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大导演家,名叫卡瓦尔,Carl Cauall是一个大剧场的主任。他曾在上海旅住过二年,回国以后,就专注意戏剧,对于电光也很有研究,所以在纽约剧界极负盛名。我们到纽约的第二天,卡君就特到旅馆来慰劳我们,并且说:『在纽约演戏,电光很重要,你们这次有没有带电光器具来?有人负责替安置没有?』我们告诉他:『对于电光一项,一点也没有预备。』他说:『不妨事的,我可以极力帮忙。』又说:『我在戏界里稍有点名誉,各剧场后台的办事人们对我也都有相当的感情和信用,我可以随便使唤他们。我回去一定告诉他们,把各种材料预备妥当;如果有来不及搜寻的,可以把我剧场里的器具搬去用,——就是我没有的,也定可以很容易向别人借来。好!就是这样!这件事情完全归我担任!梅君几时排演,只要通知我一声,我立刻就来替您安置一切。』既然有卡君这样热心帮助,我们自然很放心,很感激他。到了排演的那天,卡君老早就到了,问明各出戏各场各段的情节,唱词的意思,身段的动作,然后才能把电光配好。当时因梅君太忙,我便替他自出场起到剧终止:某段应该在甚么地方,或坐或立,或喜悦或悲感,连唱工带说白,共需多大功夫,都一一照戏台上表演出来。卡君按着一一配制电光,一共费了四个钟头的工夫,我已经觉得很疲乏了,可是卡君还精神勃勃,一点也不嫌烦的仔细研究,不单他作事不疲的精神令人敬佩,就是那极端的热心,也着实令人可感。(我有一篇记美国戏之用电光法,附在后面,可与此参看。)
纽约有一个剧员俱乐部The Players,会所是从前一位戏剧大名角波司君Edwin Booth捐助的。会员都是很有名的人。里面十分之八九是剧界人,——不过有一个条件:非是名角不能入会——十分之一二是各界有名的人,如:有大画家,影摄家,导演家,著作家和新闻家等等。总之,各界中出类拔萃的人才能入会,所以这个会算是剧界最高的机关,——是专为剧界与各界络感情,研究学问的一个机关。有一连天,用全会的名义,请我们晚餐。梅君到场时,全体会员二百多人,起立鼓掌。会长哈普顿Hampden立起来致词。他说的大概如下:
『本会前任副会长史肯纳君Skiner现在到西方办事去了,他离开纽约的时候,曾来本会向办事员说:「梅兰芳君这次到美国,是负着艺术界重大的使命来的;这一对于美国有极大益处,能使我们增加无限知识;本会应该开会欢迎,典礼尤其应该隆重,才能表示我们对梅君的敬意。」现在史君因有要紧的事,不能在纽约等候梅君。临行敦敦嘱咐我,务必要开这个大会。所以梅君一到,我就与梅君商量了几次,想定一个日子;但是梅君太忙,直到今天才有功夫,果然惠然肯来,本会实在荣幸的很!
本会成立四十几年来,对于这样盛大的欢迎会,只举行过两次;十几年来这是第一次。
梅君这次到美国来,不是一个简单的演员,而是宣传东方美术,沟通世界文化,可以算是文化界的大使。所以本会今天欢迎梅君,不但是欢迎梅君个人,而且还是欢迎东方的艺术;不但是本会众位会员欢迎梅君,实在还是波司君不朽的精神欢迎梅君,是代表全国艺术界欢迎梅君。
说到中国剧的组织和梅君的艺术,已经有很多人议论的很详尽了;所以今天好容易聘到梅君,大家都愿意和梅君谈谈,叙叙渴慕,所以我只把自己见的很简单的说几句,省得躭误功夫。梅君扮女子,不见得像一个真女子,却是像美术中的女子,比真女子还要美的多。不但看梅君扮像须这样的看法,看中国剧处处都应该这样看法;因为中国剧处处都用美术化的方法来表演,实在是艺术界极高的组织。』
哈君说完又有某君读了一篇印好了的欢迎辞。念完以后,大家一致握手庆贺。又把波司君的一部历史赠给梅君,并且把这本书特制了一个书皮,面上印着赠与梅兰芳君的字样,交给梅君的时候,郑重声明:『这本书向来不轻易送人,以前更没有特制书皮的举动;这次所以要特制书皮,是表示对梅君特别隆重的意思。』梅君感谢的接受了。以后,请本会各界里最出名的人,略献小技,来助余兴。有两个人唱歌,一个人自弹自唱,还有一人作幻术,各人的技术都非常优美。余兴完了后,又领导我们参观各屋里的纪念品:其中书籍最多,关于戏剧的作物也不少,此外就是历来各剧场所排有价值的戏剧全体化装影片,和各剧场布景的模型,以及历来各名角的像片等等,罗列满屋,若一件件比较着看起来,非常有趣,梅君也送给会里自己所作的一张画和一对纱灯,作为纪念。并且也有小小的一段答词,大致如下:
『鄙人这次来到贵国,蒙贵国人不弃,非常愉快;又特别受本界诸位前辈的提倡奖掖,尤其荣幸的很!鄙人的艺能,还很幼稚,望诸君多多的指导才好。
鄙人有一个意见:比如社会主义里面有一句话,说:「全世界工人联合起来」,敝人也盼望全世界艺术家联合起来。鄙人这次来,本要吸收些新大陆的新文化回去贡献祖国,所以非请诸君多指教,才可以使敝人不白来一次;尤其聘望以后诸君,连袂东游,使敝国人得扩眼界,也使鄙人借此聊尽地主之谊。』等等。
说完后,闲谈了一会,就举行聚餐,所备的饮食,也极优美。
纽约戏界总会Actors Eguity Association of America,规模很大。有一晚请梅君晚餐,到会的共有五百多人。梅君一到,全场轰然起立欢迎。会里特赠梅剧团诸君该会的名誉会员证,请梅剧团全体入会作为会员。这种举动是从前所没有的,这次是极力表示欢迎钦佩的意思。
有一天,会长来访梅君,说:『纽约还有演剧家,歌唱家,音乐家,都十分渴想看梅君的戏,可是还没得看的。这是甚么原故呢?因为梅君每夜演戏的时间,正是他们出演的时间,虽然每逢星期三星期六有白天戏,但可巧他们正在这两天也有白天戏,仍是不得来看,你想这有多么苦恼!所以他们商量好了,派我来向梅君请求,想请梅君在无论那个星期四,演一次白天戏,他们就可以来瞻仰了,否则,梅君这样大的名角来到纽约,他们竟摸不着看,实在是件大憾事;所以才不得已叫我来向梅君提出这分外的要求,并不敢请梅君一定答应,他们的意思是要和梅君商量商量,假若梅君以为可能,破例儿一遭,他们就感激不尽了!』他一说完,梅君立刻就答应了。这也是一件从前没有的事。
