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伦·达尔顿挠着手臂,指甲有半英寸长。她敷衍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
达尔马斯靠着墙,盯着她。他的语气变得生硬了。
“也许你还记得你曾经嫁给达特·柏万德,还记得他四月的时候被杀了……也许这些事对你来说已经太遥远了?”
金发女人咬着一个指关节,说:“自以为是的家伙,呃?”
“这是万不得已。但是自从我上次手臂上中了枪后,就不敢懈怠。”
海伦·达尔顿忽然坐直了身子,一扫脸上的茫然表情,几乎是抿着嘴唇在说话。
“那支枪搞出什么名堂了?”
“只是杀了一个人罢了。”达尔马斯漫不经心地说。
她瞪了他很久,说:“我破产了,把枪当了,没再把它赎回来。我的丈夫一个星期赚六十块钱,可是没在我身上花过一分钱。我身无分文。”
达尔马斯点点头。“记得那是哪家当铺吗?”他问道,“也许你还留着当票呢。”
“不记得。是在一条大街上,那里有一排当铺。当票也不在了。”
达尔马斯说:“我猜也是那样。”
他缓缓走过房间,看看壁炉架上那些书的书名,然后继续往前走,在一张折叠小书桌前停下了,那上面有一张镶在银色相框里的照片。达尔马斯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缓缓地转过身。
“海伦,枪的事情太糟糕了。今天下午被杀掉的是个相当重要的人物。枪外面的注册号码被磨掉了。如果你当了枪,我可以从当铺的人那里查出是哪个枪手把它买走了,只是他那种人不会那样把号码磨掉,他应该知道枪的里面还有一个号码。所以他不是枪手——而且持枪的人不可能从当铺里买这种玩意儿。”
金发女人缓缓站起来,脸颊绯红,手臂僵硬地垂在两旁,呼吸浊重。她缓缓地、生硬地说:“大侦探,别想牵着我的鼻子走。我不想管任何和警察有关的事——而且我有一些好朋友会照应好我。你最好快滚!”
达尔马斯回头盯着桌上的相框,说:“约翰·苏特罗不应该那样在一个女人的公寓里留下踪迹,有人会以为他在骗人。”
金发女人双腿僵硬地走过房间,将相框扔进书桌抽屉,啪地把抽屉关上,然后把臀部靠在书桌上。
“你在胡说,侦探。那不是什么叫做苏特罗的人。快滚,好吗,看在老天的分上!”
达尔马斯露出一个让人不舒服的笑容。“我今天下午看见你在苏特罗家。你喝醉了,记不起来了。”
金发女人动了动,好像要扑上来,可是她停下来了,显得不自在。门上响起了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他就站在门内,非常缓慢地把门推上,右手插在花呢薄风衣的口袋里。他皮肤黝黑,肩膀高耸,棱角分明,鼻子和下巴都尖尖的。
达尔马斯安静地看着他,说:“晚上好,苏特罗议员。”
男人看着达尔马斯身后的女人,并没怎么在意达尔马斯。女人用颤抖的声音说:“这个家伙说他是侦探。他在胡说我以前有一支什么枪。把他赶出去,好吗?”
苏特罗说:“侦探,呃?”
他经过达尔马斯身边时,没有瞧他。金发女人往后退,跌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惊恐。苏特罗低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型自动手枪。枪松松地握在他的手上,指着地板。
他说:“我没有很多时间。”
“我正要走。”达尔马斯走到门边。苏特罗厉声说:“我们先把话说清楚。”
达尔马斯说:“好啊!”
