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歹毒宰相缘何能霸掌国政十九年？（5）
那吉温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啊？等到柳勣招供得差不多了，吉温可就凶相毕露了。杜有邻也好，还是柳勣交代出来的那些名士也好，统统被打死在大理寺了，尸体就堆在大理寺的院子里，让人毛骨悚然。天宝元年的时候，大理寺不是报告说有喜鹊来做窝了吗？现在大理寺重新成了杀人场，想来喜鹊又都吓跑了。那柳勣本人怎么样了？他出卖了这么多人，也没能躲过一死。吉温说，别看他揭发别人，这阴谋里面也有他一份，把他也给打死了。按说，到这一步，李林甫也该收手了吧？他没有。李林甫向玄宗汇报说，通过杜有邻这个案子，我发现那些贬官在外地的大臣往往对陛下不满，不如派个御史去排查一下他们的情况吧。派谁去呢？派罗希奭去。罗希奭哪里是排查呀，他就一路杀过去了。韦坚、皇甫惟明不是上一次案子被贬官了吗？这时候也活到头了。杀到后来，那些贬官的人也就知道了，反正罗希奭一来就是个死，而且死得很惨，还不如自己先自杀呢。包括前宰相李适之在内的好多官员因此就自杀了。
在自杀的官员里，最令人遗憾的是王琚了。我们讲过，王琚可是唐玄宗先天政变的功臣，开元初年被贬到地方去了。贬官之后，王琚也就把政治看淡了，只知道纵情享乐。他历任十五个州的刺史，基本上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每到一个地方就知道赌钱喝酒，贪污纳贿。所以，每次调动工作，他的随行物品都要装满无数辆马车，绵延好几里路。按照《旧唐书》的说法，就是“每移一州，车马填路，数里不绝。携妓从禽，恣为欢赏，垂四十年矣。”虽说干了很多出格的事，但是，念及王琚昔日的功劳，唐玄宗一直对他优容有加，从来没有追究过他。但是，这次可不行了。唐玄宗已经委政于李林甫，而李林甫最恨王琚他们这样负才使气的人了，岂能饶过他！王琚本来就是个政治敏感度非常高的人，岂能认不清形势！听说罗希奭要来，王琚自知难免一死，当即就喝药了，想自杀。没想到剂量没掌握好，没死成。按说，人经历过一次死亡，总会更加珍惜生命，可是，罗希奭制造的恐怖效应太厉害了，完全压倒了王琚的求生之心。王琚一次没死成，就又换了一种方法，悬梁自尽了。一代功臣，在垂老之年，就这样死于非命。就这样，李林甫借助吉温和罗希奭，把有可能乱说乱动，威胁他地位的文人也杀了个差不多。当然，我们也知道，当初李林甫盯上这个案子，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牵涉到太子吗？太子怎么样了？太子又被迫和杜良娣离婚了。一年之间，接连损失了两位夫人。不过，尽管如此，太子的位置还是没有动摇。这不成了不倒翁了吗！这可太让李林甫头疼了，怎么办呢？
天宝六载，李林甫第三次出击了。这一次，他利用的是王忠嗣案。王忠嗣是何许人也？他是当时著名的将军，本名王训，出身在武将世家，父亲也是一个将军，开元初年，王训才九岁的时候，父亲战死疆场。玄宗可怜烈士遗孤，授予他尚辇奉御。王训入见玄宗，伏地痛哭。玄宗见此情景，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说：“此（霍）去病之孤儿，须待壮大后为将。”这是将门之子啊，长大了还是要当将军的！给这个孩子改名忠嗣，从此就养在了宫里，和自己的儿子李忠一起长大。因此，王忠嗣和李亨交情相当好。王忠嗣长大之后，果然继承父亲遗志，也成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在西北战场屡立战功。皇甫惟明贬官之后，就由王忠嗣接替他担任了河西、陇右节度使，颇受唐玄宗的倚重。唐朝不是有出将入相得传统吗？王忠嗣战功卓著，又和玄宗父子有这么深的渊源，拜相的呼声很高。这不是李林甫的心腹大患吗？
（一）歹毒宰相缘何能霸掌国政十九年？（6）
怎么解决他呢？正好，这时候，王忠嗣和唐玄宗的战略思想发生了冲突。我们说过，自从开元中期以后，唐玄宗热衷边功，最喜欢听将领们报捷了。而王忠嗣别看是个将军，却有人文精神，认为和平年代，将军能谨守边疆就是胜利，不愿意拿战士的生命去博取功名。传说王忠嗣有一张重达一百五十斤的漆弓，自从当了节度使之后，他就把这张弓藏起来了，以示不轻易使用武力，这不就是他军事思想的最好证明吗！皇帝想积极进取，将军却要老成持重，这当然就有矛盾了。特别是天宝六载，唐玄宗命令王忠嗣协助攻打位于青海的战略要地石堡城，而王忠嗣根本不认可这次军事行动，所以在战场上消极怠工，结果导致了攻城计划的失败，这下可把玄宗给惹恼了。马上招王忠嗣入朝，想要治他的罪。李林甫一看，机会又来了！这一次，不仅要扳倒王忠嗣，连太子也休想逃脱！怎么操作呢？李林甫赶紧指示一个手下去告状了，说王忠嗣曾经说过，我是和太子一块长大的，我想兴兵拥立太子。什么意思啊？这是说，王忠嗣之所以不肯执行皇帝的命令，是因为他已经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他的兵不是打仗用的，而是拥立太子用的！要知道，太子李亨当时已经四十多岁了，说他急于接班，合情合理啊。而唐玄宗当时已是花甲老人，整天就害怕大臣们抛弃他，提前拥立太子。而王忠嗣和太子私交好又是人所共知的事实，说王忠嗣想拥立太子，他能不信吗！另外，自从节度使制度建立以来，唐朝的精兵可都集中在边疆了，王忠嗣统领河西、陇右两道，兵强马壮，说他想兴兵作乱，玄宗能不怕吗？既怕太子夺权，又怕边将造反，有这么两个心理前提，玄宗能不追查吗？
眼看着玄宗露出了警觉的神色，李林甫觉得到火候了。他在旁边适时地加了一句，这次王忠嗣违抗陛下的命令消极怠工，太子恐怕也是知道的啊！一听到这个消息，太子李亨头发都竖起来了。这次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没有。为什么呀？玄宗发话了。他说：“吾儿居深宫，安得与外人通谋，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挠军功。”就这么一句话，把案子的性质就定了。这就是一个军事问题，跟太子没有关系。最后，王忠嗣被贬官了，太子还是毫发无伤。
讲了这么多李林甫整人的案子，可能大家发现了，李林甫凡是对文人，对财臣和对边将的打击都是成功的，甚至可以说是随心所欲。但是，对太子的打击基本上就失败了。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局呢？传统史书一般都归结为太子李亨谨慎小心。韦坚一出事就跟韦妃离婚，杜有邻一出事就跟杜良娣离婚。放低姿态，小心避祸。是不是呢？我觉得，太子夹着尾巴做人固然能起一定的作用，但是关键问题不在这里。关键是，唐玄宗可以容忍宰相打击异己，但是，他绝不想让宰相废了太子。
玄宗为什么能容忍宰相打击异己呀？因为我们讲过，玄宗当政的一贯原则就是用人不疑。他既然已经委政李林甫了，那么，朝廷就算是李林甫的势力范围。李林甫只要能维系政府有效运转就行，至于政府内部人事安排，玄宗宁可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正因为玄宗的这种态度，李林甫打击对手才能屡屡得手。
但是，在太子问题上就不一样了。唐玄宗对太子是什么态度啊？一方面，唐玄宗不愿意让太子形成自己的势力。所以他才会默许李林甫陷害太子，剪除太子的羽翼。但是，在另一方面，唐玄宗也不愿意更换太子。为什么呀？除了维护政治稳定的需要之外，他也要用太子制衡李林甫。我们说过，玄宗已经把朝政交给李林甫了，如果再让他左右太子的人选，那么，李林甫的势力就会无限膨胀。到时候，李林甫和他拥立的太子一起算计玄宗怎么办？相反，只要现任太子不倒，李林甫就会始终感受到威胁，只能是死心塌地为玄宗服务。就这样，唐玄宗一方面纵着李林甫打击太子，让太子战战兢兢；另一方面，又在关键时刻保护太子，不让李林甫最后得逞。这样一来，太子也好，宰相也好，要想立足，都只能是全心全意投靠玄宗，这就是玄宗的政治艺术，也是他的高明之处。
这样的政治艺术虽然有利于维护玄宗的统治，但是，对国家来说可就没那么有利了。首先，正是在残酷的*中，开元初年已经销声匿迹的酷吏又重新登上了政治舞台。就拿吉温来说吧，当年，曾经有人推荐吉温精明能干，玄宗就召见了他。可是，谈了几句话之后，玄宗感觉，这家伙人品不好。于是就对推荐者说：“是一不良人，朕不用也。”但是，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当年玄宗眼中的不良人，现在居然成了宰相的得力助手。他的命运变迁，不正好折射出玄宗由明到昏的变化吗？《新唐书·酷吏传》曾经说过：“非吏敢为酷，势使之为酷”。换句话说，真正残酷的不是酷吏，而是天宝政局。
其次，因为唐玄宗放任李林甫专权固宠，对当时的政治空气也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开元年间，宰相固然也很有权威，但是，远没有达到一手遮天的地步。宋璟名声那么大，乐工不是还演小品讽刺他吗？但是，到李林甫时代就不一样了。在李林甫残酷打击政敌的气氛之下，百官逐渐唯他的马首是瞻。最明显的例子就是李适之了。他刚被李林甫赶下相位，马上就感受到了世态炎凉。李适之也是当时饮中八仙之一，一家人都性格豪爽，最喜欢请客喝酒了。就在李适之罢相之前，他的儿子刚刚请了一桌客，没想到，到了请客的日子，李适之已经罢相了。李家父子也没把这太当回事，照样准备了丰盛的酒宴。可是，父子俩眼巴巴地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竟然没有一个人胆敢赴宴。昔日熙来攘往的丞相府如今门可罗雀，李适之不禁大为感慨。写了一首诗，名字就叫《罢相》：“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为问门前客，今朝几个来？”在这样的政治空气下，开元年间君子满朝，人才济济的喜人局面消失了，很多优秀人才离开了朝廷，甚至离开了人世。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1）
