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春色,眼圈儿都红了。”平儿笑道:“可不是,我原不喝,大奶奶和姑娘们
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钟,脸就红了。”张材家的笑道:“我倒想着要
喝呢,又没人让我。明日再有人请姑娘,可带了我去罢。”说着,大家都笑
了。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见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两个三个,这么两
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家的又道:“要是上上下下,只怕还不够!”
平儿道:“那里都吃?不过都是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儿的,也有摸
着的,也有摸不着的。”刘老老道:“这些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
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阿弥
陀佛!这一顿的银子,够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
平儿因问:“想是见过奶奶了?”刘老老道:“见过了,叫我们等着呢。”
说着,又往窗外看天气,说道:“天好早晚了,我们也去罢,别出不去城才
是饥荒呢。”周瑞家的道:“等着我替你瞧瞧去。”说着,一径去了,半日方
来,笑道:“可是老老的福来了,竟投了这两个人的缘了。”平儿等问:“怎
么样?”周瑞家的笑道:“二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告诉二奶
奶:‘刘老老要家去呢,怕晚了赶不出城去。’二奶奶说:‘大远的,难为他
扛了些东西来,晚了就住一夜,明日再去。’这可不是投上二奶奶的缘了吗?
这也罢了,偏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老老是谁?’二奶奶就回明白了。
老太太又说:‘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见。’这可不是想
不到的投上缘了?”说着,催刘老老下来前去。刘老老道:“我这生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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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见得呢?好嫂子,你就说我去了罢!”平儿忙道:“你快去罢,不相干的。
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个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
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说着,同周瑞家的带了刘老老往贾母这边来。二门口
该班的小厮们,见了平儿出来都站起来,有两个又跑上来,赶着平儿叫“姑
娘”。平儿问道:“又说什么?”那小厮笑道:“这会子也好早晚了,我妈病
着,等我去请大夫。好姑娘,我讨半日假,可使得?”平儿道:“你们倒好,
都商量定了,一天一个,告假又不回奶奶,只和我胡缠。前日住儿去了,二
爷偏叫他,叫不着,我应起来了,还说我做了情了。你今日又来了。”周瑞
家的道:“当真的他妈病了,姑娘也替他应着放了他罢。”平儿道:“明日一
早来。——听着,我还要使你呢。再睡的日头晒着屁股再来!你这一去,带
个信儿给旺儿,就说奶奶的话,问他那剩的利钱,明日要还不交来,奶奶不
要了,索性送他使罢。”那小厮欢天喜地,答应去了。
平儿等来至贾母房中。彼时大观园中姐妹们都在贾母前承奉,刘老老进
去,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的,并不知都系何人。只见一张榻上,
独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个丫鬟在那里捶腿,
凤姐儿站着正说笑。刘老老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陪着笑,拜了几拜,口
里说:“请老寿星安!”贾母也忙欠身问好,又命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
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贾母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刘
老老忙起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
这么硬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个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刘
老老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我们要也这么着,
那些庄家活也没人做了。”贾母道:“眼睛牙齿还好?”刘老老道:“还都好,
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贾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
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
笑话,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
玩笑会子就完了。”刘老老笑道:“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不
能。”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老废物罢咧!”说的大家都笑了。贾母又笑
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好些瓜菜来,我叫他快收拾去了。我正想
个地里现结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象你们地里的好吃。”刘老老笑道:“这
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倒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贾母又道:“今
日既认着了亲,别空空的就去,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我们也有个
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也算是看亲戚一趟。”
凤姐儿见贾母喜欢,也忙留道:“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空屋子还
有两间,你住两天,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儿,说些给我们老太太听听。”
贾母笑道:“凤丫头别拿他取笑儿,他是屯里人,老实,那里搁的住你打趣?”