他优雅、从容不迫地挪动着脚步,把门敞开。苏特罗手上的枪猛地往上一抬。达尔马斯说:“别装模作样了。你明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里闹事。”
两个男人互相盯着对方看了很久。然后,苏特罗把枪放进口袋,舔了舔薄嘴唇。达尔马斯说: “达尔顿小姐以前的一支枪最近成了杀人的凶器,可是她已经很久没见过那支枪了。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而已。”
苏特罗缓缓地点点头,眼神怪异。
“达尔顿小姐是我太太的朋友,我不希望有人骚扰她。”他冷淡地说。
“没错,你当然不希望如此。”达尔马斯说,“可是一个合法的侦探可以问合法的问题。我不是贸然闯入这里的。”
苏特罗缓缓地打量着他。“好吧,可是得对我的朋友客气点儿。我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些分量,而且我随时可以让你难堪。”
达尔马斯点点头。他轻轻地走出门,把门关上了,然后又驻足听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他能听得到的声音。他耸耸肩,走过走廊,踏下三级台阶,穿过没有接线总机的小厅。在公寓外面,他前后看了看街道。这是一个公寓住宅区,街上停满了车子。他朝着亮着车灯在等候他的出租车走去。
红头发的司机乔伊站在他车前的街边上,抽着烟,盯着街对面,显然是在监视停在那儿的一辆左边的车身朝向街边的黑色双门大轿车。看到达尔马斯时,他便把香烟丢掉,迎了上去。
他连忙说:“老板,我看到了那辆大车里的家伙——”
双门大轿车的车门上方闪现了一个发白的火苗。在街对面的两栋建筑物之间,一支枪开火了。乔伊跌靠在达尔马斯身上。轿车突然发动了。达尔马斯往一旁蹲下身子,单膝跪地。司机紧紧地靠着他。他想掏枪,可是来不及了。随着一声尖厉的吱嘎声,轿车绕过了街角。乔伊跌在达尔马斯身旁,滚在人行道上。他的手上下拍打着水泥地面,喉咙深处发出粗哑、痛苦的声音。
又是一声尖厉的轮胎擦过路面的声音。达尔马斯赶紧跃起,将手伸到左腋下。当看到一辆小车猛地刹住、丹尼从车里钻出来时,他松了口气。
达尔马斯在司机身旁弯下腰。借着公寓入口的灯光,他能看到乔伊呢子外套上的鲜血。血还在透过衣服往外渗。乔伊就像将死的鸟儿一样睁开又闭上眼睛。
丹尼说:“跟不上那辆车了。它跑得太快了。”
“去找电话叫救护车,”达尔马斯着急地说:“这孩子满肚子的……还有,跟紧那个金发女人。”
大个子匆匆回到车上,猛踩油门拐过了街角。某处的一扇窗户打开了,一个人往下面大吼。一些车子停了下来。
达尔马斯弓着身子看着乔伊,喃喃地说:“别紧张,好小子……别紧张,好小子……别紧张。”
7.
刑事组的组长叫温卡赛,长着稀疏的金发、蓝眼睛,满脸麻子。他坐在一张转椅上,将双脚搁在打开的抽屉边缘。一部电话紧靠在他的手肘边。房间内散发着灰尘和烟头的气味。
一个叫洛纳根的大块头警察站在打开的窗户旁,闷闷不乐地看着外面。他的头发和胡子都是灰白色的。
温卡赛咬着火柴棍,盯着桌子对面的达尔马斯,说:“最好多说一些,因为出租车司机已经无法说话了。你在这个城市运气一向不错,不要把事情搞砸了。”
洛纳根说:“他很顽固,不会说的。”说这话时,他头都没回。
“你少说那么多废话,洛纳根。”温卡赛冷冷地说。
达尔马斯微微一笑,用手掌搓着桌子的侧面,弄出吱吱的响声。
“你要我说什么?”他问道,“天很黑,我没看清楚看枪的人。那辆车是凯迪拉克双门车,没开车灯。我已经告诉过你们这些了,组长。”
“听起来不对劲,”温卡赛嘟囔道,“其中一定有蹊跷。你大概猜得出是谁干的吧,那支枪可是冲着你来的。”
达尔马斯说:“为什么?挨枪的是出租车司机,不是我。他们那种年轻人有可能跟哪些歹毒的家伙结下仇怨。”
“像你一样?”洛纳根说这话时,仍旧盯着窗外。
温卡赛朝洛纳根的后背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说:“你还在里面的时候,车子已经在外面了。那个出租车司机待在车外。如果持枪的人想杀他,不必等你出来后才下手。”
达尔马斯摊开手,耸耸肩。“你们这些家伙以为我知道是谁干的?”