天宝十二载年初，有一个人被装在一口薄薄的小棺材里，按照普通老百姓的规格草草埋葬了。别看这个葬礼规格不高，但是，把整个大唐帝国的眼球都给吸引过来了。为什么呀？因为这口小棺材里装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代权相李林甫。谁都知道，李林甫可是玄宗时代最受信用的宰相了。别人当宰相都是三两年，只有他，一当就是十九年。当年，姚崇、宋璟当宰相的时候，都是一个仆人，一匹马就上街了。可是，李林甫每次出来，都有金吾卫的士兵在前面一百米鸣锣开道，左右两边还有好几百人护卫，威风的不得了。可是，正因为如此，这场葬礼才显得格外地不像话。所有人都在议论，李林甫怎么了？唐玄宗怎么对他为什么这么薄情啊？
一、李杨反目
李林甫落得如此下场，说起来都是一个叫王鉷的人惹的祸。王鉷是何许人啊？他和杨国忠一样，也是唐玄宗心爱的敛财专家。可能有人会问，什么叫敛财专家呀？我们经常听到的可都是理财专家。要知道，这敛财专家和理财专家可不一样。我们前面讲到，唐玄宗时代有一个著名的理财专家叫裴耀卿，当年治理漕运，三年为朝廷节省了三十万贯。有人建议他把这笔钱献给皇上，可他却说：“这是国家节余的资金，怎么能拿来邀宠！”直接把这笔钱充公了。这就是理财专家，财富从正道上来，又往正道上去。但是，敛财专家王鉷就不一样了。他敛钱可不管正道不正道。天宝年间不是国家储备丰富了吗？玄宗宣布，免除百姓一年的赋役。当时，王鉷正在担任户口色役使，他说，这赋役免了可以，但是，适当地跟老百姓征收一点脚钱，也就是物资运输费总是可以的吧。玄宗同意了。结果，王鉷的运输费一征下来，比正常的赋役还要多，老百姓等于吃了哑巴亏。王鉷征上来的脚钱哪里去了？他跟玄宗说，这不是正税，不用交给国库，皇帝留着随便花就是了。我们不是讲过，玄宗有两个私库，一个叫琼林，一个叫大盈吗？那就是王鉷建立的。
玄宗天宝年间生活的主题不就是奢侈享乐吗？对能敛财的王鉷爱如珍宝。几年之间，玄宗给他加了二十多个使职。像什么和市使、和籴使、宫苑使、营田使，都是王鉷一个人担任，真是能者多劳。照理说，有一个职位就应该有一个办公室，可是，王鉷身兼这么多职位，光跑办公室还不就得累死了。怎么办呢？玄宗特地给他在住宅旁边建了一座使院，让他集中办公。即便是这样，王鉷的案头照样每天都是文件堆积如山，跑腿的小吏想要求他签一个字，排好几天的队都排不上。王鉷在皇帝面前得宠，自然气焰熏天。举一个他儿子的例子就知道了。王鉷的儿子叫王准，是个标准的富二代，仗着老爸有势力，比谁都嚣张。有一天，王准带着一群朋友到玄宗的女婿，驸马都尉王繇家里去，王繇知道王鉷势力大，不敢得罪，赶紧就跪在地上，望尘伏拜。堂堂驸马，能够做出这样的低姿态，王准该满意了吧。他可没这么容易满足。王准拿出一把弹弓，照着王繇的头巾就打，一下子就把王繇的白玉簪子打折了，骑在马上哈哈大笑。那王繇呢？他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和没事人一样，恭恭敬敬地请王准到家里吃饭，还让自己的夫人，也就是玄宗的亲生女儿永穆公主给王准端茶倒水。王繇表现得这么卑微，有人觉得太过分了，就对他说：王准就算嚣张，到底只是一个大臣的儿子，你让皇帝的女儿伺候他，不怕皇帝怪罪吗？王繇苦笑着说，就算皇帝怪罪，也不过是骂我几句，没什么关系。要是得罪了王准，那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有人可能会想，王鉷这么得宠，这么嚣张，李林甫肯定会猜忌他了？还真没有。王鉷虽然在玄宗面前得宠，在众人面前嚣张，但是，唯独对李林甫始终毕恭毕敬，李林甫打击政敌的那些大案子，他也都积极参加，而且以心狠手辣见长，也算是李林甫的心腹。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2）
那么，王鉷为什么会给李林甫惹祸呢？因为李林甫为他把杨国忠给得罪了。天宝九载，御史大夫出缺了。当时，王鉷和杨国忠都是御史中丞，二者必居其一，到底让谁接任呢？李林甫把这两个人掂量来掂量去，最终推荐了王鉷。为什么呀？第一，王鉷出道早。当年王鉷当户部郎中的时候，杨国忠是他手下的判官。王鉷是杨国忠的老领导，让他先发达一步，也算公道。第二、杨国忠这几年窜升太快，又是外戚，李林甫也开始有顾虑了，所以，打算压一压他的威风。这样综合考虑过来，李林甫就推荐王鉷了。可是这样一来，杨国忠不干了。杨国忠也是聪明人，马上看透了李林甫的猜忌之心。此时的杨国忠也是玄宗身边的红人了，哪能随便受人欺负！他暗下决心，你李林甫既然不许我发达，我也决不让你痛快！可是，李林甫毕竟当了十几年宰相了，皇帝信任，大臣畏惧，杨国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就算恨他又能怎么样呢？
二、王鉷案
就在杨国忠冥思苦想，不得主意的时候，王鉷忽然被卷入一起谋反案之中，一下子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有人可能会说，王鉷既然又得皇帝喜欢，又受宰相信任，又新近升了官，应该是志得意满呀，怎么还会陷入谋反案里头呢？说起来，这倒不是王鉷的错，而是他弟弟把他给连累了。王鉷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王銲，从小就顽劣异常。长大后也是整天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有一天，王銲居然找到一个术士，问他：“我有王者之相否？”术士一听，这叫什么话呀？说他有吧，皇帝要我的命，说他没有吧，他要我的命。左右为难，稀里糊涂敷衍他几句，连夜跑了。王銲把这个事情告诉哥哥，可把王鉷吓坏了，哪能让这个术士跑呀，万一他以后乱说出去，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怎么办呢？王鉷赶紧动用自己的力量到处找这个逃跑的术士，找到之后，给他安了一个其他的罪名，杀人灭口了。当时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术士死得冤，可是慑于王鉷的淫威，没人敢说。只有一个人名叫韦会的人比较愣，有一天居然就在自家院子里议论起这件事来了。要说这韦会也是倒霉，本来在自家议论外人也不会知道，可是，他这个议论偏偏叫旁边侍奉的婢女听得一清二楚。这个婢女正好跟一个佣人谈恋爱，就告诉佣人了。而韦会平时对这个佣人也不怎么好，佣人早就怀恨在心了。现在听说韦会居然议论王鉷王大夫，马上就向王鉷告密了。这样一来，韦会可倒霉了，第二天早晨就被王鉷派人抓起来了，勒死在监狱里。要知道，韦会可不是一般人物，他的母亲就是唐中宗的女儿安定公主，他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又娶了玄宗的女儿永穆公主，两代公主护持，居然还会死于非命，可见王鉷势力有多大。
不过，也正因为王鉷势力大，王銲越发的无法无天了，又结交了一个叫邢縡的公子哥。整天混在一起。王銲不是问术士自己是否有王者之相吗？邢縡比他还自不量力呢，干脆想发动政变。怎么政变呢？他结交了几十个皇帝的禁军龙武军，也就是原来的左右万骑士兵，想要利用他们先杀死龙武将军，然后放火烧城门和市场，趁着混乱再把李林甫、杨国忠等等有权力的人统统杀死。这个政变计划怎么样啊？有一个漫画标题叫《笨贼一箩筐》，给邢縡他们用上最恰当不过了。这个计划哪里笨呢？首先，政变目标不明确。你这个政变究竟是想要干什么呀？如果是想当皇帝，这个计划中根本没提怎么对付现任皇帝；如果是想当宰相，你把现任宰相杀了，皇帝难道就让你当不成？整个思维混乱的不得了。第二，政变方式也完全不内行。要知道，所谓政变，一般都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可能成功。比如想要杀死皇帝，就要从玄武门直扑后宫；想要杀死大臣的话，摸到他家里是最省力的了。但是，这个行动计划居然是先攻打城门和市场，然后再趁乱杀死大臣。可是，就算市场乱了，怎么会殃及大臣呢？难道大臣都到市场看热闹不成！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3）
这样的政变如果发动的话，可以想象，注定失败，更何况，还没有发动，就先泄密了。就在邢縡预谋政变的前两天，唐玄宗就已经接到了有关报告。怎么处理呢？因为整个事情太荒谬了，唐玄宗根本就没当回事，直接把王鉷叫来了，让他抓捕邢縡。为什么是王鉷啊？因为王鉷是京兆尹，又是御史大夫，这件事属于京城的刑事案件，由他处理很合适。本来，精明强干的王鉷处理这类案件，简直是手到擒来。但是这一次，王鉷可没这么麻利了。唐玄宗一上朝就把这件事告诉王鉷了，但是王鉷磨磨蹭蹭，直到下午才派人去邢縡家实施抓捕。为什么王鉷这么磨蹭啊？因为他动了私心了。他知道弟弟王銲和邢縡整天混在一起，这时候肯定就在邢縡家呢！不管他是否和邢縡通谋，只要抓住，不就说不清了吗！再怎么着也得先把弟弟捞出来呀！怎么捞呢？古代又没有手机，王鉷只能是派人去邢縡家走一趟了。到那里一看，王銲果然在！赶紧编了一个理由把王銲给叫出来，然后再派手下带人去抓邢縡。这样一来，时间不就耽误过去了吗！
不过，尽管迟了几个小时，倒并没有耽误事。邢縡还在家里跟一帮万骑士兵吹牛呢，忽然听见坊们口人声嘈杂，像是来抓人的，这下子邢縡才醒悟过来，赶紧突围。这边邢縡领着十几个士兵往外冲，对面王鉷和杨国忠领兵也赶到了。这邢縡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恨王鉷不提前报信，故意害他，反正就对着手下的十几个士兵大喊：“勿伤大夫人！”什么意思呢？当时王鉷不是御史大夫吗？邢縡叫手下不要伤到王鉷的人。这不是把王鉷给装进去了吗！这句话一出来，不仅王鉷被雷到了，跟王鉷一起来的御史中丞杨国忠也被雷到了。难道王鉷和邢縡有勾连？那自己岂不是要腹背受敌啊！就在王鉷和杨国忠都被邢縡这句话雷得不知所措的时候，邢縡和他那十几个人居然就跑远了。这怎么办啊？幸好唐玄宗不放心他们，又让高力士带着飞龙禁军接应来了。飞龙兵一共来了四百个，对付邢縡他们十几个人还不是小菜一碟，没多久，邢縡就被砍了头，其他人也或者被杀，或者被俘了。
可是，政变虽然剿灭了，王鉷可倒霉了。本来，杨国忠因为王鉷当了御史大夫，正恨他呢，现在可抓住把柄了，回去就把邢縡那句话报告给唐玄宗了，再联系到王鉷故意磨磨蹭蹭，不肯即时抓捕罪犯的事实，杨国忠信誓旦旦地对玄宗讲，这件谋反案王鉷一定参与来着！听了杨国忠的报告，唐玄宗是什么意见啊？他并不相信。在玄宗看来，王鉷对自己一贯忠诚顺从，自己对他也宠爱有加，他怎么会谋反呢？他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个好弟弟罢了。照理说，王鉷这个弟弟就算没参与谋反，也是结交歹人，应该严惩的，可是，玄宗投鼠忌器，不仅没追查王鉷，而且，连他弟弟王銲的事也没有深究，真是给王鉷好大的面子。