自从在纽约开演以后,本市的评剧家、写剧家、演剧家、歌唱家、音乐家、剧场经理等等来看戏的很多,有看三四次的,有看五六次的,甚至有看十几次的。他们每逢看完了后,一定要到后台与梅君招呼,遇有不明了的地方,就必要详细询问;并且述说他们的感想和意见;也常请梅君到他们剧场去参观,看他们演戏。总之,他们的热心盛情是极可感的。现在把他们的批评和招待,大致写几件在后面,就可以想见其它的了。
有一位大女戏剧家,叫孔卑尔,Mrs. Patruck Compbell在纽约很享盛名。梅君演戏,她曾来看过五六次。她对梅君说:『在戏台上的举止动作,处处都有一定的规矩,可是并不显著呆板,实在比西洋剧高出几倍。』又说:『以前听人说中国剧是陈旧的,然若用艺术的眼光来详细察看,就知道实在比西洋戏中最新的还要新。梅君在这里演戏以后,美国剧一定受极大的影响,或者要把组织法变化变化,——变成中剧化,也未可知。
又有一位女名脚,名叫达佩尔Mrs. Ruth Draper是一个创演「独脚戏」的大家。她看了五次梅君的戏,非常满意。她说:『常看书并且常听人说东方的文化极高尚;惟独戏剧一层还没有人议论过,就是有说的,也不过一言两语,随便就带过去,绝没人详细议论过。这次梅君来演,才使人得亲眼见到真正的中国戏剧。我看了几回,真是叫人五体投地;中国剧组织法的高超,思想的奥妙,实在梦想不到。当初我创「独脚戏」的时候,就拿定主意不用布景,一切情节事故,都要用抽象的方法来表演;但是有好些地方若单用抽象的表演办不通,又想不起好法子来。这次看了中国戏以后,才恍然大悟,原来中国戏早就完全用这个法子,并且处处安排的非常妥贴美观。有许多地方我没有办法的,以后也都有办法了,这是多么愉快的事呢!推其原,不能不谢谢梅君;倘若梅君不来,我往那儿去看这样好戏,得来这些暗示呢!她又请我们看了两次她自己编排的戏,表演的非常活泼深刻,足见她真肯用心,也是绝顶聪明,才能作到这样,无怪乎每次出演,一定要卖满座。至于她演戏的情形方法,我有一篇记载,叫:「观达佩尔女士演独脚戏记」,写的颇详细,可以参看,这儿不必再说了。
有一位大戏剧家丽嘉利女士Evala Gallsene是创演所讲「小孩戏」PeterPan的头一个人。所演的戏是专为供给小孩们看的,她对于观察儿童的心理,启发儿童的思想,引起儿童正当的趣味等等,很下过苦工夫来研究。每逢出演时,观客总是拥挤不动,可是十分之八九都是天真活泼的小孩们,所以这位女士也很有名。梅君出演以后,她虽然不是天天来,但是至少也看了十几回,并且总是在后台看,为的看真切些,——因为她想研究研究中国剧的原则。每次看完后,也一定把她觉得疑难的询问清楚,然后陈述她的意见。她对中国剧的组织法,和梅君的表演法,极端佩服恭维!但是除了议论戏剧以外,对我们非常热心,关于在纽约一切办事交涉的头绪,帮助我们很多。如:与戏馆子应怎样交涉;应怎样办理;广告应怎样登法;各种事情应该怎样布置;在后台办事和工人应该怎样对付;这种种的琐碎小事,都一件件的详细指教,她曾约我们看了两回她的戏,她在博闻剧场The Cire Repertort Thethe出演。我们一到戏馆子门口,她就派人来招待,非常周到客气,一进去,果然看见满园都是小孩,精神极活泼,都兴致勃勃,眼里满含着兴趣的光向台上注视着。因为所演的戏,于小孩的心理极有研究,所以特别受小孩的欢迎。台上演员和台下小孩,偶然也有问答的时候,发语都非常有趣,耐人寻味。我看着不觉想起中国的小孩们来,可怜他们的娱乐是什么呢?我还想作一篇文字,专记载这种戏的演法,所以这里不必详细说了。看完以后,里加里女士特请我们到后台参观,对于布景和戏台上各种组织都一一的解释,态度极和霭热诚。临行时,送给梅君一大本画册,里面完全是她排戏的各种图样,订制印刷,异常精美。
克耳玛娜娲女士Madame Kermanova是一位演白话戏的大家。她本是俄国人,但是在纽约出演多年,名气颇大。梅君演戏时,虽常常来看,看玩以后,总要到后台坐一坐。但是她性情沉默,不爱多说话,天天到了后台,点头赞叹会子就走了。对梅君个人尤其佩服。她新排了一出戏叫:「三姐妹」,是编的俄国故事,演时特请我们看了两次,女士自己饰一位大姐姐,是一个不爱说话的角色,恰与本人的性情相合。
还有一位大戏剧家普隆科女士,Miss Vander Pleonck也来看了十几次。她最恭维醉酒,说:『没看醉酒以前,总以为女子喝醉了本没有甚么好看,若醉后调情,一定更不容易好看,说不定怎么粗野卑鄙呢!真不知道在戏台上应该怎样形容法才好。谁知等看了以后,竟觉得醉态有醉态的好看,调情有调情的好看;中国剧能把人的精绪形容到这步田地,实在出人意料以外。就这一点,就可以知道中国剧组织法的高深,更可以知道梅君艺术的精妙了!』
此外还有许多名脚,看戏以后,也都到后台来谈论。有的说:『汾河湾最好,近情近理,人人能懂!』有的说:『舞剑的姿势最好看!』有的说:『中国剧的高雅,实与希拉古剧相同。』又有的说:『中国剧的规矩真妙,比方到相当的时间,我们觉得这时似乎应该唱了。果然台上就起了唱工,真令人看着舒服。』诸如比类的这些话非常的多,可惜差不多都忘了,尤其记不清那句话是谁说的了。虽然他们所说的话不敢说不是有意恭维,然而真在行的话,也非常之多。
纽约各大剧场,如Mertropolitan Opera Hause等处,差不多都请我们去看戏;看完以后,一定约到后台参观,招待都很周到,但不必一一的详细说了。
