仇大恨是不会因为这些而消除的。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我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我把在墓中苏醒以来的种种悲哀、仇恨、痛苦、烦恼统统对他叙了一遍。
川村肯定在听着,但是他毫无反应。他已无力对我这离奇的故事感到惊异。对什么样的刺激他都麻木不仁了。
“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终于又要同仇敌瑙璃子结婚了。再过十来天,我就要做她的新郎了。川村君,你怎样看这次结婚?你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将你推进绝望的最底层的一个手段吗?如果那样认为,你可就太天真了。我嘛,我是为了向那个卖淫妇复仇才结婚的。是为了让她尝一尝我所受过的地狱之苦,而后再宰掉她,才同她结婚的。啊,那是多么可怕的婚礼啊,你能想象得出来吗?”
我结束了长长的故事,凝视着川村。他还是那副样子,一面浑身颤抖,一面用蚊子般的声音嘟味道:
“卑鄙,卑鄙。”
“对瑙璃子的处罚要放在后面欣赏,现在先从你开刀。我要让你尝一尝我在墓中五天时间所受过的同样分量的痛苦和恐怖是什么味道。来,站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听了我的话,川村像听到命令一样霍地站了起来。接着,他摇着乱蓬蓬的头,自暴自弃、令人害怕地哈哈大笑。
“那么,你是打算从那窗户里开枪,还是关上窗户把我闷死?或者是这样把我扔下,让我活活饿死?哈哈哈哈哈,虽很遗憾,可我毫不畏惧。我豁出去啦。与其是让警察把我送上绞刑架,不如被你杀死。那样在九泉之下还能够同心爱的瑙璃子在一起呢。”
“住口!你是吓昏了吧。我的复仇可没那么简单。你能不声不响、平平静静地死吗?能行吗?”
“能行。”
然而,那不是人的声音,只像是一只落网的可怜的小动物发出的惨叫。他那血红的双眼像是回头望着屠夫手中利斧的公牛的眼睛。
我非常厌恶川村的虚张声势,立即略略地敲了敲门,给机房发出了暗号。忠实的东村等在那儿。
顿时,马达轰鸣,齿轮吱吱作响。水泥殿堂中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
川村肯定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他不安地环顾四周。
“嘿嘿嘿嘿嘿,害怕了吧?可是川村君,我在黑暗的棺材里醒来时,比这更加、更加可怕哩。”
诸位,请不要责怪我这残忍的行为。当时的我除了复仇一无所有。复仇就是我的生命。
“是什么声音?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是怎么回事?”
川村忍受不住,像听到了手术声音的外科病人一样惶惶不安地问。
“嘿嘿嘿嘿嘿,害怕吗?”
“哼,怕什么!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告诉你吧。可是你别后悔哟。”
川村默不作声,浑身直打哆嗦。
“上面,看上面。嘿嘿嘿嘿嘿,磨蹭什么,不敢看吗?”
他像个怯懦的孩子一样朝上翻着眼珠,偷偷地瞅了瞅天花板。然而,平滑的水泥天花板上毫无变化。
“那样看不行,要一动不动池盯着。”
经我一说,川村又抬头望着天花板。他看了很久,可是他那双疯狂的眼睛什么也没看见,只见到一片灰色。天花板中间挂着一根电线,电线头上吊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
“嘿嘿嘿嘿嘿,你在看什么呀?你以为天花板上有窟窿吗?不是那样小的东西。因为太大了,你才没发觉。你看看天花板。你以为那是一块板吗?哪里哪里,那是一块二米厚的水泥块呀。就是说,那整个屋子是一只汽缸。明白了吗?瞧,刚才还在你头顶上的灯泡已经下降到你的眼睛附近了。为什么灯泡会下降?你明白了吗?不言而喻,因为天花板本身正以同样的速度朝地板方向下降啊。”
川村全明白了。他知道,数吨重的水泥块正徐徐下降,将要把他压成一块肉饼。天花板与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间隙;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的平面,连一只小虫也无处藏身。
诸位,这是谁有恶魔才想得出的办法,是复仇之神授给我的妙计。将房间本身用作杀人凶器,有这种先例吗?
