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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故事

_16 王跃文(当代)
  朱怀镜皱了眉头说:“怎么可以不花钱呢?”
  “我向村干部宣传了文物政策。文物属国家所有,政府可以无偿征集。村干部觉悟高,马上组织人拆下来了。”尹正东很是得意。
  朱怀镜正色道:“正东,你这是坑蒙拐骗啊。”
  尹正东仍是笑着,说:“朱书记,哪有您说的那么严重?这东西放在那里,总有一天会败掉的。送到北京来,还算弃暗投明哩。”
  朱怀镜就望望吴弘。吴弘也说过类似的话,就笑了。朱怀镜也苦笑着。尹正东见了,也诡里诡气地笑了。舒天和小马不知道他们笑什么,也笑了。气氛莫名地神秘起来。
  尹正东突然问道:“朱书记,我总觉得这回您分配给我的工作让我摸不着头绪。这石头是送给谁的?”
  朱怀镜只作没听见,无话找话,问:“你们在路上住了几晚?”
  尹正东说:“住了两晚。全搭帮是辆囚车,不然现在只怕还在路上哐当哐当摇哩。”
  吴弘客套几句,起身走了,说等会儿吃饭再见。朱怀镜将吴弘送到门口,回来叫尹正东到里面说句话,“正东,辛苦你了。这石雕是上面一位首长要的,你知道这个就行了。也不要同小马多说什么。”朱怀镜故作严肃,脸色都黑了。
  尹正东脸却红了,后悔自己多嘴。朱怀镜又说:“晚上你和小马就在这里休息,你把车钥匙交给舒天就行了,车由吴总开。”
  尹正东听着神秘兮兮的,只好点头了。却忍不住问道:“吴总是个什么人物?”
  朱怀镜低声说:“正东,你还是不要问吧。”
  “好,我不问吧。唉,北京这地方,山高水深,龙潭虎穴啊!”尹正东摇头感叹。
  朱怀镜不再吱声,只望着尹正东。尹正东慢慢就手足无措了,窘得像发慌。
  吃过晚饭,天马上就黑下来了。吴弘驾了车,带着朱怀镜和舒天,尽走小胡同,七拐八弯,转了好一阵子,到了李老家门前。早有吴弘手下安排的民工候在那里了。朱怀镜直说转糊涂了,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心想哪怕尹正东和小马跟了来,也是云里雾里。
  保姆小李开了门,吴弘忙叫民工将石雕抬了进去。又叫手下马上将因车开回黑天鹅。原来吴弘那辆奔驰早已停在这里了。
  董姨出来了,招呼客人进屋。“请坐吧,老头子在洗澡哩。他呀,喜欢泡,洗个澡总得个把小时。”董姨吩咐小李,“快倒茶啊。”
  朱怀镜接过茶,客气道:“董姨身体很好啊。”
  董姨摇头道:“好什么呀,关在家里还行,不敢出门。今年冬天格外冷。”
  吴弘说:“李老的身体也很好。”
  “他还行,就这天气,还每天早晨穿着运动服打太极拳。我真怕他着了凉,叫他多穿些。他嫌我罗喷。”董姨笑道。
  屋里暖气太大了,朱怀镜坐下几分钟就想松衣。又怕麻烦,只好忍着。背膛就开始冒汗。朱怀镜特意留意了壁上“危行言孙”那幅字,仍挂在原处。有的字画像是挪了位置,又增添了些新的。李老是否知道“危行言孙”的潜台词?说话间,李老围着睡衣出来了,笑道:“只要我不在场,你就说我坏话。怀镜来了?”
  朱怀镜忙迎了上去,握手问好。“是来开会,还是来办事?”李老问道。
  吴弘抢着答道:“怀镜在基层调研时,发现一块明代石雕,很有艺术价值。想着您老喜欢,就买了下来,专程给您老送来了。”
  李老眼睛一亮,笑了起来,说:“怀镜啊,我这就要批评你了。专门为块石头跑趟北京,不值得啊。”
  朱怀镜说:“哪里,只要李老高兴,我跑一趟算什么呢?只是怕自己看走了眼,捡块顽石当宝玉。”
  李老站了起来。说,“我们看看去。”
  董姨忙说:“外面冷、加件衣吧。”
  小李便取了件大衣,披在李老身上。到了天井,立即就像掉进冰窟隆。石雕暂时放在大门里面的墙脚下,还没来得及上架。李老叫小李开了路灯,然后蹲了下去。老人家反复抚摸着“大明正德十年孟春”的题款,不停地点头。
  “很好,很好,是件宝贝。我晚上眼睛看不太清,凭手的感觉,的确很有艺术价值。怀镜,你有眼力啊。”李老站了起来,拍拍朱怀镜的肩膀。
  吴弘说:“若是件宝贝,我再叫人来上架吧。”
  李老笑道:“不忙不忙。我们进去说话吧。”
  进屋坐下,李老脱了大衣,又叫朱怀镜把外衣脱了。吴弘和舒无也将外衣脱了。大家都穿着毛衣,感觉亲热多了,就像自家人。先是东拉西扯的,后来李老一句话,就扯到正题了。他说:“荆都和梅次的情况,我多少听说一些。怀镜,你也不容易啊。”
  朱怀镜琢磨李老有些向着他了,就含糊道:“有些情况,一言难尽啊。李老,我是想担好这副担子,这样才对得起您老的关心。可有些事情,让我太难办了。所以,还望李老关键时候说句话。荆都的事情,您是说得起话的。”
  李老摇头说:“怀镜啊,我退下来了,就不管事了。有时候,以一个老党员的身份,提点儿建议,他们听就听,不听我也没办法。”
  朱怀镜忙说:“哪有不听的?您老德高望重,在荆都任过职的那么多领导,没谁的影响力像您这么深远。”
  “那我就是老不上路了。”李老爽朗而笑,又问道,“到底是个什么事?”
