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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德刚:梅兰芳传稿

_2 唐徳刚(现代)
  ★欧美人士认识梅兰芳的由来
  欧美人士向来不看中国戏,──在前清时代,西洋人差不多都以进中国戏院为耻。──我尝以为这是件憾事。在民国四年的时候,我与梅君编了一出嫦娥奔月,这戏的前半出仍用旧格式,后半出就用极干净华美的场子,设法创制古装,并代为参酌古舞,安置了几种舞的姿式。梅君把种种舞式,做的异常袅娜美观,出演以后,极博舆论界的赞美。友人吴震修君对我说:『以后有给外国人看的戏了!』
  不久,留美同学会公宴美国公使芮恩施君Paul Reinsch于外交大楼并约梅君表演奔月的后半出。看过之后,芮恩施公使及留美诸君,都极赞美。芮公使特别梅君家中,拜访了一次。这可以算是西国人士观中剧的头一遭。
  后又编了几出,如:天女散花、霸王别姬、上元夫人等戏,把古时绶舞、散花舞、剑舞、拂舞等,安在里面,也极博得中外人士的欢迎。从此遇有喜庆堂会,每逢有梅君的戏,欧美贺客必要一;并且因为时间的关系,他们住往要求将梅剧提前,更都以为与梅君一握手为快。
  法国安南总督到北平来,想看梅剧。美国驻斐利滨总督某君来平之前,也曾给美国驻华公使馆一个电报,说:『到平后,一定要看一次梅剧。』于是外交部,特为在外交大楼,宴请这两位总督,并且特约梅君演剧。二公看着,非常满意赞美。演完以后,曾与梅君作长时间的谈话。
  瑞典皇太子S. A. R. Prince Gustavus Adolrhs来平后,也愿一观梅剧。外交部本想公宴他,但是皇太子却预先声明:『不赴公宴』的。于是费了许多周折,最后才议好,由梅君请他到梅宅茶会,并且特为演一戏请他批评。皇太子本身是个大美术家,看了更赞美不已。
  以后印度大文豪泰戈尔到平来,也必要看看梅剧,特请梁启超、林长民二公介绍。结果,梅君的艺术,竟使这位大文豪异常倾佩。
  从此后,梅剧声名震动了西洋人的脑海。于是平、津、沪、汉各处的外国人,也没有不想看看梅剧的了。并且每逢梅君在戏院出演,也一定有许多外国人来看。后来恰巧美国有几次游历团来平,都把「观梅剧」一项,列在游历课程以内。从此「梅兰芳」三字,在欧美人脑中的印象,一天比一天深了。
  ★欧美人士看中国剧的由来
  欧美人士,既然看梅剧以后,颇感到兴趣,──然而起初非在堂会不看,并且非古装戏不爱看;后来渐渐无论什么戏都可以看,而且也常进戏园看戏了。从前是只看梅兰芳的戏,后来也有看别角的戏的了。由此欧美人士对于中剧的趣味,更觉深了一点。且有许多西洋人来研究中剧,如:法国某君,更立了一个会,要改良中剧,因这时各国对于中剧,已经一天比一天的注意。十几年以来,洋文报纸,也时有对中剧加以批评。各国对中剧讨论的出版物,也日日增加,单就我个人所见到的,已经有几十种,推想那未看见的,更不知有多少。虽然不敢说这些书中,都是恭维中剧的论调,但是他们大多数人注意到中国戏,这一层,是敢断言的了。并且听说这类的书藉在各国销售很广,这足见未到中国来过的西洋人,也有很多注意中剧的。至于他们对中剧表同情与否,姑且不管。既然外国注意中剧者大有人在,那么拿中剧到外国去表演,也就算不了甚么极新鲜极奇怪的事了。这也是我怂恿梅君及中剧出国的一各大原因。
  ★梅兰芳与外宾的酬酢
  自从美国芮恩施公使,及瑞典皇太子,亲访梅君,及法美两总督约谈以后,驻华各国公使,都曾来访谈。尤其英国蓝博森公使,感情更好。梅君每次到上海、广州等地方,各国领事也都约宴,其中香港总督,对梅君更特别诚恳。并且凡各国到平来游历的政治家、文学家、美术家、实业家、以及游历团等等,更无不托使馆或本国绅商介绍,去访梅君一谈。大致外国人到北平来,都把「故宫」、「天坛」、「长城」、「访梅君」、「观梅剧」,作为同等必要的游程。我与梅君对于这些来访的人,也都尽力招待,一则可以尽国民外交的义务;二则借用这机会,作出国演戏的宣传,所以对来访的人,或请茶会,或约宴饮。十几年来,这种局面大小约有八十余次之多,被招待的也有六七千人。并且每次招待时,外交部也定派官员来指导,帮助一切。自政府南迁以后,驻平的外交官员仍来助理,尤其是交通部路政司司长刘竹君先生,更热心的帮同招待,接洽宣传。
  至于每次招待方法,一切用具,都纯粹是中国古式的。菜蔬茶点,都用中国极精美的食物;杯盘盏箸,以及屋中的点缀品,更无一处不用中国式的,尤其要选择最可表现中国精神古雅高贵的样式。因为这样可以使西宾眼光一新,比较容易留点深刻的印象。壁上书画,总要悬挂墨笔山水,写意花卉,因为藉此可讲解中国戏剧。按说图画必须像真,这是世界公认的学说,亦且是毫无疑义的道理。然而中国的绘画不大讲像真,专注意用笔,这大概是由像真进一步,成为美术化了。(此非题内之文恕不详论)中国戏也正是这个道理,一切举止动作,言谈表示,都是由像真演进为美术化。又因欧美人士数十年来,颇注意中国书画,所以借此来解说中剧,更易了解。除此以外,又将十余年来,搜罗到关于戏剧的图画陈列出,请他们看,并为之解释说明。大家听了,大致都首肯,且颇感兴趣。所以他们回国以后,都常来信联络感情,对于梅君赴美一层,尤其热心:有代为筹划的,有代为布置的,都极愿尽这义务。这也算是招待外宾的一种成绩:然而所费的精神、时间、金钱,也就不可计算了。
  ★款项的筹措
  关于赴美这事,我一人在屋中编纂筹备,前后约有七八年的功夫,然而事前并未在外发表过。什么原故呢?因为款项总没有筹好,俗语说:『没钱办不了事』,真是不错的。不过我说到这里,一定有些人想:『我不信拥有百万家产的梅兰芳,竟会连这点游美的盘费都拿不出来!』其实这观念完全错了。我现在把梅君的经济的状况,大略说说,大家就可以知道款项一层,确在游美计划中成为一个绝大障碍。梅君的祖产,简直可以说没有。至于他每月演剧所得的报酬,也就刚够他一月的开消。偶然到外省去表演一次,虽然可以积蓄一点儿;然而这几年的外交费,及国内的交际费,那样的浩大;加之梅君对于落魄亲戚、贫苦同业,所有求助,无不慷慨赠与。更有些乞妇孤儿,闻名前来告帮的,总没使他们空手回去过,数目虽不大,然而积少成多,日久就很可观了。所以梅君不但没有积蓄,亦只勉强够日用开消。若平空添出这样一大笔游美旅费,这是他绝对办不到的,所以筹款这层,是非常困难。美国出款来约的人也很有几位,但是他们都是完全买卖性质,所以不能成事实。我现在且把怎样筹得的步骤,略略述之于后:
  当初我们的计划,想法借一笔款项,出国游历,同时表演几出戏,一则可以宣传中国戏剧,沟通中外文化;二则若挣钱回来,除还帐之外,所有的余利,完全充作提倡戏剧之用,如:办一戏剧学校、开一戏剧图书馆、建一合于科学的新式剧场。因此就多方设法借款,但都没有成功。这是六七年以前的事。有一天,我同李君石曾闲谈,说到这话。石曾先生颇以此举为然。但那时因政治关系,他正在东交民巷法国医院里躲避,后来又到上海去了,由那里又到了法国,没有机会再晤谈这事。在这两年之内,虽又找了许多朋友来进行借款,总是仍没结果。
  有一天,偶然与燕京大学校长司雷登博士谈起这事。司徒博士也极端赞成,并且问:『大概须多少钱才够呢?』我说:『大约在十万元左右就够了。』他说:『这件事情是沟通中美二国文化的举动,按本校章程,或者可以帮忙,助成此举。』我得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以为游美一定可以实现了。谁知道后来因种种关系,同人中有不赞成的,遂将此事中止了。过了几时,又经同人们商酌,由司徒博士代借五万元,同人等担任五万元,一切都已说妥,但又因种种关系,没能成功。想不到这件事情,竟有这许多的波折!
