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歪着脑袋问。我岂能不认识她?我回乡的最大的目的就是宰掉我过去的妻子瑙璃子。可是并非大牟田敏清的里见重之是不认识瑙璃子的。
“噎,你不知道也难怪。瑙璃子是已故子爵的夫人,堪称本地社交界的女王,既年轻又漂亮。”
“哦,是吗?大牟田有那样一位美丽的夫人?我一定前去拜见,也好同她谈谈故人的事嘛。”
“怎么样,到子爵府拜访一次吧?我陪你去,瑙璃子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虽很想去拜访,可是由于旅途疲劳,且长年侨居在外,还没有做好拜见夫人的准备,拜访就推迟二三天吧。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劳驾您,可以吗?”
“您尽管吩咐。”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在那边买了点儿钻石,本想作为见面礼送给大牟田的,既然他已经去世,那就把它送给夫人吧。因为大牟田要是还健在,钻石也终于会成为夫人的装饰品的。我冒昧地想请您将那些钻石呈献给夫人,您看怎样?”
“哦,我很高兴这种事你能让我效劳。能看到喜爱钻石的瑙璃子的笑脸,我何乐不为呢?”
川村一听说钻石,便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既是给瑙璃子的礼物,对于情夫他来说,等于是自己的财产又增加了,难怪他那样喜形于色。
我一边同好夫说着话,一边通过眼睛的余光,发现有个人正坐在谈话间对面的椅子上同人交谈。多么幸运啊!我毫不费力地见到了川村,现在又发现了这一个。
“川村先生,那位哈着腰坐在对面椅子上说话的绅士是谁?他侧着脸,我好像见过似的。”
我边注意川村的脸色边问。于是他现出讨厌的神情,勉勉强强地回答说:
“那是住田大夫,最近从Y温泉到本市来开业的。”
“哦,是位医生?不过住田这名字我不曾记得,是我搞错了。”
我嘴里虽那样说,心里却痒痒的,想去接近这位住田大夫。可是,川村在场是个麻烦。我觉得不如把钻石给他,早点儿把他打发走,于是将川村带到我的房间,把收藏在一只小盒子里的钻石交给了他。
“可以看看吗?”
川村瞪大眼睛问。
“行啊,请看看吧,实在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我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打开了盒盖,一看见里面的钻石便连声惊叹:
“这么大的钻石,五颗都是?都是送给相璃子的?”
“是的。请您转告她,冒昧相送,谨析鉴谅。”
我满不在乎地回乳这样贵重的礼品,时不能不感到惊讶。我事先曾给上海的珠宝商看过,让他估估价,他说,要是五领三万元能卖,我现在就买下来。纵然是时隔二十年的归侨,送给一位并非妻子的女人三万元礼物,未免有些过分了。然而,为了向奸夫奸妇炫耀我的富裕,必须豁出这么多代价。
区区礼品就送了这么多,我的财产到底有多少?川村一定会大为惊奇的吧。把他唬住,就是我的目的。
就这样,川村紧紧地抱着钻石盒,欢天喜地地离开了饭店。
这下行了,这下行了,同仇敌川村和瑙璃子联系的线接上了。
奇特的常治医生
下面轮到住田大夫了。
我急忙回到谈话间,找了个机会同住田攀谈起来。我们先是在饭店的餐厅里吃顿便餐,之后又在住田大夫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市内有名的日本饭馆。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像故交一样频频对酌,这种事,往日的大牟田敏清是很不在行的;然而,从地狱里走过一遭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少爷了。
我估计他喝得差不多了,便把话题扯到大牟田子爵的爱妻瑙璃子身上,说着说着,住田果然上了钩,叙起了瑙璃子在Y温泉疗养时期的事。
“这事真怪晚她对我隐姓埋名,后来我一打听,她真是大牟田子纤夫人。夫人声称身上长了怪肿疮,到温泉别墅来疗养,这是真的;我成了那位化名女士的常治医生,这也是真的。可是里见先生,奇怪的是,我这个常治医生没给夫人看过一次病哩。哈哈。…你说怪不怪……”
原来,原来不光是大牟田干爵,连这位住田大夫也被禁止看到瑙璃子的身子呀。
“后来我知道,子爵是很不放心的。他来访问我,问这问那打听夫人的病情,而我的回答只有一个:好像大有好转,不久就能痊愈了吧。哈…”
因为喝了点酒而异常饶舌的住田大夫喋喋不休地呼叨着。
“那么你是干无报酬的常治医生了?”