  李老问得含蓄,朱怀镜却得清楚地回答。他略加思忖,便将高速公路招标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只讲王小莽如何如何,只字不提王莽之有什么不是。最后说道:“莽之同志很关心我,我也很敬重他。我知道这最终都是因为您老关心。但是,莽之同志的公子王小莽,我就拿着不好办。他胆子太大了,迟早要出事的。”
  李老站了起来,很气愤的样子,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会儿,说:“我们很多领导干部,最后出问题都会出在子女和家属上。要警惕啊!”
  董姨忙说:“老头子,你别激动。你退下来了,气也没用。”
  李老站在屋子中央,一动不动。突然指着朱怀镜,样子像是骂人,说:“怀镜,你做得对。你放心,我什么时候都会替你说话。”
  朱怀镜也站了起来,拱手道:“感谢李老关心。有您老关心,我就没什么顾虑了。”
  吴弘见李老仍是激动,便想岔开话题,说:“李老,最近有什么新的宝贝?让我开开眼吧。”
  李老就像破涕为笑的孩子,情绪马上好起来了,说:“没什么稀罕东西。前几天弄到一副清代皇妃用过的裹脚布,真丝的,绣工很好。我约了几位朋友一起看了,是真东西。”
  李老就叫董姨去取裹脚布。董姨起了身,嘴上却玩笑道:“有什么好看的?王妈妈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李老笑道:“要是真能闻到臭味,就更稀罕了。”
  董姨将两条长长的裹脚布铺在大书桌上,开了台灯。李老说声请,左手便往书桌方向摊开。朱怀镜想让李老走前面,也说声请。场面客气得就像上桌就餐。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四十四章
  朱怀镜的北京之行神不知鬼不觉。尹正东因为参与了这次准地下工作,总说不出的兴奋。他跟在朱怀镜后面走了一趟,本来什么也没见着,感觉就像见了大世面。朱怀镜水有多深,山有多高,他摸不着头脑。尹正东本是个嘴巴靠不住的人,可是这次神秘之旅,他不会向外吐出半个字。他相信自己上层秘密知道得越多,就越有脸面。秘密说出来了,就不是秘密了,似乎脸面就会缩水。其实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在小马看来,他是掌握所有内情的。小马并不知道那块石头有什么稀罕,值得专门送到北京去。偏偏越是这样,就越有几分高深。小马看尹正东,又多了几分崇敬;好比尹正东对朱怀镜,几乎是敬而畏之了。
  从北京回来不久,朱怀镜去荆都开了个会。会议规模不大,只是各市和地区的书记参加。王莽之身着白色西装,皮鞋也是白色的。头发本来早就白了,却锅了油,黑得发亮。六十多岁的人了,依然红光满面,目光炯炯。他进了会议室,微笑着叫道同志们好,就同大家—一握手。他握着部下的手,都会寒暄几句,有时还会拍拍人家的肩膀。他走到朱怀镜面前,只伸手轻轻一带,敷衍过去了。也没有说一句话。王莽之的脸是做给所有人看的,仍是满面春风。手却是软绵绵的,只有朱怀镜一个人才感觉得到。
  会议室北面那张乳白色双人皮沙发,总是王莽之独自坐的。两年前,王莽之从外地调来荆都,头一次开会,往这张沙发里一靠,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去坐了。他总喜欢坐在沙发中间,手往两边夸张地摊开,架着二郎腿,摇晃着。双人沙发就成了单人沙发了。他说话时,头老喜欢两边摆动,目光便在一百八十度扇面上驶巡。市长总是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里,斜对着王莽之,显得很谦卑。
  这时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王莽之同大家闲聊,显得神采飞扬。他眉目含笑就像菩萨,挨次注视他的部下。但他的目光却怎么也不往朱怀镜的脸上瞟一下。朱怀镜却是没事似的笑着,视线跟着王莽之的目光走。而王莽之的目光,就像夏天里讨厌的蚊子,嗡嗡叫着,近了近了又远了,怎么也打不死它。
  朱怀镜心想,这个白衣白裤白皮鞋的人,算是彻底得罪了!