“不完全是这样。不过,我们觉得你可以说出几个名字,让我们查查。你去那栋公寓找谁?”
好一会儿,达尔马斯都没有说话。洛纳根从窗边走开,坐在桌子的尾端,晃着双腿,平淡的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容。
“得了吧,宝贝。” 他愉快地说。
达尔马斯把椅子往后倾斜,双手放在口袋里,若有所思地盯着温卡赛,完全无视灰白色头发的警察的存在。
他缓缓地说:“我去替客户办事。你们不能逼我说出那些。”
温卡赛耸耸肩,冷冷地瞪着他,然后把咬在嘴上的火柴棍拿下来,看了看被咬扁的尾端后随手将它一扔。
“我猜你办的事情和枪击有关。”他阴沉地说,“这样的话,被隐瞒的事很快就会露馅,对吗?”
“也许吧!”达尔马斯说,“果真如此的话,事情就好办了。但我应该先和我的客户谈谈。”
温卡赛说:“好吧,你可以拖到早上,然后你把事情交代清楚,明白吗?”
达尔马斯点点头,站起来。“组长,相当公正。”
“私家侦探只知道秘密。”洛纳根粗鲁地说。
达尔马斯向温卡赛点点头,离开了办公室。他走过阴暗的走廊,上了台阶来到大厅。在市政厅外,他踏下一长段水泥台阶,穿过水泉街,那儿停着一辆不太新的蓝色帕卡德跑车。他坐进车内,转过街角,经过第二街的隧道和一个街区后便往西拐了。他一边开车一边盯着后视镜。
到了阿尔瓦拉多,他走进一家杂货店,给他所住的旅馆打了个电话,那儿的职员向他提供了一个电话号码。他拨了那个号码,听到了电话另一端丹尼沉重的声音。丹尼焦急地说:“你去哪儿了?我把那个女人带到我这里了,她喝醉了。快过来,我们好让她说出你想知道的事。”
达尔马斯透过玻璃盯着电话亭外面,没看见什么东西。停顿了一会儿后,他缓缓地说:“金发女人?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天啊!快来,到时我再告诉你。利夫赛一四五四号。知道怎么走吗?”
“我有地图。我找得到的。”达尔马斯平静地说。
丹尼有些不厌其烦地告诉他路线。解释完毕之后,他说:“赶快。她现在睡着了,但她随时可能醒过来,大叫‘杀人了’。”
达尔马斯说:“丹尼,那对于你不算什么难事……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上了车,从车里的一个格子里拿出一瓶波本威士忌。在灌了一大口酒后,他才发动车子驶向福克斯山。他在路上停了两次,静静地坐在车里思考,之后又继续前行。
8.
道路在比科转入延展在山丘上的两个高尔夫球场之间,并且沿着其中一个被高高的铁丝网围起来的球场的边缘往前延伸。山坡上平房遍布。过了不久,道路向下伸到一个谷地,那儿有一栋单独的平房,和高尔夫球场隔街相望。
达尔马斯将车子驶过平房,停在一棵高大的桉树下。树影投在洒满月光的路面上。他下了车,往回走,踏上通往平房的水泥小径。屋子又大又矮,前面有一排窗户,灌木丛半掩着纱窗。窗内灯光朦胧,被调低了的收音机的声音传到了敞开的窗户外。
一个影子从纱窗前晃过,前门开了。达尔马斯走进处于屋子前面的客厅。一个小灯泡照着屋内,收音机上的指针闪闪发亮。还有一些月光洒了进来。
丹尼脱下外套,挽起袖子,露出壮实的胳膊。
他说:“那个女人还在睡觉。等我把事情告诉你后,我再把她弄醒。”
达尔马斯说:“确定没有被跟踪?”