“哪里,我可没辞退给常治医生的谢礼。我要给夫人诊治,而夫人不让看,有什么法子?不过,那川村画伯却叫我例外哩。”
一听到川村,我不由得一愣。果然不错,以瑙璃子的怪病为幌子,背地里实行川村的环主意。唉,我多傻啊。
“哦,川村画拍是不是周村义雄?听说他是大牟田的密友。”
我若无其事地问。
“对,对,就是那个川村,就是他去请我的。他对我说,这位女士是位良家夫人,她对身上的肿胞感到极不好意思,不愿让丈夫看见那些肿胞,才来洗温泉的;可是,如不做出接受医生治疗的样子给丈夫看,他就会大为不满,所以,要麻烦你的是,请你只做名义上的常治医生,并且,如果她丈夫来询问她的病情,你就回答说很好。那位夫人还撒娇说,她也羞于让不相识的私人医生看到她那不好看了的肉体。美人可真是难伺候啊!哈……”
唉,住田大夫也是个不亚于大丰田干爵的大傻瓜。他身为医生,却轻易地上了瑙璃子的当。
是肿疮?哈…是个多么可怕的大肿疮啊。
我在上海远留期间反复琢磨这件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诸位还记得吧,瑙璃子到Y温泉去疗养,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在她去疗养的三个月以前,我因为得伤寒,住了三个月的医院。加在一起,共约十二个月的时间,我们的夫妻生活都是不正常的。
我掰着指头算了又算,终于悟出了那个可怕的秘密。将长时期的分居生活同那天晚上川村与后璃子咕叽的另一起凶杀联系在一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劝我让瑙璃子去Y温泉的是川村;而据刚才住田大夫说,不让医生给瑙璃子诊治的还是川村,这一连串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偶然的。一切统统是刁猾的好夫川村义雄一手策划的。
听了住田的话,我一刻也不能再忍了。我决定第二天就到Y温泉我原来的别墅去一趟。虽然那里现在已不会有什么,可是一想到那座孤寂的住宅里隐藏着骇人听闻的罪恶,我就无法平静下来。
地下的秘密
因为天气还热,我一大早就乘头班火车到Y温泉去了。在那里,我又遇上了意想不到的好运。在墓中五天时间,残忍的上带使我变成一个如此丑陋的老头儿;而现在却可怜起我来,竟让我的复仇计划步步如愿,一帆风顺。上帝同情我的深仇大浪。上帝在保佑着我。我担负着按照上帝的旨意给恶人以天罚的使命。
所谓好运不是别的,是我在歼始Y温泉的火车里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在温泉疗养期间跟着瑙璃子,负责照料她的老太太阿丰,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我坐的同一节车厢里。她没注意到彻底变样的我,而我却不会看漏她。阿丰是从瑙璃子家乡跟来的奸妇的心腹佣人。我回到S市还没见到瑙璃子,可是见到这位阿丰,仿佛妖艳的瑙璃子的幻影和她身上的芳香就在身旁,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厌恶。
可是,女佣人阿丰此时到这儿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呢?火车每到一站,我都时刻留神,心想这回该下车了吧,这回该下车了吧,可她怎么也不像要下车的样子。就这样,终于到了终点站Y车站。
原来是这样!我激动地转到她的后面跟踪她。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目的地就是大牟田家那所座落在山里的别墅。
阿丰在别墅稍前面一点弃了车,顺着狭窄的坡道往上爬去。那条曲曲弯弯的小道左面是山涧,右面是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别墅就在那条山道的深处,周围是一片葱定的森林,里面空空如也,显得阴森、凄凉。
四周并没有森严的围墙。打开一推即开的栅栏门,奇怪的阿丰跨进了杂草丛生的别墅庭院。
看到她进去,我悄悄地绕过去,躲在森林里一棵挨着庭院的大树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阿革的一举一动。
密林中白天也一片昏黑,除了什么地方传来蝉鸣声外,四下里寂然无声。神秘的老太婆在那所被遗弃的废屋的庭院里喀清喀际地走着。我墓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在昏黑的大树背后一个劲地颤抖。
院子里的草丛中央有一棵枫树。阿车走到那里,在树根部蹲下来,合起双手,不住地拜着什么。
我翘起脚往那边看,那儿并没有什么可拜的东西。莫非是在拜树?或者是这位老太婆疯了?