  王莽之爽朗的笑声在会议室里荡起了回声,而朱怀镜只觉右手心腻腻的就像满是鼻涕。王莽之的手掌软软的,滑滑的,湿湿的,让他很不舒服。会议终于正式开始了,王莽之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虽说是个重要的会议,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面又有新精神了,需得先在下面一把手中间打招呼。其实一句话就可讲清的事情,却非得长篇大论不可。无非是这个事情,过去是怎么说的,现在形势发展了,得改口了,应这么说了。如此如此。
  朱怀镜低头记笔记,却没记上几个字。很简单的事情,做起官样文章来,就要什么转变观念啦、统一思想啦、提高认识啦、加强领导啦,繁琐得不得了。王莽之那硬而冲的山东腔,听着也越来越不顺耳了。朱怀镜上北京时,并没在李老面前讲过王莽之半句坏活,只是心里有数。现在他简直厌恶这个人了,就连王莽之那一身白的穿着也十分的可笑。有人私下玩笑,说是在荆都娱乐场所,低头见了双白皮鞋,抬起头来一看,准是王莽之。
  会后闲聊,大家都在议论王莽之调北京的事。看来他调走是肯定的了,只是迟早的事。这些地市委书记,都是受过王莽之恩惠的,私下却开始议论他的不是了。自古都说人走茶凉,如今有些官员,却是人走名臭。人还没走,就听自一片骂声,就并不多见了。可见王莽之做人做事,太不地道了。不过朱怀镜到底只是听着别人说长道短,自己不怎么掺言。他毕竟是王莽之刚提拔起来的,怕人家讲他也不地道。其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他在高速公路招标的事上得罪王莽之,很快就传遍荆都官场了。不然,别人仍会把他看做王莽之心腹,哪能当着他说王莽之的坏话?
  朱怀镜觉得自己同王莽之反目,他本人道义上无可指摘。可不知为什么,心里还是虚虚的,生怕别人说他是个白眼狼。于是开会那几天,他有空就往市里一些领导家里钻。有些领导平时他并不怎么去拜访的,这回也硬着头皮上门去。舒天和杨冲自然都跟着跑。舒天有时跟着朱怀镜上领导家里去,有时就同杨冲一道在车里守着。
  去范东阳家倒是随便,打个电话,说去就去了。舒天也跟了去。范东阳正在看新闻联播,神色默然,示意他请坐。他也没说话,坐了下来,双眼使劲盯着电视。他也是喜欢看新闻联播的,却没有范东阳这么执着,来了客人礼貌都顾不上了。好在范东阳脸上有个括号,看上去时刻是笑着的,不然会很难堪的。新闻完了,范东阳就像突然换了个人,粲然笑道:“怀镜,有些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是对的。”
  范东阳向来是含蓄的,却会这么说话,就有些奇怪了。也许人事格局眼看着要变了,什么都会跟着变。朱怀镜也不好说透,只道:“我只能如此。”
  范东阳说:“没想到梅次那边,这几年弄得这么复杂。陆天一已被两规了。”
  “是吗?我怎么没听到一点风声?”朱怀镜很是吃惊。
  范东阳说:“就是今天上午的事。检察院去搜查了他的住宅。只怕问题会很大。”
  朱怀镜说:“事先可没有任何迹象啊,他本来是很老成的。”
  范东阳说:“只要屁股不于净,出事只在迟早。这回算是他自己把尾巴露出来的。他不安心纪委副书记这个职务,自己假托群众的名义,给上级领导写信,为自己评功摆好。上至北京,下至荆都,很多领导都收到过他的信。这就引起上面注意了。加上也有举报他的,凑在一起了。”
  朱怀镜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却笑道:“真是滑稽。”
  “聪明反被聪明误。”范东阳说。
  朱怀镜猛然想起尹正东来了。心想检举尹正东的信,少说只怕也有一百位领导收到过,怎么就没见谁批示下来查查呢?他嘴上却说:“天一同志,我们也共事过一段,还算是个直爽人啊。”
  范东阳笑道:“他人倒是直爽,只是太贪了,太霸道了。”
  朱怀镜不想多说这件事,便道:“范部长,你送我那幅画,我挂在办公室里,同志们都说好。马山经验是你发现和总结的,我们会按照你的指示肥那里的工作做得更扎实。我只要看到那幅画,总会想起你上次说到的五墨,其实那就是人生哲学啊。做官就是做人啊,要学会浓淡相宜,干湿得法,深浅有度。不讲章法是不行的。”
  范东阳来了兴趣,两人从画画说为了读书。很自然就说到金庸了。朱怀镜已看完了金庸全集,很有些心得,说:“范部长,我受你的影响,也迷上金庸了。我一口气把金庸的所有小说都看完了。依我个人观点,金庸对中国文学的贡献,完全可以同曹雪芹媲美。鲁迅先生那段评价《红楼梦》的名言,说道学家看见什么,革命家看见什么,我记不住了。我看金庸的小说,也有这种感觉。比方你是信佛的,就会在金庸小说里看见佛理禅机。金庸笔下,那些武功最终达到至高境界的,往往是那些笨拙愚鲁的人,比方郭靖、石破天等等。其实这就是佛家旨意。佛教以为,去尽心机,饭朴返真,方可修成正果。如果你信奉儒家,从金庸小说里可以看见满纸的忠义礼智信。比方乔峰,忠义可比关羽,堪称义绝。说到乔峰,他又是情圣,情种们可以看到儿女情长。可以说,金庸把儒、佛、道、法、兵等各家的哲学思想和方法论都融为一炉了。大智大慧啊。”