各名脚,各编剧家,各导演家,各剧场的经理,都常常来看梅君的戏。剧场的经理,前台的人员,对于这些人非常注意,每天只要他们一到场,前台的人必到后台来报告,说:『某某名脚来了!』『某某剧家到了!』大概这是平常很难得的事情,所以前后台的经理都认为他们竟来看戏,真是极好的现象。他们不但都来看戏,并且都约我们去看他们的戏,又招待得非常客气。这种种情形,乍一看彷佛没什么关系,其实发生的影响很大。因为中国戏与外国戏组织上差别的太多,所以普通美国人本不能了解中国剧,就是听人说好,也还不十分注意,等一听说各名角都来看过,他们不免有些动心,既是本国的名角都热烈欢迎,当然是好的无疑了,所以都要来看看;看过以后,以为好的不必说,就是以为不好的也不敢说出了,因为他若说不好,就好像外行似的。这是于叫座极有关系的事,所以每逢有剧界名人来看戏,前台非常注意;并且必到后台来报告。若有一晚名脚来的特别多,前台的人们就高兴的不得了。
★艺术界的欢迎
梅君这次到美国,艺术各界对他都很注意,比如电影界人、照像师、画像师、塑像师等等来要求照像、画像、或塑像的,差不多每天总有两三起。但是梅君因为晚间演戏;白天还要参观各处建筑和名胜;并且每天总有茶会饭局;简直没有一点闲空,所以实在不能允许他们照办,不过因此颇得罪人。因为有许多画像师、塑像师,平常身分极高,声价极重,若有人请他们画一像或塑一像,就要几百元几千元;现在他们自己找来不要报酬的给画、给塑,还不答应,那还能不得罪他们吗?好在他们都非常重视梅君,所以也能原谅梅君的苦衷;不过梅君因为自家太忙,以致不能不拒绝了人家的好意,除了感激之外,还觉得异常抱歉。可是有十几处,或为他们名气太大,或因为有不可推却的介绍,都没法推辞非答应不可的。现在把答应几家的情形,大概说说:
到纽约的第二天,就有巴拉孟电影公司Paramount驻纽约的代表,来约我们到他们剧场里去看电影,并且去参观他们照电影的分厂。我们到时,招待很周到,他们很想约梅君照一部电影,然而一来因梅君太忙,分不开身;二来因这公司在纽约的分厂设备不及好莱坞总厂完美,所以商量的结果,规定到好莱坞时,再向总厂接洽进行。不过该公司仍要求随便照一点,作为新闻片子,梅君不好堆却,答应他在演完戏后就在演戏的剧场里随便照一点,不过用一分钟的工夫。但因为化装没有特别研究,光线声路也没有电影厂那样好的布置,所以结果照的并不好;然而该公司运到剧场里好多照像机、电光机等等用器,费事也就很大了。
到了西方旧金山演戏的时候,好莱坞电影员来看戏的人很多。在未看戏以前,他们都到旅馆来访梅君,表示欢迎。等看了戏以后,又都到旅馆来和梅君议论中国剧组织法的高妙;并且说:『这次梅君到美国来演东方最高尚的戏剧,美国国民固然全都极欢迎,可是我们电影界尤其欢迎。这不是瞎说,实在有个原因在里面:因为现在有声电影的趋势,有很多地方变得很像中国剧了,里面有说白、有表情,到相当的时候,就起唱工,这种种情形,简直跟中国剧一样。并且这种电影就是现在观客最欢迎的一种,所以各电影公司都还极力向这条路上追求。恰巧在这个时候,有梅君来演这样高尚的戏剧,作我们宝贵得参考品,我们怎能不欢迎呢!怎能不从心里感谢呢!有几个电影界的同人,曾在纽约看过梅君的戏,回来都互相谈论,说:「梅君这次来到美国演戏,于电影界影响极大,益处也极多,当时大家听了这种议论,还很疑惑,不大相信;现在一看梅君的戏,方知道他们的话一点也不错!』凡是来访谈的人,差不多都问梅君:『几时可以到好莱坞?有意照电影没有?若照都是照什么戏、有多少脚色?』大概他们都有意接洽。我们谢了他们的热心后,告诉他们:现在还不能规定,等到了好莱坞看看时间和情形再说,若可能,还要请他们帮忙。
到了旧金山的第二天,就接到电影大明星飞来伯Doglas Fairbanks一个电报,大意说:『梅君若到罗森城演戏的时候,务必请到我家来住。』我们回了他一个电报说:『这次去演戏,因为随行的人太多,并且每天总得对戏,恐怕有许多不方便,请不必费心了!—不过您的好意实在感谢的很!』过了一天,又接到他一个电报,大概说:『我已经把房子和一切的事情都预备妥当了,无论如何非请住在我家不可!——就是排戏也不要紧,我有自己所用的电车,现在完全归梅君使用。』等话。他既说得这样恳切,情不可却,只好答应他了。又过了几天,飞来伯又来一电,说因为有要紧的事,总得往英国去一次,家里的一切事,已经嘱咐他的夫人办理招待。又说我在三五天里就须起程,起程以前,本想到旧金山与梅君见一面,无奈公司里的事情又多得不能分身,实在不巧——不过倘若能得几个钟头的功夫,我一定乘飞机到金山和您见一面,再由金山到纽约。』等语。其实他本来早就规定好到伦敦去,但他怕预先说了,梅君因他不在家不肯住他的房子,所以等梅君答应了后才说出来;由此足见他对梅君的热诚。到了好莱坞以后,梅君和我就住在他家里,招待周到妥贴极了。并且请我们参观他们的电影场,他的夫人玛丽璧克福Mary Pickford特意自己照了几幕电影给我们的,又给梅君讲解照电影的要点;并最应该注意的是什么地方,都一一详细指点。(我有一篇「飞来福别庄小住记」把那里艺术化的布置,生活的舒适说的颇详细,可以参看,这里就不必细说了。)
到罗森的当晚就见着贾波林君,Charle Chaplin——我不必说明他是一个什么角色了,大概我们中国连小孩都知道他的大名,——互相谈了很久,说的非常高兴。他说:『梅君这么年轻,就享这样大名,真可算是世界上第一个可羡慕的人了。』
在好莱坞时,有许多家电影公司请我们去参观。现在把我们所参观过的电影公司的名字,写在下面:
William Fox Studio.