不不,不是。阿丰泪流满面,是有什么伤心事。那样子总好像是在拜谁的墓。是的,那棵枫树根下埋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要是现在不抓住阿丰让她坦白交代,那就不知何时还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我决定冒冒险,照我的主意干。那是在昏暗的森林的树荫里,是在废屋庭院的草丛中,我的主意准能成功。
我当时身穿白色西服,脚穿白鞋,头戴巴拿马帽,帽子戴得很深,还用一块大手帕把鼻子以下蒙得严严实实,那副墨镜也摘了下来。就是说,我上下一身白,惟有两只眼睛在帽檐儿下灼灼闪光。
我以那样的打扮,蹑手蹑脚地走到阿丰背后,突然用过去大牟田敏清的声音招呼道:
“这不是阿丰吗?”
阿丰确实还记得我的声音。脸朝那边蹲着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怯生生地转过身来。当时她那张恐惧得扭歪了的脸,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阿丰一转过身来,只见大牟田敏清的双眼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因为戴着帽子又蒙着脸,白发白须看不见,化装的部分全部盖上了,只露着最能清楚地表明我身份的双眼,因此阿丰一眼就认出我来。
可怜的老太太一看到我的眼睛便大叫一声,想马上逃走。在远离村庄的森林中突然遇上一个上下一身白的故人,以为是幽灵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丰,等一等,不是妖怪,是我呀。”
我又喊了一声。惊恐万状的阿丰缩着身子,不敢贸然走近。
“您是谁?请摘下覆面。”
声音又尖又抖。
“哦,不摘掉你也该知道我是谁。你看一看我这双眼睛,听一听我的声音。”
我一步一步地朝阿丰走近。
“不,我不知道。不会有的事。”
阿丰像被噩梦辰住了一样极力抗辩。
“你说不会有的事,可我站在这儿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是你的主人,是大丰田敏清。好了,老实坦白吧,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阿丰面如死灰,像块石头一样木然不动。
“不说?好吧,那就在这儿别动,看着我干。怎么样?你好好看着我要干什么。”
我跑到别墅的小库房里,拿来了一把铁锹。接着,我斜眼瞅了瞅目瞪口呆的阿丰,急忙在枫树的根部挖了起来。松软的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挖出来,坑愈来愈深,底下现出一块白木板似的东西。
“不行,不行,请您别招。”
忍耐不住的阿丰呜咽着抱住了我的手。
“那么,你统统坦白吗?”
“我坦白,我坦白。”
河车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那我问你,这地下的白木箱子里装着什么?”
“这是…不,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我不管,我是问这里装着什么。”
“这是、这是……”
“不能说吗?那我来说吧。这地下的小相村里装着一具刚生下来的婴儿尸体。那婴儿是被其余生父母杀死理到这儿的,母亲是瑙璃子;父亲是川村义雄。对吗?瑙璃子为了生下私生子,身上无灾无病却躲到这座别墅里避人眼目。这孩子是在我住院的那三个月里怀上的,他们再卑劣,也无法蒙骗说是我的孩子。什么肿瘤,全是鬼话!那只不过是欺骗天真的丈夫的一种奸猾的手段而且。喂,阿丰,我的推想有不对的地方吗?要有,你说说着。要么把地下的箱子挖出来验证一下,怎么样?”