  范东阳颇有知音之感,拍拍朱怀镜的膝盖,说:“怀镜是个聪明人,悟性高,会读书。金庸小说就是这样,雅俗共赏。大知识分子喜欢看,普通百姓也喜欢看。”
  “说到雅俗共赏,我又有心得了。”朱怀镜有些兴奋,不小心就抢了范东阳的话头,“我以为,一般意义上的雅俗共赏,就是寻找到一个雅俗之间的中间地带,或者说通过一种折中,最大限度地征服读者。而金庸小说的雅俗共赏,俗的俗到底,雅的雅上天,却又超乎雅俗之上。读者的学养不同,生活经历不同,文化背景不同,审美趣味不同,从中获得的东西就不同。粗通文字的人仅仅把它当做一般武打小说读,可以读得津津有味。有慧根的人,却可以从中悟佛悟道。”
  范东阳点头笑道:“怀镜是个爱想问题的人,有思想。”
  朱怀镜谦虚道:“哪里啊,我说的不过就是看书时的思维碎片,哪谈得上什么思想。范部长,我有个奇怪的感觉。刚接触金庸小说,发现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和完美主义者。他笔下那些自己钟爱的人物,可以尽善尽美。又说到乔峰,几乎天底下男人所有的好品质,都集中到他身上了。金庸小说里面宣扬的都是中国传统文化最优秀的东西,比方惩恶扬善,行侠仗义,身忧天下,精忠报国,等等。他笔下的那些正面人物也多是大义凛然,威武不屈,清气逼人。可是越到后来,他写的一些正面人物就慢慢渗透些邪气了。比方他的封笔之作《鹿鼎记》里的韦小宝,简直就是个流氓和混混了。这是否反映了金庸先生对历史、社会和人生的一个思索轨迹呢?也许他最终意识到,理想到底代替不了现实吧。”
  范东阳叹道:“怀镜,你我都是理想主义者啊。我们都想尽可能把自己分内的事情做好,可是,难啊。”
  “的确难。范部长,我在下面,就更难了。还要请你多支持啊。”朱怀镜说。
  范东阳拍拍朱怀镜的手背,说:“我也需要你的支持啊。怀镜同志,你现在主持全面工作了,更要重视组织工作啊。请你继续支持我的工作。”
  朱怀镜听得明白,范东阳是要他到时候投个赞成票。上次范东阳没有进市委常委,就只差一票。有些话是不能点明的,只可含糊。朱怀镜说:“我肯定是支持你的。”
  范东阳满意地点点头,说:“怀镜,你放心干吧。”
  从范东阳家出来,上了车,舒天笑道:“朱书记,很惭愧,金庸小说我还没碰过一部。听你如此一说,我都有些心雄飘摇的感觉了。所谓闻韶乐,三月不知肉味,就是这种感觉吧。我得赶快弄套金庸小说读读。”
  “读读吧,你会明白很多道理的。”朱怀镜说。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四十五章
  不久,王莽之终于调走了。原先传说的很多好位置都没他的份儿,只在北京某部门安了个闲职。朱怀镜总算松了口气。
  向长善问吴飞案是不是还要继续追下去?朱怀镜也想马上查下去,但他仔细掂量,说再看看吧。他暗自猜测,陆天一只怕是根点燃了的导火索,说不定就会烧到王莽之那里去。静观其变,相机而行吧。
  一夜之间,梅次各县市和部门的头头脑脑都走马换将了。只剩余明吾和尹正东仍在马山呆着。朱怀镜同余明吾谈过一次,私下同他交了底。尹正东三天两头给朱怀镜打电话,要么汇报思想,要么请示工作。朱怀镜明白尹正东的心思,偏偏三缄其口。他心里早就有谱了,迟早要把尹正东弄下去。
  朱怀镜突然接到市纪委电话,尹正东有麻烦了。电话是市纪委书记庞浩打来的,“怀镜同志,陆天一供认,尹正东当县长那年,送给陆天一十五万。我们市纪委人手紧,想请你们协助一下。”
  朱怀镜忙说:“庞书记。我正要向你汇报哩。我最近接到群众举报,检举了尹正东很多问题。我们地委刚研究了,正准备立案调查。好吧。我们今天就将他两规。”
  庞浩说:“好,感谢你支持,怀镜同志。我们随时通报情况吧。”
  朱怀镜马上打了向长善电话,“长善,你赶快过来一下。”
  放下电话,朱怀镜突然感到十分焦躁。关了门,点上一支烟,来回踱步。这毕竟是他头一次下令抓人啊,况且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办公室里开着空调,门窗关得天紧,一会儿就烟雾绕绕了。朱怀镜打开窗户,冷风飓飓地钻了进来。太阳穴马上胀痛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闷得太久了,大脑缺氧吧。
  有人敲门,心想是向长善到了。朱怀镜坐到办公桌前,说声请进,却是周克林推门进来了。
  “哦、克林,有事吗?”朱怀镜问。
  周克林笑笑,说:“没事。”
  “哦。”朱怀镜不想留他说话,向长善马上就会到的。
  “朱书记,听说天一同志的问题蛮大?”周克林试探道。
  朱怀镜没有回答。只问:“你听到的是个什么情况?”