川村大概是真的疯了。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像只路鼠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在汽缸里来回乱跑。
他明知是徒劳的,仍挥舞拳头,拼命捶打着四面的墙壁。终于,手上的皮擦破了,血滴喀滴嘻地流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
令人毛发直竖的惨叫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声,变成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
我痛快得像个恶鬼一样捧腹大笑。
在西方的复仇故事里,见到落入网里的牺牲者那副可怜而又凄惨的样子,便干脆放弃了复仇,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可我却不是那样的懦夫。川村这些痛苦与我受过的苦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信念。
“川村君,你听着。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安装这种奇怪的装置,这用意你明白吗?你将被水泥块压成一块肉饼。并且,我要让同样被压成肉饼的婴儿尸骨紧贴在你的脖子上。我要把那可怕的父子肉饼给她、给那个生下那婴儿的女人看。她会多么惊恐啊。我不久就可以欣赏到她那副神态了。哈哈哈哈哈。”
我发疯般地大叫大嚷。
川村的痛苦是长时间的。天花板与地板相接触,足要一个小时。其间,他不得不一面支撑着像虫爬一样徐徐下降的天花板,一面慢慢地弯下腰,接着蹲下来,一会儿又坐下来,终于横卧着,直到被关在压顶的盘石下,骨头被架在压油墩子上,都一筹莫展,无计可施,只能哭喊着束手待毙。啊,谁受过这样大的苦?
川村像是一只被扔到宰狗圈里的野狗,疯狂地又哭又喊。
“啊,我为什么不快点儿死啊。杀了我吧。把刚才那把匕首还给我。开枪打死我吧。勒死我吧。杀了我吧……”
种种哀求和诅咒断断续续地从视孔里传了出来。
水泥天花板下降到一半的时候,操纵机器的志村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他面如土色,满脸是汗。
“老爷,我实在于不了。请您发发慈悲,把我解雇了吧。”
他呼呼呼呼地直喘粗气,要求我解雇他。
“害怕了吗?”
我冷冷地问。
“是的,我害怕。比起他来,倒是我不想活了。”
“我不勉强。不必让你也受这样大的痛苦。你干得不错,现在就解雇你。这是一点儿小意思。”
我把事先带到殿堂里的折叠式皮包递给了志村。那里面装有十万元钞票。
志村离去后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度接通电源的机器,虽然他不在,仍不停地运转。
我站在那个视孔前,盯着一件奇妙的东西。
那是从视孔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腕。
人求生的欲念是惊人的。川村竟想从那仅有三寸大小的视孔里逃生。不管可能不可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窟窿。
他起初想从那儿伸出脑袋,可是视孔里露出来的那张脸却一点点地下去了。水泥天花板已经下降到视孔的平面,强有力地把他的头压了下去。
头已经不行了。可是还有一点儿缝。川村从那缝里伸出了右手。光手腕逃出去也好。多么执着的欲念啊。
手腕渐渐地被勒住了。
五根手指在空中乱舞。手腕像只生物一样痛得乱扭。
接着,一阵垂死挣扎。
五根手指紧握在一起,随即痉挛了二三次,便无力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伸得笔直的手腕像火车的信号器一样软绵绵地斜吊下来。
诡谲的诺言