  事到这时,似乎是无法可施了。一天,梅君黯然的对我说:『出国这事,恐怕不容易办成了!』我立刻说:『您只管在戏剧上用功!不要因此扰乱心思。全凭你的艺术作为出国的基础;若能基础稳固,别的事都不成问题。您且平心静气的去演戏,把这事让我去跑!我想只要多下工夫,总有门路可寻的!』梅君也颇以为然,况且事到其间,也只有这个办法。
  我这方面仍旧进行着。在这几年之中,也有几个外国人来接洽,肯出款的,但是他们太注重营业,恐怕与梅君游历考查的宗旨有妨碍,所以也都没有说妥。
  转瞬间,便到民国十八年的春天了。恰巧这个时候,李石曾先生又到了北平。家兄竺山,一天与李先生谈起这事,说:『梅兰芳要出国了!您可以帮帮忙么?』李生说:『这有两种说法,若是梅君以营业的性质出去,为赚几个钱,那就无需帮忙──也无从帮起,若是以沟通文化的公益性质出去,则不但帮忙,并且应该尽力帮忙。』次日,李先生就来与我讨论这事,我仍把出去的宗旨,说了一遍。李君很赞成,于是斟酌了半天,议定请银行界诸公,帮助筹款。以后大家公推李石曾、周作民、司徒雷登、钱新之、冯幼伟、王绍贤、吴震修诸公为董事;又有黄秋岳、传泾波诸公帮助,先将戏剧学校开办,再由校中请梅君出国,代为募捐。
  当初我与梅君,本想先借款出去,挣钱回来,再开办学校,然李石曾先生以为先办学校,比较容易入手些。于是商定:由李石曾、周作民、王绍贤、傅泾波诸公连我,共同在北平筹五万元;其余的五万元,由钱新之、冯幼伟、吴震修诸公,在上海筹备。至此,款项一层,总算有了办法。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当北平筹足五万元,梅剧团将要动身的前两天,接连接到美国几个电报,大约都说:『美国现在发生金融恐慌,市面太坏,美金价一天比一天高,十万元之外,非再多筹几万不可!』谁也料不到临时发生这种意外,但那时一切事已预备妥当,与美国接洽,已有定规,其势如箭在弦上,怎能不发呢?幸而冯幼伟君,费尽心力的张罗,银行界诸公的帮忙,居然在上海筹了十来万元之多,梅剧团这才能够上船,远渡大洋,往美国去了。
  我写出这一段经过的事迹来,并不是自己表功,不过希望诸君知道,凡作一件初创的事业,都是不容易办成的,但只要尽心努力去作,不要消极,总有成功的那一天。
  ★事前的宣传
  事前之宣传,是往外国去演戏戏最要紧的一种工。我们对于这种工作,曾预备了六七年的工夫。起初虽然免不了盲目的徒劳;但日久之后,渐渐就有了经验,所以也颇生效果。
  我们的宣传法,就是每逢招待外宾时,总要把关于戏剧的图画书籍,陈列出来,请他们看,并且都给他们详细的解说,使他们发生兴趣。除此以外,每到吃饭时,或喝茶时,必要对他们细说在戏台上吃饭饮茶的姿式,由此引伸到舞台上一切动作,及其所以然的理由。他们都静静的听着,有时眼里充满了好奇之光,有时脸上露出些惊讶的神气,有时恍然大悟,有时惊喜非常,总之,他们对于中剧的神情无论真懂与否,总似感到很大的兴趣。在我们的本意,也正希望他们能发生兴趣,留有深刻的印象,等他们回国去,在茶余酒后,述与他们的亲戚朋友们听,作为谈话的资料,这样就间接的替我们宣传了。而且我相信这种无意的宣传,所生的效力,比那正式的鼓吹,要普遍的多!
  此外,也时常给驻各国的官绅通信。在留学生里,也有许多热心这件事的,我们不时供给他们材料,使他们给馆通信宣传。
  在两三年前,又请了二位美国人,每月酬以微资,他们时常与美国各报馆通信。在每封信里,更附上梅君一两张像片,这种宣传法,也颇生效力。以后就常常接到美国通信员的来函,大概都是说,以后有材料,可以直接给他们寄去,他们愿意极诚恳极热心的代为宣传。也有说自己手中有多少报馆,宣传力比别人大一类的话。我们因此,也就时常给他们直接寄些材料去。
  最近两年,由美国来信,要梅君像片的越发多了。每年只算印像片费,大约在四五千元以上。据朋友调查,说:美国登过梅君消息的杂志,只他见过的,就有几十种,此外未见的还不知有多少?但寄到梅君家里的杂志,不过三十余种而已。
  在这两年中,美国以个人的名义来要像片的信,总有几百。由此,可知美国社会中,注意梅君的人,已经很多了。这也是宣传渐渐发生效果的一个明证。
  ★事前的接洽
  到美国去演戏,宣传固然重要,这接洽戏园子一层,更是要紧的工作;不然,到了美国以后,向谁请教呢?但是这件事,我们完全外行,──简直没有门路可寻。可是最困难的,是在中国内,竟找不出几位内行来。然而事到此间,怎能壳停手不办了呢?我们必要从不可能中,找出一个可能来。
  最初,是去访美使馆商务参赞安诺尔君,商议办法。安诺尔君极力的帮忙,前后曾给介绍了几位专门经理家,但经几度讨论后,因种种的关系,都没有说成。
  后来又与美国公使马克谟君谈过,马公使也异常热心,替我们写过几封信,但因这事颇复杂,依然没有成功。一次,马公使回国,进北平的前几天,特约梅君晚餐,席间对此事,详加讨论。末了说:等他回国后,必定亲身替我们极力进行此事。既有马公使这样热心赞助,我们自然喜悦非常。等马公使回国后,我们常常计算他的行程,想他到美国后,必能得到一个美满的结果。因为在几次交涉失败后,好像这回必能满足我们的希望了。
  谁知马公使回国四个月之后,忽然来了一封信,大致说:『实在懊恼的很!在纽约进行了两个多月的功夫,竟没有找出一条称心的道路来!』在接到这信以后,就有人疑惑,说:『既然这样尽心进行,为甚么在堂堂美国,连一个戏园子也会找不出来?』不知这里面,却有个原故:因为这次梅君在美国演戏的宗旨,是有不能迁就的几个规定:(一)剧场主人,须以礼相聘,并且须用极优的礼貌对待梅君。(二)须给梅君自由演辍权。(三)剧场的身分,须够高尚。(四)剧场不要太大,因为恐怕不容易满座。(五)剧场主人,不可抱完全营业的性质。既然有这些条件,自然不容易接洽成功。马公使所以没能找到相当的戏园,就因为这个原故。但是不管他接洽是怎样的困难,而我们当时满含着希望的心,忽然见到马公使这封信,不觉凉了半截。
  幸而在马公使离平以后,司徒雷登校长也要回国。我们便将同马公使说的话,也与司徒校长说了一遍。司徒校长自然是极愿意赞助的。等他到美国以后,便去访马公使,问他进行的情形。马公使说:『简直简直找不着一条好的,相当的道路来!』于是司徒校长又继续进行,但却仍然没有好的办法。
  有一天,他与哈布钦斯君Hapkins同席,谈到这事。──哈君是纽约很有名的人,写的戏剧极受学者们欢迎;他有一个剧场,也极高尚。──于是司徒校长,就把这事,对哈君详细说了一遍,并把梅君艺术的精深,品格的高尚,志向的远大,也说给他听。哈君异常钦佩,当时就答应说:『梅君到美国来,可以在我的剧场里出演!只要能够沟通两国的文化,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金钱一层,我是满不在乎的。』司徒校长听了,非常高兴,赶紧给我们来了一个电报,说:『想不到在万分为难之中,居然能找到这样一个剧场。』又说:『如果梅君来美,我以为这是最好的一条道路!』我们接到这个电报,欢喜极了。于是就由司徒校长的介绍,与哈君直接的来往了几十次电报信件,详细商量办法。等到一切都商议的有了头绪后,又先由傅泾波君前去,当面接洽,梅剧团随后再去美国。
  不过梅剧团到美以后,并没有在哈君的剧场里出演,然而梅君所以能够去美国,确因哈君有约,才去得成的,否则赴美的心愿,还不知何年月日才能达到呢?所以哈君这段美意,实是不可以泯灭的呀!