“当然。”丹尼摊开一只大手。
达尔马斯在角落里的藤椅上坐下来,就在收音机和一排窗户的末端之间。他把帽子放在地板上,拿出波本威士忌,不满地看着酒瓶。
“丹尼,去买点儿真正的好酒吧!我累坏了,还没吃晚饭。”
丹尼说:“我还有一些三星马爹利。你等着。”
他走出房间,屋子后面的灯亮了起来。达尔马斯把酒瓶放在帽子旁边,用两根手指揉着前额。他的头很疼。一会儿后,后面的灯熄了,丹尼拿着两只高脚杯回来了。
白兰地的味道清冽、辛辣。丹尼坐在另一张藤椅上。在灯光朦胧的房间里,他看起来块头非常大,而且皮肤发黑。他开始用粗哑的声音缓缓地讲述事情的经过。
“办法听起来很蠢,可是很管用。在警察忙完之后,我把车子停在巷子里,从后门进去了。我知道那个女人住在哪个房间,可是我没看见她。我想我得想个借口,看看她怎么反应。我敲了她的门,可是她没有回应。我能听到她在里面走来走去,一会儿后,我还听到了拨电话的声音。我回到走廊上,想走服务入口,结果那儿的门是开的,我走了进去。门是用螺栓关上的——就是你以为它卡死了,而实际上没有卡死的那种螺栓。”
达尔马斯点点头,说:“丹尼,我知道。”
大个子喝了一口酒,用下唇上下摩擦着杯沿儿,继续说下去。
“她在打电话给一个叫盖恩·多内尔的家伙。认识他吗?”
“听说过。”达尔马斯说,“看来,她真的有那种背景。”
“她直呼他的名字,听起来很恼怒。”丹尼说,“所以我才知道这些。多纳尔在马里柏萨峡谷大道那儿有个俱乐部——马里柏萨俱乐部。你可以在收音机里听到他手下的乐队的演奏——汉克·芒恩那帮人。”
达尔马斯说:“我听说过,丹尼。”
“好吧,等她挂了电话,我就进去了。她好像吸了毒,摇摇晃晃的,看上去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我四处看了看,发现桌上有一张约翰·苏特罗的照片,就是那个议员。我就以此为借口,说苏特罗要她躲开一阵子,而我是他的手下,是来带她走的。她相信了我的话。真是疯狂。她想带上酒,我说我的车里有一些。她只拿了帽子和外套。”
达尔马斯轻声说:“就这么简单,呃?”
“是啊!”丹尼喝完杯中的酒,把杯子放下,“我让她在车里使劲喝酒,免得她吵吵嚷嚷,然后我们就来这里了。她睡着了。事情就是这样的。你有什么想法?城里的事情很棘手?”
“相当棘手。”达尔马斯说,“那帮家伙不太好骗。”
“瓦尔登的案子有进展吗?”
达尔马斯缓缓地摇摇头。
“我猜那个日本人还没回家,丹尼。”
“要跟那个女人谈谈吗?”
收音机正在播放华尔兹音乐,达尔马斯听了一会儿音乐后才回答。他疲倦地说:“我想那正是我来的目的。”
丹尼站起来,走出房间。在一声开门声后,模糊的说话声传了出来。
达尔马斯从腋下掏出手枪,将它放在椅子上的大腿旁。
金发女人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她咯咯笑着环顾四周,茫然地摆摆手,然后朝达尔马斯眨眨眼,在摇摇晃晃地站了一会儿后,终于滑进了丹尼之前坐着的椅子。大个子靠着书桌站在她的近旁。
9.
她醉醺醺地说:“我的老朋友,侦探先生。哈,哈,陌生人!买杯酒给女士喝吧!”