可是，要知道，王鉷兄弟得罪人不少，很多人都巴不得他下台呢，玄宗这样处理，人们当然不服气了。朝廷里就有人议论纷纷。怎么办呢？玄宗这时候就希望王鉷自己出来表一下态，主动要求处罚弟弟王銲，他先大义灭亲，玄宗也才好保他。可是，别看王鉷整起别人来心黑手狠，对自己的弟弟却是心软。他含着眼泪说：“我家先人就喜欢这个弟弟，让我出卖他来保全自己，我做不到”。这样一来，玄宗可气坏了。你既然不肯给我面子，那也就修怪我无情了！马上把王鉷兄弟给抓起来了。让谁审呢？杨国忠。我们说过，杨国忠可是审案子的高手，他哪能放过王鉷啊。很快，王銲结交术士，王鉷杀人灭口等等事情就都被审出来了。最后，王銲被处死了，王鉷也被迫自尽。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4）
王鉷死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啊？当然是杨国忠了。王鉷一倒台，杨国忠马上就接替了他御史大夫、京兆尹的职务，摇身一变成了三品大员。而且，连王鉷的使职也都继承过来了，再加上自己原有的那些使职，基本上就算是掌握了全国的财权大权。不过，整倒王鉷可不是杨国忠的最终目标，他还要顺藤摸瓜，把李林甫也给装进去。怎么装呢？杨国忠对玄宗说，审案子的时候，李林甫曾经替王鉷说过话；当年，王鉷的御史大夫也正是李林甫推荐的。他们俩这样休戚与共，恐怕有结党的嫌疑！那么，玄宗对此是什么反应呢？要知道，玄宗一生最讨厌大臣结党了。当年，姚崇、张说、张九龄不都栽在这个问题上了吗？虽然玄宗晚年不大过问朝政了，但是，对于权力可是一点都没有放松。在他看来，李林甫奢侈腐化可以，打击对手也可以，但是，唯独结党不可以。因为一旦臣子结党，就是分割皇权了，这可是玄宗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李林甫沾了结党的嫌疑，马上在玄宗心目中的形象就变了。虽然玄宗念及他任相十几年的功劳，没有立刻罢免他，但是，从此也就逐渐疏远他了。
三、权相之死
李林甫是个聪明人，玄宗的情绪一变，他马上就察觉到了，而且真是恨透了杨国忠。怎么办呢？李林甫可是个政治强人，不会任由杨国忠陷害。马上，他就采取反措施了。什么反措施呢？他向玄宗提出，把杨国忠从朝廷调走！调到哪里去呢？杨国忠的发迹之地——四川。为什么要调杨国忠到四川啊？因为杨国忠当时还身兼剑南节度使呢。怎么回事呢？我们不是讲过，当年杨国忠落魄的时候，四川的土豪鲜于仲通曾经帮助过他吗？杨国忠发达之后，就让鲜于仲通当了剑南节度使。当时，云南地区有个少数民族政权叫南诏，剑南节度使主要就是负责防控南诏，维护地方稳定。可是，别看鲜于仲通当个乐善好施的员外不错，当地方大员就不行了。他性格特别急躁偏狭，很快就跟南诏闹翻了。闹翻了就打吧，天宝十载四月，鲜于仲通带着八万大军在西洱河和南诏大战，结果既不熟悉地形，又不习惯气候，再加上指挥不力，最后一败涂地，八万人死了六万，剩下的兵也打散了，鲜于仲通连滚带爬，只身逃回了四川。从此之后，剑南的形势可就紧张了，南诏三天两头就来骚扰。怎么办呢？杨国忠就暗示鲜于仲通上奏皇帝，说自己能力不足，请求让杨国忠兼领剑南节度使，这还是天宝十载年底的事。当然，杨国忠兼领剑南，只是为了在重视军功的时代给自己增加一点政治资本而已，他的工作重心可是还在朝廷里，他也压根没想真到剑南去。
但是现在，李林甫要跟杨国忠斗法，可就拿这个说事了。天宝十一载十月，李林甫跟唐玄宗说，剑南形势持续不稳，自己已经收到了无数封群众来信，强烈要求节度使杨国忠亲临指导工作，请陛下派杨国忠赴任！李林甫为什么要这么干啊？这可是一招妙棋。让杨国忠赴任，不仅是把他排挤出中央政治核心，还给他的未来设计好陷阱了，试想，如果杨国忠不能迅速把剑南形势稳定下来的话，李林甫不就可以治他的罪了吗？这是李林甫的如意算盘。另外，除了算计杨国忠之外，李林甫也想通过这个事情探一探玄宗的底，我可是给你干了十九年了，你如果还信任我，就让杨国忠走；如果你不让杨国忠走，那就意味着我完了。不管结果如何，反正赌一把。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5）
李林甫打了这么一个报告，杨国忠什么反应啊？他也不是傻子啊。马上找到唐玄宗，跪倒在地，号啕大哭。说我这一去，肯定要被李林甫害死啊，请陛下千万保护我。不仅杨国忠苦苦哀求，杨贵妃也在旁边替他求情。可能有人会说，杨贵妃不是不干政吗？怎么也替杨国忠求情了？杨贵妃是没什么政治主张，不过，天宝九载她被唐玄宗送回娘家，毕竟是杨国忠求到吉温，一番游说，才让她重返后宫的啊。现在杨国忠这么紧张，她也不能装聋作哑不是！一边是拜相十九年，帮自己处理了无数大事的老宰相，一边是惊慌失措的新宠臣，唐玄宗怎么处理呀？他对杨国忠说：“卿暂到蜀区处军事，朕屈指待卿，还当入相。”什么意思呢？一方面，还是让杨国忠赴镇了，这是给李林甫面子；但是，另一方面也许诺杨国忠，我很快就会招你回来，而且让你当宰相。看起来，这个处理意见是两头都照顾到了，但在实际上，唐玄宗偏袒谁呀？当然是杨国忠了。让他去四川走个过场，这只是卖给李林甫一个虚面子，但许诺给他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宰相职位。谁在玄宗心里更重要，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李林甫当时毕竟已经是近七十岁的老人了，听说玄宗这样答复，真是气结于胸，一下子就病倒了。请医问药全不见效，越病越重，眼看就起不来床了。怎么办呢？所谓有病乱投医，家里就给他请了一个巫师。这个巫师说：“李相公这个病，吃药是不行的，只要看一眼皇帝就会好。”这个巫师灵不灵啊？太灵了，不是别的灵，而是心理学学得灵啊。他知道，李林甫这个病其实是心病。只要他觉得皇帝还在乎他，病就有可能好。当年唐太宗时候大将李勣生病，医生说吃龙须能好，唐太宗不是二话没说，就把自己的胡子剪下来了吗？现在，只要唐玄宗对李林甫也有这番诚意，李林甫也能好。
那么，玄宗到底会不会去探望李林甫啊？玄宗没去。自从有了结党的嫌疑，唐玄宗对李林甫的热情已经急剧下降了。换言之，他正等着李林甫腾位置换人呢。可是，也不能显得对老宰相太无情啊。怎么办呢？当时唐玄宗正在骊山华清宫泡温泉呢，李林甫也随行在骊山的别院之中。玄宗就让李林甫的家人把他抬到院子里，面朝着华清宫，而玄宗就站在华清宫最高的降圣阁上，朝着李林甫住的院子挥舞一条红手帕。李林甫看见这条红手帕，就算是看见玄宗本人了。李林甫听说皇帝这么对付他，真是彻底绝望了，连从床上爬起来给皇帝磕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让人代拜了事。从这天起，李林甫知道，皇帝是彻底抛弃他了，他也只有等死的份；而杨国忠呢？差不多也就在这时候接到了玄宗让他立刻赶回长安的通知。接到这个通知，杨国忠心里高兴啊，看来，拜相的事就要实现了！一路昼夜兼程往回赶。回来之后，也不知道是想示威还是想探探虚实，反正杨国忠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李林甫了。这时候的李林甫已经是奄奄一息，再也没有和杨国忠争斗的勇气和力量了，他流着泪对杨国忠说：“林甫死矣，公必为相，以后事累公！”真是鸟之将死，其鸣也哀！终究对杨国忠服输了。那杨国忠是什么反应啊？会不会得意地哈哈大笑？根本没有。可能是这句话所表现出的软弱和李林甫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杨国忠居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别是这老家伙装病骗我吧。吓得汗流浃背，连声说“不敢”。套用《三国演义》中“死诸葛吓死活仲达”的说法，这真是“死林甫吓倒活国忠”了。不过，这次吓唬杨国忠，确实已经是李林甫人生中的最后一次精彩表演了。几天之后，李林甫一病身亡，杨国忠顺理成章地接替他的职位，成为唐玄宗安史之乱前最后一任宰相。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6）
不是有一句话叫做人一走，茶就凉吗？这句话用到李林甫身上最合适不过了。他活着的时候威风八面，可是，一旦死去，也只能是任人摆布了。任谁摆布啊？当然是新宰相杨国忠了。李林甫活着时候把他吓得够呛，现在，轮到他对死人报仇了。怎么报仇呢？杨国忠诬陷李林甫曾经和一个叛乱的少数民族将领结为父子，对这个将领的叛乱负有直接责任。这一下，李林甫可算是一败涂地了。唐玄宗下令，剥夺李林甫的官爵，查抄他的家产，把他的儿子、女婿全部流放岭南。李林甫本人不是已经躺在棺材里了吗？那就剖开他的棺材，把他嘴里含的宝珠拿出来，把身上穿的紫袍也脱下来，换上一口薄薄的小棺材，按照普通老百姓的规格草草掩埋了事。荣辱的转化瞬息万变，真是让人感慨。当年，李林甫正赫赫扬扬的时候，有一次，和他的儿子一起在后花园散步。这个儿子是个老实人，觉得爸爸太张扬了，就指着花园里劳动的仆役说：“大人久处钧轴，怨仇满天下，一朝祸至，欲为此，得乎？”李林甫看了看他的儿子，沉默了好半天，最后说了一句：“势已如此，将若之何？如今，他儿子的话果然应验了。不过，更令人感慨的还是唐玄宗对李林甫的处理态度。我们讲开元盛世的时候，不是特地表彰过玄宗对退休的宰相都温情脉脉吗？姚崇、宋璟的生荣死哀给我们留下多美好的印象啊，可是现在，看看玄宗对一个为他工作了十九年的宰相做出这样的处置，我们可不觉得他疾恶如仇，而只能说他是越来越昏聩，越来越无情了！
四、难说奸臣
李林甫是唐玄宗一朝当政时间最长的宰相。他十九年的任期，相当于整个玄宗朝的三分之一强。因此，玄宗的统治无论是好是坏，都和李林甫有莫大的关系。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样评价李林甫其人呢？传统说法都认为他是个奸相。是不是呢？在一定意义上是的。