被逼得无可奈何的阿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清清泪下。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叙说起来。
“啊,真可怕。我是在做噩梦,还是掉到人世的地狱里了?过世的老爷还健在,而且揭穿了这块地下以为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啊,是天罚!这不是天罚是什么?所以,所以我不能不说了。
“打一出世就由我服侍的瑙璃子竟如此无法无天,使我这个做奶妈的惶恐不安。偷偷地生下那个不属于老爷的孩子,这罪孽就够深的了,而她竟把那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杀死,埋在这块幽寂的地方。
“我再三奉劝夫人和川村先生把孩子送出去寄养,可是他们俩说那样做会被发现,把孩子杀死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他们推开劝阻的我,终于干下了这桩伤天害理的事。
“我没有忘记,那正好是在三个月前的今天。今天是孩子的忌辰,我可怜这个无人吊唁、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儿的孩子,就偷偷地来到了这里。
“老爷,不,不是老爷,酷肖老爷的先生,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我已经在一个月前就被瑙璃子解雇了,可能是正直的老婆子不讨他们喜欢吧。我要了回乡的旅费,却又可怜安息在这儿的孩子,便一直磨蹭到今天。可是总不能老住旅店,今天就来向孩子辞行了。”
说完,阿丰呜呜地哭倒在地。
啊,是这样!连忠实的阿丰也同他们是一丘之貉。天公岂能漏掉一个坏人!上帝寄附在我的心间,施行可怕的天罚。
于是,我安慰悔罪的阿丰,将身上带的一大笔钱倾囊相送供她作回乡的浪费和回乡后的生活费,叫他尽早离开这个不祥的S市,便同她分别了。
阿丰似乎不相信我就是大牟田敏清。人明明死了,即使还活着,若是真的大牟田也不必蒙面。所以,她迷信地以为在幽暗的树荫下见到了非人的大牟田死魂,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对于我的目的来说,那样反倒更为有益。
我终于抓到了奸夫奸妇的一大秘密。地下的婴儿,多好的武器啊。我要随心所欲地利用这件绝好的武器,惩罚这两个千刀万剐也不解恨的恶人。
我派东村去大皈,搞到那台神奇的实物幻灯机和瓶装的婴儿,是在这三四天之后的事。
两只老鼠
现在,我那前所未闻的大复仇计划已万事俱备。啊,快活,快活,报仇雪恨的时候终于来到了。有句谚语说:“爱之一分,恨之百倍。”的确是这么回事啊。我正因为那样爱着瑙璃子和川村,正因为那样信任他们,被他们背弃的仇恨才百倍于爱情。不,是千倍,万倍。
我好比是把二只老鼠追到走投无路的死胡同里的猫,一只全身银白色的老猫。嘿嘿嘿嘿嘿。诸位知道猫吃老鼠时的残忍的游戏吧?我的心情恰似那时候的猪。
最终让他们吃什么样的苦头,连那具体的细节都已计划妥当。要是一下就整死他们,有点不太解恨。我的仇恨可不那么简单。
我决定按照顺序,一步一步地边欣赏这进行我的复仇大业。作为第一步,需要完成三件事。第一,密切与川村的交往,得到他由衷的信赖;第二,或明或暗地煽动川村对瑙璃子的热情,使其比我过去更深挚地沉溺在对瑙璃子的热恋中;第三,暗暗地抓住玻璃子的心,使她倾心于我,在最适当的时候,让川村知道此事,把他推入绝望的最底层。
当然,这并不是我的复仇事业的最终目的,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前奏,而仅这小小的前奏便能使川村受到与我当初同样、或者更为惨重的精神打击。
在Y温泉别墅那一惊人的发现之后,我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星期。当然,那期间川村义雄来过几次,我们的关系按照计划渐渐地密切起来。他一见到我,就转达大牟田瑙璃子的口信,自豪地夸赞她的美丽。
“夫人对您的礼物大为欢喜。她叫我对您说,这几天一定来拜访您,请多多关照。另外,夫人还一再让我转告您,请您光临作客。怎么样,到大牟田府去一次吧!”
川村劝我。我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些日子再去拜访吧。我虽怀念敏清,同瑙璃子夫人却素木相识。而且,我这般年纪还奇怪地爱面子,不太喜欢同妇女打交道。她越美,我越会发窘。不过,就是礼节性的,我也要去拜访一次。请转告她,再过些日子吧。”
我先给她一个生硬的答复。于是,川村起劲地说道:
“那太遗憾了。不过,要是您能见瑙璃子一眼,那么您虽是个白发老翁,也准会相见恨晚的。而且,尽管您要推迟访问,看来夫人也会来的。来让您大吃一惊。”
“窿,她是那么美吗?”