达尔马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慢吞吞地说:“想起了那支枪的事情吗?你知道,就是苏特罗闯进来时,我们正在谈论的那支……号码被磨掉的那支……杀死德里克·瓦尔登的那支。”
丹尼浑身不自在,突然将手伸向臀部。达尔马斯拿着他的科尔特手枪站起来。丹尼看着枪,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随后又放轻松了。女人一动也不动,但是醉意却像落叶似的消失了。她的表情突然变得紧张而冷酷。
达尔马斯镇定地说:“丹尼,把手拿出来,这样对大家都好……现在,你们两个下贱的骗子可以说说,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了。”
大个子声音低沉地说:“天啊,你怎么啦?你对这个女人提起‘瓦尔登’时,我吓了一跳。”
达尔马斯笑了笑。“没关系,丹尼。也许她从来没听说过他。我们先不管这个。我想我是为了麻烦而来这里的。”
“你疯了!”大个子怒吼道。
达尔马斯微微移动了一下枪,背靠着墙,探着身子,伸出左手把收音机关掉,然后恨恨地说:“丹尼,你被收买了。太容易了。你块头太大,不适合干跟踪的活儿。最近我发现你跟踪了我五六次。今天晚上,你乐意插手这个案子,我就颇为确定……等你告诉我怎么把这个宝贝骗到这里时,我更是他妈的相信了……见鬼,你以为像我活了那么多岁数的家伙会相信那一套?得了吧,丹尼。像个男人,告诉我你在替谁卖命……也许我会放你一马……你在替谁干活?多内尔?苏特罗?或者哪个我不认识的人?为什么要跑到这荒郊野外来?”
女人忽然跳起来朝他扑过去。他用那只空手将她一推,她摔到了地板上,大叫:“你这个大浑蛋,抓住他!抓住他!”
丹尼没有动。“闭嘴,吸毒的臭娘们!”达尔马斯厉声骂道,“谁也别想抓谁。这只是朋友之间的谈话。起来,安分点儿!”
金发女人缓缓地站了起来。
昏暗中,丹尼表情僵硬,焦躁地说:“我被收买了,可耻得很。好吧,就是这样。我看腻了一群临时演员想办法偷彼此的口红……如果你喜欢,可以狠狠地揍我一顿。”
他还是没动。达尔马斯缓缓地点点头,重复了一遍。“丹尼,他是谁?你在替谁工作?”
“我不知道。我只是打电话,接受命令,报告情况,诸如此类的事。钱是邮寄给我的。我想收手,可是没机会……我想你没有危险,我也不清楚街上那个该死的枪击事件。”
达尔马斯盯着他,慢吞吞地说:“你不是在拖时间吧——把我困在这里——是吗,丹尼?”大个子慢慢地抬起头。屋子里突然变得死寂。一辆车在外面停下来,熄灭了引擎。
一个红色聚光灯照在纱窗顶上。
灯光相当刺眼。达尔马斯蹲下一条腿,轻巧、敏捷地挪到一边更换了位置。沉默之中,丹尼恼怒地说:“老天,警察!”
红色聚光灯透过纱窗照进屋子,在漆着油漆的内墙上洒下一片活泼的颜色。女人咕噜了一声,在她还来不及弯下身子躲过那团红光之时,她的脸被照得通红。达尔马斯看着红光,将头压在末尾一扇窗户的窗台下。在红色的灯光中,灌木丛的叶子都变成了黑色的矛尖。
小径上响起了脚步声。
一个严厉的声音说:“都出来!把手举起来!”
房子内响起了窸窣的移动声。达尔马斯无可奈何地晃了一下枪。随着咔嚓一声,门廊上的灯亮了。过了一会儿,在他们往后躲之前,两个穿着蓝色警察制服的人出现在了门廊的灯光下,其中一个拿着一挺轻型机关枪,另一个拿着弹匣经过特别改装的长管鲁格枪。
屋里响起了鞋子磨蹭地板的声音。丹尼站在门后,打开窥视口。一支枪出现在他的手上,开火了。
一个沉重的东西啪地摔在水泥地上。一个人在灯光下往前晃了一下,接着又往后仰,他的手捂着肚子。一顶硬壳鸭舌帽掉下来,滚落在小径上。
机关枪一阵扫射。达尔马斯靠着护壁板趴在地板上,女人在他后面尖叫。
机关枪从屋子一端扫射到另一端,石灰和木屑纷纷落下。墙上的镜子跌碎在地板上。浓烈的火药味和刺鼻的石灰味夹杂在一起。这一切好像持续了很长时间。有东西掉在达尔马斯的腿上。他紧闭眼睛,将脸贴着地板。
枪声和断裂声停止了。屋子内石灰粉末仍在飘落。一个声音大吼道:“怎么样,朋友?”