说着,又命人去先抓果子给板儿吃。板儿见人多了,又不敢吃。贾母又命拿
些钱给他,叫小么儿们带他外头玩去。刘老老吃了茶,便把些乡村中所见所
闻的事情说给贾母听,贾母越发得了趣味。正说着,凤姐儿便命人请刘老老
吃晚饭,贾母又将自己的菜拣了几样,命人送过去给刘老老吃。
凤姐知道合了贾母的心,吃了饭便又打发过来。鸳鸯忙命老婆子带了刘
老老去洗了澡,自己去挑了两件随常的衣裳叫给刘老老换上。那刘老老那里
见过这般行事?忙换了衣裳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彼时
宝玉姐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
说的书还好听。那刘老老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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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件贾母高兴,第二件这些哥儿姐儿都爱听,便没话
也编出些话来讲。因说道:“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
风里雨里,那里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上做歇马凉亭,什么奇
奇怪怪的事不见呢!就象旧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
我那日起的早,还没出屋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有人偷柴草来了。
我巴着窗户眼儿一瞧,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
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火抽些烤火,也是有的。”刘老老笑道:“也并不是
客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打量什么?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极标致的个小
姑娘儿,梳着溜油儿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子裙儿。”刚说到这里,
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又说:“不相干,别唬着老太太!”贾母等听了,忙问:
“怎么了?”丫鬟回说:“南院子马棚里走了水了,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
贾母最胆小的,听了这话,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来瞧时,只见那东南角上
火光犹亮。贾母唬得口内念佛,又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王夫人等也忙都
过来请安,回说:“已经救下去了。老太太请进去罢。”贾母足足的看着火光
熄了,方领众人进来。
宝玉且忙问刘老老:“那女孩儿大雪地里做什么抽柴火?倘或冻出病来
呢?”贾母道:“都是才说抽柴火,惹出事来了,你还问呢!别说这个了,
说别的罢。”宝玉听说,心内虽不乐,也只得罢了。刘老老便又想了想,说
道:“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岁了。他天天吃斋念佛,
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么虔心,原本你该绝后的,
如今奏了玉帝,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
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儿似的。后起间,真又养
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长得粉团儿似的,聪明伶俐的了不得呢。这些神
佛是有的不是!”这一席话暗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
宝玉心中只惦记抽柴的事,因闷的心中筹画。探春因问他:“昨日扰了
史大妹妹,咱们回去商议着邀一社,又还了席,也请老太太赏菊何如?”宝
玉笑道:“老太太说了,还要摆酒还史妹妹的席,叫咱们做陪呢。等吃了老
太太的,咱们再请不迟。”探春道:“越往前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兴。”宝
玉道:“老太太又喜欢下雨下雪的,咱们等下头场雪,请老太太赏雪不好吗?
咱们雪下吟诗,也更有趣了。”黛玉笑道:“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
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儿呢!”说着,宝钗等都笑了。宝玉瞅了
他一眼,也不答话。
一时散了,背地里宝玉到底拉了刘老老,细问那女孩儿是谁。刘老老只
得编了告诉他:“那原是我们庄子北沿儿地埂子上,有个小祠堂儿,供的不
是神佛,当先有个什么老爷——”说着,又想名姓。宝玉道:“不拘什么名
姓,也不必想了,只说原故就是了。”刘老老道:“这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
位小姐,名字叫什么若玉,知书儿识字的,老爷太太爱的象珍珠儿。可惜了
儿的,这小姐儿长到十七岁了,一病就病死了。”宝玉听了,跌足叹惜,又
问:“后来怎么样?”刘老老道:“因为老爷太太疼的心肝儿似的,盖了那祠
堂,塑了个像儿,派了人烧香儿拨火的。如今年深日久了,人也没了,庙也
烂了,那泥胎儿可就成了精咧。”宝玉忙道:“不是成精,规矩这样人是不死
的。”刘老老道:“阿弥陀佛!是这么着吗?不是哥儿说,我们还当他成了精
了呢。他时常变了人出来闲逛。我才说抽柴火的,就是他了。我们村庄上的
人商量着还要拿榔头砸他呢。”宝玉忙道:“快别如此。要平了庙,罪过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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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老道:“幸亏哥儿告诉我,明日回去,拦住他们就是了。”宝玉道:“我
们老太太、太太都是善人,就是合家大小也都好善喜舍,最爱修庙塑神的。
我明日做一个疏头,替你化些布施,你就做香头,攒了钱,把这庙修盖,再
装塑了泥像,每月给你香火钱烧香,好不好?”刘老老道:“若这样时,我
托那小姐的福,也有几个钱使了。”宝玉又问他地名庄名,来往远近,坐落
何方,刘老老便顺口诌了出来。