  ★宣传品的筹备编译及印刷
  赴美的宣传工作,是已经下了六七年的种子了。有许多朋友说:『从前的宣传固然要紧,临时的宣传更是重要。因为西洋人无论作什么事,宣传力都很大,──差不多天天有宣传的文字来播动人们的脑筋,新鲜的事体刺激他们的眼帘,日子一久,把旧的忘了,所以临时非有重要的宣传不可!』这话自然是有经验之谈。于是我们就拿定主意,先编出几种书来,译成英文,以便临时应用。大概共预备了五种。
  (一)首先编了一部「中国剧之组织」。里面共分八章:「唱白」、「动作」、「衣服」、「盔帽」、「胡须」、「脸谱」、「切末」、「音乐」共享了四五个月的工夫才完成。在这个工作期间,我差不多闭户不出,除了作些不可免的公务外。自清晨起,便提笔来写,有时一直写到深夜。为什么这样忙呢?因为当时须要筹备的工作很多,这书不过是其中的一种,况且赴美的日期已经不远,若再不这样匆匆迫著作,恐怕就来不及了。全书共约六七万字,我自己以为写的似乎有些简略,但是有几位朋友看见,都说:『不但不简略,而且太详细了,因为字句太多,恐怕外国人不耐烦一直看完。』我想这话很有道理,于是又删去了不少。并且在各处搜罗证据,摹画种种关于戏剧的图画十六幅,虽然不算多,但是关于戏剧各种用件的原则范围,是应有尽有的了。我的女儿敬修,素喜美术,她也帮同图画,因为屡次修改的原故,所以她也跟着忙了好几个月。
  (二)其次便想编一部梅兰芳的历史。因为第一种完全是宣传中国剧的,既是梅兰去出演,关于他人也应该有一种宣传。于是我约同黄秋岳君,先商议体例,应该怎么编法。计划了几次,议定内容共分七章,就是:
  第一章梅兰芳之家族及历史
  第二章旦角之由来及其地位
  第三章梅兰芳之创造品
  第四章梅剧在中国剧之地位
  第五章梅兰芳之国际酬酢
  第六章梅兰芳之国内欢迎与批评
  第七章外人眼光中之梅栏芳
  体例议定以后,就开始编起来。因为范围太空泛,所以取材颇不容易,幸而二十余年以来,凡有批评梅君戏剧的文字,不管是褒是贬,都剪下装订好了存留起来,纪念过去的痕迹;想不到我们竟借重了这些文字,省了我们很多麻烦去搜集材料。差不多有四个月的功夫,就编完了。全书大约有四万多字,又加上了许多像片书画,附在里面。以后聘人译成英文,但刚要付印的时候,又有几位朋友说:『这本书似乎太啰嗦了。』我们仔细审查了一遍,果然累赘散漫,于是又把不很要紧的地方,删去了许多。完竣以后,交商务印书馆代印。谁知一算印刷费,竟超过了预算的好几倍;而当时经费是那样的窘迫,这一笔钱将在那里去找呢?于是又商量着,将图画像片撤去了很多页,与中国剧之组织合印,装为一册,书名就叫梅兰芳。但是虽然缩了又缩,减了又减,其印刷费已经在六七千元以上了。
  以上两种,翻译印刷,都由赵叔雍君代为斟酌办理,并且就近在上海与商务印书馆接洽。为这事赵君曾费了不少的精神。
  (三)第三种是「梅兰芳歌曲谱」。现在我先说说编这本书的动机:
  大致西洋人看中国戏,对于一切的排场、行头、举止、动作等等,还容易入眼,惟独歌唱一层,最不容易顺耳。因为有很多对西洋音乐没习惯的中国人,听着西洋的歌唱,总是不好听,──甚至于说是「鬼叫」。因而我们可以推想西洋人听着中国的歌唱,一定也是不好听。可是既然出去唱中国戏,那腔调自然不能变更;而在这短期间,就是想变更,也绝对不可能。于是大家商议:把预备出去演的几出戏,先谱出五线谱来,或者外国人可以看着谱,在钢琴上、提琴上,常常弹着拉着听听,使他们稍微有点习惯时,就自然容易入耳了。而且既然是为宣传中国戏,有这一种谱,外国人也比较觉得有路可寻,容易研究。既是主意已定,就要开始工作了。不过我想这件事情,在朋友里面,非刘天华君不能胜任,于是就去找刘君商议,刘君以为这件工作关系颇大,慨然答应了。
  首先是请徐兰园、马宝明二君,把各戏的唱腔,谱出工尺字来,刘君再按工尺翻作五线谱。谱成以后,让徐君拉着胡琴,马君吃着笛子细听,再一点一点的改正:改得觉着妥当后,由刘君用胡琴按五线谱拉着,让徐、马二君听,有不对的地方,再改。改完以后,又让梅君把各戏都当面唱了多少次,刘君再按唱腔,斟酌改正。后来仍由刘君拉着给梅君听,不妥的地方,又改了不少。这种繁难琐碎的工作,大致也用了七八个月的功夫,仍是仓卒结束的。又请出汪颐年女士代为画谱,杨筱莲、曹安和、周宜三位女士来帮着校对。一部「梅兰芳歌曲谱」到这时才算告成。
  至于一切详细情形,在该书中的序子凡例里面,写的很详细,这儿不必多说。此书完成后,一切费用,也在七八千元以上。但是对以上帮忙的人们,还没有酬谢。
  (四)第四种是戏剧说明。凡是预备演唱的戏,都须作一个说明。但是这种工作,颇费周折,若是为国内作说明,只须将剧情大略写出就够了;若预备给外国人看,那样简单,绝不会发生效力,所以不得不另想个比较完美的办法。
  我们的编纂法,是先将一出戏的大略历史写出,然后再说这一出是全戏的那一段,在全事迹上占怎么一个位置。──因为中国现在的戏,差不多都是在整本中,选那最精彩的一节演唱。──以后再把这出每场的情节说清,并说明在某处,这一段唱,一段话是什么意思;各角一切动作,是甚么用意。把这个都详细的写出来后,再把梅君的唱工。作工,是那一段最精彩动人,以至于那一场什么地方应该注意,也都清楚的写出。这样,才使看戏的人,省力而且容易领会。把预备出演的十几出戏,都照这样说明。约有三四万字,也聘人译作英文,印成一个册子。这一种筹备的用费,虽然不比前三种的多,却也在两三千元以上了。
  (五)最后作了一百多篇临时送各报馆宣传的文字。此外,把预备梅君沿路接待新闻记者时,应该发表的谈话,也作了几十篇。这两种是我与黄秋岳君分著作的,都译成英文,印了很多份,以备临时分送,可以省说好多话。
  ★戏剧图案的编纂
  这次赴美所预备的宣传品,多半是书籍,但能见到这书藉的人,恐怕还是少数。假若画几幅图画带去,在大庭广众中悬挂起来,岂不容易使人注意呢!我以为这种宣传力,比着书籍还大,因为图画是给人以直接的刺激。
  谁知这却是一件最麻烦的工作呢!因为研究中国戏剧,毫没有可参考的书籍,若画起图来,有好多对象简直没有一点标,也没有一点根据,只好用由简入繁的方法,分成几个部分,然后再一部一部的分类去找材料,这或者可以有个头绪,不致淆杂了。
  起初,我只虑没处找材料,竟没想到越研究范围越宽,越搜罗材料越多,于是就用剪裁整理方法,选出于戏剧原则所不可少的,画了二百幅,大致分为十五类。每类包含好多种,如下:
  剧场
  剧场一类,画了六幅,共有十二个图。自元明以来,城里、乡间、山野等地方的剧场,凡可考查的,大概都画上了。但是还有几种南方的样式没画,因为画工并没亲眼见过,恐怕画的有差错,所以没有列入。在每个图下面,都有简单的中文及英文说明。一看这图,就可以知道戏园子改良进步的情形。
  行头
  行头一类,画了十二幅,共一百六十八种。然虽只一百六十八种,可是戏台上所应用的衣服,却大致都包罗在里面了。
  说到这里,不禁感到:作什么事,都不见像理想那样简单,那样容易。就如在没画行头以前,我自觉着有十分把握,可以手到成功,因为我平常看戏颇不少,对行头的研究,也颇下过功夫,所以戏台上人物穿的行头。差不多也都认识。岂知道拿起笔来分类时,竟有许多似是而非的地方;还有很多只模模糊糊的记得影儿,一时想不起实在形状;更有许多只听人说过名字,并没见过原物的,所以我竟没有勇气来果断的分类,只好放下笔,先作一番实际的调查。