Metro-goldwyn Mayor.
Warner Brothers.
L.K.O.(Radio-Keith Orpheum).
Paramount(Lashy)
United Artists
Universal
Pathe
Mack Dennett
Bristie
HalRooch
Metropolitan(Harald Leoyd)
Columbia
Tiffowy-Stahl
以上所列的各公司,有的有很大的规模,设备也极完美,有的规模很小,设备也就颇简单。可是无论大小,我们都愿意去看看,一则因为人家热心来约,不好辜负他们的好意;二则大公司有大公司的组织法,小公司有小公司的组织法,参观大公司固然是开演界,参观小公司于将来初次创办电影公司的时候,也可作为参考。
我们无论到那一家公司,该公司的经理、厂长、电影师、电光师、布景师、各明星、各部分的主任,没有不极力欢迎招待的。他们对梅君的那种热诚真不可以形容,只有令人心感。并且对布景的简略或精密;光线的强弱;留声机的远近;该幕表演的是什么情节,便应该怎样的布置;都给我们详细的讲解。各大公司各部分的主任都对梅君说:『您如是要演电影的时候,我们都可以尽力帮忙。』可惜梅君因种种关系没能演成;这不但辜负人家一番热心,就是自己也失了一个好机会。
在罗森城演戏时,各公司的经理和各部主任都曾来看戏;各电影员和各部人员来看的人也很多;听说有许多都是公司里的经理怂恿他们来的。
有一位老画师,是罗马呢亚国人Romania,在巴黎旅居多年。曾给好几国的君主、皇后画过像,名气极大。我们在纽约的时候,恰巧他也来到纽约,展览他的作品,展览了不到三天,就把几百张画品都卖出去了。(若有人请他画一张像,最少也要酬报五百美金)。梅君演戏时,他看过两回,对人说:『梅兰芳实在配称是世界的大艺术家,我来到纽约恰巧他也在这里,我须画他一张像,才不辜负我来这一遭。』后来居然托人介绍到旅馆来访谈,说:『我在巴黎的时候,就常听见说梅兰芳君的大名,那时候总想怎么才能和梅君见一面呢?恰巧我们现在同时到纽约了,我连着看了他两回戏,才知道梅君的艺术实在高超,真可以称的起是世界的大艺术家,我很想与梅君画一张大像,——绝不要报酬;高约三码,宽也有两码,希望梅君答应我!因为这张画于我,于梅君,两方面都有益处,为什么说都有益处呢?一则我这张画决不卖,将来回到巴黎时,把他捐到法国国家美术馆,我想这于梅君将来到巴黎演戏时,一定有点影响;二则将来我想到东亚游历一次,我若能把这像制成印刷品,作为宣传,一定于我有很大的益处;所以我希望梅君牺牲四五个钟头的工夫,容我画一张。』既然他说得这样诚恳,计划得这样周密,那有不答应的道理呢?于是就开始商议,结果规定画一张刺虎费贞娥的像。画成后,果然很好看,姿态也极生动。他画的时候,也讲用笔法,和中国画家用笔相同。后来梅君在芝加哥演剧时,他把这张画像悬在芝加哥一个美术馆的门口,每天门口挤挤攘攘,围看的人不断。
有一位大塑像家,在柏林巴黎停留旅居,专为名人塑像,价值也极贵。他曾托人来说,要与梅君塑一像,不要酬报,梅君答应了。他塑的很好,后来听说把这座像送到意大利美术馆陈列去了。他说:还要另作一个大理石的像,送给梅君呢!