宝玉信以为真,回至房中,盘算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来给了焙茗几
百钱,按着刘老老说的方向地名,着焙茗去先踏看明白,回来再作主意。那
焙茗去后,宝玉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急的热地里蚰蜒似的。好容易等
到日落,方见焙茗兴兴头头的回来了。宝玉忙问:“可找着了?”焙茗笑道:
“爷听的不明白,叫我好找!那地名坐落,不象爷听的一样,所以找了一天,
找到东北角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宝玉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忙说道:
“刘老老有年纪的人,一时错记了也是有的。你且说你见的。”焙茗道:“那
庙门却倒也朝南开,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没好气,一见这个,我说可好了,
连忙进去。一看泥胎,唬的我又跑出来了,——活象真的似的!”宝玉喜的
笑道:“他能变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气。”焙茗拍手道:“那里是什么女孩儿?
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宝玉听了,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个没用的
杀材,这点子事也干不来!”焙茗道:“爷又不知看了什么书,或者听了谁的
混账语,信真了,把这件没头脑的事派我去碰头。怎么说我没用呢?”宝玉
见他急了,忙抚慰他道:“你别急,改日闲了,你再找去。要是他哄我们呢,
自然没了;要竟是有的,你岂不也积了阴骘呢?我必重重的赏你。”说着,
只见二门上的小厮来说:“老太太屋里的姑娘们站在二门口找二爷呢。”不知
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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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话说宝玉听了,忙进来看时,只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罢,
立等你说话呢。”宝玉来至上房,只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姐妹商议给史湘云
还席。宝玉因说:“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定了样数,谁
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必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
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十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贾母听了,
说:“很是。”即命人传与厨房:“明日就拣我们爱吃的东西做了,按着人数,
再装了盒子来。早饭也摆在园里吃。”商议之间,早又掌灯,一夕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可喜这日天气清朗。李纨清晨起来,看着老婆子丫头们
扫那些落叶,并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只见丰儿带了刘老老板儿进来,
说:“大奶奶倒忙的很。”李纨笑道:“我说你昨儿去不成,只忙着要去。”刘
老老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热闹一天去。”丰儿拿了几把大小钥匙,
说道:“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儿怕不够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的拿
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
搬罢。”李氏便命素云接了钥匙。又命婆子出去,把二门上小厮叫几个来。
李氏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着,命人上去开了缀锦阁,一张一张的往下抬。小
厮、老婆子、丫头一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李纨道:“好生着,别慌
慌张张鬼赶着似的,仔细碰了牙子!”又回头向刘老老笑道:“老老也上去瞧
瞧。”刘老老听说巴不得一声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进里面只见乌压压的
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熌灼,各有奇妙,
念了几声佛便下来了。然后锁上门,一齐下来。李纨道:“恐怕老太太高兴,
越发把船上划子、篙、桨、遮阳幔子,都搬下来预备着。”众人答应,又复
开了门,色色的搬下来。命小厮传驾娘们,到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
正乱着,只见贾母已带了一群人进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笑道:“老太
太高兴,倒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掐了菊花要送去。”一面说,一
面碧月早已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养着各色折枝菊花。贾母
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在鬓上,因回头看见了刘老老,忙笑道:“过来带花儿。”
一语未完,凤姐儿便拉过刘老老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把一盘子
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了不得。刘老老也笑道:“我这
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
他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老妖精了。”刘老老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
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索性作个老风流!”