我用话一挑,川村更是得意忘形地吹了起来。
“故世的大牟田君常夸她是日本的绝代美人。我也认为是那样,有生以来还从没见过那样的女性哩。容貌漂亮那是不用说的;从说话到声音、举止以及灵活的社交手腕,都无可非议,真像她的名字那样,是个瑙璃般的美人。”
这家伙深深地迷恋着瑙璃子呐。他如此赞美自己的情人,看来他也深陷情网而不能自拔了。对我来说,这正中下怀。
“那可危险啊。那样漂亮的孤掘在社交界抛头露面,确实十分危险哪。”
“不,这一点请放心,有我这个故于爵的密友跟着,虽然我能力有限。夫人的行动一切都由我护卫。贞洁的夫人是不会经不起那些诱惑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有您这样一位杰出的保护者,我就放心了。不,与其说是保护者,我看你作夫人的丈夫也是当之无愧的。哈哈哈哈哈,哟,这有点儿失礼了。”
我半开玩笑地一引,川村旋即上了钩。
“哈哈哈哈哈,我……不过,我并没别的意思,只是从心里爱着瑙璃子。不,或许说尊敬她更合适些。为了保护夫人,纵使要像昔日的骑士那样赌上生命,我也在所不惜。哈哈哈哈哈。”
从那以后,随着川村的来访一次一次地增加,他渐渐不拘束起来,甚至说出了一些冒失的话;
“实际上,我在考虑是否同一位女士订婚。”
“那可以嘛。对方的她是不难猜想的,我举双手赞成。既然我们这样亲密无间,那请允许我热烈地祝贺你。”
一给他戴高帽儿,他便眉开眼笑,兴冲冲地想要握我的手,说道:
“实在感谢。对我来说,有您的帮助把握就更大了。”
他是该高兴。能有大牟田家的亲戚又是富豪的我作后盾,他的野心就不能说全是梦想。
正文 第06节
第06节巨人的眼睛
却说到Y温泉后过了一个星期,瑙璃子怎么邀请都不见我去拜访,终于沉不住气了。这天晚上,她在川村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住的饭店。
我想见毒妇,心中都急得发痒了。要驯服瑙璃子这样的妖妇,房门就是故意冷淡,使她焦急起来。(唉,诸侯华族的少爷竟琢磨起这种卑鄙的勾当,这是因为谁?!不出所料,她急不可耐,自动钻进了我撒下的网里。
她打电话询问我这边是否方便。我回答说恭候光临,便做好了一切准备(诸位,那是什么样的准备?)。可是一旦要见面了,我竟禁不住心情激动起来。
我在陈设异常华丽的专用客厅里等候片刻,在穿着新西服的川村义雄之后,我过去的爱妻瑙璃子终于来了。
川村介绍后,她斯斯文文地问候了一番。
瑙璃子身穿我熟悉的和服,上面有我喜欢的花样;头上、指头上佩戴着耀眼的钻石;脸上化着淡妆,散发出扑鼻的芳香;嘴唇上抹着口红。啊,真是个妖妇卜一个害死丈夫,甚至杀死自己亲生子的死有余辜、十恶不赦的罪人,居然打扮得如此风流。这美吗?那张脸美吗?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妖艳。
我禁不住浑身颤抖。对这个有着可爱的脸蛋的女人真能一恨到底吗?任何铁石心肠遇上这个妖妇都会荡然融化的。当心!可不能被狐狸迷住啊。精神点!你的身心已经献给了复仇之神。
我一下振作起精神,用那种训练有素的假嗓,恰如其分地收了答礼。
瑙璃子当然丝毫也没发觉我就是她过去的丈夫。须发统统变白了,关键的双眼又戴着一副墨镜,虽是昔日的老婆也认不出来。
三人各随己意,分别坐到沙发和扶手椅子上,一边呷着茶,一边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
瑙璃子倒出了许多恳切的心里话,说什么子爵家继承遗产的近亲不久就要到家里来,那样我就得按照亲属会议商定的结果,住到别邪去。对此,因为您是子爵家的一门远亲,还请您给予帮助,等等。看来,我那份贵重的礼物紧紧地勾住了她的心。