纽约有一位大照像师,研究美术照像多年,有特别的发明。平常照一张一尺的像,须要美金一百多元。一天他托人介绍,约梅君去照了几张像,也是不要酬报。照完送了梅君十几张像片,听人说他卖的很多。
又有一位美术家,专研究手的美观,每遇见有人手生的好看,他必要设法照一个像存留。梅君演戏,他来看了一回,以为梅君的手姿态非常美。以后又连着来看了好几次,却是专为来看手的。所以他特托人介绍,把梅君的手照了一像。并且约我们去参观他所摄影的美手的像,一共有一百多手的姿态,大致都很好看。他说:『我所见过美人的手很多了,但是比起来,要算梅君的最好看。因为女子的手,无论怎样美,总不及梅君的长,所以梅君的手,在戏台上可以说是世界第一美观的女子的手了!』又说:『梅君有这样美丽的容貌,妆饰起女子,已经算是世界的美女子了;却又有这么一双美丽的手,真是老天待梅君独厚!』
罗森城也有一位大塑像家,他因为看着梅君的手特别好看,所以托人介绍,来与梅君塑了几种手的姿势。他的塑法是:先将油涂在手上,然后用石膏把手包起来,用丝线界一道缝子;经过一分钟后,再行打开,里面的凹处便与手的姿势一丝也不差。塑完后,他问梅君:『你喜欢那两种姿势,我将来作好大理石的给你送来!』
类似以上的事情,大小总有几十件,——若算那些来接洽因忙没有答应的,恐怖就不止几十,就有几百件了;——现在不过提出几件来说说就够了,因为这不过都是或直接或间接——托人介绍——来求与梅君照像、画像、塑像、以致照电影。若是一件一件都琐碎的来说,那就未免太讨厌了。
★观客的情形
前几篇所记的,都是各界揄扬赞助的情形;至于观客当时怎样,还须报告报告。因为看了这种情形,才能知道当时欢迎的程度;但是这种琐碎的情景,也是记不胜记,不过大致写写就是了。
在纽约演戏的第一晚,观客就没有不满意的。第一出:梅君演汾河湾,进窑的一段演完后,观客大鼓掌,「叫帘」Curtain Call到五次,第二出青石山,是朱桂芳与刘连荣合演,朱桂芳耍大刀下场,极受欢迎,叫帘也有三次;第三出梅君舞剑一段,叫帘五次,末一出刺虎这出,更受欢迎,叫帘竟到了十五次,这实是剧场不多见的事情。演完以后,各界纷纷的送花蓝花把庆贺,花蓝共有五十多个,花把有二十多个,梅君都抱不开了,赠花的还陆续的递给他,他又不能不接,于是拿着这一个,掉了那个,引的台下乐个不得了。
又一位老太太看了打鱼杀家,说:『中国的姑娘真好!无论自己多么不愿意,也要委曲求全,使他的父亲高兴;我们美国的姑娘,就永远不会将就人!』这大概是有所感的话。
又一位老太太,看了刺虎说:『费贞娥替她的皇帝报仇,思想真是高超,令人佩服。看她当着一只虎的面就笑,一背脸就恨,以那们年轻可爱的小姑娘竟有那样大的心事——又悲伤她的皇帝,又要敷衍她最恨的仇人,——她那心里不晓得多难受呢!梅君也真能作的到家!』
有一位老太太对梅君说:『你生的这样好看,薛仁贵一定非常爱你,他赔礼的时候,就是你再多一会儿不理他,他一定还得想法子来央告你;你往后最好不要轻轻儿的就回心转意的就答应了他!——非难难他不可。』
又一位老太太对梅君说:『我看了好几回戏,总没有看见你的手,直到今天看了打鱼杀家,才得看见。你这两只手生得可是非常美观,不宽不狭,不长不短,不肥不瘦,指尖不秃不尖,皮肤又白又嫩,——真是好看极了!——我简直没见过这样美的手!可是你为什么把这么好看的手,永远用袖子遮起来呢?我盼望你以后演戏务必穿短袖,好使你那美丽的手,永远露在外面,让人可以看见。』
又一位老太太看了醉酒,来对梅君说:『皇帝约会下在一处饮酒,等人家把地方也打扫干净了,酒食也预备好了,他可一去不回来,杨贵妃怎么能够不难过、不闷得慌呢?心里难受发闷,就要借酒消愁,可是也就最容易醉,这是一定的道理,我也替你怪有气的;不过我想若是你派人去请皇帝,他一定会来的,——既然他平常那们爱你,——你为什么不派人去请他呢?』
又一位老太太,看了打鱼杀家,也到后台来,说:『可惜这们一位很可爱、很孝顺的小姑娘,闹了这们个大乱子,就逃跑了,她以后跑到那里去了呢?我很想知道知道!』我们告诉她说:『她以后跑到一个城市,恰巧就遇到她的未婚夫,这也是一位又勇敢、又俊秀的少年英雄。——以后二人就结婚了;并且二人非常相爱,很幸福的一同生活着!』这位老太太听了非常高兴,说:『这样的老太师实在应该杀;可是这样可爱的小姑娘,却不应该受罪;老天这报应,怎么就这样对付呢?』
类似这种有趣的议论,非常的多,可惜隔的日子太久,都不大记得了。这种评论乍看虽似颇幼樨,与戏剧的组织没什么关系;但却因此足见他们确把戏里情节和现实打成一片了;就是不通言语的人们,也深深地了解,深深地感动了。这正是戏剧的目的已经达到!
总计在纽约演了五个星期的戏,天天来看戏的人固然不见得有,但是看过五六次,十几次的确很多,所以观客对于戏中情节和作工明了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在初演的时候,虽然有极详细的说明,但是演到可乐的地方观客们未必就乐;等到演到一个星期以后,凡是剧中有滑稽可笑的地方,观客也必定大笑,由此足见已经比起初明了的多了。
在纽约演戏的末一晚,刚演完要闭幕时,台下有人提议,说:『梅君在纽约已经演完,不再续演,我们没有机会再看这样好戏了,可否让我们与梅君握握手,表示表示谢意?并祝梅君成功?』梅君立刻答应了。于是在台上摆了两张桌子,梅君站在桌里面,大家上台站在桌子外面,和梅君握手;由右边上来,左边下去。一直握了几十分钟的功夫,还是有好些人在那里拥挤着等,总也完不了;我们很纳闷:何以还有这些人?后来一详细察看,才知道有许多人下去以后,又转上来再拉手,不禁失笑。