  我时常到后台去调查,并且常把管戏衣的人请到家里,一种一种的仔细斟酌。又把从前清宫里管衣箱的王太监请来,作了几次长时期的谈语,得益很多。这样把材料搜足了后,都罗列案头,一次一次的审查,排出次序,觉得正确了,然后详细的开出单子来。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开出这个清单时:正是一个深夜,由书房走到卧室去歇息,见院中明月高悬,银光泻地,树枝的影子,照在墙上,被风吹得微微摆动,阵阵凉风,向我身上扑来,不觉立刻把一天的困倦疲乏完全忘却了。当时觉得非常轻快,好像把背在身上很久的一件沉重东西,至此才卸去了似的。
  把单子开完后,交给画工去画。有时忽然想起次序不妥,又取回来改,像这样子不知有多少回。然而这关于我的工作还好办,最困难的是画工,因为他非照原物画不可,不然只看见名字,不知原物形状,那怎么能画对呢?所以我又由戏箱上借出几件来,交给他照画;画完这几种,再换几件别的来。有时我看他画得不妥时,又叫他拿回去改。所以这行头一类,只算画工一项,就了多半年的功夫。
  古装衣
  古装一类,画了四幅,共有图四十八种。按古时妇女衣服的作法,本早就失传了。我们现在对古装的印象,全由古代的石刻书籍,和古人画的几幅仕女图得来。在十几年前,我同梅君和几位朋友设法把这样式刽制出来,由梅君在戏台上穿出,却极受观客的欢迎,现在已经风行全国了。但是当时创制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心思;又因这是梅君特创的,所以也画上作为宣传。
  冠巾
  这一类画了八幅,共有图一百四十四种。关于材料搜集,和画工费事情形,大致和行头一类差不多。
  胡须
  这类只画了一幅,共有图四十种。虽然只有四十种,但是其中的名称和样式,有许多已经失传了。一时搜罗起来,颇感困难。我曾问过几十位剧界老友,又经他们研究审查,才把各种样式的根本找到。不料这一幅小画儿,竟费了若干人的心血呢!
  扮像
  扮像一类,画了十幅,共有五十种。都是按照从前清宫里的图样画成的。把脸谱、冠巾、胡须、行头等,都详细的画上,给阅者一个整个的观念。这样外国人看了,或者可以发生兴趣,并且可以稍稍明了冠巾行头等的性质。
  脸谱
  脸谱一类,画了十六幅,共有二百五十六种。
  说到这种图画,更又费事了。因为戏界的脚色,虽然会在脸上画,可是大半都不会在纸上画。画工能在纸上画,却又不知某人应该怎样画法,而且对于画脸谱的经验一点也没有;就算有样子能够照着画出来,也毫不得神。于是只好在戏界脚色中物色人才了。
  先请来几位唱花面的老脚色,斟酌了几次,将各种人员的脸谱,按颜色勾法分类,开了一个清单,大约有四百多种。然后求了几位博学多知、经验丰富的净角,如:候喜瑞等,照着单子来画,一共画了二百多种,──把重要的都包括在内,也就不算少了。这样多戏界朋友,不惮烦的热心帮助,真是令人感激不尽。
  舞谱
  舞谱一类,画了二十六幅,共图一百六十六种。
  中国古时候的歌舞,差不多是相连着的,所以从前在昆腔里有唱工,就一定有身段,藉身段来形容唱词的意义,不过后来大半都失传了。到了皮黄,因为腔调的关系,不容易安身段,差不多都是单用面部来表情。
  自给梅君编成嫦娥奔月以后,立意要安上几个身段,来形容词句的意思,使表情更加完满。在当时,对戏剧虽算是创作,而在另方面说,却正是反古运动。后来接着编了几出古装戏,都照词句安上身段,──也有我替他安置的,最初只梅君一人有这身段,后因为极受观众欢迎,所以各脚都来仿效,现在已经风行全国了。为这事,既然费了很多心思,又是戏剧原则应该有的长处,所以决定将舞谱画出来,也作为宣传品。
  当初安置这种舞式的时候,都是照着词句的意思,并仿着古人诗赋中的形容辞造成的。所以现在要把每种舞式画出来,还须注上名字。这事于画工却非常困难,因为某种舞式应该怎么样,画工是丝毫也不晓得。所以这件事情,先须梅君和我共同工作。我们的办法是:我先把一出戏的唱词写出来,他就按着这句词,照原戏舞出,我看了他舞的姿式应该画那一点,并把这舞式的名称注上。注完后,就再舞再注。有时候舞的累了,写的乏了,就各持清茶,慢慢呷着,休息一会儿,又重新工作起来。这样记完以后,梅君又把每个舞式照出像片。虽然那时正是炎夏,而梅君常常在烈日下一气照两三个钟头的功夫,他的汗不知出了多少,现在所有的像片还存着呢!实在可算一种珍贵的纪念品了。像片照好以后,交与画工去画,画工先画一个稿子来我审查,有不对的地方,就叫他拿回去改,有时一直改到十几次才算妥当,然后再正式的画到纸上。这才成了二十六幅舞谱图画。
  因为费了这样多层的手续,所以只这一种舞谱,就费了几个月的工夫。然仍有不完备的地方。
  舞目
  舞目一类,有八幅,只有名称,没有图画。其名词共三百二十八种。为搜罗这些名词,曾参考了二十多种书,也用去了几个月的工夫。
  为什么把这些名词也要作宣传品呢?因为西洋人大半都说:『中国没有跳舞。』所以写出这些名词来,给外国人看看,好知道中国从前也讲究过跳舞。其实现在西洋存着的古罗马时跳舞的名词,不过七八十种,也是只有其名,至于舞的姿势,早就失传了。中国现在所存的古舞名词,还有五六百种,不过这次只写了三百多种。
  切末
  这类画了十幅,共图一百一十九种。关于切末这层,虽然在中国剧之组织上说的颇详细,但画的种类不完全。这自然因为切末在中国剧之组织中是很小的一部分,为篇幅所限,不能多画。所以这里特辟成一类,把现在所用的切末,都画出来,使外国人看了,对中国剧更可以认识清楚些。
  关于材料的搜集,也全靠剧界朋友们的帮忙。
  兵械
  兵械一类,画了六幅,共图一百九十二种。
  其实在戏里,普通常用的兵器并不多,但是关于个人所用特别的兵器却不少。起初,我以为这大半是由小说和鼓儿词里面来的,谁知等用了点工夫一考查,才知道原来都有来历。不禁后悔以前因不求甚解,竟蒙蔽了这样多年;而一方面又非常惊喜,好像得到了一个什么大发明似的,恨不得立刻都要洞然明晓,于是就把历来的武备志,只要在可能的范围里,都找了来,一部一部的查对,纔知道戏中兵器的种类,与书中所载的简直差不多,于是我索性把戏中没有的几种,或者失传了,也都画在里面。但是画到末了,还短几种,不能凑成六条,所以又把历代箭的种类添上几种,显得整齐好看些,──并没多大意义。其实兵器本来属于切末的一种,但若按切末格子来画,占的地方太多画不开,所以这里单画了六条。
  乐器
  乐器一类,有六十六幅,里面又分八项:(一)金属的,十二幅,共图七十一种。(二)石属的四幅,共图二十三种。(三)丝属的十二幅,共图七十一种。(四)竹属的十四幅,共图八十三种。(五)匏属的四幅,共图二十三种。(六)土属的三幅,共图十七种。(七)革属的十四幅,共图八十三种。(八)木属的三幅,共图十七种。