说话间,已来至沁芳亭上,丫鬟们抱了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
贾母倚栏坐下,命刘老老也坐在旁边,因问他:“这园子好不好?”刘老老
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闲了的时候儿大
家都说:‘怎么得到画儿上逛逛!’想着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
方儿?谁知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
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指着惜
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刘
老老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
又这么个好模样儿,还有这个能干,别是个神仙托生的罢?”贾母众人都笑
了。
歇了歇,又领着刘老老都见识见识。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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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漫的甬路。刘老老让出来与
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走土地。琥珀拉他道:“老老你上来走,看青苔滑倒了。”
刘老老道:“不相干,我们走熟了,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鞋,别
沾了泥。”他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脚底下果踩滑了,“咕咚”一交跌倒,
众人都拍手呵呵的大笑。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
说话时,刘老老已爬起来了,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了。”
贾母问他:“可扭了腰了没有?叫丫头们捶捶。”刘老老道:“那里说的我这
么娇嫩了?那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捶起来,还了得呢。”
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黛玉亲自用小茶盘儿捧了一盖碗茶
来奉与贾母。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黛玉听说,便命丫
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手,请王夫人坐了。刘老老因见窗下案
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刘老老道:“这必定是那一位哥儿
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老老留神打
量了黛玉一番,方笑道:“这那里象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
呢。”贾母因问:“宝玉怎么不见?”众丫头们答说:“在池子里船上呢。”贾
母道:“谁又预备下船了?”李纨忙回说:“才开楼拿的。我恐怕老太太高兴,
就预备下了。”贾母听了,方欲说话时,有人回说:“姨太太来了。”贾母等
刚站起来,只见薛姨妈早进来了,一面归坐,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这
早晚就来了。”贾母笑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他,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
说笑一回。贾母因见窗上纱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
看,过了后儿就不翠了。这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
拿绿纱糊上,反倒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他
把这窗上的换了。”凤姐儿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几匹
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 ‘流云蝙蝠’花样的,也有‘白蝶
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这个样的,拿了两匹出来,
做两床棉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没
经过没见过的,连这个纱还不能认得,明儿还说嘴。”薛姨妈等都笑说:“凭
他怎么经过见过,怎么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导了他,连我们也听听。”
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
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他认做蝉翼纱,原也有些象。不知道的都认做
蝉翼纱。正经名字叫 ‘软烟罗’。”凤姐儿道:“这个名儿也好听,只是我这
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贾母笑道:“你能活了
多大?见过几样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
青,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要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
远远的看着就和烟雾一样,所以叫做 ‘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做‘霞影纱’。
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薛姨妈笑道:“别说凤丫头没
见,连我也没听见过。”凤姐儿一面说话,早命人取了一匹来了,贾母说:“可
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做被做帐子试试,也竟好。
明日就找出几匹来,拿银红的替他糊窗户。”凤姐答应着。众人看了,都称
赞不已。刘老老也觑着眼看,口里不住的念佛,说道:“我们想做衣裳也不
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贾母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凤姐忙把自己
身上穿的一件大红棉纱袄的襟子拉出来,向贾母薛姨妈道:“看我的这袄
儿。”贾母薛姨妈都说:“这也是上好的了,这是如今上用内造的,竟比不上
这个。”凤姐儿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内造上用呢,竟连这个官用的也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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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啊。”贾母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要有就都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
有雨过天青的,我做一个帐子挂上。剩的配上里子,做些个夹坎肩儿给丫头
们穿,白收着霉坏了。”凤姐儿忙答应了,仍命人送去。
贾母便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逛去罢。”刘老老笑道:“人人都说:
‘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
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
又不上房晒东西,预备这梯子做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一定是为开顶柜取东
西,离了那梯子怎么上得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
满屋里东西都只好看,可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了!”凤姐
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
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那里撑船。贾母道:“他
们既备下船,咱们就坐一回。”说着,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未至池前,