另一个稍远一点儿的声音怒骂道:“快点儿——我们走!”
脚步声又响起了,还有拖着步子的声音,接着是更多的脚步声。车子的引擎被发动了。车门砰地被甩上。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尖厉的吱嘎声。引擎声渐渐加大,很快就消失了。
达尔马斯站起来,觉得耳朵里轰隆直响、鼻孔干燥。他把枪从地上捡起来,再从里层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手电筒,将它打开。手电筒微弱的光在飘荡着灰尘的空气里搜寻。金发女人仰躺在地板上,眼睛大睁,嘴巴扭曲成微笑状。她在哭泣。达尔马斯弯腰看看她,她没有中弹。
他走过房间,看见他的帽子好好地躺在椅背被轰掉一半的椅子旁。那瓶波本威士忌就立在帽子旁。他把这两件东西都捡起来。拿着机关枪的家伙只是在腰部以上的高度来来回回扫射屋子,没有压下枪口。达尔马斯继续往前走,来到门边。
丹尼跪在门边。他的身子在摇晃,双手握在一起,血从粗大的手指间涌出。
达尔马斯打开门走出去。小径上有一摊血迹和一些弹壳,没有人影。他站在那里,觉得血在脑袋里汩汩流动,就像小锤子在轻轻敲打。他鼻子周围的皮肤有刺痛感。
他从酒瓶里喝了几口威士忌,转身回到屋内。丹尼已经站起来了。他拿出了一条手帕,在包扎流血的手。他看起来神情恍惚,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晃晃。达尔马斯用手电筒照着他的脸。
他说:“很疼吗?”
“还好。手被击中了。”大个子咕噜道。他的手在系手帕时显得很笨拙。
“金发女人被吓坏了。”达尔马斯说,“老兄,她是你的客人。你的朋友真不错。他们想把我们三个人一起干掉。你朝窥视口外开了一枪,让他们慌了神。我想我欠你一个人情,丹尼……那个枪手技术不太好。”
丹尼说:“你要去哪里?”
“你觉得呢?”
丹尼盯着他,缓缓地说:“苏特罗是你要找的人。我完蛋了——完蛋了。他们都应该下地狱!”
达尔马斯又走到门外,沿着小径来到街道上。他坐进车子,没开车灯驶离了那儿。直到转过几个街角,走了一段距离后,他才打开车灯,下了车拍掉身上的尘土。
10.
警察局的橡木大办公桌上方的灯光强得刺眼。达尔马斯盯着沿着桌沿儿滑动的手指,然后又在袖子上擦了擦手指。他用手托着下巴,看着桌子后面翻盖办公桌上方的壁钟。房间里别无他人。
墙上的扬声器响了起来:“呼叫七十二街的七一W车……到第三街和柏伦多街的交叉口……在杂货店……见一个人……”
门开了,卡斯卡特局长走进来,随手轻轻把门关上。他是个经验老道的人,身材魁梧,丰润的宽脸上有一道整齐的八字胡,指关节粗大。
他在橡木桌和翻盖桌之间坐下来,拨弄着烟灰红里一支凉凉的烟斗。
达尔马斯抬起头。卡斯卡特说:“苏特罗死了。”
达尔马斯瞪大了眼睛,什么都没说。
“他妻子干的。他想回家一趟。那帮小子把他看得好好的,可是没留意她。他们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干掉了他。”
卡斯卡特的嘴巴一开一合的,他的牙齿又硬又脏。
“她一句话都没说,从身后拿出一支小手枪,朝他开了三枪。一、二、三,就是这样。然后,就像你能想到的那样,她干净利落地在手上掉转枪口,将它递给了那帮小子……她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认罪书吗?”
卡斯卡特盯着他,把凉凉的烟斗放进嘴里大声地吸着。“他的吗?有——可是不是白纸黑字……你猜她为什么要杀他?”