  戏台上现用的乐器很少,我为甚么画这样多呢?这与写舞目是一样用意,也是因为有很多人说:『中国没有音乐』,所以我立志把中国旧有的音乐,都搜罗出来,画成图样,使外国人看了,知道中国不是没有音乐的。我们中国人看了,也可以有一点自信心,来研究自己固有的文化,取长去短,诸事就能渐渐的进步了。
  自从有了这个意思,我就把关于音乐的书,由友人处一次一次的借来,由书铺里一部一部的买来,同时也有很多是承书铺老板慷慨借与的。大概用的参考书,有六十多种。经过二三年的工夫,搜集到几千种乐器的名目,现在虽然只画上了将近四百种,可是我已经觉得太多了,其中或有很多画错的地方,我为能力所限,不能都识别审查出来,专望有明人指正纔好。
  钟
  这一类画了八幅,共图一百二十四种。
  我国古时乐器种类,大概比那国都多,只钟一项,就有几百种以上。起初,我本想将所有的钟都画出来,借此证明中国乐器之多。不过因为时间匆迫,仍然没有都画上。
  宫谱
  宫谱八幅,共二十五种。
  西洋的乐谱进化到五线谱,已经很完备了,但是最新的还有三线谱,不过还没有风行就是了。由此可见什么事,时时刻刻都有进步,决不能说现在的便是最完满的境界。中国的画谱方法,自古至今,也变化了有几十种。现在只画了二十五种。不过使外国人看了,可以知道中国乐谱变更进化的大概情形。
  脚色
  这一类有两幅,共九十三种名词。
  我本来有一本专讲脚色名词的书,现在又把这些名词写上,译成英文,为的是使外国人可以明白中国剧是怎样的组织法。
  以上的十五类,都是画好了图,把中国名词和译的英文名词都注上,在每类之下,又加上中文和英文说明书各一幅。都算起来,共有二百一十七幅。
  说起翻译这种名词的时候,现在想起来还头疼。因为英文深造的人,对于中国名词的意思,往往有不很了解的地方,还得我详细解说。所以有许多时候,须婐们几个人凑在一处,纔能工作,然而最难的是有许多词句,只能意会,不可以言传,常常解释半天,还不能表达确当。
  帮助翻译的人,起初有几位英文稍差的。后来请到梁杜干、周景福、陈福田、孙子明、贺渭南诸君,和美国毕莲女士,此外还有十几位;英文程度都极高明,都是忙中偷闲,来热心帮助,我应该怎样感激他们的热诚呢!
  以上的十五类图画,合中英文的名词说明等,因知识有限,时间短促的关系,所以错误和和简略的地方很多,望热心此事的同志们,时加教正为幸!
  ★剧本的选择及编制
  既是出国演戏,剧本子当然很要紧,所以七八年以来,我对这层工作,就很注意。凡有熟悉外国情形的留学生,和到中国来的外国人,在可能的范围内,我总要用最诚恳的态度,设法请教他们,并且问他们那出戏最宜在外国演唱。虽然各人有各人的意见,然而久住在中国的外国人,和初次来的外国人的议论,显然不同;可是我相信久在中国的外国人说的不大可靠,因为他们已经染上了一点中国习惯,他们的眼光和议论,无形中都带了中国色彩。自从我有了这种感觉,每逢游历团或单人初次来平,我就在他们所看过的戏里,问他们那一出最好?日子多了,就渐渐找到几出多数人赞成的戏来。我就把这出戏开出一个单子,以后就按着单子请人看,并且暗用投票的方法,有人赞成某一戏,我就在某出戏下面画上一个圈子。五六年以来,经过很多人的议论,大概比较多数赞成的,是下列的几出戏:
  霸王别姬 贵纪醉酒 黛玉葬花
  佳期拷红 琴挑偷诗 洛神 思凡
  游园惊梦 御碑亭 晴雯撕扇 汾
  河湾 虹霓关 金山寺 打鱼杀家
  木兰从军 天女散花
  以上是关于梅君的戏。
  群英会 空城计 捉放 青石山
  打城隍
  以上是关于别人的戏。
  以上各戏既然经多数人赞成,我就把他们整理出来。为什么要重新整理呢?因为对时间的长短,曾斟酌了很多次,有许多人说:『时间不要太久,每晚顶多不得过两个钟头,并且要演三出:头一出必要梅君,末一出也须梅君,中间夹别人一出。这样办法,前梅君不至于太累,二来使观众眼光一新,更可以引起兴味来!』所以把选定的剧本,都得按这个时间改编了一回。编完以后,去请教张彭春君。张君说:『剌虎这出戏,非演不可,因为他不但是演朝代的兴亡,并且贞娥嬐上的神气,变化极多,就是不懂话的人看了,也极容易明了。』我极端赞成这话,赶紧又把剌虎改编好。张君又说:『恐怕每晚得有四出才好,为的是变化观客的眼光,使他们不至于感到厌倦。可是戏码一多,时候太久了,怎么好呢?能不能把梅君的各种舞抽出来,单演一场?那样时间不过几分钟,观客的精神,就觉得活动多了。』我说:『这当然可以,──其实元明时代的焰段,也就是这个意思!』于是把各种舞,又改编了一次:
  杯盘舞(麻姑献寿)
  拂舞(上元夫人)
  抽舞(上元夫人、天女散花)
  绶舞(天女散花)
  鎌舞(嫦娥奔月)
  剑舞(霸王别姬、樊江关)
  刺舞(廉锦枫)
  羽舞(西施)
  戟舞(木兰从军、虹霓关)
  散花舞(天女散花)
  把以上各段的时间,都安置好了后,又来请教梁杜干君。梁君问我:『梅君能不能踩蹻?』我说:『能!』他又问:『你有什么证据,准保他能呢?他不是没踩蹻上过台吗?』我说:『他能踩蹻,是毫无疑义的。在宣统三年,和民国元二年的时候,梅君常踩着蹻,和茹莱卿、王蕙芳,院子里打把子,天天打两三个钟头,我是常看见的;不过因为他自己身量太高,又有身分的关系,所以在台上没有踩过。』梁君说:『既能够踩,好极了!那么辛安驿这戏,在美国非演不可!因为这出戏场上的变动极多,演员的神气也屡次变化,美国人看着一定容易明白,觉得有趣味。』我说:『在外国踩蹻,恐怕惹起本国人的反对来!』梁君说:『不相干!西洋近来最时兴的企足舞,就是用脚尖来跳,这种性质和踩蹻差不多没分别。』想了想,也很有理,于是把辛安驿又改编了一次。
  剧本一层,到这里才算大致规定。可是每出都是编成又删,删后又改,前后改过了十几次,只是写字一层,就有几十万了。
  ★戏剧的排练
  剧本编好了以后,还要排练。因为这些戏,大家虽然都是熟的,不过改编以后的词句,比旧的减少了好多,或者也有加添的地方,与旧本子不同;况现在演戏,有一种通病,正脚很肯卖力气,配脚总是懈怠,末了闹的全剧没有精彩。不过这只是一种毛病,并不是戏剧的原则如此。所以这次出国的演法,不但正脚在表情上要多加注意,连配角也须体会戏情,努力表演,谁也不可松懈偷懒,必要使全戏精神紧凑才好,所以大家非从新念词不可。而且一出戏用的时间,编戏人算的不准,──只是估计个大概,非得排练排练不行。于是把出去的角色约齐了,天天在一起排练几个钟头,各人可以自由参加意见,只要大家赞成,就完全容纳。如果觉得戏词太多,就减几句;若太少,就添上几句,总要把词句、腔调、过门、锣鼓、排子、身段,都详细的安置妥当。并且要规定的与时间合了,──就连开幕前,闭幕后,应该有什么音乐?要长的?还是短的?都要斟酌安排好。因此一出戏,总要几十次。二十多出排起来,就用了半年的工夫。
  排练的时候,自然是梅君最累,但是别的脚色,和场面一点也不轻松。不过大家都非常高兴,聚精会神的研究,这位说:『这个过门不合式。』那位说:『那锣鼓不对味儿,』一起商量,怎样改动,总要安置的尽美尽善了才算完。但这正是照规矩。因为现时的场面偷懒的很多,不按旧谱,只随便打了一个牌子,往往于剧情不合。所以此次有改动的地方,并不是新的随意的创作。现在回想当时大家提着精神排戏的那一种乐趣,好像还在眼前!