我把奸夫川村义雄同他的私生子在巨大的汽缸里压成了肉饼。复仇事业圆满地完成了一半。可是还剩下奸妇瑙璃子。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个漂亮的卖淫妇,才是我复仇的最大目的,才是在墓中复苏的白发鬼的最后愿望。
打个奇妙的比方,就像孩子吃东西时,把最好吃的放在后面,先吃不好吃的一样,我先干掉了并不那么重要的川村义雄,把关键的瑙璃子留在后头玩赏。对她我可是慎之又慎的。
现在该品尝那最上等的美味,该尽情地惩罚那个美丽的恶鬼了。这一不可言状的异样的期待几乎使我心碎,以至有时情不自禁地想放声唱起荒唐的流行歌曲,而又猛然捂住了嘴巴。
你们不喜欢复仇鬼垂涎欲滴的馋相吗?憎恨我吗?哦,不用瞒我,你们的脸奇怪地扭曲着哩。你们的眼睛瞪着我,像望着一头凶残的野兽、难怪啊,我当时只是一头一心要复仇的野兽。可是,你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头野兽的心情。我已经不是人,愤怒。喜悦、悲哀都与凡人迥然不同。
不久,翘首盼望的我和瑙璃子举行婚礼的日子来到了。
本来,老人同孤漏的婚礼应办得俭朴些,尽量不要显眼。可是,为了尽可能使复仇剧的最后一幕既热闹又卓有成效,我不顾社会上的舆论,举办了格外排场的婚宴。
白发老翁里见重之与美人孤编大牟田瑙璃子将举行婚礼,这一下可思议的消息轰动了S市。报纸用很大的版面登载了我们的照片,大大地报道这一戏剧性的婚配。对瑙璃子的可谓不谨慎的作为,大丰田家表示了不满,于是更加轰动了S市。然而,在我那无坚不摧的金钱的力量面前,任何障碍都土崩瓦解了。
婚礼的前一天,我拜访了瑙璃子的寓所,进行了作为情人的最后一次全面。当时里面的回式客厅内只有我们二人。
瑙璃子宛如处女一般心神不宁,显得十分不安,可是却格外美丽。
啊,一想到这个可爱的女人不久就要在我面前发出临终的呻吟,这张妖媚的笑脸就要痛苦得扭作一团,我不仅毫不踌躇,甚至仅只想象那种景象,就开心得直咽唾沫。我那颗残杀了一个牺牲者而如疯似狂的心已变成一头地地道道的猛兽了。
我们就婚礼的会场、日后的快乐生活谈了许多许多。瑙璃子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样同您说话只限于今天了。从明天起…”
能够作为里见夫人,自由地支配无穷无尽的财产,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关于这个,我还有点儿不放心。”
“不放心?哦,我明白了。你在想着川村的事,对吧?他那样地爱你。”
“嗯,也对。奇怪呀,我旅行回来后,一次也没见到过川村哩,怎么回事?”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举办了欢迎他的宴会,你知道吧?从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他。继承了伯父的遗产,成了暴发户,可能喜冲冲地到各地周游去了吧。”
“是吗?说真的,我今天顺道到川村的住宅去看了一下哩。到那儿一看,真怪,连个佣人都没有,门上了锁,像是一所空房子。即使去向邻居打听,恐怕回答也是:可能搬走了吧。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你担心他是痛恨你变心而自杀了,是吗?放心吧,其实住址我清楚。等婚礼办完后,一定让你见见他。”
‘哦,您知道?在哪儿?远吗?”
“嗯,说远也很远。不过要想见到他并不难…可是,你说不放心好像是指别的事哩。告诉我,你究竟担心着什么?”
我感到对川村的事再说下去是危险的,便委婉地改变了话题。瑙璃子果然上了钩,想起了她最挂念的一件事。
“那是,嗯,我想请您给我看一样东西。”
“哦,您想看的东西?啊,知道了,是我曾经对您说过的金佛像?”
“不
蹑璃于仿佛难以启齿,摇着头,只想让我说。
“唉呀,除此之外,我猜不出你想看什么了。告诉我,不必有什么顾虑。”
“哦,什么?”
“我想看看您的脸。”
瑙璃子干脆地说道。
“哦,我的脸?你说什么呀。我的脸不分明在你的眼前吗?”
“可是?”
“可是?”
“‘您总是戴着那样一副大墨镜。”
“噢,原来是这样。您是想看看我的眼睛,是吧?”