为什么这么说呀？首先，他生活奢侈腐化。李林甫一生有三多，儿女多，姬妾多，财产多。他有二十五个儿子，二十五个女儿，数量上仅次于唐玄宗。不光在权力方面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在子嗣方面也是如此。这么多儿女当然大部分都是姨太太生的了。李林甫一共有多少个姬妾呀？没数，只有《旧唐书·李林甫传》给了一个大致的说法，叫做“姬妾盈室”。挤满了一屋子。可能有人耽心了，家里人丁这么兴旺，李林甫怎么养得过来呀？这个不成问题，天宝年间，玄宗有一次率领大臣检阅全国各地的贡品，检阅完了之后说：能有这么多好东西，多亏了宰相！派人一股脑全送到李林甫家里去了，李林甫能没钱吗！把李林甫这种腐化的生活和开元初年的卢怀慎的清寒自律对比一下，道德境界上的差距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当然，我们也知道，评价宰相主要看的还不是生活，而是政绩。李林甫在政治上有什么问题呢？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嫉贤妒能。我们不是讲了一集李林甫打击异己的故事吗？正因为整人太多，害怕仇家报复，所以李林甫的精神总处于紧张状态，睡觉都不踏实。按照《旧唐书·李林甫传》的说法，就是“常忧刺客窃发，重扃复壁，络板甃石，一夕屡徙，虽家人不之知。”俗话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李林甫精神如此紧张，不正说明他平时亏心事做得太多了吗！
（二）李林甫的悲惨结局（7）
可是，光事后整人还不够，更好的做法是事先防人。怎么防呢？有两件事最有代表性了。第一件是针对文人的。天宝六载，玄宗大概是想起了武则天时代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好处了，宣布广求民间贤才，只要能有一技之长，就到长安来面见皇帝。李林甫一听这哪儿行呀？万一这些人在皇帝面前说他的坏话怎么办？他就给玄宗出主意说：民间人士良莠不齐，说的又都是方言土语，恐怕污损了您的耳朵。不如让有关部门先挑选一下，差不多的您再接见。玄宗同意了。结果怎么样？过了几天，李林甫汇报说：“经过我们的考试，这些人没一个合格的。陛下，这说明贤才都已经在朝廷里为您服务了，野无遗贤，可喜可贺！”李林甫这样嫉贤妒能有什么危害呀？首先，因为他容不下*者，所以，偌大的一个政府，其实只有李林甫一个大脑在运转，这样做出的政治决策能不出错吗！其次，朝廷里的人才储备越来越少，到李林甫死后，居然只能是小混混杨国忠出山。这和开元初年，姚崇罢相，宋璟接班岂不是天壤之别！第二件是针对将军的。唐朝不是有出将入相的传统吗？开元中期以后，唐玄宗热衷于边功，对将军们更是厚爱有加。当年，李林甫跟张九龄斗法的时候，不是还怂恿过唐玄宗的这种倾向吗？但是，一旦当上了首席宰相，李林甫的态度马上就变了。一个有文化的将军，那不就是一个潜在的对手吗？怎么堵塞他们的拜相之路呢？还是在天宝年间，李林甫提了一个著名的建议：“文人为将，怯当矢石，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善战有勇，寒族即无党援。”这个建议在唐朝历史上太有名了。为什么呀？因为日后拦腰斩断大唐盛世的安史之乱的发起人安禄山就是一个寒族胡人，他的地位能够节节攀升，李林甫这个建议难逃其咎啊！正因为如此，虽然安史之乱是在李林甫死后爆发的，但是，人们仍然把责任算到李林甫头上，不也就在情理之中了么。
但是，我们也要看到，李林甫绝非一无是处。他有什么优点呀？一个是务实，一个是守法。怎么叫务实呢？要知道，李林甫当政的时代可是唐朝社会变革最激烈的时代。好多旧制度不适用了，好多新生事物需要规范。李林甫不拘泥于成法，踏踏实实地摸索新制度。就是在他的主持下，唐朝在财政上，逐步开始从按人头征税向按土地征税过渡；在军事上，最后完成了由府兵制向募兵制的转变；在法律上，完成了行政法典《唐六典》的修订，还全面修订了各种法律条文。举一个数字大家就知道李林甫的工作量了。唐朝的律令格式各项法典加起来一共7026条，李林甫做了修订的就有3432条，这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贡献吗！
再看守法。李林甫是一个谨慎的人。按照《旧唐书·李林甫传》的说法就是：“条理众务，增修纲纪，中外迁除，皆有恒度。”对于政敌，李林甫固然毫不留情，但是，如果不涉及你死我活的*，在日常工作中，李林甫还是讲原则的。就连把李林甫列入奸臣传的《新唐书》也承认：“（李林甫）练文法，其用人非谄附者一以格令持之，故小小纲目不甚乱，而人惮其威权。”能够不徇私情或者少徇私情，严格按照规程办事，这正是李林甫的权威所在，也是唐玄宗任用他长达十九年的重要原因。正因为如此，李林甫死后被贬为庶人，很多人都为他鸣冤叫屈，按照《旧唐书》的说法就是“天下冤之”，这也多少反映出时人对他的普遍看法。
那么，我们到底应该怎样评价李林甫呢？应该说，李林甫虽然有问题，但是，关键问题不在他身上，而在唐玄宗身上。为什么这么说呢？清朝的皇帝雍正有一句话说得好：“只有一人治天下，岂为天下奉一人。”专制体制下的皇帝，对国家是负有莫大政治责任的。他既要把握政治方向，又要妙选良才，协助自己实现政治目标。开元年间，唐玄宗不正是这样做的吗？开元初年，他要拨乱反正，让国家走上正轨，这时候，他就选择多谋善变的姚崇；政治稳定之后，他需要法度，就任用为人正派，讲原则的宋璟。再后来，国力已强，民气已舒，他要文治，这时候，张说就是最好的选择。也正因为他的积极引导，随时调整宰相班子，才能够做到人尽其才，社会良性发展。而到了李林甫时期，玄宗基本上就处于半退休状态了，既不关心政治的走向，也不修正李林甫的错误。这样的皇帝，如果碰上一个道德和政治智慧都非常高超的宰相还好，可是，碰到李林甫就不行了。我们说过，李林甫属于吏治派官员，办事能力强，但是政治道德和政治眼界都很一般。在玄宗无所作为的情况下，他的缺点只能是逐渐放大，乃至于贻害无穷。因此，与其说是李林甫奸诈误国，倒不如说是唐玄宗怠政误国。但是，无论如何，李林甫还能凭借多年的政治经验和威望维系着帝国的运转。
江湖混混杨国忠的攀升之路（1）
唐玄宗天宝四载，有一天，玄宗正跟杨贵妃和她的三个姐姐一块玩游戏。什么游戏呢？樗蒲。这是一种博彩类的游戏，有点像今天的掷色子。每一轮刚赌完，边上一个满脸堆笑的中年人马上就报出各家输赢的点数和钱数。算得分毫不差，比电脑还灵。赌了几轮下来，唐玄宗看了看记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的账本子，笑眯眯地对这个人说：真是个好度支郎！一听这话，中年人赶紧跪了下来，说：谢陛下夸奖，以后还请陛下多多栽培！这个人是谁呀？他本名叫杨钊，后来改名叫杨国忠。一提起杨国忠大家就知道了，那是唐玄宗时代最著名的奸相啊。好多人都认为，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就因为是杨贵妃的哥哥，靠着裙带关系才受到玄宗的重用。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呢？在杨国忠的发迹过程中，唐玄宗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
一、江湖混混
要想说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来看看杨国忠的来历。杨国忠是何许人也？他的本名叫杨钊，并不是杨贵妃的亲哥哥，而是贵妃的从祖兄，关系比较远。他的老家在蒲州永乐，也就是今天的山西。父亲一辈子就当了个小官；母亲姓张，都很早就死了。虽然他的父母没什么名气，但是，说起他的舅舅，那可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他的舅舅就是武则天的男宠张易之。按说，以他舅舅当年的影响力，应该对杨钊的成长有很大的帮助吧？非常遗憾，张易之得宠的时候杨钊还小，等他长大的时候，张易之早就在神龙政变中死于非命了，成了人们嘲笑的对象，杨钊别说从他那儿得不到什么帮助，不吃挂落已经不错了。杨钊没能从父母那里继承什么遗产，但是，倒是继承了美貌的基因了，从父亲这边说，杨家人个个漂亮，要不也不会诞生杨贵妃；从母亲这边说，张易之的妹妹当然更是错不了。所以，杨钊也长得高大白皙，很符合唐朝美男子的标准，而且，从小就能说会道。一个一表人才而又伶牙俐齿的孩子如果多受点教育，在任何时代都会成为弄潮儿，可惜，杨钊缺的就是教养。他因为父母早死的缘故，没正经受过什么教育，长大之后就成了一个小混混。能干的事就两样，一是喝酒，二是樗蒲。喝酒靠基因，靠练，樗蒲要想赢靠什么呀？一靠算计，二靠运气。杨钊在牌场子里摸爬滚打，算计能力倒是不错，可惜运气一直不怎么样，渐渐的把家底都输光了。亲戚朋友谁敢招惹这样的浪子啊？都远着他。在家乡混不下去了，怎么办呢？中国古代要想发迹，无非是两条道，文的是考科举，武的就是当兵。杨钊不学无术，科举当然没什么希望，索性一咬牙，当兵去了。到哪里当兵呢？四川。不过，杨钊虽然当兵了，但是，似乎并没有直接参加战斗，而是去负责屯田了。屯田自然是为了解决军队的经济问题，在这个岗位上，杨钊做赌徒时候练就的算计本领有了用武之地了，把屯田工作干得有声有色。按说，工作出色应该升迁了吧，可是，杨钊点背，节度使不待见他的为人，不仅没给他升官，反倒打了他一顿鞭子。不过，毕竟他的业绩在那里摆着呢，虽然挨了一顿打，但是过了几天之后，杨钊还是混上了一个官职，什么呢？新都县的县尉。
当了县尉，该苦尽甘来了吧？还没有。中国古代每个官职都有任期。任期满了之后，如果不能升迁或者调动，那就得下岗了。下岗的官员每年还可以凭任职资格到吏部继续参选，等候新的任命，但是，在等待期间，工资可就没了。杨钊的这个新都尉干满一届之后就下台了，只能靠积蓄活着。可是，杨钊不是好赌吗？挣点钱都贡献给赌场了，所以也没什么积蓄，坐吃山空，很快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怎么办呢？想回家乡吧，连路费都没有；留在四川吧，也没什么出路。怎么办呢？可能有人会说，杨贵妃的父亲不就在成都当官吗？杨钊可以找他呀。杨贵妃的父亲当时确实在四川，可是，不知是他本身也不富裕还是懒得搭理这个不成器的堂侄子，反正从现存的史料看，杨钊没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帮助。求亲不如靠友，亲戚指望不上了，有个朋友来帮忙了。谁呢？鲜于仲通。鲜于仲通本来是渔阳人，进士出身，但是，也没当什么官，就在四川当寓公，很有钱，也算是当地的一霸。这个鲜于仲通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看中杨钊了，总觉得这个小伙子有前途，目前只是时运不济罢了，不会潦倒一辈子。再说了，自己又不缺钱，就经常周济他。有了鲜于仲通的资助，杨钊就又在四川住下来了。