  ★人员的排练
  我们中国人组织团体,到外国去的,往往要闹点笑话回来,所以对人员的排练,也颇要紧。在未出国的三四个月以前,就常把大家约到一处,演说外国的情形,如:火车轮船上的规矩,街道道上的违警章,旅馆里的章程,以至吃饭穿衣,一切零碎事情,都要使大家注意。单说吃饭一项,就排练了几十次:有时候在撷英番菜馆,有时在德国饭店,差不多天天排完了戏,就去排吃饭,教他他们刀叉匙汤怎样喝,面包怎样拿,各种菜怎样吃,汤怎样喝,水果怎样削。起初只要寻常的菜,以后也要特别的菜,为的使大家练习着吃。并留神吃饭的时候,应该互相帮助的规则,或是旁边有女客,就应该怎样的帮助法。
  以上是排练的种种情形。至于讲演,不但我自己说,还时常请熟悉外国情形的人来讲,也常请人来在一处吃饭,为的是使大家看那吃饭的姿式。又请了傅泾波诸君来尽义务,教大家英文,并详细的说明一切应对进退的小礼节。这样排练,也有半年的工夫。好在这次去的人数不多,除梅君以外就是:
  王少亭 刘连荣 朱桂芳 姚玉芙
  李斐叔 徐兰园 孙惠亭 马宝明
  霍文元 韩佩亭 马宝柱 何增福
  唐锡光 罗文田 李德顺 雷 俊
  大家都非常自爱,对于各种事情都极注意,──就是一件极小的事,也很留神。所以这次出去,并没有见笑于外人的地方。
  ★行头乐器和各种物件的筹备
  这次赴美,不但梅君的行头,都是新制的,就连别脚用的也都是等聘定以后,按照身量新做的。材料完全用真正中国绸缎绣花,花样也采取中国旧式的,一点也没有用现代界化的时髦花样;像那玻璃棍,假钻石等等,更在摈弃之列了。这样,一则保存中国国粹,二则中国人虽然看着外国的化学制造装饰品新鲜,而外国人却深爱中国的绸缎绣货。
  乐器一项,加了一点改革,然而也可以说是复古,因为从前乐器如锣鼓等,都是相呼应的,全堂用笛子作标准,绝对不能随便高下,小锣须与笛子的四字相合,堂鼓与上字相合,大鼓与堂鼓一样。后来改用胡琴,还讲西皮外弦要按小锣来定。这样高下相合,吹打起来,非常悦耳动听;而且正合音乐的原理和规则。但是近些年来,却不然了,胡琴管胡琴,锣鼓管锣鼓,谁和谁也没个商量,所以吹打起来,极刺耳难听。不但奏乐方法,与从前不同,现在戏台上,就连一件声音正当的乐器都找不到,我常以为这是件憾事,──但苦于自己没力量改革,──所以这次赴美用的堂鼓、小鼓、哨吶、胡琴等等,都是定制的。材料用象牙、牛角、黄杨、紫檀。制好后,加上旧式描金,不但声音准确好听,就是看着也颇美观。又请郑颖孙君代制了几件旧式乐器,如:大小忽雷、琵琶阮咸,加入拉奏。至各种铜器,现在新造的没什么好的,于是到各处去寻找旧的,经过三四年的工夫,居然把每种都找到两三份,但都很贵,比如买一付新铙,不过十几元,旧的就得一百多元。齐备后,场面试着吹打起来,竟不像平常那样刺耳。这次音乐在国外,不但没遭反对,并且颇受欢迎,大概这是很大的原因罢!又用楠木做成中国式的襄盒,配上红锦缎里子,装起乐器,人一见就可以晓得这是纯粹中国东西。不但乐器如此,连箱子都满用榆木板片牛皮包裹,朱红描金,所以看着光彩夺目,沿路颇惹人注意。而这样作法的本意,固然是为壮观,但宣传性质,却也占很大的部分。
  此外送礼的东西,也颇需斟酌。因为大多数人认为宝贵的金银器等等,到美国送礼,并不视为珍品。而且若是送所有的朋友都用金银绸缎,在经济方面,也很难办到。所以总要取精致古雅,除有纪念性质外,还含些宣传意思的东西。经过几次斟酌,办成以下几种礼物:
  (一)瓷器烧了几十件瓷器,上面都画着梅君的像片,并有一枝梅花,一枝兰花,作为梅兰芳的标帜。
  (二)笔墨笔墨各是十盒。因为笔墨颇能代表中国特有的艺术。也都刻着梅君的名字及像片。
  (三)绣货手绣也是中国特有的艺术,而且为大多数外国人所迷醉,所以这次聘人绣了不少,花样也取纯粹中国式的,尤其要可代表中国高贵古雅的花样。每幅上也有梅君的姓名。
  (四)图画聘人画了两百来张中国戏剧图画,梅君亲自画了两百多张写意花卉。这两种都裱成镜心。
  (五)扇子梅君画了一百多把扇面,配上雕漆刻竹的股子。
  (六)像片印了五六千张梅君的戏装像片。
  此外如象牙品等琐小少数的东西,约有几十种。
  临起身之前,又制成团体的徽章、标帜、旗帜。这三种图案,都是龚作霖君画的。
  以上所有行头、盔头、门帘、台帐、桌椅、礼物等、零零碎碎对象,以及凡是装在箱里的东西,都详细列出一个帐簿,某对象装入第几箱,值价多少,都写清楚。在封箱的前一天,告诉大家:谁也不准带一点私货!大家都极自爱,在锁箱查验的时候,并没有查出一点私货,所以这次沿路税关都没开验,固然是关员的特别优待,一方也是因为办理的清楚,才能见信于人。这样一来,出国进国的时候,就省去好多麻烦。
  ★布置戏场的筹备
  有许多朋友说:『这次在外国演戏,非把剧场完全改成中国式不可!要不然,看完戏以后,他门总要拿中国戏和外国戏比较比较,结果必定有很大的隔膜。若是把剧场完全改成中国式的,一开幕,使他们精神一新,就要用另一副眼光来看牠,自然没有和外国戏比较的思想了,既然用另一种精神来研究中国剧,就比较容易听进去了。』这话自然很有道理,但是在事实上怎样才能把一个外国剧场改成中国式的呢?而且梅君到美国后,要在好几处演戏,并不是单在一个剧场里出演,各剧场的尺寸高矮局式等等,当然都不同,那么这个布景应该以什么剧场作标准呢?我每天在工作之余,就游戏似的用几块纸板比试着看这布景怎么制造才合式,韩佩亭、梦书田二君也很帮助,大约改了几十次格式,才能将就着用。但是要那种花样呢?虽然调查了二十来个剧场,然而不是太俗气,就是太杂乱,否则就失之太小巧,末了,以为故宫里的戏台比较大方,于是决定照他来画。虽然使画工改了十几次,然而还不满意;不过动身的日子已近,只好将就着用了。戏台前作了两根柱子,上挂一付对联。乃黄秋岳君手笔。是:
  四方王会夙具威仪。五千年文物雍容。茂启元音辉此日。
  三世伶官早扬俊采。九万里舟历聘。全凭雅乐畅宗风。
  台上的桌椅,都是特别制的,可以特凭放大缩小。所以尺寸,都比中国普通的加大,因为外国戏台宽大。两边有龙头挂穗,朱红描金,颇觉富丽堂皇。外国人对这戏台上的一切布置,都感到庄丽调和。
  除了对于戏台上的装饰外,为剧场门口作了一百多个灯笼,几十张画片,以外还有旗帜等等,都取中国式。又给看座人员,作了十几身特别中国式的衣服,为是可以变化观客的眼光。监场和场面人员,也有制服,这一切颇引起外国人的注意和赞美。
  ★各界的提倡
  为游每虽这样筹备了六七年,然而在外边始终没有发表过,等一切事都有了头绪,将要起身的前两个月,才正式发表出来。刚发表后,就立即得到各界的提倡帮助,对这事的进行,又便利了好多。
  最初是李石曾君,约请绅商学界,在齐化门大街世界社公宴。有李君演说,不但提倡,并且加以勉励。因有这番勉励,的确使剧团的勇气长了许多。