“嗯,我想让您摘下墨镜,让我好好看看您的眼睛。说起来真叫人难以相信,妻子竟没见过大夫的眼睛。”
瑙璃子拐弯抹角地向我提出了问题。她总好像有点不安。
“哈哈哈哈哈,这副墨镜吗?除了在婚、丧等终身大事的场合,这是不能随便乱摘的。自从被热带地区强烈的目光射伤了眼睛以来,医生就严格禁止我见太阳。”
我在墨镜后面眯缝着眼答道。
“那么,现在不是可以摘下来吗?今天是婚礼的前一天嘛。”
“哎,等一等,别那样着急嘛。等举行了婚礼,一定摘下来让你看看。明天晚上,嗯,就在明天晚上,您想看的全给你看。我的眼睛、我的莫大的财产和钻石,还有你想见的川村的住处,统统让你看看。嗯,等到明天晚上吧。对我们来说,明晚实在是美好的一夜啊。”
我这样一说,瑙璃子便不再执意要看我的眼睛了。她以欣喜与不安混杂在一起的神情,天真地菀尔一笑。她笑得那样动人,使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并不知道这一诡访的诺言有着怎样可怕的含义。
正文 第10节
第10节晕倒
举行婚礼的这一天来到了。
我在国外侨居多年,与日本宗教无缘,因此决定以S市惟一的耶稣教堂为婚礼的会场,一切均按西方的仪式进行。因为人们认为那样适合老人与孤编的奇特的婚礼。
在狭长而昏暗、天花板很高的教堂里,穿着时髦的S市社交界的绅士淑女济济一堂。这次结婚,由于大牟田家是反对的,几乎没有亲属列席。可是,拜倒在我的财力之下的实业家们比亲属更加热心地赶来参加了。
穿着纯白色西式礼服的瑙璃子显得庄重、美丽。
她在商业会议所会长夫妇陪伴下,由两个可爱的少年提着她的下摆,肃穆地来到祭坛前。恰好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的彩色玻璃,把她头上戴的薄绢映得红红绿绿,使人觉得瑙璃子的身边仿佛出了彩虹。
我这个新郎呢?我按照西方习俗,身着深色礼服,白发白须再配上墨镜,一副奇异的仪态。阴森的老头同白百合般高雅的新娘,这种鲜明的对照,给列席的人们一种异样的感觉。
一种预兆不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会场。是因为新娘太美,还是因为新郎的白发白须?是因为教堂那阴郁的天花板太高,还是因为彩色玻璃的五彩景象?都不是。是因为出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会场上出现了大牟田敏清的幽灵。新郎穿的燕尾眼同过去大牟田子爵爱穿的一模一样,从手套到手杖,同大牟田用的完全相同,连姿态、走路的姿势、肩膀摇晃的模样都同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毫无二致。
就是说,我把我长期掩盖着的我自己的习惯全部暴露出来,除了白发白领和墨镜以外,完全变成过去的大牟田敏清出现在会场上。
然而,人们并没想到这个白发老新郎是故大牟田敏清的复生,只是由于我姿态上出现了奇妙的变化而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一眼望去,只见人们个个面色如土,默不作声,好像被什么不祥的预感吓得浑身发抖。
我跟着负责陪伴的实业家T先生夫妇,用故大牟田敏话的步态,庄严肃穆地走近祭坛上的新娘。
瑙璃子抬起脸朝我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面无血色。她清楚地看见了亡夫的幽灵。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牟田干爵本人,仍强打起精神,以为是由于内疚而产生的错觉。不一会儿,她和我面对面地站在老牧师的面前时,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仪式进行得简单而庄严。脑袋光秃秃的英国老牧师用庄重的口吻朗读了圣书的一节。
按照仪式的程序,我把事先准备的戒指戴到新娘的手指上,宣读了誓词。
这当儿,突然发生了一件奇事。美丽的新娘忽然发出一声鹅鸣般的惨叫,随即身子像根木棒似地倒了下去。要是我迟一秒钟跑上去把她抱住,这位盛装的新娘便会仰面朝天摔倒在上帝的祭坛前。
是什么把推璃子吓得晕倒的?不是别的,是刚才戴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和我宣誓时的声音。
她曾经由大丰田敏清亲手戴过结婚戒指。敏清死后。那戒指是装在钻石盒里的。可是,现在我这第二个大夫给她戴的这枚戒指,竟然从雕刻到形状都同那一枚一模一样。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大牟田子爵的幽灵,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惶恐。那幽灵按照过去子爵做过的完全相同的方式。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这能不叫她惊恐万状吗?