  “听说初步认定有千把万的经济问题。”周克林说。
  “哦,是吗?”朱怀镜显得没有兴趣。
  周克林说:“如果确凿,天一同志脑袋只怕就保不住了。”
  朱怀镜抬头望着天花板,说:“相信法律吧。”
  又听到敲门声。朱怀镜说声请进,周克林过去开了门。果然是向长善。周克林同向长善客气两句,就告辞了。
  向长善坐了下来,气喘吁吁的。他上楼时走得太急了。朱怀镜也没叫舒天,自己倒了杯茶,递给向长善。又过去把门带上了,回头坐下,说:“长善同志,同你商量个事情。”
  向长善见朱怀镜目光严厉,就不问什么事,只是等着他说下去。朱怀镜拉开抽屉,取出烟来。向长善本不抽烟的,也要了一支。两人点上烟,吸了几口,朱怀镜才说:“长善,将尹正东两规吧。”
  “尹正东?”向长善吃惊地问道。
  “是的,尹正东。”朱怀镜便把群众举报,陆天一的供认,—一说了。
  向长善叹道:“看着这些干部一个一个倒下去,真是痛心啊”。
  朱怀镜站了起来,缓缓说道:“谁让他们不争气呢?”
  向长善被烟呛着了,使劲地咳,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半天才平息下来,说:“朱书记,我觉得,吴飞案也不能久拖。”
  朱怀镜低着头,来回走着,说:“吴飞案,肯定是要查下去的。暂时时机还没成熟。先全力以赴查尹正东吧。尹正东有些匪气,要注意方法。长善,我建议,由组织部打电话给他,让他来地区谈话。他一到宾馆住下,你们就把他控制起来。我同组织部去说,你们派人在梅园等着。怕走露风声,马上行动吧。注意,请你亲自带着人去梅园,先不同参加行动的同志讲,临时再告诉他们。尹正东人缘很好啊。”一朱怀镜说罢,拿出几封检举尹正东的信件,提笔作了批示。向长善接过批示,马上回去调兵遣将。闭目片刻,朱怀镜提起了电话筒,“永杰吗?你好。请你给正东同志打个电话,请他来一下,我想找他谈谈。”
  “正东同志?好吧,我同他联系上。”韩永杰语气间隐隐流露着迟疑。
  朱怀镜怕韩永杰起疑心,便说:“明吾同志我找他谈了,还没时间同正东谈。请他马上过来吧。”
  韩永杰说:“朱书记亲自找他谈谈好。我感觉正东同志好像有些想法。”
  朱怀镜不再多说,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尹正东自己打电话来了,问:“朱书记,我是正东啊。韩部长说您找我?”
  朱怀镜哈哈一笑,说:“正东啊,韩部长都同你说了吗?好吧,你过来一下吧。”
  朱怀镜这么一含糊,就把尹正东的嘴堵上了。他不便告诉朱怀镜,韩部长没同他说什么。他也许以为自己要被提拔了,朱怀镜要亲自找他谈话。韩永兴只是纪律性强,才没同他具体说吧。尹正东的语气听上去有些兴奋,说:“行行,我马上过来吧。”
  从马山赶过来很近,下午刚上班,朱怀镜就接到了尹正东电话,“朱书记,我到了。我到你办公室来?”