  其次是美国大学同学会,在天津开欢送会。到会的有市长崔亭献君、绅商各界和各国领事,总共有一百数十人。同学会会长颜俊人君和崔君,都有演说。对这次游美的目的,也很奖励,中有:『全国人对这种举动,都应该帮助!』等语。
  接着河北省政府,特为招宴。政府全体委员都到了,此外还有北平市政诸君、李石曾、周作民诸君,李服膺、楚清波两司令,一共约五十多人。省政府主席徐次辰君有训词,并且对剧团极端勉励;又说:『有人说这次出去怕要失败,但就我个人想来,只要能够出去,就是成功,无所谓失败!』此外别人也有演说。
  学界里有大学教授刘天华、郑颖孙、杨仲子、韩权华诸君组织的欢送会。出席的有教授学员约五六十人,其中刘半农、刘天华、郑颖孙诸君,都有演说,对此行勉励指导。
  在上海头上船时,有大规模的欢送会,到会的有以下诸君:蒋揖之、章群、熊式辉、褚民谊、庐湘泉、袁履登、史量才、陈蔼士、潘志铨、李拔可、狄平子、胡伯平、赵叔雍、徐起侯、杜月笙、张啸林、黄金荣、王晓籁、邓毓秀、钱新之胡适之、叶玉虎、虞洽卿诸君,也有演说,对剧团,对游美目的,都加以提倡指正。所有演说词,已见天津大公报、商报、上海报、申两报,此外,尚有多种画报,附带宴会相片,此不具录。
  美国使馆,除马公使特别帮忙以外,同馆的人员,也都极力赞助;柴参赞Mr. Chopruan尤为热心,如办护照验病等等,都给我们极便利的手续。
  各国如英、法德、比、意、日等驻平公使,也非常帮忙,并且给他们驻华盛顿的大使,纽约的总领事、旧金山的总领事,都写了介绍信,请他们对梅剧团帮忙照应。其中日本公使,除写介绍信以外,又给了一张护照,请沿途日本官吏对梅剧团,好好照顾帮忙。各公使的美意盛情,是永远不能忘记的。
  此外政界学界的朋友,或帮着办理事情,或帮着置办东西,算起来,帮助游美这件事的,前后总有二百来人。在这二百来人里面,我的朋友梅君的朋友,以感情作用来帮忙的,固然很多;但是从前并不相识,他们一听说,就极端赞成,热心找来帮忙的也不少。回顾从前,曾费了多少人心血,梅兰芳才能到美国走一遭,现在梅兰芳是成功回国了!而这些帮忙的朋友们,有很多都远在他省,──也有往南的,也有往北的。──多一半还没有见面。但是我想他们若听见游美成功的消息,该是怎样的愉快呢!不过追本思源,梅君常以不能当面对这般热心的朋友们,述说在美所受的热烈欢迎和诚恳指导为憾!又常常自慰似的说:「我只有以后更加努力,不但尽我作人的义务,并且才对得起这些热望我的朋友们!假若将来,我能对戏剧界小有页献时,他们所得的愉快安慰,一定远超过我致谢时的愉快安慰罢?」梅均这话,虽然有些自谦,却也确是真话。我相信不但这些热心的朋友们,就连一般旁观者,也定希望梅君此后更加努力,能利用研究美剧的心得,应用于中剧上,替中国戏剧界大放异彩罢!
  话说到此,似乎可以打住了。不过我想起北平有句俗语:「自己往脸上贴金。」这是说自己称赞自己的意思。而我在这部小小的册子里,不知犯了多少自己往脸上贴金的毛病。末了,还要犯一次:这事始终都有我参与,知之最清楚真切,所以不得不负责这记载的责任,只算我唱了一出丑表功吧!
  ★新闻界的赞助
  梅剧团这次到美国,美国各报有很多的记载和评论,并且都是极详细极确切的议论;但是这一篇对于各报的原文都不抄录,因其文字颇多,且已经特别汇成一个册子,另行刊印。至于本篇所记载的,不过是把当时各报会,各报馆招待帮助梅剧团的情形,在我所能记忆的里面,大略写出一点来,作为纪念就是了。
  我们到了坎那次的维多利亚埠Victoria,船还没靠岸时,就有三家报馆的记者来访谈,并且给梅君照了许多像。有一位访员说:『两年前就听说梅君要来美国,那时坎那次大各报关于这件消息登载的非常多,——差不多天天有;——不想现在果然来了,正如旱时久盻的雨,居然下了的一样,大家的高兴可想而知了!但不知梅君在美国演完以后,能不能到坎那大演些日子呢?』梅君回答:『现在还不能规定;但是若在时间的可能里,我非常愿来坎那大观光!』那位访员说:『您若规定准来以后,务必赶紧给我来一个电报,好在报上告知久盻着你来的人,——也让他们喜欢喜欢。或者您若有应该发表的文字材料,很盻望寄来,报上一定充分的登载;这并不是专为梅君个人宣传,并且是要把东方文化介绍到坎那大省:这也是报馆应尽的责任。』
  到西雅图Seattle和圣堡尔St.Paul的时候,也有许多新闻记者来谈话,并且照像。
  在支加哥换车,只有一个多钟头的耽搁,可是新闻记者便来了十几位。他们发问:『中国剧有什么特点?和美国剧有什么分别?』我们回答说:『各国的剧本宗旨大概都大同小异。说到演剧的方法:可以用『歌舞』两字概括中国剧。因为在中国剧里,没一点声音不是歌,没一点动作不是舞,处处都用美术的方式表演出来;这种地方是与美国剧象真动作不同的。』记者又问:『在纽约演完以后,是不是还到芝加哥来一演?』梅君回答:『一定来的!』记者说:『梅君这次在纽约一定能得大成功。不过,我们希望你若有什么要宣传的文字材料,只管寄来,一定按次发表,决不能耽误。』又说:『梅君这次到美国来,正是沟通两国文化的绝妙办法,也正是报界赞助沟通文化的绝好机会。』等等的话。
  到了纽约,一下火车,便看见站台上立着许多照像架子。听见旁边的人纷纷议论:『这些照像机都是新闻记者预备欢迎梅兰芳的!』接着有许多访员来欢迎,在站台上只照了很多像,并没有长谈。到旅馆后,又来了许多访员,——不仅纽约的新闻界,连各国的访员都有。他们都说:『如果有要发表的材料,只管交给我们,一定尽量的发表,并且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用我们的去处,都可以极力帮忙;有什么嘱咐,都愿照办。』等话。当天和第二天早晨的各报纸上,就都是梅兰芳三字了。
  在一个报上,有一段梅兰芳的新闻,标的题目是:「受五万万人欢迎的一位大艺术家梅兰芳来到纽约了!他所以要写五万万人,意思大概是:中国有四万万多人,日本有五千多万人,合起来差不多有五万万。这个新颖的题目,非常惹人注意,曾哄动一时。
  开演以后,各报更是极力的赞美揄扬。其中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向来不注意戏剧,尤其不登戏评,这次竟作了一篇长文章,对于中国剧和梅君个人都极力称赞;并且还把这篇文章登在报面,占了两大行。纽约人士都互相传诵,认为这是一件极特别极可惊的事。