江湖混混杨国忠的攀升之路（2）
就在这时候，杨贵妃的父亲杨玄琰去世了。虽然杨钊平时和他家没什么来往，但是，这时候也按照惯例，来给堂叔料理丧事了。当时，杨贵妃还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子，但是，她的三个姐姐可都是大姑娘了，而且各个都漂亮。杨钊是浪荡子出身啊，一看这几支姐妹花，眼睛都直了，整天就围着他们转。我们不是讲过，杨贵妃的二姐，就是后来的虢国夫人，也是**的性格吗？也看中了堂哥的一表人才。没过几天，两个人居然就私通起来。女孩子对心上人总是很痴情的，杨家二姐看到杨钊这么落魄，就把自己攒的私房钱偷偷给他了。大概也是希望他能拿这笔钱立个门户吧。可是，我们前面不是说过，杨钊是个赌徒吗？手里一有钱，他的心又痒了。拿着钱直奔赌场。结果怎么样？输了个一干二净。把堂妹的钱都输光了。钱没了当然也就没脸再见堂妹了，杨钊脚底抹油，逃跑了。跑到哪里去了呢？跑到陕西去了。他不是当过新都县尉吗？这时候，吏部又任命他当陕西扶风县尉了。但是，在扶风县尉这个岗位上，杨钊还是只干了一届，又下台了，生活马上又没了着落。怎么办呢？这时候，杨钊又想起鲜于仲通来了，这个人慷慨大方，干脆，还去投奔他吧，又回四川了，继续依靠鲜于仲通生活。这时候，杨钊已经四十多岁了，漂泊了半生，还在寄人篱下，看不到一点前途。
二、进入长安
就在杨钊穷困潦倒的时候，天宝四载，宫里传出喜讯了，他的小堂妹杨玉环被封为贵妃了。按照惯例，贵妃的亲戚都会加官进爵，是不是他也能跟着沾光呢？杨钊整天打听消息。贵妃的姐姐们早都被接到长安了，贵妃亲叔叔的两个儿子也都到长安当官了，其中一个还娶了玄宗的女儿，成了驸马了。但是，等来等去，就是听不到跟他有关的消息。为什么杨贵妃不提拔他呀？因为杨钊仅仅是杨贵妃的从祖兄，关系太远了，杨贵妃根本就没想起他来。不过，虽然杨贵妃没想提拔他，杨钊还是因为贵妃时来运转了。怎么回事呢？
当时，统领四川的剑南节度使叫章仇兼琼，跟李林甫关系不太好，老是害怕李林甫害他。怎么办呢？章仇兼琼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在宫里找个靠山，好罩着他点。谁能罩得住他呢？他他看中杨贵妃了。杨贵妃不是川妹子吗？现在正得宠，如果能巴结上她就好了。可是，怎么才能巴结到杨贵妃呢？鲜于仲通不是当地的豪杰吗？这时候已经被章仇兼琼任用，当上了剑南道节度支使，章仇兼琼很欣赏他，想让他到长安跑一趟。把这个意思跟鲜于仲通一说，鲜于仲通马上就拒绝了。他说，我虽然在四川混的不错，但是，充其量只是个地头蛇的水平，没见过什么大阵仗。您要是让我去的话，不但不能成事，没准还会坏事。不过，既然承蒙您看得上我，我给您推荐一个人，此人名叫杨钊，跟杨贵妃还是亲戚呢，为人能言善辩，精明强干，让他去肯定不辱使命。章仇兼琼一听，赶紧召见。见面之后，没说几句话，章仇兼琼就发现，这个杨钊不仅长的挺拔魁梧，而且说起话来也口若悬河，是个人才。这一下，章仇兼琼可太高兴了，就是他了！当时，节度使都有推荐任命手下官员的权力，章仇兼琼马上上表朝廷，让杨钊当了剑南节度使的推官，算是有公职了。然后，整天跟杨钊混在一起，培养感情。等到两个人差不多算是朋友的时候，章仇兼琼才对杨钊说，咱们四川的丝绸特别有名，我想请你送一批丝绸到长安去。这是公事。另外，还有一件私事请你帮忙，你如果有机会，就请顺便拜访一下杨贵妃，替我向贵妃问好。告诉贵妃，如果在剑南道有什么事需要我办，我一定尽力。你这一去，路上肯定需要一些盘缠，我在郫县放了一点东西，够你路上花销的，你明天顺路拿一下。
江湖混混杨国忠的攀升之路（3）
杨钊就领命上路了。先到郫县，就是现在出产豆瓣的那个地方，去拿盘缠了。郫县早有章仇兼琼安排的亲信在等着他了。把东西拿出来一看，杨钊都惊呆了。这哪里是一点路上用的盘缠啊，全是四川最精美的土特产，价值百万。杨钊真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啊，顿时觉得浑身都有劲了。昼夜兼程地赶路，用最快速度就到了长安了。到了长安之后，丝绸是献上去了，可是，贵妃哪能那么轻易见到啊。怎么办呢？这时候，就显出杨钊的办事能力来了。直线走不了，他走曲线。当时杨贵妃的三个姐姐不都已经到长安了吗？杨钊先到这几位堂妹家里拜访了。每到一家，就拿出一部分四川的礼物，说是章仇兼琼送给她们的。这样一来，杨氏姐妹当然高兴。杨家姐妹不是经常入宫吗？从此之后，只要一进宫，就在玄宗面前说章仇兼琼的好话，很快，章仇兼琼就被提拔到中央当了户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果然应了鲜于仲通那句话，让杨钊去，肯定不辱使命。
当然，既然到了长安，杨国忠也不能只给章仇兼琼办事，他也得给自己办事。当年，他不是跟杨贵妃的二姐私通，还把人家的私房钱都拐走了吗，现在有了钱，一定要加倍补偿。怎么补偿啊？杨国忠把章仇兼琼的一半礼物都送给杨贵妃的二姐了。正好，二姐的丈夫刚死没多久，正在寂寞之中，于是，就又跟杨国忠重叙旧情了。这次重温旧梦，对于杨国忠来说，可不光是感情投资，也是政治投资。为什么这么说呢？杨家二姐最漂亮，玄宗对她也高看一眼，很买她的帐。从此之后，杨家二姐就经常在玄宗面前忽悠了。说，我家堂哥杨钊也在长安，最擅长樗蒲了，陛下何不召他来一起玩呢？唐玄宗当时已经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享乐上了，听说有人会玩，当然不会拒绝。让杨钊来试了几把，果然玩儿的好。唐玄宗一高兴，就让他当了金吾兵曹参军，是个没什么具体差事的八品小官。从这个官职就可以看出来，当时唐玄宗根本就没把杨钊当盘菜，只是让他陪自己玩儿。可是，谁也没想到，就是从这一刻起，杨钊踏上人生的快车道了。
三、平步青云
怎么叫做踏上快车道了？天宝四载，杨钊的仕途刚刚起步，但是，到天宝七载，他已经被任命为给事中，兼御史中丞了。这可是人生的一次重大飞跃，从名不见经传的八品芝麻官一下子跃入了五品通贵的行列了。给事中和御史中丞都是五品官，而且，给事中是门下省的政务官员，负责审核政令；御史中丞是御史台的实际长官，负责司法监察，都是最重要的岗位。在唐朝，一般来说，一个人如果没有背景的话，要爬到五品官，怎么也需要二三十年的时间。即使是权贵子弟，也需要十五六年，但是，这个过程，杨钊用三年的时间就完成了。
官职提高了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杨钊的使职。所谓使职，按我们现在的说法，就是特派员。天宝七载，杨钊的使职是专判度支事，兼领水陆运及司农、出纳钱物等十五种使职。这些使职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杨钊已经掌管了全国一大半的经济命脉了。唐朝的财政大权，原来是分成三个部门掌握的。这三个部门一个是户部，又分为户部司、度支司、金部司和仓部司四个下属单位，主管财富预算、征收转运等等有关政令，一个是太府寺，主管钱帛的收入；还有一个是司农寺，主管粮食的贮藏。三者之间互相分权，也彼此平衡。但是现在，杨钊专判度支，兼领水陆运，等于侵夺了原来户部度支司进行财政收支预算和物资调运的大权。兼领司农，就是侵夺了司农寺原有的粮食贮藏权，而兼领出纳钱物，则又侵夺了原来太府寺出纳财物的权力。这就等于把户部的好大一部分职权和太府寺、司农寺的职权合并到一个人身上了，这不是掌握国家大部分经济命脉了吗？这在整个唐朝的历史上可还是第一次。
江湖混混杨国忠的攀升之路（4）
那么，杨钊这样一个小混混，他有何德何能，怎么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平步青云呢？很多人认为是杨贵妃的力量。白居易在《长恨歌》里不是说过吗？“姐妹兄弟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好像杨贵妃一得宠，她的兄弟姐妹自然都会受到重用。是不是呢？我觉得，杨贵妃得宠，固然给杨钊提供了一个升迁的机会。但是，要说杨钊得势全都是因为贵妃帮忙，那就言过其实了。要知道，杨贵妃是一个没有什么政治心机的人，整天就知道唱歌跳舞，享受生活，对强化家族势力并不怎么热衷。正因为如此，她当上贵妃之后，甚至都没想起来要提拔杨钊；杨钊到长安以后，也没有发现任何杨贵妃替他求官的记载。说她的存在对杨钊有隐性帮助可以，但是要说她让杨钊平步青云，那就是查无实据了。既然裙带关系不起那么大的作用，那杨钊为什么上升得如此快啊？
我觉得，杨钊能混起来，是三个人提携的结果。第一个就是虢国夫人。虢国夫人不是已经和杨钊鸳梦重温了吗？当然关心杨钊的进步。她自愿当起杨钊的情报员来了。虢国夫人利用自己经常出入宫廷的特权，把玄宗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都探听得清清楚楚，告诉杨钊。这样，杨钊再见到皇帝，就可以顺情说话，顺旨办事，讨玄宗喜欢了。让皇帝喜欢，这对他的成长当然有帮助。这样看来，与其说杨钊借助了杨贵妃的关系，倒不如说他是借助了虢国夫人的关系呢。
提携杨钊的第二个人物，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是李林甫。李林甫看上杨钊什么了？他看上杨钊的打手潜能了。我们前面讲过，李林甫为了专权，不停地打击政敌。其中，和太子的斗争尤其激烈。可是，打击太子不是一个人的事，总得有人帮忙。谁来帮忙呢？李林甫觉得杨钊行。杨钊有什么好处啊？第一、他是杨贵妃的哥哥，本人又得宠，让他在皇帝面前说话比较管用。第二、杨钊这个人是赌徒性格，心狠手辣，敢说敢干，不怕事。第三，照李林甫当时的看法，杨钊也就那么点本事，只能给自己打工，不可能越过了自己。就这样，李林甫也向杨钊伸出了橄榄枝。李林甫可是权相啊，杨钊哪有不巴结的道理？天宝五六年间针对太子的三次大狱，杨钊统统参与了，不是告密者就是审判员，圆满完成了李林甫交给的任务，让李林甫非常满意。当时唐玄宗虽然高高在上，但是已经不怎么亲政了，国家的大事小情，人事任免都主要是李林甫说了算。杨钊给李林甫帮了这么多忙，李林甫能不提拔他吗！