自在纽约演戏头一天起,所有来看戏的人差不多都穿礼服,情形很庄重。到了旧金山在中国戏戏园演戏的头一晚,上座极满;可是中国人比较多,所以台下人声颇嘈杂,吸烟的有,嗑瓜子的有,小孩哭的也有,颇有些像在中国的戏园子里似的。后来经华侨秉舜君上台演说:梅君的戏是怎样高尚,这次来到美国是怎样的郑重;于国际上有什么样的关系;我们看戏的人也应该自以人格自重等等的话。以后台下居然把烟卷、瓜子等等都取消了;观客也非常安静。这固然是观客自爱,但也可见大家对梅君的重视。
观客对梅君的各出戏都很欢迎,评论最好的是:刺虎、打鱼杀家、汾河湾、醉酒。可是看完拍掌最热烈的,却是各种舞,尤其欢迎剑舞;朱桂芳舞刀也很受欢迎。在纽约,和芝加哥没有演别姬、散花;到了旧金山因为有许多人要求,才开始演这两出,观客也非常的欢迎。别姬一戏,叫座的力量比那出都大,在罗森的末一个戏就是用别姬作大轴了。华侨们却特别欢迎帘锦枫。
美国的习惯:每逢星期三,星期六总演白天戏,观客大半都是女子。按平常的情形,大不容易满座;可是这次梅君演白天戏,没有不满座的,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一种极特别的情形。
在美国一共演了七十二天戏,大致有五十几天满座,其余少也有七八成;所以票价由五元涨到了十二元,由此可见观客的拥挤了。
★侨胞的赞助
梅君这次出国,各界帮忙的很多,可是旅美的侨胞们尤其热心,到处赞助;这固然是侨胞历来的情形,——因为凡是中国人到美国,无论是那界人,侨胞没有不极力帮忙的,——不过这次尤其热烈:一则因为美术界的出国,这是头一遭,所以大家特别感到兴趣;二则别界的人,差不多都有一点党派的分歧,美术就绝没有所谓界限,所以这次无论那一界,那一派都极力援助;此外自然也是侨胞爱祖国心真重的原故。只有伍宪子先生因发生误会,稍稍有点反对的论调,其实我们初到美国的时候,宪子先生本也极热心爱护,后来到了旧金山因为办事有点不对的地方,以致发生误会,得罪了他,不过后来大家也都明了了,伍君还来了一封信,解说这事,并嘱我们不要介意等等的话,足见这的确是一时的误会。现在把帮忙的诸君,略略写在下面,纪念对他们的热忱。
我们刚到维多利亚港时有一位司徒旄君,字英石,就到船上来欢迎招呼,指点的非常周到;并且在本地几种报上,替我们极端的鼓吹;又合本埠诸位侨胞雇了两辆汽车,带我们游各处名胜建筑,遇有有趣的古迹,或奥妙的建筑,都给我们详细说明;以后又请在中华会馆茶会;末了又同船伴送我们到西亚图,沿路办理指示一切,司徒旄君固然是热心了,就是维多利亚埠其余的侨胞们,也对我们非常爱护。
到了西亚图的时候,该埠代办领事和侨胞多人,都来慰问。因为我们所办的护照有不十分合例的地方,照规矩是不能登岸的;但有当地领事作保,全体人员立刻登岸,毫没有一点留难。这固然是美国国家特别的优待,但是侨胞帮助的力量也极大。旧金山的侨胞也公推邝秉舜、司徒宽、陈健泰三位作代表,预先到西亚图等候欢迎。邝秉舜君等并带着几十张护照,防备我们应用。因为美国入境的护照,种类很多,不能通用;比如:若只有游历的护照,就不能演戏,因为演戏带营业性质。我们这次所办的护照,有些不大合例,也正是这个原故。旧金山有一个中华大戏院,每年由美国政府办护照八十张,预备随时约脚应用;所以他们常有富余着的票,这次特地带到西亚图来,以备我们不时之需。虽然我们没有用着,但是对人家这番好意,这番用心,却非常感激,不能忘却的。
到西亚图第二天,旧金山的几位代表和本地的侨胞,开了一个欢迎大会,他们都认为梅君这次出国,是来宣传祖国文化,大家应该极力的帮助。开会完以后,又分头与各埠去电报、写信、代我们宣传;并嘱咐各埠侨胞要极力帮助。他们诸位的热诚,实在令人钦佩感动。
我们中国在西亚图的留学生,不过二三十位;一天,全体请我们吃饭欢迎,并且说:『这次梅君来到美国,美国的空气想不到的那么好,学界的空气尤其好。盼望梅君到纽约后,努力地作去,不必害怕,不必气馁,一定能得极好的结果。——不过中国剧旧有的短处,应该减去就是了。』我们说:『减去的已经不少了;但是也有许多地方,看着彷佛是短处,其实却是很好的地方。』于是把这回的办法,大致说了说;大家极以为然,又敦敦嘱咐我们:『万不可仿效西洋的办法,失了中剧的精彩。』我们回答说:『这个自然!』
由西亚图乘车东行,没到支加哥以前,接到支加哥侨胞两个电报,嘱咐我们务必在支加哥停留一天,好让大家欢迎;但是我们已经把到纽约的日子告诉纽约的办事人了,纽约的欢迎会等,也已预备整齐,不能失信。所以在芝加哥是不便停留的,于是给芝加哥打了一个回电,把这困难的情形说明,并向他们辞谢。第二天,车到芝加哥的时候,欢迎的人极多,有华侨会馆代表,学界代表,友谊会代表,梅氏公所代表等,都来慰劳。梅氏公所的人尤其多,招待有尤其热烈。按梅氏公所是旅居美国梅姓所组织的,在美国的姓梅的中国人,统共有六七千人,在芝加哥一埠就有两三千,势力极大,因为侨胞对宗族观念非常的深,所以欢迎梅君尤其热烈。并且说:『如果有用我们帮忙的地方,只管来信,千万别客气,我们一定充分的帮助;这不但为梅君个人的关系,却是全国面子的关系!