  朱怀镜说:“我四点钟找你谈,正有个会。你先住下来吧。”
  尹正东说:“我住下来了。”
  朱怀镜说:“那好。你住在哪里?我散会了过来吧。”
  尹正东说:“我住梅园三号楼,二零五。不麻烦您,到时候我过来吧。”
  朱怀镜笑道:“正东你客气什么?我又没请你吃饭。你在房间休息,等着吧。”
  又过了几分钟,向长善打电话来,“朱书记,我向您报告。尹正东被控制住了。”
  “哦,好吧。”朱怀镜问,“他情绪怎么样?”
  向长善说:“他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是骂娘。现在缓和些了。”
  朱怀镜说:“这个人要认真对付,你们要派最精干的力量。”
  快下班的时候,向长善跑到朱怀镜办公室,表情有些神秘,说:“朱书记,尹正东死不开口。他只强调一点,硬要同您见一面。”
  朱怀镜断然道:“我不会同他见面的。”
  向长善说:“您当然不能同他见面。我只是在琢磨,他是个什么想法?”
  朱怀镜长叹一声,说:“长善,我俩坐一下吧。”
  向长善的目光有些疑惑。朱怀镜心里明白,凭向长善多年的办案经验八成猜着什么了,只是不好说出来。朱怀镜左右权衡,心想也不必再顾忌什么了。便说:“长善,尹正东给我送过十万块钱。”
  向长善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掩饰着他的惊愕。朱怀镜淡然一笑,就起身打开保险柜,取出几张银行账单。向长善看过账单,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原来是这样啊!”
  朱怀镜说:“长善,我不想让这事传出去,借着这件事,我自己固然可以成为传奇式英雄,但是会有负面影响,让群众对官场失望。还会带出一系列问题。人们会问,难道只有朱怀镜上个人收到这么多钱吗?其他领导呢?他们就没有收到过一分钱吗?总之,对大局不利啊。”
  向长善听着,眼圈竟红了起来,佛嘘道:“朱书记啊,怎么回事?现在要做个好人这么难?非得偷偷摸摸不成?对不起,我情绪有些激动。也许是人老了吧,越来越容易动感情了。”
  朱怀镜说:“长善,有些问题是容不得我们讨论的,就得按现实情况去做。你们不要管他尹正东说我什么,尽管依法办案吧。”
  向长善揉揉眼睛,说:“好吧。我心里有数了,就不怕他使任何手段了。”
  送走向长善,朱怀镜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好久。他心里很不宁静。天知道尹正东还会咬出多少人来!
 
王跃文《梅次故事》                
  第四十六章
  很快就是春节了。照说这个时候每天都会有人登门拜访的,但朱怀镜的门庭还算清寂。他的谢客启事家喻户晓,有些人想上门也不敢了。过了段时间,眼看着开始有人上门了,却突然冒出尹正东案,梅次的空气又异样起来,又没多少人敢来敲门了。隔三差五也有些人来串串,多是找香妹的。朱怀镜便总是说她,要她注意些。香妹不怎么在乎,说她自有道理。
  突然有人半夜里打电话给朱怀镜,“吴飞死了就死了,别老揪着不放。好好过年吧。”
  “你是谁?是好汉报个名来。”朱怀镜才说了三个字,电话就断了。后面那句话,他是冲着嗡嗡响的电话筒说的。
  从那以后,三天两头会有恐吓电话打来,弄得家里紧张兮兮。朱怀镜晚上再也不出门了,必不可少的应酬,也尽量简单地打发了。他几乎每天晚上都呆在家里,守着老婆和孩子。放寒假了,孩子白天做作业,晚上看电视。朱怀镜总是坐在沙发里,一手搂着香妹,一手搂着孩子。他的这般体贴,香妹很久没有享受了,觉得格外温暖。儿子长大些了,早不习惯同父亲过于亲呢,总显得拘束。朱怀镜便总逗儿子,说琅淇长大了,就不要爸爸了是吗?爸爸还不太老,还可以抱抱你,背背你。等爸爸老了,就要你背了。一家人每晚这么顾作一堆,慢慢的,棋棋话多起来了。朱怀镜私下就对香妹说,唉,还是我平时关心不够。男孩子,就是要同父亲多呆。
  到底还是担心发生意外。有人既然敢对吴飞下手,也许就是个疯子。朱怀镜和香妹倒不怕什么,来去都有小车,出人都是安全的地方。最不放心的是儿子,只好让香妹带着棋棋上班。淇淇就天天跟着妈妈,呆在她局里的会议室做作业。
  突然有消息说,王莽之出事了。只是道听途说,无从证实。这事在梅次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是中纪委已派人到荆都来了。很多人都知道朱怀镜同王莽之有过节,他便不好向谁去打听。是不是陆天一把王莽之牵出来了呢?但没有任何说法来自可靠渠道,朱怀镜也只能将信将疑。他打电话给吴弘,吴弘说胡越昆还在日本。胡越昆让吴弘说得神人一般,让他摸清王莽之的情况,该不是个问题。