第三个人，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人其实就是唐玄宗。唐玄宗又看上杨国忠什么了？除了杨国忠讨人喜欢之外，他更看重的是杨国忠的理财能力。我们讲过，杨钊本来是赌徒出身，特别会算计。后来在军队里主管屯田，不是也有不错的业绩吗？只可惜时运不济，没能找到合适的岗位，这个才华就被埋没掉了。现在，一旦来到唐玄宗身边，这个本事又被发掘出来了。杨钊不是经常陪玄宗玩樗蒲吗？有人陪玩玄宗当然高兴，不过，更让玄宗高兴的是，杨钊账算得好。按照《资治通鉴》的说法，是“计算钩画，分铢不误”。正因为如此，玄宗才夸他是“好度支郎”！这正是对他理财能力的认可。要知道，天宝年间，玄宗虽然对朝政已经不大感兴趣了，但是，他对财政可是非常关心的。因为不光国家发展需要财政支撑，他个人的享乐也需要财政支撑啊。现在，杨钊在陪玩的过程中不经意间显示出了理财的能力，唐玄宗也就不把他当一般外戚看待了，而是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财政大臣。正是在玄宗的亲切关怀下，杨钊进入了财政部门。
江湖混混杨国忠的攀升之路（5）
玄宗这个安排好不好呢？还是相当好的。这就好比让痴迷网络游戏的人去开发游戏软件一样，属于因势利导，发挥特长。果然，杨钊没费多大劲，就把工作干得有声有色。短短三年之中，就已经平步青云，成了举足轻重的财政大臣了。怎么才能把自己理财的本领发挥到极致呢？他不是专判度支事，兼领水陆运及司农、出纳钱物吗？拥有统筹全国财政的权力。杨钊决定，利用这个权力，进行一个大的改革，把地方的财富都集中到中央来！就在天宝七载，他上书唐玄宗，说：“古者二十七年耕，馀九年食，今天置太平，请在所出滞积，变轻赍，内富京师。又悉天下义仓及丁租、地课易布帛，以充天子禁藏。”什么意思呢？唐朝不是为了防备荒年，在各地都设置了义仓吗？每年都按地征粮，储存到义仓里去。现在天下太平，也没什么水旱灾害，各地义仓的粮食都盛不下了，不如把陈年的粮食都换成布帛输送到长安。另外，长安的太仓也盛满了粮食，所以，今年的租税就不要征粮食了，一律换成布帛，都输送到长安来。
杨钊这个主意一出，唐玄宗太高兴了。为什么呀？因为开元天宝虽然号称盛世，积累了大量财富，但是，因为藏富于民的理财方式，中央财政的增长并不特别明显。换句话说，民间有钱，地方有钱，但是，中央反倒相对没钱。这满足不了唐玄宗奢侈享乐的需求啊。现在，如果杨钊能把各地的财富集中到中央，那唐玄宗不是就有钱了吗？马上批准执行。就这样，各地都把粮食卖了，纷纷往长安输送布帛，长安城里专门储藏钱帛的左藏库盛不下了，一下子加盖了好几百间仓库。唐玄宗一听光是仓库就增加了这么多，太震撼了。天宝八载二月，他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到左藏库去参观。结果一看，绢帛都堆积如山，新添的仓库又都堆满了。按说唐玄宗当时已经统治天下将近四十年了，也算见过大世面的，但是，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绢帛。绝对是前无古人啊！既然这么有钱，那干吗不花呀。怎么花呢？放赏吧。随行的文武百官每个人都有份，按级别各自领取绢帛；不光是这次赏赐，从此之后，唐玄宗把金银财宝都看得如同粪土一般，赏赐起皇亲贵戚再也没有节制了。玄宗清楚，国家能富裕到这个地步，杨钊功不可没，怎么表彰他呀？玄宗赐给杨钊紫衣，金鱼袋，这可都是三品官员的打扮，把这身新行头往身上一穿，杨钊笑了，这意味着三品官也在向他招手了！
眼看着自己终于混出了模样，杨钊不由得回忆起辛酸的青少年时代。那时候，他因为舅舅张易之的事，受了多少羞辱啊。现在，自己混好了，谁也别想再来羞辱他！可是，舅舅的不光彩历史总是一块心病。怎么解决呢？否认自己有这么一个舅舅，那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给舅舅*昭雪了。天宝九载，杨钊上书唐玄宗，说舅舅张易之和张昌宗兄弟当年让武则天传位给李家子孙有功，在神龙政变之中被误杀，请求*昭雪。唐玄宗当时正宠着杨钊呢，这种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算得了什么呀？马上，就给二张兄弟恢复名誉，恢复官职了。把家世漂白了还不算，杨钊再接再厉，把名字也给改了。他说，自己的名字里有金有刀，暗合了当时的一个谶语，不好，请求皇帝给改名字。那玄宗给他改成什么了？天下人都知道，改成杨国忠了。这也反映出当时玄宗对他的评价。这个小伙子，是个大大的忠臣！杨国忠这个大名鼎鼎的名字，从此就出现在政治舞台上了。
杨国忠崛起了，这些帮助过他的人怎么样呢？鲜于仲通当然高兴，以后上头有人罩着了；虢国夫人也高兴，心上人终于成气候了；玄宗呢？当然更高兴了，他觉得，自己又发现了一个难得的人才，以后花钱不用发愁了。可是，李林甫就没那么乐呵了。他发现，杨国忠的野心和权力在一起膨胀。自己渐渐罩不住他了。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1）
唐玄宗还是像在李林甫时代一样，直接把政事交给杨国忠了。而且，这个交待可不是一般的交待，而是全权托付。为什么这么说呢？唐玄宗给杨国忠的权力比谁都大。李林甫号称权相，其实不过是在宰相之外兼任吏部尚书，掌握了用*。而杨国忠不仅全盘接收了李林甫的权力，他从前担任的几十个财政方面的使职也都保留了下来，掌握了财权。另外，他还兼任剑南节度使和关内、京畿等几个地区得采访使，又掌握了不少地方的军政大权。能够把行政、财政、人事和部分军政大权集于一身，这在唐朝可还是第一次。可以说，唐玄宗给杨国忠的权力简直是空前绝后。可是，李林甫是行政经验丰富的老官僚，处理起这些来尚且出了那么多问题，而杨国忠从进入长安算起，直到当宰相，满打满算才只有七年的财政官员经历，突然接手这么一个大帝国，他能干得了吗？
一、国忠乱政引起官怒民怨
事实证明，他干不了。没过多久，就搞得官怒民怨。当官的为什么不满意他呀？首先因为杨国忠工作乱来。举一个例子。大家知道，官僚制度的基础就是选官制度，杨国忠不是兼任吏部尚书吗，负责六品以下官员的选拔。他一上任，就把选官工作搞了个一塌糊涂。怎么回事呢？本来，按照唐朝制度规定，官员的选拔过程非常复杂。首先是吏部侍郎组织人员对候选人进行笔试和面试，对候选人的能力进行综合评判，然后是三注三唱。什么叫三注三唱呢？所谓“注”，就是根据考试的表现以及资历、声望等等条件拟出官职，注后，把所有的候选人都集中到尚书都省，当众唱名公布，这就叫做“唱”。注唱之后，如果候选人对吏部拟派的官职不满，或者群众有什么意见，可以向上反映，由吏部进行调整，再次唱名公布，这就是二注二唱了。二注二唱之后，如果还有不妥，仍然可以向上反映，吏部再进行调整，第三次唱名公布。这就是所谓的三注三唱，有点像现在的官员任命公示。三注三唱之后，吏部的名单就算确定了。但是，这还不算完，还有第三个程序，就是由吏部把最终名单提交给门下省审核，审核没有疑问，再上交皇帝报批。因为要走这么多程序，所以每次选官都要从春到夏，用小半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样做虽然耗时比较多，但是，因为选官一方面关系着官员本身的切身利益，一方面关系着国家和老百姓的根本利益，所以宁可郑重其事。也正因为这样郑重其事，才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官员质量。
可是，杨国忠一当宰相就不同了。他觉得自己比谁都精明能干。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以往的程序太复杂了，太慢了，必须要改革！怎么改呢？就从提高效率入手。他把吏部侍郎以下的官员统统晾在一边，找来几个心腹小吏，悄悄在家里就鼓捣出一个任职名单。名单出来之后，杨国忠把所有的候选人都召集起来，按照名单读一个，问一句，有没有意见？如果没有，马上进入下一个。候选人没见过这阵式啊，仓促之间，连官名都记不住，谁能有什么意见啊？稀里糊涂就下来了，没一会儿功夫，全部宣读完毕，一个意见也没听到！吏部审完了应该送门下省了吧，杨国忠连这道程序也免了。选官那天，他把门下省的长官侍中和具体负责人给事中也都召集来了，集体办公！宣读完任命决定，杨国忠说：“左相和给事中都在座，就算经过门下省了。”这样一来，门下省的审核也省了。以前选官都是小半年，这次可好，只用一天就全部结束，杨国忠在那里真是顾盼雄飞，美呀。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2）
问题是这么搞行不行啊？完全不行，简直是胡闹嘛。这些候选人有的是才高八斗的新科进士，有的是精明强干的基层能人，都指望着吏部官员能根据他们的才能授给一个合理的官职，为国家效力。没想到，他们的笔试成绩也不算数了，面试成绩也不算数了，以前的功劳业绩也都不算数了，他们能当个什么官，全凭小吏一张嘴。这还有什么公正可言啊！而且，小吏能有什么见识啊？又没有道德，又没有水平，让他们拟官，只能遵循两个原则，一是贿赂原则，二是资历原则。先看谁贿赂的钱多，如果钱是一样的，再看谁资格老。这样一来选上的都是什么人呀？或者是肯行贿的有钱人，或者是资历深的庸才，真正的才俊之士反倒要靠边站了。当年李林甫选官，虽然没有什么独到眼光，但是毕竟还尊重程序，按部就班。现在杨国忠在眼光上丝毫没有比李林甫高明，又不遵守制度，最后的效果只能比李林甫还差。按照《通鉴》的说法就是“资格差谬，无复伦序”。
面对这样不公平的选官制度，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怎么办了？有人干脆就隐居了。当时有个人叫张彖，中了进士，但是没当上官。别人都劝他去谒见杨国忠，走走后门。但是，张彖说了：“吾辈依杨右相如泰山，吾以为冰山耳！若皎日既出，吾辈得无失所恃乎！”直接隐居去了。有一句话叫作国有道则显，国无道则隐。有本事的人都隐居了，这意味着他们对国家失去信任了！不过，光是隐居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是还有人直接投奔边疆节度使去了。因为当时边疆节度使有一定的自主用*。既然在中央找不到出路，有些人就去了边疆。这意味着人才流失啊。