车到纽约时,侨胞来的人更多了:总总领事崇智、大实业家李国钦、美术学会会长郭秉文、大银行家张公权、华侨公立学校全体学生、广东八和会馆旅美全体会员,都到站欢迎,此外侨胞共到了七八百人,老早在那里等候。公立华侨学校特编了一套「欢迎梅兰芳歌」,命全体学生在站上高声歌唱,表示欢迎。唱完以后,站上几千人鼓掌,轰然震耳,那伟壮的响声,好像冲上云霄。欢迎的情形,可算热烈已极。全体小学生,又每人赠梅君一枝鲜花。出站后,就往普拉察饭店Plaza Hotel,各侨胞又都同到旅馆,纷纷地述说纽约的情形,和欢迎的程度。并嘱咐我们:什么地方要留神,什么事情要注意。他们既这然样热心,这样推诚相待;我们自然很感谢,并请他们多多指教我们。
在纽约演剧成功以后,各侨胞对驻纽约的总领事熊崇智君说:『这次梅君出国,于东方文化影响非常的大,总领事有什么意见呢?』熊总领事说:『这次梅君宣传文化的成功,不但于东方文化影响极大,就是于中美两国的感情也增进的非常多,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前各国彼此遣派专使聘问,专为疏通意见,联络感情,这样国家要费好多金钱,可是所得的结果,却远不及梅君到美国来的一次。国家不费一点钱,不费一点事,能够得这么大的效果,真是不容易办到的事,梅君于我们国家的功劳大极了!所以我一面要与政府去公事,请政府奖励梅君;一面要极力劝梅君趁这机会到美国内地各城游历演戏,以便宣传,果然能下这功夫,梅君费力并不十分大,可是于国家的好处就无穷了!』各侨胞听了这席话,非常高兴。第二天,熊总领事和各侨胞,都来怂恿我们,并替我们筹划到各城的去法;还有很多人往各处去信,替我们接洽的。
在纽约的中国留学生很多,都很热心;没有开演以前,有几位常到后台帮着料理一切,等开演以后,又有许多到各处探听舆论,每逢听见一点有关系的论调,必来告诉我们,并嘱咐我们应该怎样对付法。
有一位王弘君,号弘尔,是山东人;在美国留学多年,专研究戏剧和电影,所以对于我们尤其热心。只要课余有闲暇时,必来与大家聚谈;并问有什么事可以交给他办。因为我们带的翻译太少,全仗王君帮助。自到纽约起,直到离开纽约止,——中间共有两个月的工夫,——王君每天必到,并且常替我们到各处却接头;带着同人到处去参观;连一切的零碎东西,都归他替买。因为他在纽约人熟地熟,比我们初到的人买着又省事又便宜;又因为是研究戏剧的人,所以无论一件很小的东西,也买的很在行。
纽约全体华侨,开了一回华侨大会,到会的六百多人,共坐了七十几桌。演说的很多,不必都详细说了。大致总是说:『梅君这次不远数万里来到美国,专为宣传东方的文化,这种热心毅力,我们佩服已极!我们本应当尽力的帮助,但是这些日子——自从梅君来美的消息传到这里,这儿人们对梅君的空气好到无以可加,能够大成功,是没有问题的;也无须乎我们的力量。不过梅君有什么用着我们的地方,只要通知一声,大家一定全体赞助。』等语。每人说完,全体鼓掌欢呼;由此令人感到众位侨胞爱国心的热烈。
纽约的梅氏公所,开了一次欢迎会,到会的有二百多人。会长演说:『中国与外国发生交通这些年,彼此来往的人很多;可是中国人到外国宣传文化的,这却是第一次。不料第一次就是我们的同宗,这于我们梅家得同胞,有多么大的光彩呢!既是浣华给我们添了许多光彩荣幸,我们对于浣华应该怎样的钦佩!应该怎样的亲热!』说到这里,全场大鼓掌。会长又说:『可是我们不能空空地说钦佩亲热,就算了事;我们大家应该有点表示才对。要怎样表示法呢?就是倘若浣华有用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应该极力帮助他,热诚的帮助他,这不但是帮助梅姓全体,——因为浣华成功,于我们全体都极有光荣,——并且是帮助我们中国,——因为浣华这次来美,于国家的体面,很有关系。』说完,全场又大鼓掌。
芝加哥的侨胞,比纽约的也不少。我们到了芝加哥,一下车就有四五百人在站上等着欢迎,其中梅氏公所来的人尤其多,各团体送的花把有八九个。大家簇拥着梅君出了站;到旅馆后,又分头替梅剧团诸君安置旅馆,接洽饭馆,非常热心。饭馆主人也是华侨,所以对于本团诸君招待的极周到,一切事都可以照诸位的意思通融办理,所以梅剧团诸人在芝加哥吃住都极舒服。
侨胞各团体也联合起来,开了一次欢迎大会,共坐了五十几桌;大家对各种事,都详细的指导。
梅氏公所,也欢迎了一次。在纽约、芝加哥、旧金山三处都有梅氏公所,可是在芝加哥的人数最多,所以也坐了三十几桌。宛如家人一般;每天总有一两个人到旅馆来,问:『浣华有没有什么事叫我们作?有什么事须得我们帮忙的?』遇有应办的事,我们也就毫不客气的请他们帮忙,他们也办的非常热心。
我们由芝加哥到旧金山,火车到某站时,就有旧金山的三位代表预先来欢迎;并且说明旧金山筹备的情形:大约是华侨各机关联合起来,组织了一个欢迎会,会员都到车站欢迎。车一到旧金山,就见站台上人山人海,只算华侨就有几千。华侨的各机关各派代表到站,又公推了几位小姑娘,给梅君送花把。华侨各学校的学生乐队也都到了,并排着队和市政府的乐队分批前后随行。又特公举了十几个人,担任指挥照料。沿途所过各街,都有很多侨胞站立,惊喜的望着,等走到中国街的时候,人更多了,不但街上站满,连各楼窓前,都站了个风雨不透;大家发狂似的拍手摇手绢,欢呼畅叫。我们坐车一直到了欢迎会的场所,——就是中华大戏院,——里面已经挤满;见梅君进来,都起立鼓掌,甚至于有好多人高呼:「梅兰芳万岁!」开会后,请市长、张总领事、美国商会会长、中国会长演说,礼节很隆重。
各重要人又特别开了一次茶会,大概说:『这儿的一切宣传,一点也不用费力了!因为在纽约的大成功,各报纸对梅君的评论,此地人已经知道的很详细了。至于梅君的艺术怎样好法,中国戏剧怎样高法,更可以不必说了;报上只消注销那天开演,就够了!』