  有天下午,朱怀镜正在办公室找人谈话,有人打电话进来,说:“你别问我是谁,你听着。你的把柄我们还没有抓到,你老婆的辫子可是叫我们揪住了。你知道她的那件貂皮大衣值多少钱吗?三万人。财校教学楼她可是亲自抓的啊。”
  有人在场,朱怀镜不好说什么,只好掩饰道:“好的,好的,再联系吧。”接了这个电话,他就怀疑王莽之出事一说只怕是讹传了。他总以为这些神秘电话同王小养有联系。如果王莽之真出事了,王小莽也就不敢再这么猖狂了。
  晚上,这个人的电话打到家里来了,朱怀镜在书房里接了。那人说:“你考虑好了吗广朱怀镜愤然说:”没什么考虑的,谁有问题就抓谁。有种你报个名来。“那人嘿嘿一笑,说:”反正是你的冤家。“朱怀镜担心的事情终于来了。他早就察觉香妹不对劲了,说她也不听。他左思右想,暂时还是不问她算了。快过年了,安静几天吧。他吩咐下面改了家里电话号码,并叫他们严格保密。可才清寂一天,神秘电话又来了。朱怀镜给吴桂生打了电话,让公安部门查,也没个结果。吴桂生汇报说,都是磁卡电话打的,没法调查。吴桂生觉得很没面子,便派人成天守在朱怀镜楼下。
  香妹不想在梅次过年了,想回荆都住几天。朱怀镜也心神不宁,就答应了。他终于忍不住了,就问了香妹。香妹脸一下子白了,半天才低了头说:“我没什么事,你放心。就算有事,也是我个人的事。”
  朱怀镜急了,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可是你丈夫,你得信任我,也得让我信任你。真有问题,你就坦白吧。不然,被人检举了,再去交代,性质就不一样了。”
  “香妹说:”你就不能放人家一马吗?你放过人家,就没人同我们过不去了。“朱怀镜惊呆了,说:”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呢?就算我不查他们了,就保证你没事了?你呀,忘了自己同我说的那些话了。才几个月啊,你就变得这么快!“
  整整一个通宵,两人都没合眼。朱怀镜反复劝说,香妹都不说具体细节。“我的书记大人,你就别折磨我了。就是砍头,好歹让我过完这个年吧。”香妹最后说。
  天下起了薄雪,香妹带着儿子先回荆都了。她说先回去收拾收拾,采办些年货,再怎么也要好好过个年。他也不再多说,总得让孩子过年高兴些。
  朱怀镜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由舒天陪着,回到荆都。太累了,他坐上车没多久,就呼呼睡去。到了荆都;他突然醒来,但见天地皆白,眼睛刺得生病。原来荆都的雪比梅次还要下得大些。但愿明年有个好年成吧。
  舒天也不回去了,朱怀镜留他一块儿过年算了。杨冲家里丢不开,当天就独自回去了。陈清业知道朱怀镜最近心情不好,家里又只有三个人,也来凑热闹,说一起过年。舒天见陈清业来了,也自在多了。要不然就他一个外人,也不是个味道。陈清业要去外面订餐,香妹不让,说就在家里弄些菜。过年嘛,就要个家庭气氛。朱怀镜真有些感激陈清业和舒天,不然香妹总冷着个脸,哪像过年?香妹天天说要好好过年,可烦心的事儿总挂在她心头。淇淇见下了这么大的雪,却是少有的兴奋。荆都本是不怎么下雪的。
  朱怀镜回家坐下没几分钟,就打了范东阳电话,“喂,范部长,你好,给你拜个早年。我回荆都过年来了。你这几天会在荆都吗?我可要来拜年啊。”
  范东阳说。“怀镜你就别客气了。一年到头,好不容易轻松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吧。”
  朱怀镜想绕着弯子说到王莽之,在题却怎么也转不到那里去,便只好直接问了,“范部长,我在那边听到很多养之同志的传闻,不会吧?”
  “范东阳不直接回答,只是玩笑道:”莽之同志是中央管的干部,我们同党中央保持一致吧。“朱怀镜琢磨范东阳的意思,只怕关于王莽之的传闻不是空穴来风了、他想像范东阳的脸上,那个微笑着的括号一定很神秘吧。也许消息是准确的,却不是来自正式渠道。一不曾想神秘电话居然又打来了。这时天刚黑下来,望着窗外灰白色的雪地,似乎多了几分恐怖。放下电话,朱怀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呆了半个小时。有舒天和陈清业在场,朱怀镜也不好同香妹说什么。他沉思良久,挂了向长善电话、”长善同志,你最近接到神秘电话了吗?“
  向长善说:“天天都有。过年了,我怕你担心,才没有向你报告。怎么?你也接到了?”