然而可笑的是,那个贪得无厌的瑙璃子当初为了与人私通而急急忙忙地害死了我,殊不知这都是白白失去子爵家财产的一个愚蠢的下策。在害死我之前为什么没生下一个继承人呢!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不,生是生了,生了一个同川村有的私生儿。不过奸夫奸妇也犯了个大错误,居然在我住院期间怀上了孩子。因此,他们再厚颜无耻也不能说成是我的后嗣,于是便编造出全身生肿瘤这一异想天开的借口。
背着我在Y温泉别墅生下那个孩子,又把他杀了。若不杀也有别的手段,然而奸夫奸妇是没有心肝的魔鬼,对自己的孩子丝毫没有爱怜之心,惟恐暴露自己的罪恶。
虽说生总算生了,但由于阴错阳差,碰巧还能成为子爵继承人的孩子,不仅没成继承人,反被夺去了性命。这真是没等我复仇,恶报便早已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为什么不考虑继承人就干掉我呢?这是为爱情而发了疯的川村顾前不顾后的独断。后来知道,奸夫奸妇之间常常为此发生纠纷。在瑙璃子来说,除掉多余的大牟田敏清是件好事,可是又为失去在子爵家的权利感到可惜,为不能占有那些财产,不能荣华富贵感到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奸夫奸妇之间有这些矛盾,正因为瑙璃子失去了子爵家的财产,我的复仇计划才能够那样圆满地获得成功。如果瑙璃子还像原来那样掌握着子爵家的实权,那么即使我用再多的资财来诱惑,她也不会那样轻易地被驯服的。
却说在那样交谈之中,定好的时间到了。定好的晚上8点到了。是谁同谁定好的时间?我这就告诉诸位。
这当儿,我装作要上厕所,走进了隔壁的房间。不用说,隔壁的房间也是我包租的。我一关上门,便眼睛贴在锁孔上,目不转睛地瞪着,等待事情的发生。
这时候,只见川村好像刚分开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似的,悄悄地坐到瑜璃子的沙发上,恨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别这样,里又先生要回来了。”
瑙璃子桥嘻地嘟味道。
“哎,没关系。里见先生也略有所知了。他还说我们是般配的夫妻哩。”
川村那副无耻的劲头同他那张漂亮的面孔极不相称。他握着瑙璃子的手,老早吃起了醋:
“不过,不要紧吧?我有点儿担心哩。”
“唉呀,你说的什么呀。”
瑙璃子假装糊涂。川村用下巴朝我在窥视的门的方向点了点:
“那位先生嘛。你可实在是个贪婪的人哟。连干爵你都那样迷恋,比子爵富多少倍的富翁里见先生虽是个老头儿也危险呐。像你这样的虚荣女真叫我不放心啊。”
啊,这是什么话?这是被尊为S市社交界绅士的人说的话吗?
“难道…可是你不说他不喜欢女人吗?别这样卑鄙地胡乱猜疑。”
瑙璃子装作要打川村的样子,娇滴滴地笑了。
正在这时,屋里突然变得一团漆黑。
“唉呀!”瑙璃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像是停电了。”川村说道。
哼,什么停电!是我的秘书志村按照约定,溜进饭店的供电室,切断了电源。是S饭店内的人为停电。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定好的时间。
我急忙朝房间的一侧跑去,那里安设着一台小型机器。不一会儿,隔壁的客厅里传来了女人失魂喀魄般的惊叫声。是瑙璃子的声音。
她为什么惊叫?