“她知道金发女人的事。”达尔马斯说,“她认为那是她最后的机会。也许她知道他干的那些勾当。”
局长缓缓地点点头。“当然,”他说,“就是这样的。她认为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当然会把那个浑蛋除掉。如果检察官够聪明,会让她以自卫杀人为由上诉。这样的话,她大概会在特克查皮被关上十五个月,正好可以静心疗养心里的伤痛。”
达尔马斯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身子,皱起眉头。
卡斯卡特继续说:“这让大家都松了口气。你不会难堪,政府也没有麻烦了。如果她没有下手,事情可能会闹得满城风雨。她应该领到一份退休金。”
“她应该得到‘月食电影公司’的签约。”达尔马斯说,“当我查出苏特罗的事情时,原以为自己的业绩还会被大肆宣扬呢。我自己差点儿杀了苏特罗——可是他太怯懦了——而且他还是个市议员。”
“想都别想。把它交给警方处理吧。”卡斯卡特咕哝道,“事情看起来就是这样的。我想我们不能把瓦尔登案列为自杀案件,被磨掉了号码的枪是个反证。我们得等着拿到验尸报告和枪支检查报告。石蜡测验的报告应该会显示他根本没有开过枪。另一方面,苏特罗的案子也结束了,不得不曝光的事情也不会造成很大的伤害,对吗?”
达尔马斯拿出一根香烟,在手指间转来转去。他缓缓地点燃香烟,挥挥火柴,直到它熄灭。
“瓦尔登不是什么纯洁的百合花。”他说,“贩卖毒品的事会让他名声败裂——不过公众不会关注太久。我想我们应该满意了,只是还有一些没有解决的疑问。”
“去他的疑问,”卡斯卡特笑了笑,“我看没有什么人能轻松逃脱。你的那个搭档丹尼,他很快就得从这个行业中消失。如果我抓到了那个叫达尔顿的女人,我会把她关到孟德西诺。我们还可以治治多内尔——得等到医院修理了他之后再说。我们还得去料理那帮混混儿。绑架和杀害出租车司机,不管是谁干的,他们都不会招供的。他们还有前途需要考虑,好在出租车司机伤得不太严重。剩下的就是那帮机枪手了。”卡斯卡特打了个哈欠,“那些败类一定是从旧金山来的。我们这里很少有玩机枪的人。”
达尔马斯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你不会想喝一杯吧,局长?”他淡淡地说。
卡斯卡特盯着他,板着脸说:“还有一件事,我要你听清楚。很好,你拆开了那支枪——如果你没有破坏指纹的话。你没有告诉我这些,我想鉴于当时你所处的窘境,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如果你搅乱我们的业绩,抢在我们前头,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达尔马斯若有所思地朝他笑了笑。“局长,你一向都是对的。”他谦虚地说,“这是一件工作——我只能这么说了。”
卡斯卡特用力搓着脸颊,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咧着嘴笑起来。然后,他弯下腰,拉开一个抽屉,拿出一瓶黑麦酒。他把酒瓶放在桌上,按了按电铃。一个身穿制服的高个子走进房间。
“嘿,小子,”卡斯卡特大声说,“把你从我抽屉里偷走的开瓶器拿过来。”大个子走开一会儿后又回来了。
“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过了两分钟,局长问。
达尔马斯说:“只是喝酒就行了。”
1 菲尔丁(Henry Fielding,1707—1754),英国戏剧家、小说家,著有《汤姆·琼斯》(The History of Tom Jones, a Foundling)、《约瑟夫·安德鲁》(The History of the Adventures of Joseph Andrews)等作品。
2 斯摩莱特(Tobias Smollett,1721—1771),英国小说家,著有《蓝登记》(The Adventures of Roderick Random)《汉弗莱·克林克历险记》(The Expedition of Humphrey Clinker)等作品。
3 简·奥斯汀(Jane Austin,1775—1817),英国女作家,著有《理智与情感》(Sense and Sensibility)、《傲慢与偏见》(Pride and Prejudice)等作品。
4 指十八九世纪。
5 霍华德·海克拉夫特(Howard Haycraft,1905—1991),美国推理小说评论家,《供解闷的谋杀案》(Murder for Pleasure)是他的代表作。