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摄丝戗金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忙问王夫人:
“早饭在那里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那里就在那里罢了。”贾母听说,
便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好,你就带了人摆去,我们从这里坐了船去。”凤
姐儿听说,便回身和李纨、探春、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等,抄着近路到
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
酒吃饭,都有个凑趣儿的,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个女清客了。”李
纨是个厚道人,倒不理会;凤姐却听着是说刘老老,便笑道:“咱们今儿就
拿他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儿不做。
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很不与大奶奶
相干,有我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有丫鬟挨人递了茶。大家
吃毕,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按席摆下。贾母
因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挨着我这边坐。”众人听说,
忙抬过来。凤姐一面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忙拉刘老老出去,悄悄的嘱咐了
刘老老一席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要错了,我们就笑话呢。”调停
已毕,然后归坐。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了,只坐在一边吃茶。贾母带
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姐妹三人一桌,刘老老挨
着贾母一桌。贾母素日吃饭,皆有小丫鬟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
如今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偏接过麈尾来拂着。丫鬟们知他要捉弄刘老
老,便躲开让他。鸳鸯一面侍立,一面递眼色。刘老老道:“姑娘放心。”
那刘老老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凤姐和鸳鸯商议定
了,单拿了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给刘老老。刘老老见了,说道:“这
个叉巴子,比我们那里的铁锨还沉,那里拿的动他?”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鬟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
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老老桌上。
贾母这边说声“请”,刘老老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
如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说完,却鼓着腮帮子,两眼直视,一声不语。
众人先还发怔,后来一想,上上下下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湘云掌不住,一
口茶都喷出来。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只叫“嗳哟”。宝玉滚到贾母怀里,
贾母笑的搂着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却说不出话来。薛
姨妈也掌不住,口里的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的茶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
春离了坐位,拉着他奶母,叫“揉揉肠子。”地下无一个不弯腰屈背,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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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他姐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
掌着,还只管让刘老老。
刘老老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
小巧,怪俊的。我且得一个儿!”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
母笑的眼泪出来只忍不住,琥珀在后捶着。贾母笑道:“这定是凤丫头促狭
鬼儿闹的!快别信他的话了。”那刘老老正夸鸡蛋小巧,凤姐儿笑道:“一两
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冷了就不好吃了。”刘老老便伸筷子要夹,那里
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
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筷子要亲自去拣,早有地下的人拣出去了了。刘老
老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个响声儿就没了!”
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他取笑。贾母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筷子
拿出来了,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
人原不曾预备这牙箸,本是凤姐和鸳鸯拿了来的,听如此说,忙收过去了,
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老老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
俺们那个伏手。”凤姐儿道:“菜里要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
老老道:“这个菜里有毒,我们那些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
了。”贾母见他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菜也都端过来给他吃。又
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闲话,这里收拾残桌,又放了一桌。
刘老老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
行事!怪道说 ,‘礼出大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
家取乐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老老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
是儿罢。”刘老老忙笑道:“姑娘说那里的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有
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笑儿。我要恼,也就不说
了。”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老老吃!”刘老老忙道:“才刚那个嫂子
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凤姐儿便拉鸳鸯坐下道:“你和我
们吃罢,省了回来又闹。”鸳鸯便坐下了,婆子们添上碗箸来,三人吃毕。
刘老老笑道:“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
怪道风儿都吹的倒!”鸳鸯便问:“今儿剩的不少,都那里去了?”婆子们道:
“都还没散呢,在这里等着,一齐散给他们吃。”鸳鸯道:“他们吃不了这些,
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平丫头送去。”凤姐道:“他早吃了饭了,不用给他。”
鸳鸯道:“他吃不了,喂你的猫。”婆子听了,忙拣了两样,拿盒子送去。鸳
鸯道:“素云那里去了?”李纨道:“他们都在这里一处吃,又找他做什么?”