那是有道理的。原来停了电而一团漆黑的客厅里,出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怪物。
黑暗中,两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隐约显现出来,接着慢慢变成可怕的形状。在黑暗的空间,两只眼睛,两只分别有半领榻榻米那样大的巨眼,一动也不动地怒视着他们。
川村和瑙璃子难以为是幻影。可是,若是幻影,为什么久久不消失?那双巨人的眼睛决不是初次见到。看着看着,那竟像是实际存在的某个人的眼睛。哦,对了,是死去的大牟田敏清的眼睛。那双眼睛被放大千百倍,此刻正浮现在奸夫奸妇的面前,在黑暗中对他们瞑目而视。
毒妇一明白这些,吓得不由得惊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川村。川村强忍住没叫出来,望着巨人的眼睛,腋下、额上冷汗直淌。
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并不是我亲眼所见。就是想看也不能看呀。我的眼睛诚然放大一千倍瞪着他们,但那只不过是我的眼睛的幻影。真正的我是将摘下墨镜的脸,伸进安在隔壁房间的实物幻灯机中,贴近连接室外电线的一千瓦灯泡,忍着刺眼的强光,一眨也不眨地瞪着眼睛。就是说,妖怪似的巨眼是通过实物幻灯装置,将我自己的双眼映在客厅墙壁上的。
戏法的秘密一旦公开,那是极其简单的。可是,当时谁也不知道什么实物幻灯。奸夫奸妇弄不清是死者的亡魂显灵还是由于良心的谴责而产生的幻影,极度的恐怖使他们惊恐万状,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仿佛是以瑙璃子的惊叫为信号似的,电灯突然亮了。不用说,那是供电室的志村相机接通了电源。
电灯一亮,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回到了客厅。
“唉呀,怎么回事?”
虽在意料之中,因效果极佳,我不由得问了一声。
瑙璃子和川村,真像是见到了幽灵,茫然的眼睛怯生生地四下环顾着屋内,额头上挂着汗珠,嘴唇发干,面无人色。那情景简直让人以为他们就是幽灵。
“哦,没什么。突然黑下来,稍受了点惊。”
川村辩解似地说着,悄悄舔了舔嘴唇。
哈哈哈哈!开心,开心,我的初试成功了。照这样下去,前奏也会顺利的。那就慢慢开始吧。
不寻常的恋爱
那以后又过了几天。
其间,我一方面使川村就范,让他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另一方面积极接近瑙璃子,尽一切力量争取得到她的心。
我没有徒劳。现在,川村把我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对我无话不谈,有时还征求我的意见,甚至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来找我商量。
我们经常坐车去下饭馆。在那里,点上当地的名艺人,又是弹又是唱他要酒疯。酒鬼川村一喝醉酒便丑态百出,几乎使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平素的那个美男子。
我怂恿酩酊大醉的川村,经常把他送到瑙璃子的住处。女人是不会喜欢醉鬼的。
好像瑙璃子每看到一次这种丑态,她的心便离开川村一点。
离开川村到何处去?不言而喻,到我这儿来了。瑙璃子爱上了过去最讨厌的我。没有比女人的心更不可捉摸的百。我这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好在哪里?不用说,是钱。也许我这满是白发的头也同荣华富贵一样把人喜爱吧。
“您自己老是说您老了、老了,可我看哪,决不像您说的那样哩。瞧您那红润的脸色,结实的体格,简直像个30岁左右的小伙子哩。头发是清一色的白发,比那种褐色的要漂亮多了。”
她就这样夸赞我。
随着与她日益亲近,我像父亲爱女儿那样有时碰碰她的身子;有时还握握她的手。那种时候,瑙璃子就会满不在乎地反握起我的手,给我一个娇媚的笑脸。
每当那时,我就像背上放了块冰一样,浑身毛发直竖。我觉得,要是不留神,那就会将复仇大业遗忘脑后,身心真的被融化掉。
那时期,她已经住在另分给她的别队有时候,她也背着川村,独自从那里到我住的饭店里来玩。
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我和瑙璃子两人到阳台上翻天。当时那种不可名状的奇怪心情,我现在仍记忆犹新。
我全身沐浴着月光,靠在藤椅上。淘璃子从后面靠着椅背,像要注视我的脸似地头伸过资背,对我本出她那动人的微笑。
月光把她照得像梦中的女长一样美丽。我对她看得出神,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你这还不满足吗?即使是说谎,也能够得到这个女人的情爱。你有用之不尽的财宝。你不想带着那些财宝和这个美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吗?
有仇?什么仇?即使是一夜使头发变白的仇恨,也只不过是一出尘世的滑稽戏!
不知是月光的魔力还是美女的魔力,在那一瞬间,我懦弱地想到了这些。然而,祖先传下来的复仇心旋即驱走了那短暂的梦境。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外,没有真理。
我终究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复仇鬼。
瓶装的婴儿
复仇剧的序幕渐渐拉开了。一天,我发出了这样的请帖,邀请三位客人到饭店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