  朱怀镜说:“长善同志,你一定要注意安全。他们玩这种手段,只能说明他们心虚害怕。我先同你说说,你心里有个底。尹正东案要抓紧。等过了年,马上组织精干力量,将吴飞案、郑维明案查个水落石出!他们别以为人死了,就死无对证了,就万事皆休了。你先好好过年吧。这里就先向你拜个早年了。过完年,我马上回来。”
  这么一折腾,香妹完全没了过年的心清了。“中了什么邪还是怎么的?事儿不断!未必别人当官都是这么当的?那谁还去抢着官当?哪是人过的日子?”
  朱怀镜尽管心里有气,但毕竟过年了,怕冷落了儿子,就尽量劝慰香妹。但她仍是不开心。电话已让朱怀镜扯掉了,可整个屋子仍像被什么阴影笼罩着。琅琅感觉到了什么,没了白天赏雪的高兴劲儿,缩在沙发里,望着电视发呆。
  朱怀镜看出了香妹的难过,却无从安慰。别的都不去想了,先让她和儿子清清寂寂过个年吧。他想在家里过年,无非是吃一顿。为何不出去过年呢?反正香妹也没心思忙年夜饭了。比方去宾馆?想着宾馆也没有意思。只恨时间太仓促了,不然干脆一家人飞到海南去。荆都这地方要说名胜,就只有荆山寺了。不如就去荆山寺?今年上荆山看雪,想必一定很漂亮吧。
  朱怀镜说:“我有个建议,今年我们过年换个花样好不好?”
  见香妹不答话,陈清业只得附和,“是啊,年年过年都是老一套,弄一大桌子菜,就是个吃字。其实等菜弄好了,肚子都腻了,吃也吃不下。”“香妹见毕竟有客人在、便强打精神,问:”“怀镜你说换花样,怎么个换法?”
  朱怀镜说:“我这个建议,只怕只有棋棋喜欢。去荆山寺赏雪去。不如明天一早上山,就在寺里过个斋年算了。”
  淇淇果然高兴。说:“好好。陈叔叔要陪我垒雪人。”
  “好,垒雪人。”陈清业说。
  香妹笑了起来,“我都还没说同意不同意哩,你们就急着垒雪人了。怀镜你就知道玩手段,先用激将法把儿子争取了。我们过年,不就是想让宝贝儿子高兴?儿子同意上山,我还有什么说的呢!”
  “好,那就这么定了。我们明天清早就出发。我现在就同圆真师父联系。上面宾馆倒是有,我们也不住,就住寺里客堂。”朱怀镜说罢就要挂电话。
  陈清业却说:“朱书记,我俩去里面说句话。”
  朱怀镜放下电话,同陈清业去了书房。“这么神秘,什么事?”
  陈清业笑道:“既然去寺里过年,你不如信信佛?荆山寺大年初一的头往香,最灵验了。保你烧了之后,万事顺意。”
  朱怀镜摇头道:“头往香,我烧得起?要四十万的功德啊?”
  陈清业说:“这个老弟负责。”
  朱怀镜忙抓住陈清业的手往外推,似乎那手里正搂着四十万元票子似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四十万啊,老弟!你别吓死我。”
  陈清业说:“不瞒你朱书记,我一直就有这个心愿,想去争个头柱香烧烧。可那香哪是我这种身份的人去烧的?你知道的,都是做大官的去烧。我听说这几年,只要不是北京来人烧,都是王莽之烧的。谁烧都得丢四十万进去。今年王莽之在北京。只怕不会去烧了。新上任的司马书记未必信。正好我们去烧。功德钱我出,就算是我们一道烧的嘛!这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就是支持宗教事务。”
  朱怀镜说:“只是太破费了。”
  陈清业忙说:“快别这么说了。罪过罪过!”
  朱怀镜便笑笑,不说了。两人便出来了。正好听舒天在说:“我见最喜欢拜佛的,差不多就是三种人,当大官的,赚大钱的,和最愚昧的。佛我是不信的。小时候我见着和尚,闻着香火味,就吃不下饭,现在还算好些了。”
  朱怀镜便同陈清业相视而笑。陈清业忍不住说了,“舒天,你少说怪话,小心你明天上了山肚子痛。”
  朱怀镜便打了电话,“圆真师父,我是怀镜。你好,拜个早年。我想明天去你那里赏雪,一家人就在你那里过年算了。你说方便吗?”
  “欢迎欢迎,有什么不方便的广圆真道。
  朱怀镜说:“我们也不想住宾馆,打算住你们的客房。有住的吗?”
  圆真说:“有是有,只是太简陋了,怕你们不习惯啊。你们几位施主?”
  朱怀镜说:“五位,就我夫人一位女的,还有个小孩。”
  圆真回道:“行啊,你们尽管来吧。我们收拾一下。这里干净倒是干净,就是太简单了。出家人的清苦,你们未必习惯。”
  “不妨不妨,麻烦你了。明天见吧。”朱怀镜放下电话,征求大家意见,“我建议,明天我们也不要车。只坐公共车到山下,再步行上去。”
  陈清业说:“好好,拜佛要诚,就得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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