6 A.A.米尔恩(A.A.Milne,1882—1996),英国小说家,小熊维尼系列小说的作者。《红房子疑案》(The Red House Mystery)是他写的唯一的一本侦探小说。
7亚历山大·伍尔科特(Alexander Woollcott,1887—1943),美国戏剧评论家。
8 《笨拙》(Punch),英国政治漫画类杂志。
9 《特伦特的最后一案》(Trent’s Last Case),英国小说家E.C.本特利(E.C.Bentley)的作品。
10 伊顿公学(Eaton College)是英国最著名的贵族子弟中学。
11 弗里曼·威尔斯·克罗夫茨(Freeman Wills Crofts,1879—1957),英国侦探小说作家,被称为“不在场证明大师”。
12 多萝西·塞耶斯(Dorothy Sayers,1893—1957),英国女侦探小说作家。
13 指《东方快车谋杀案》(Murder On the Orient Express)。
14 “小小灰色细胞”(little gray cells),指波洛的脑子。
15 菲洛·凡斯(Philo Vance),美国侦探小说作家范·达因(S.S. Van Dine)笔下的侦探人物。
16 三趾树獭(three-toed sloth),南美洲等地区的一种哺乳动物,栖于森林,行动迟缓。
17 瓦尔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1889—1974),美国专栏作家、政论家。
18 克罗齐(Bendetto Croce,1866—1952),意大利哲学家、历史学家,新黑格尔主义的主要代表之一。
19 《漫长的周末》(The Long Weekend),英国诗人、小说家罗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和英国作家阿兰·霍奇(Alan Hodge)所著的一部社会史作品。
20 达希尔·哈米特(Dashiell Hammett,1894—1961),硬汉派侦探小说代表作家,著有《马尔他之鹰》(The Maltese Falcon)、《玻璃钥匙》(The Glass Key)等。
21 德莱塞(Theadore Dreiser,1871—1945),美国小说家,善于描写日常生活,反映美国人以物质主义为核心的价值观。
22 林·拉德纳(Ring Lardner,1885—1933),美国体育新闻记者、幽默作家。为他赢得文学声誉的主要是他的短篇小说,他总共创作了一百三十篇左右,刻画了众多逼真的美国生活场景和人物肖像。
23 卡尔·桑德堡(Carl Sandburg,1878—1967),美国诗人、传记作家。
24 舍伍德·安德森(Sherwood Anderson,1876—1941),美国作家。
25 瓦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1819—1892),美国著名诗人。
26 苏别顿(Surbiton),英国萨里郡的一个小城。
27 博格诺里吉斯(Bognor Regis),英国南部小镇。
28 贝莱尔(Bel-Air),好莱坞豪宅区。
29 齐本德尔(Thomas Chippendale,1718—1799),英国家具设计师。
30 《享乐主义者马利乌斯》(Marius the Epicurean),英国批评家、散文家瓦尔特·佩特(Walter Horatio Pater)的作品。
31 珀西瓦尔·怀尔德(Percival Wilde,1887—1953),美国剧作家。
32 雷蒙德·波斯特盖特(Raymond Postgate,1896—1971),英国政论家、社会史学家、侦探小说作家。
33 肯尼思·费林(Kenneth Fearing,1902—1961),美国诗人、作家。
34 理查德·塞尔(Richard Sale),美国剧作家、导演。
35 尤卡坦(Yucatan),位于中美洲北部、墨西哥东南部的一个半岛,是古玛雅文化的摇篮之一。
36 人物莱奥帕蒂·金(Leopardi King)的名字“King”有“王”的意思。
37 英文“yellow”(黄色)也有“胆怯懦弱”之意。
38 阿尔·史密斯(Al Smith,1873—1944),美国第一个被提名为总统候选人的罗马天主教徒。
39瓦伦蒂诺(Rudolph Valentino, 1895—1926),好莱坞著名男影星,长相英俊,举止优雅,被称为好莱坞历史上最伟大的荧幕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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