  纽约世界报New York World也登了一篇评论,大概说:『看了梅君的戏,我只能了解百分之五,——就是在这五分之中,也不敢说一定是真了解;但看了还不到三分钟的功夫,我已经非常满意了。』又说:『我现在要奉告看戏得诸君:大凡看一种特殊或是新奇的艺术,起初总是不大容易领略,这是一定的道理。这次看中国戏,也是这种情形。起头一看,诸君一定感不到什么趣味,或者因为不懂,竟听的头痛也是有的。但是你们不可不耐着性儿听下去,——倘若实在忍耐不住,就请你们到戏园子外面去换换新空气,通疏通疏脑筋,再回去看。总要耐过十分钟后,再往下看,就自然会感到梅剧的兴趣了。若是听得稍有一点不舒服,你就走了,那可是把看高尚优美的东方艺术的机会失却了!这才是一件极可惜的事情呢!』
  通知报Herald Tribune上,也写了一篇评论,大概说:『梅君天资聪慧,艺术高深,加以青年玉貌,所以这次来美,成绩极好。头几天开演,上了满座,还在人意料之内,想不到演了四星期,依然是天天满座,由此可知美国人对中国剧欢迎的程度了。中国剧的组织法极高妙,实在不容易学;可是现在竟有机会看这样好戏,看这样完美的艺术,岂不是一件极快乐的事么?』又说:『梅君的表情深刻,不用说了。——只要看过的人都可以知道。——就是他的为人,不但文雅,并且极谦恭和霭;一个大艺术家能修养到这样,实在令人钦佩!』
  纽约有一家希腊文报,也作了一篇很长的文章,来揄扬中国剧和梅君。纽约人对这篇文字非常注意,大概因为希腊本是旧有文化的国家,他的议论一定有些特别的见解;中国剧有他一提倡,更容易引起众人的重视。
  纽约别的各种报,也都纷纷评论赞美,都不把梅君看作平常的演员,不称呼他是大艺术家,就说是沟通文化的专使。各杂志也都有极好的评论,比如:杨君Stark Young发表了几篇文章,极力提倡揄扬。他也真能把中国剧的妙点,和梅君的长处说出。其余各杂志差不多也都争着登载,竭力提倡赞扬。有报纸杂志这么一来,闹得全市喧腾,纽约各界人更另眼相看了。
  一天,报界公会开历年大会,到会的共有四五百人,虽然各国的人都有,但都是本会的会员;只有我们几个人是特请来聚餐的。梅君一到,会长和各股主任,重要人员,都上前招呼行礼,并给各会员一一介绍;大家对梅君都非常恭维。席间畅谈一切,尽欢而散。第二天,各报就把这个聚会详细的登载出来了。这会里共有二十一国的通信员,所以各国的电报,在第二天也都发出去了。这种鼓吹,对中国剧、对梅君,都有极大益处。
  到了芝加哥,芝加哥报界公会也开了一个欢迎会。各报都极力的提倡,可是芝加哥的报和纽约的报,对梅君的观察点,有一点不同。比如:纽约报议论梅兰芳,总是用世界或欧洲各国的名脚来比较;芝加哥的报就总用美国的名角来比,虽然他们议论的范围不同,但提倡的美意是一样令人可感的。
  到旧金山,报界也极帮忙。在那里演戏的第二天,就有一个报上说:『东方各报对中国剧的组织,和梅君个人的艺术批评的很多很详细,并且都是非常恭维但是据我看来,还没有把梅君的妙处说尽。』
  又有一个报上说:『我从前看过几次「唐人戏」(唐人戏是广东戏,在旧金山有两个班子)。当我没有看梅兰芳的戏以前,总以为既都是中国戏,一定差不了许多。谁知到看过以后,才知道梅兰芳的戏,距唐人戏远的程度,比美国戏距唐人戏的程度还远的多!』
  罗森Los Angeles的新闻界,也很帮助。我们还没有到罗森刚到旧金山的时候,就有很多罗森的访员来访谈;有几家报馆都来要材料,好拿回去预先宣传。
  檀香山火奴鲁鲁Honolulu只有一家英文报,报馆的主笔就是前任檀香山的总督。我们没到以前,这报就有很多宣传;既到了以后,该主笔又特约我们相会,对一切事都详细指教。那报上对中国剧和梅君的艺术,都极力说明赞美,深怕本地人感不到兴趣。
  梅君这次到美国去,美国各报对中国剧和梅君的特点长处,都发表了很多既详细又精确的评论。若在这短小的期间,都一一翻译出来,放在游美记这本小册子里,是颇不容易的事,所以我们决定将来把各报的评论,另汇印一册,因此各报的论调在这一篇里就不必详细写了。以上不过略举一二事,把当时大概的情形说明一点就是了。
  总之梅君这次在美国的成功,报界的力量很大;可是报纸的效力,完全在他们自动发表的评论和新闻来提唱,若只靠我们自己登广告,那不但花钱太多,效力也就差多了。
  ★剧界的赞助
  到纽约的第二天,有一位大戏剧家,名叫贝拉司克Belasco的就来了一封信,大概说:『梅君这次挟着东方艺术到美国来,我极端的欢迎。但是我现在正病倒在医院里,不允许我出门,既不能看您的戏,又不能当面来欢迎您,我除了自己难过外,还觉得非常抱歉。只有此刻先诚意的祝您成功,等我病愈以后,再来拜访畅谈罢!等等这些话。贝拉司克君,现在已经七十多岁,是一位极大的名角。他自己又能写剧本,又能导演,可以算是纽约戏界的全才。他一共编过剧本一百六十五种。也曾在巴黎演戏,博到很大的名誉。所以美国人士,无论戏界、学界、或是别的界,都很尊敬他。现在有他这样一恭维梅君,于是戏界的人们也不敢忽视了。当梅君在纽约将演完的头一天,贝君特别带着病来看戏,看完以后,到后台与梅君会面。他一见到梅君,就很恳切的握着梅君的手,说:『君真是世界上的大艺术家,怎么能叫我不佩服呢!这话并非虚誉,实在我竟不能把我对您的敬爱,形容出万分之一来。』又问梅君,你演完以后,在纽约还有多少天的盘桓呢?梅君说:『还要住两个星期。』他喜悦的说:『那好极了!我现在还没有十分健愈,大夫本来不允许我出门,今天因为你将要演完,——再不来看,恐怕更没有机会瞻仰东方戏剧和您的艺术了;所以我勉强的才出来这一次。若再等一个星期,就可以出医院了;到那时,——我得了身体的自由时,一定要请你看看我编排的戏,并且请您参观我收藏的对象。』梅君回答说:『要能这么样,我非常的高兴,非常的感谢!』过了一星期,我们到他家里去参观!他所藏的书籍很多,摆满了三四间屋子;其中有各国的剧本,和各国讲布景,讲行头,讲戏园建筑,讲电光和讲布置戏园子等等的书籍。大概关于戏剧的书最多,其余也有小说,笔记,历史,诗歌图画等等。又有一间屋子,满陈列着贝君历来排戏布景的小模型;由这些模型摆列的次序,可以看出社会上对布景欢迎的趋势来。大概布景以象真是最要紧的一个主脑;可是有时时兴繁难一路的,有时时兴简单一路的;有时候极欢迎用电光,有时候就不大欢迎电光,这要看台下的眼光趋向怎样,就怎样布置。贝君都一一的指示讲解,加之他明确的言谈,听着极有趣味。其余别的房间所盛的,就是关于历史的对象了,其中拿破仑时代的东西最多,然而直接间接也都是与戏剧有关系的。比如历代的旗帜,器械,乐器,家常用品等等,差不多都可以作为排戏的参考品。看完后,大家合摄了一像。照完了像,就去看他编的戏。以后又领着我们去看后台和机器房,电灯房的布置,也都一一指点着讲解。据他说有许多关于电光的材料还是特由德国买来的,因为美国还没有这种出品呢!由此足见他们研究一件东西,真肯细心追求,不怕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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