工作乱来已经很糟糕了，要命的是，杨国忠为人也特别差劲。怎么个差劲法？第一就是轻浮。宰相是百官之首，总得有个表率的样子。就算不像张九龄那样风度翩翩，至少也要像李林甫那样不怒而威吧。但是，杨国忠可没有这种威仪。按照《通鉴》记载，（杨国忠）“立朝之际，或攘袂扼腕，自公卿已下，皆颐指气使。”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还拿选官来举例子。按照唐朝的制度，选官都是在尚书都省进行，这才叫为国求才。可是，杨国忠一上任，改了，到他家去了。为什么到他家去呀？他想让几个堂妹也都见识见识他的威风。于是，虢国夫人姐妹几个就都在里面就座了，挡了一层帘子，外面就是选官大厅。候选人一进去，这几位夫人可就议论开了。这个胖，那个瘦，这个傻，那个灵，欢声笑语，外面听得清清楚楚，这不是太不拿候选人当回事了吗！这是给国家选官还是给你杨家选女婿啊。污辱候选人也就罢了，杨国忠连吏部侍郎也不当回事。两个侍郎也都是三品官了，从年龄来说比他还大，要从做官资历来讲就更不知强他多少倍了，可是，杨国忠对他们呼来喝去，把他们指使得团团转。眼看着两个侍郎穿着庄重严肃的紫色官袍在自家的院子里跑来跑去，杨国忠得意洋洋地对虢国夫人说：看看我这两个紫衣小吏如何？两个人哈哈大笑，把两个侍郎差点没气死。这是轻狂。
轻狂之外，杨国忠还霸道。杨国忠不是不学无术吗？有其父必有其子。他的儿子跟他一样，也不认识几个字。本来以杨国忠当时的能量，给他安排个官不成问题，可是，杨国忠还偏偏想让他考个功名，拿个学历，算是正途出身。考什么呢？进士太难了，就让他考明经科。可是，就算明经只考背书，他儿子也不会呀，差不多交了白卷。这可让当时主管考试的礼部侍郎达奚珣犯了难了，让他过吧，实在太差了；不让过吧，哪敢啊。怎么办呢？达奚珣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让他过，但是，真实情况得和杨国忠交待一下，至少让他搭个交情。第二天，达奚珣就让他儿子在杨国忠上朝的路上等着。看见杨国忠过来了，达奚公子就赶紧凑上前去。杨国忠一看达奚珣的儿子，心想肯定是来通报儿子高中的消息来了，就高高兴兴地停下马来。这时候，达奚公子悄悄对杨国忠说：我父亲说了，令郎的考试其实不合格，但是，也没敢让他落榜。杨国忠一听这话，勃然大怒，说，“我儿子何愁不富贵，哪轮得着你们这帮鼠辈买好！”说完扬长而去。达奚珣的儿子一看这阵势吓坏了，回去赶紧跟他爸爸说：杨国忠依仗权势，目中无人，还是给他个高分算了！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没过两年，就已经升任户部侍郎了，这时候，当年的主考官达奚珣也从礼部侍郎调任吏部侍郎。结果，杨国忠的儿子还到处跟人说，我升官太慢了，你看人家达奚珣升得多快呀！爷儿俩都这么霸道，别的官员能服气吗。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3）
再看民怨。老百姓为什么也怨他呀？因为他切切实实损害老百姓利益了。其中，民愤最大的是抓壮丁打南诏。我们讲过，南诏是云南的一个少数民族政权，属于剑南节度使管辖范围。而杨国忠正是剑南节度使。天宝九载的时候，杨国忠昔日的恩人鲜于仲通贸然挑起了和南诏的战争，结果一败涂地。从那以后，南诏就脱离剑南的控制了。这对杨国忠来讲真是太没面子了！当了宰相之后，杨国忠几次命令攻打南诏，都大败而回。天宝十三载，杨国忠急了，调集兵力，再次进攻南诏！兵从哪里调啊？从中原地区调。这下，中原可骚动起来了，为什么？因为中原老百姓没人愿意当兵。唐初的时候，实行府兵制，中原很多老百姓都是府兵，颇有点尚武精神，可是自从开元十一年张说改革，府兵制变为募兵制，边疆普遍建立节度使防区以后，打仗就成了边疆节度使手下职业军人的事了，中原老百姓一辈子生活在和平环境之中，从生下来就没看过打仗，现在突然征兵，谁愿意去呀！再说了，古代北方人对南方特别害怕，都知道南方有瘴气，非常厉害，能够致命，所以一听说征云南，马上谣言满天飞，都说是有去无回，这样一来，更没人愿意去了。都不愿意去怎么办呢？杨国忠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拿来户籍，三丁抽一，抽到了就得来报到！这不是和抓壮丁一样吗！有人被抽到了，可是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怎么办呢？干脆自残了。六十多年后，白居易写了一首著名的诗叫《新丰折臂翁》，里面就描述了一个自残的逃兵。这个逃兵为了不去云南，半夜偷偷用大石头把自己的右胳膊砸折了。赫赫有名的开元天宝时代竟然发生这样的惨剧，这个盛世可就要打折扣了。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自残，好多人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去的结果怎么样呢？又是一败涂地。前前后后，连病死带战死，唐朝在云南损失了二十万兵力，这可就是二十万家庭的主要劳动力啊。要知道，唐玄宗虽然尚武，也打了很多战争，但是，基本都是在边疆地区，由职业军人进行的，而且胜多败少，对老百姓生活影响不大。可是这场战争，真真切切让老百姓感受到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中国传统社会重男轻女，可是，眼看着儿子养大了当炮灰，老百姓又觉得生女儿好了，为什么？杜甫《兵车行》说的很清楚，“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这可是天宝年间老百姓第二次觉得生女儿好了，第一次是杨贵妃得宠，老百姓说“男不封侯女做妃，看女却为门上楣”。两次“不重生男重生女”，这可不是什么进步，恰恰意味着天宝年间社会出问题了！
按说，宰相当到这个份上，杨国忠该有压力了吧？完全没有。杨国忠过得特别快活。怎么个快活法？首先，杨国忠一举贪污三千万匹绢帛，差不多把国库都搬到家里来了。第二，他和堂妹虢国夫人私通也差不多公开化了。本来唐玄宗不是给杨贵妃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堂兄都赐了豪宅吗？这时候，杨国忠也把自己的宅子和他们建到了一块，“昼夜往来，无复期度。”在自己家里放肆一点也罢了，两个人在大街上也公然打情骂俏。按照《新唐书·杨国忠传》的说法就是“居同第，出骈骑，相调笑，施施若禽兽然，不以为羞，道路为耻骇。”别看唐朝相对开放，但是，开放并不等于*，一个宰相，完全无视人伦，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来，老百姓还真是看不惯，都管杨国忠叫“雄狐”。不过，杨国忠可不管这些议论，每次扈从皇帝去华清宫，杨国忠都和贵妃的三个姐姐一个哥哥走在一起。前面高高飘扬着杨国忠的剑南节度使旌节，后面是五家合成一队，莺歌燕舞，一路招摇，香味飘出几里地远。这是去的时候，从华清宫回来的时候呢？唐玄宗也都要五家一块临幸。想当年，李林甫临死想让皇帝看一看他都做不到，现在，到杨国忠家，唐玄宗都流连忘返了！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4）
杨国忠为什么这么放肆啊？他自己说得很清楚：“吾本寒家，一旦缘椒房至此，未知税驾之所，然念终不能致令名，不若且极乐耳。”换句话说，他不是不知道自己有问题，恰恰是因为知道自己问题太大了，索性得过且过。当年，武则天晚年，二张兄弟得宠的时候，不是有人在他们的弟弟张昌仪家大门上写“一日丝能织几日络”吗？张昌仪回答：“一日亦足”，这样看来，杨国忠跟这个舅舅真有异曲同工之妙，都信奉在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二、国忠告安禄山谋反
我们讲过，杨国忠自从当了宰相，就大权独揽，把整个朝廷基本上都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了。但是，杨国忠几乎是凭本能就知道，有一个人他控制不了。谁呢？安禄山。安禄山得宠的程度绝不在杨国忠之下，而且对他表现得颇为轻蔑。这对杨国忠来讲可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情。怎么办呢？干脆整倒他算了。历朝历代文官要想整倒武官，差不多都找同一个理由。什么理由呀？谋反！杨国忠也不例外，整天在玄宗面前说安禄山要谋反。不过，谋反可是个大问题，红口白牙瞎说不行，总得有些证据。那么，杨国忠告安禄山谋反，有没有证据呢？还是有一些的。
第一、蓄养壮士。安禄山不是经常抓俘虏吗？抓到骁勇的俘虏，安禄山既不杀，也不放，都养起来了。按照《通鉴》的说法，就是“禄山养同罗、奚、契丹的俘虏八千馀人，谓之“曳落河””。曳落河是什么意思啊？这是突厥语壮士的意思。这八千壮士既是他的干儿子也是他的亲兵，个个骁勇善战，一可当百。如果没有反心，要这些壮士干什么！
第二、招纳谋臣。我们不是讲过，李林甫和杨国忠当宰相，文人比较难出头吗？文人在朝廷找不到出路，就开始流动到边疆节度使麾下了。当时有一个人叫高尚，本名叫高不危，一听这名字大家就知道，有点水平。高不危老家就在幽州，他也颇有学问，可就是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中，高不危仰天长叹说：高不危举大事而死，岂能啮草根求活耶！安禄山一听，有点意思，就把他召入幕府了，给自己出谋划策。当时，安禄山手下这样的谋士还颇有几个。如果不想造反的话，干嘛养这么多谋士呢？
第三、储备物资。安禄山都储备什么了？首先就是钱。安禄山不是粟特人吗？对赚钱最内行了。自从安禄山当上范阳、平卢和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就聚拢了一大批粟特商人，让他们到各地贩运物资，替安禄山赚钱。赚回来的钱干什么呀？买马，买兵器。安禄山手下的良马就有五万匹，足可以建立一支实力雄厚的骑兵了。要知道，在冷兵器时代，骑兵的作用就相当于飞机加坦克，有了这么多战马，安禄山的战斗力又提高了不少。另外，他还在范阳北边又修了一个城，起名叫雄武，里面储藏了大量粮草。如果没有反心，要这么多装备干什么呀？当然，在我们看来，这三项理由要说是谋反固然有道理，但是，要说是为了更好地保卫边疆也行啊。但是，有一条可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了。什么呢？