此外,还有我的声音。我一改长期以来一直假装的里见重之的腔调,让她听到了大牟田敏清生就的声音。
救瑙璃子强压到意识下而变小了的亡夫的幽灵,旋即变成庞大的怪物,占满她的心头,使得妖妇瑙璃子居然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不省人事。
一场着实奇妙的景象。
白发白须的新郎抱着昏迷不醒的白天鹅般的新娘站在祭坛前。透过高富上的彩色玻璃,柔弱的彩色光线将颁死的白天鹅映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我身后是心惊胆战的老牧师。在他后面,以昏暗的祭坛为背景,一支支蜡烛燃着血一般的火苗。
那以后的骚乱就不必赘述了。不省人事的瑙璃子被陪伴的人从教堂搬到了我的新居。哦,我忘记说了。在结婚的事定下来的时候,我从一个要离去的外国人那里买下了一座宅邸。在将那座宅邸进行一番整修后,我于几天前迁出饭店,搬到那里住了。
瑙璃子在我的新居的床上醒来,没要匆忙赶来的医生抢救便恢复了元气。
“瑙璃子,你要坚强些。我们的婚礼顺利地结束了。只是你拿了一下,不要紧的。你觉得怎么样了?还能出席今天晚上的婚宴吗?”
我站在病人的枕边,用里见重之的声音温柔地说。
“惊扰了大家,真对不起。我是怎么了?”
“是婚礼的仪式使你太激动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还是您吗?我刚才看到您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连声音都像。还有,啊,这戒指。”
瑙璃子忽然想了起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的手指。可是手指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戒指了,只有一枚迥然不同的结婚戒指耀眼闪光。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我给她换过了。
“啊,那么,还是我看到幻影了?”
瑙璃子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他似地咕哝道。
“怎么了?戒指怎么了*’
我若无其事地问。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脸,桥声娇气地说:
“不,没什么呀,已经行了。这枚戒指真漂亮。”
去石窟
这样,我的复仇前奏圆满地成功了。瑙璃子一点儿也没察觉真相,还被吓得昏迷过去。她晕倒这已是第二次了。也许人们要认为,她吃了二次这样的苦头,还没认出我的庐山真面目,作为她这样的妖妇,未免太粗心了。其实,是一度被理到坟墓里的人变成白发老翁幸存于世这一事实之离奇,超越了人的想象力,决不是瑙璃子粗心。
当晚的婚宴是S市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宴会顺利地结束了。我和瑙璃子累得精疲力尽,从饭店的大厅回到了我的新居。芳醇的酒香、噪杂的贺词、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彩带、震耳的音乐,这一切久久在头脑里索回牵绕,心里头就像腾云驾雾,翱翔在春天的太空中一样。不,至少瑙璃子是这样的心情。
回到家,我们结婚礼服没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喝着茶,鸽子报时钟当当地报了十二点。
“你不困?”
“真怪,我一点儿都不困。”
瑙璃子红润的脸蛋儿集然一笑,答道。
“那么,咱们出去吧。今天晚上要让你看些东西。”
“哦,去哪儿?看什么?’
“咦,你忘了?赠,我不是说过办完婚礼一定要让你看看吗?我的财产、我的钻石呀。’”
“啊,对了,我想看。哪儿?在哪儿?’
她就是因为那些财产才同我这个老头儿结婚的,当然想早些看到。
“我有个秘密的仓库,在一个比较健似的地方。你敢这会儿就去看吗?”
“嗯,同您一起,去哪儿都敢。”
“好好,那就快去吧。其实,我是担心白天会签起那个仓库,除了夜优我是不去的。”
于是,我们像一对私奔的情侣,手拉着手从宅附的后门溜了出来。
“远吗?’
在黑乎乎的街上,瑙璃子跟在我身后,一面急急忙忙地赶路,一面问道。
“噢,不远,走五六百米就到了。”
“可是,那边不是已经没街了吗?去白儿呀?”
我的新居在S市市街的尽头,因此走不多远就是寂寥的原野。前面,可以看到满天繁星下的山岗。
“不要说话,跟着我,别害怕。”
“您拿着什么?”
“蜡烛和钥匙。”
“哦,蜡烛?还需要那东西?”