鸳鸯道:“这就罢了。”凤姐道:“袭人不在这里,你倒是叫人送两样给他去。”
鸳鸯听说,便命人也送两样去。鸳鸯又问婆子们:“回来吃酒的攒盒,可装
上了?”婆子道:“想必还得一会子。”鸳鸯道:“催着些儿。”婆子答应了。
凤姐等来至探春房中,只见他娘儿们正说笑。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
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着各种名人法贴,并
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
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
雨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联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官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
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傍边挂着小槌。那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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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槌子去击,丫鬟们忙拦住他。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
拣了一个给他,说:“玩罢,吃不得的。”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葱
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板儿又跑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老
老忙打了他一巴掌,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倒叫你进来瞧瞧,
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
贾母隔着纱窗后往院内看了一回,因说道:“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
只是细些。”正说话,忽一阵风过,隐隐听得鼓乐之声。贾母问:“是谁家娶
亲呢?这里临街倒近。”王夫人等笑回道:“街上的那里听的见?这是咱们的
那十来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贾母便笑道:“既他们演,何不叫他们进来
演习,他们也逛一逛,咱们也乐了,不好吗?”凤姐听说,忙命人出去叫来,
赶着吩咐摆下条桌,铺上红毡子。贾母道:“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
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众
人都说好。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咱们走罢,他们姐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
生怕腌臜了屋子。咱们别没眼色儿,正经坐会子船,喝酒去罢。”说着,大
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这是那里的话?求着老太太、姨妈、太太来坐坐
还不能呢!”贾母笑道:“我的这三丫头倒好,只有两个玉儿可恶。回来喝醉
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说着众人都笑了。
一齐出来走不多远,已到了荇叶渚,那姑苏选来的几个驾娘早把两只棠
木舫撑来。众人扶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老老、鸳鸯、玉钏儿上了这
一只船,次后李纨也跟上去。凤姐也上去,立在船头上,也要撑船。贾母在
舱内道:“那不是玩的!虽不是河里,也有好深的,你快给我进来。”凤姐笑
道:“怕什么!老祖宗只管放心。”说着,便一篙点开,到了池当中。船小人
多,凤姐只觉乱晃,忙把篙子递与驾娘,方蹲下去。然后迎春姐妹等并宝玉
上了那只,随后跟来。其馀老嬷嬷众丫鬟俱沿河随行。宝玉道:“这些破荷
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
子闲了一闲,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呢?”黛玉道:“我最不
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
了。”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别叫拔去了。”
说着已到了花溆的萝港之下,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
兴。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
“是。”贾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院。只觉异香扑
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
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的玩器全无。案上止有一个土定瓶,瓶中供着
数枝菊,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
素。贾母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
没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说着,命鸳鸯去
取些古董来,又嗔着凤姐儿:“不送些玩器来给你妹妹,这样小器!”王夫人
凤姐等都笑回说:“他自己不要么,我们原送了来,都退回去了。”薛姨妈也
笑说道:“他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贾母摇头道:“那使不得。虽然他
省事,倘或来个亲戚,看着不象,二则年轻的姑娘们,屋里这么素净,也忌
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
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他们姐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别很离了格儿。
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呢?要很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
子,如今老了,没这个闲心了。他们姐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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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他们还不俗。如今等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
净。我的两件体己,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
说着,叫过鸳鸯来,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照屏,还有个墨
烟冻石鼎拿来: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够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
把这帐子也换了。”鸳鸯答应着,笑道:“这些东西都搁在东楼上不知那个箱
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贾母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
别忘了。”
说着,坐了一回,方出来,一径来至缀锦阁下。文官等上来请过安,因
问:“演习何曲?”贾母道:“只拣你们熟的演习几套罢。”文官等下来,往
藕香榭去不提。这里凤姐已带着人摆设齐整,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
锦裀蓉簟,每一榻前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
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上头放着一分炉
瓶,一个攒盒。上面二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一倚两几,是王夫人的。
馀者都是一倚一几。东边刘老老,刘老老之下便是王夫人。西边便是湘云,
第二便是宝钗,第三便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排下去,宝玉在末。
李纨凤姐二人之几设于三层槛内、二层纱厨之外。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
每人一把乌银洋錾自斟壶,一个十锦珐琅杯。
大家坐定,贾母先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个令,才有意思。”
薛姨妈笑说道:“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们如何会呢!安心叫我们醉了。
我们都多吃两杯就有了。”贾母笑道:“姨太太今儿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老
了。”薛姨妈笑道:“不是谦,只怕行不上来,倒是笑话了。”王夫人忙笑道:
“便说不上来,只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薛
姨妈点头笑道:“依令。老太太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贾母笑道:“这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