就是第四点证据——私做官服。我们知道，唐朝官服的颜色和品级是直接挂钩的，三品穿紫，五品穿红，不是当官的不能乱穿。可是，安禄山在河北弄了一批裁缝，私作绯紫袍、鱼袋、以百万计。这不是明摆着打算当皇帝吗！这样看来，杨国忠说安禄山谋反，也不是空穴来风。可是，玄宗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还要反呀？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5）
三、国忠逼安禄山造反
节度使制度本来就存在着缺陷，唐玄宗又一再失误，纵容安禄山发展势力，又增加了他的危险性。那宰相杨国忠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应该说，在这个问题上，杨国忠的眼光比唐玄宗强多了，他一再提醒皇帝安禄山要反，这还是有见地的。当年张九龄说安禄山有反相，只是凭书生意气，本能地不放心安禄山，其实没多大说服力；但是，杨国忠说安禄山谋反，可是建立在很多事实基础之上的，是非常值得重视的。但是，杨国忠也有一点大大地不如张九龄。什么呢？动机。当年张九龄说安禄山谋反，那完全是出于公心，希望唐朝向好的方向发展。而杨国忠之所以状告安禄山谋反，从一开始就是出于争宠的私心。现在皇帝不信任他，他的目的没达到，怎么办呢？杨国忠不是去想怎么样尽可能地避免或者推迟安禄山谋反的进程，也不是去想怎么样加强防守，尽可能地减少损失，而是采取了一个最不负责任的做法：干脆，我逼他造反给你看，让你不相信我！
怎么逼呢？杨国忠干脆去抄安禄山的家了！唐玄宗不是给安禄山在长安建了豪宅吗？趁着安禄山不在，杨国忠直接派人去搜查了。搜查什么呀？当然是谋反的证据。可是，安禄山那么狡猾的人，怎么可能把明显的证据放在家里呢？也没翻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尽管如此，杨国忠可不肯善罢甘休。既然没有物证，那就把涉案人带走吧。当时，安禄山有几个门客在，杨国忠把他们都带到御史台了，一通刑讯逼供，几个门客全死在里面了。杨国忠的这个做法怎么样啊？不是一般的差。这不等于拿草棍去捅老虎鼻子吗！当时，安禄山的儿子安庆宗已经娶了宗室荣义郡主，就住在长安，一看到这情况，马上就偷偷派人汇报给安禄山去了。这一下，安禄山可真是被激怒了。本来，安禄山一直感念唐玄宗对他的高天厚地之恩，想等玄宗死后再发难，但是现在，既然杨国忠苦苦相逼，那也就等不了了！
天宝十四载七月，安禄山上表朝廷，请求献马三千匹，每匹配两个马夫，共六千人，由二十二个蕃将带领，送到长安去！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哪里是送马呀，这不是偷袭小分队吗！事情做得这么明显，连唐玄宗都觉得心里没谱了。怎么办呢？他又派了一个叫冯神威的宦官到范阳去，拿着自己写的亲笔信去找安禄山。信里写的什么呀？两个内容。第一、马不着急送过来，等冬天再说吧。另外，也不劳你派军队送了，朝廷派人去接就好。第二、我在华清池新给你弄了一个单人温泉，十月份在温泉等你。想要调虎离山。冯神威就拿着这份手诏到范阳了。这次一来，冯神威马上就感觉出气氛不对了。以往朝廷派宦官来，安禄山多热情啊，对他们比亲爹还亲。可是这一次，眼看着皇帝的亲笔诏书，安禄山连磕头都免了。他像一头雄狮一样盘踞在椅子上，只是微微欠了欠身，说：圣人还好？冯神威没办法，战战兢兢把诏书念了一遍。听他把诏书宣读完，安禄山差点没笑起来，现在让我去长安，想杀我呀？晚了！他对冯神威说：“马不献亦可，十月灼然诣京师。”冯神威一听他这么说，不知为什么觉得后背冷飕飕的，这家伙十月到长安，想干什么呀！还没等冯神威反应过来呢，安禄山已经端茶送客了，把冯神威软禁在旅馆里，再也不露面了。几天之后，才打发冯神威走人，连一个谢恩表都没有。冯神威回到长安，在唐玄宗面前泣不成声。他说：“臣几不得见大家！”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6）
这时候，傻子也知道，一场暴风雨已经迫在眉睫了！唐玄宗总该擦亮眼睛，想想对策了吧？没有。天宝十四载十月份，唐玄宗照样带着杨贵妃，到华清池泡温泉去了！玄宗怎么这么不负责任呢？他难道没有看出就要大难临头了吗？我觉得，他也未必看不出来。但是，此时的唐玄宗，在精神上已经不是怠惰，而是沉沦了。正因为看出来了灾难的影子，他才越发地想要逃避。这就叫鸵鸟政策，把脑袋缩在羽毛里，装看不见。
五、建议玄宗狼狈出逃
天宝十五载六月九日，潼关失守了。这消息唐玄宗是怎么知道的呀？他是根据平安火知道的。平安火又是什么东西呢？平安火其实就是烽火，在古代是传递军事情报用的。自从安史之乱以后，从潼关到长安就设立了烽火台，每天晚上，潼关点一把火，长安这边就知道，今天平安无事了。可是，六月九日这天傍晚，潼关已经失守了，没人点平安火了。唐玄宗翘首东望，再也看不到那熟悉的烟雾，这下子，他可真着急了。难道潼关丢了？怎么办呢？赶紧跟大臣商量对策吧。宰相杨国忠怎么说？他对着群臣痛哭流涕。说：“这十年来，不断有人报告安禄山要谋反，可是陛下就是不信，结果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这可不是宰相的过错。”一上来先把责任推给了玄宗。至于他自己先逼迫安禄山造反，再陷害哥舒翰出兵的事，全都一笔勾消了。想想唐玄宗最后就信任这样的宰相，真是让人叹息。
可是，光推卸责任没有用，接下来朝廷该怎么做啊？这杨国忠倒是早就想好了。他说，陛下，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是暂时放弃长安，避一避风头吧。往哪儿跑呢？往蜀地跑！为什么到蜀地呀？首先，蜀地是杨国忠的势力范围。杨国忠一直担任剑南节度使，蜀地算是他的老根据地了，便于控制。第二、蜀地安全。四川盆地四面环山，是一个独立的地理单元，易守难攻；另外，剑南节度使也是玄宗时代的十大军区之一，有三万多士兵，保一方平安不成问题。第三、蜀地自古号称天府之国，比较富裕，能够养活一个流亡政府，而且，自从安禄山起兵打出清君侧的旗号，杨国忠就派人在剑南增修城池，储备物资，打算实在不行的话就跑到这儿来避难。没想到现在不仅自己需要逃命，连皇帝也需要逃命了，那自己之前的储备就更有先见之明了！杨国忠这个逃跑方案提出来，群臣是什么反应啊？根据史书的记载，大部分官员都唯唯诺诺，什么也说不出来。可是，就在这时候，有个低级官员说话了。他说：“请即日招募城中敢死之士及朝官各率家僮子弟出军防遏。”说话的是谁呢？监察御史，同时也是著名的边塞诗人高适。大敌当前，高适以一介书生，慨然提出全体动员，誓死守城，真是给天下读书人增色！
六、充当马嵬之变的牺牲品
为疏导马嵬之变中将士们的愤怒情绪，陈玄礼想到了杨国忠。当时，杨国忠招乱基本已经是人们的共识了，天下人说起杨国忠都是咬牙切齿，陈玄礼本人也恨不得杀了他。既然如此，何不让战士们杀了他泄愤！这样一来，既疏导了将士的不满情绪，又为国除害，不是两全其美吗？
可是，陈玄礼也知道，一个将军，如果背后没有高层支持，想要杀宰相，这不就等于谋反吗？陈玄礼可不想谋反。寻求谁的支持呢？唐玄宗？那是不可能的，杨国忠是他的宠儿，他不会同意。这时候，陈玄礼想到太子了。太子是朝廷里的二号人物，而且，陈玄礼也知道，太子和杨国忠也有矛盾，何不寻求太子的支持呢？于是，陈玄礼就找到太子的亲信宦官李辅国，托他把杀杨国忠的想法告诉太子。太子李亨怎么反应啊？要知道，李亨对杨国忠早就恨之入骨了。当年李林甫制造大案，打击太子，杨国忠就是马前卒。当了宰相之后，杨国忠还是处处打压李亨。最让李亨痛恨的是，安史之乱开始后，唐玄宗曾经想要让太子监国，这可是太子盼望已久的好事啊。但是，杨国忠害怕李亨上台对他不利，让贵妃衔土请命，以死相胁，迫使玄宗又取消了这个计划。现在，跟着杨国忠到他的地盘上去，李亨更加绝望了，真要是到了蜀地，他这个太子的位置可就更加难保了！所以，李亨当然巴不得陈玄礼杀了杨国忠。可是，怎么表态呢？李亨是个谨慎的人，他的表态也非常有水平，按照《资治通鉴》的记载，“太子未决”。未决是什么意思啊？未决的真实含义不是决定不下来，而是不反对，不反对就是赞成了。有了太子这个态度，陈玄礼就踏实了。他把禁军的将领召集起来，说：“今天下崩离，万乘震荡，岂不由杨国忠割剥氓庶，朝野怨咨，以至此耶？若不诛之以谢天下，何以塞四海之怨愤！”这是战斗动员啊，将领们怎么表态呢？他们的满腔怒火果然被老将军激发起来了。异口同声地说：“念之久已，事行身死，固所愿也！”这样一来，诛杀杨国忠的事情就算定下来了。火药桶已经准备好，现在，就缺少一个引子了。
把大唐盛世之船驶向安史之乱的奸相（7）
正好，这时候，杨国忠从驿站外面巡视回来了。他一回来，马上就被二十多个吐蕃人围住了，这些人是吐蕃派到唐朝的使者，刚到长安，正好赶上皇帝出逃，就跟着一起逃出来了。一路上，他们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看见杨国忠，就拦住他要吃的。杨国忠还没来得及回答呢，忽然，有一个禁军大喊了一声：“国忠与胡虏谋反！”紧接着，一支箭就朝着杨国忠射过来了，一下子就扎在了马鞍子上。杨国忠一看势头不好，赶紧翻身下马，跑进了驿站的西门，想要寻求皇帝的保护。禁军哪能饶了他呀，追过来，手起刀落，一下子就把杨国忠的首级拿下来了。这还不算解气，他们还把杨国忠大卸八块，连他的肉都撕下来吃了，再把他的脑袋用枪挑着，悬挂在驿站的门外了。旁边的士兵大声欢呼。听见外面人声嘈杂，御史大夫魏方进赶紧出来看怎么回事，一看杨国忠的首级，魏方进吓了一跳，说：“汝曹何敢害宰相！”这时候士兵已经杀红了眼了，看见魏方进，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刀，把魏方进也杀了。另一个宰相韦见素也跑出来看情况，乱兵上去就是一棍，打得韦见素血流满面。眼看着就要出第三条人命了，幸好有几个士兵认识他，喊了一句“勿伤韦相公。”这才幸免于难。到这个时候，士兵的情绪已经失控了，把驿站团团围住，一时间杀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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