“橱,我的仓库里没有电灯。”
说着,我紧握住珐琅子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赶。我们借着星光,沿着原野中的小道,向前面的山岗奔去。
“我害怕。明天再来吧,嗯,明天吧。”
瑙璃子害怕得退缩不前。我并不搭腔,拉着她登上了山岗的坡道。她不能大声喊叫,只好随我而上。
“啊,到了,这就是我的宝库。”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黑漆漆的铁门。这就是在山岗半中腰打通的石窟人口。
“啊,这儿不是坟墓吗?不是大牟田家的墓吗?’”
瑙璃子恍然大悟,疯狂地叫着,死命想挣脱我的手。
“是啊,是大牟田家的墓。多妙的金库响,什么小偷也不会发觉我的财产藏在这种地方。甭害怕。石窟里可漂亮了。我经常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事实上那儿就是我的家,是我变成白发克再生今世的产房。
瑙璃子一只手被我抓着,身子缩成一团直打哆嚷。我感到她的手指突然冰凉起来。可是她并没有惊叫,也不敢强行逃走。也许是怕那样做我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向地猛扑过去吧。我在黑暗中摸到锁孔,打开了生锈的铁门。随着铁门像死人呻吟一样发出吱……的声音,石窟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随即一股利人的凉气扑激袭来。这是阴间的风。
在要进洞时,瑙璃子死赖着不肯走。我毫不留情地把纤弱的她往墓里施,拖进去后,从里面将铁门砰然销上了。
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默默地位立了几秒钟。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瑙璃子剧烈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瑙璃子,怕吗?”
我悄声问。于是我的妻子出人意外地用镇静的口吻答道:
“嗯,有一点儿。不过,有您这样握着我的手,我就胆壮些。哎,不是要看我们的宝物吗?”
“我这就让你看着我那些漂亮的钻石。你该会多么惊奇啊。”
“哎,快点儿让我看呀。宝物藏在这样僻静而又可怕的地方,简直像个什么故事一样。”
“等一下,我把蜡烛点着。”
我划着火柴,点着预先准备好的蜡烛,把它授在墓里那座古式的西洋诺台上。
三口棺材
“喔,我的钻石箱有些与众不同。这个,你看这里面。”
在红褐色的烛光下,昏暗的石窟地板上摆着三口大棺材。当然,墓的深处还放置着几十副棺材,可是那些都隐在黑暗中看不见,惟有这三副棺材像被特意抽出来摆在那儿似地聚集在错台下。
我将一副棺材的盖子掀起来,招呼瑙璃子。瑙璃子战战兢兢地朝黑洞洞的棺材里瞅了瞅。
那副棺材正是海盗朱凌谷的赃物箱。我在此之前带出去用的主要是钞票和金币,钻石类仍原封没动。并且,我事先划破口袋,将无数颗珠宝像沙滩上的沙砾似地摊在棺材的上面一层,虽然烛光昏黑惨淡,棺材里却像聚集了天上的群星一般灿烂美丽。难怪朝棺材里窥视的瑙璃子“啊…”地惊叹一声,旋即像块化石一样呆立不动了。
“别光瞅着,摸摸看。这可不是玻璃球,颗颗都是相当于一个人身价的明珠啊。”
我这么一说,瑙璃子似乎恢复了活力,怯生生地伸出手,爬起了一把钻石。她抓起来,哗啦哗啦地撤掉;抓起来,又哗啦哗啦地撤掉,每抓起一次,她那白嫩的手指周围就出现一道道彩虹。
“啊,这些钻石都是您的?”
妖妇看得眼花缭乱,放心地用孩子般的口吻问。
“嗯,是我的。而且,从今天起就属于我的妻子你的啦。这些你可以任意享用。”
“啊,太好了。”
瑙璃子天真地眉开眼笑,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起来,差一点儿拍起手来了。
啊,钻石的较力真是不可想象,居然使瑙璃子这样的妖好手舞足蹈,高兴得宛如十来岁的少女。黑夜之恐怖、坟墓之可怕,比起闪闪发光的矿物之魅力,委实是小巫见大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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