华侨设立的各学校、各医院,都曾开过欢迎会;并导观一切成绩。
旧金山梅氏公所,也开了一次欢迎会,到会的有一百多人;说了许多家庭闲话,却是异常亲热有趣。
我们还没到檀香山的头一晚,就接到檀香山的侨胞们一个电报,嘱我们与船主交涉,最好使船晚一点靠岸。大概因为船定的是六点钟靠岸,他们恐怕那样早,欢迎的人会不齐的原故,所以后来又与船主一个电报,请务必在八点钟靠岸,好容大家欢迎。船主应允了。第二天清早,我们刚一进口,就有十几位代表到船上来,纷纷给我们套花圈,梅君项上的花圈已套的过了头顶了。下船后,预备了六辆汽车,有几位陪着我们去拜地方官长;拜完以后,就到中华商会赴欢迎大会。会中他们报告我们说:『在这里一共只演七天,日期似乎太短些,所以戏票卖得非常快,七天的票已经消了九成;若能再续几天,也一定能卖满座!』但可惜船期已定,不能更改。他们又说本地情形与美国内地不同:此处华侨受的教育比较高,很有几个人在美国大学里当教授,所以与美国人的感情,尤其融洽。并且这里各国人都很多,大家自小在一起,自然容易亲密,因之对国界的观念很浅。这次梅君来,无论那国人说起话来,都非常欢迎,可见戏票卖得那样踊跃,并不是偶然。
有一位侨胞说:『前些日子,本地人看见纽约的报上说:「受五万万人欢迎的大术艺家梅兰芳」等话,作者的意思大概是:中国四万万多人,日本一万万来人,合起来差不多有五万万人。现在梅君又受美国全国人欢迎,这么一算,就是六万万多人了,这六万万的数目,差不多快合到世界上居民总数的一半;所以此地有人说:『梅兰芳的头衔,可以说是受全世界过半数人欢迎的梅兰芳。』』
自到檀岛以后,天天有人陪伴我们游述各处名胜,参观各学校工厂等。尤其李克昌、叶香甫几位最热诚。大家都觉得中国的艺术,在世界上成了功,于大家都有光彩,所以非常高兴。
全体华侨又合开了一次欢迎大会,到会的有一千多人,挤得几乎不能转动,闹闹攘攘,各人面上都带一副喜悦的神气。会里约了很多官长,绅董;又约了本地土人歌舞会,全体演奏助兴。并请出华侨各位闺秀,歌舞奏乐,各显她们的特长,姿势腔调都非常美观动听,并且言语举止,都极高尚;由此可见华侨在海外受教育的高深了。
我们离檀香山的时候,因为这才算出美国的国境,所以各种箱笼,都应该详细查验。各位侨胞,都帮着整理箱件,办理公事,安排运送,并且到各方面去接洽。他们对于祖国的爱护,处处关心;对于我们的亲热,指导照应;作事的勤敏,圆满周到;实在令人佩服,到现在,我们想起来还感念不尽呢!
★梅兰芳接受博士学位记详
梅君兰芳此次游美,到处受无上之欢迎,学界尤为重视。前在纽约芝加哥等处演戏时,各处学校校长教授等,观梅剧毕,多对学生讲演中剧之构造,娴雅有法。梅君之艺术敏妙无匹。至关于音乐戏剧等班之教授,更无不告令学生观梅剧者,盖皆承认中剧有文学之价值也。及至罗散格里司城Los Angeles演剧将毕,有波摩那大学校长晏文士博士Dr. Charles K. Edmunds及邓勤博士Dr. Kemeth Duncan者,皆友人司徒宽之业师也。一日对司徒宽君曰:前读纽约芝加哥等处之报,对于中国剧,及梅君艺术之批评,异常佳妙,咸云有文学上艺术上极大之价值。及梅君到此演剧,吾二人及各教授往观数次,果如所言;且梅君之长处,报中尚有未尽者,真名下无虚也。吾侪协议,欲由本学校赠与梅君文学博士荣衔,君试为叩之。司徒宽君来商于余,余告梅君,梅君逊谢,嗣佥以为此名誉学位,当无不可。司徒君以告校长,校长乃召集全体校董教授大会,提出此议,得一致赞成。于是校长来言,六月十六日,为本校毕业之期,赠与梅君荣衔典礼,即于该日行之。司徒君曰梅君大致于六月六日离此,赴檀香山,必不克候。校长曰:本校赠衔之礼,向极荣重,倘本人不到,则不便赠与,此校章也。今年春本校欲赠与施肇基君法学博士荣衔,因彼往欧洲,不克亲到,遂作罢。此次如梅君不能到,则殊为难处。司徒君曰:檀岛行期已定,不能变更,奈何?校长曰:容吾思之,或有变通办法,可提前开一特别大会行之,但仍须全体校董教授通过,盖十余年前,曾有英国工党首相麦克唐诺君Ramsay MacDonald来美,东方某大学赠与荣衔,亦因彼不克候,遂提前开一特别大会赠之。数十年来,只有此一例,兹可仿照行之。顾此事本不易通过,所幸梅君名誉伟大,或能全体赞成也。次日,又召集大会,提出此议,竟获全体通过,乃定于五月二十八日举行。届期,午后二时,梅君先到校长宅,余与司徒宽、梅其驹,三人同行,盖梅其驹亦襄理此事者也。梅君就校长室易礼服毕,由邓勤、徐璋两博士陪行至该大学。礼堂约可容千余人,台上列椅二十余列。校长、梅君、邓勤、徐璋坐第一排,其余则校董教授百余人,分坐之。余亦滥竽其中,皆着博士服,雍容大雅。台下为学生,两廊为来宾,一堂济济,皆极肃静。对面楼上,则坐高级生二百余人,尽着学士冠服,尤为庄严。入座后,先由校长致开会词,奏乐,对面高级生唱庆贺歌毕,由福丽满博士Dr. Luther Freeman代表全体教授,登台演讲。先讲「青年人之义务及责任。」未云:现由中国来一青年,大可为人取法,此青年为谁?即梅兰芳君是也。吾初次看梅君之戏,为春香闹学,见其滑稽之态,笑不可仰,及至后台晤面,则又见其静穆之气,盎于面部,接人谦恭和霭,便知为一极大之艺术家。以梅君名满世界,而见年长者犹似执手于礼,此吾美国青年最缺乏之道德;故吾应以为法也!在中国之礼教,原系如此,如父兄并称,子弟列侍,可知青年人对年长者之举动,应如何矣。故中国每见人恒问贵庚,盖倘比己年长,则当执弟子礼,所谓十年以长则兄事之,五年以长则肩随之,此亦吾人所当取则者也!讲演毕,邓勤博士离位,对校长斜向立,校长亦起立。邓勤博士致词曰:兹有中国大艺术家梅兰芳君者,艺术之高,世界公认,无待赘述。但人只知其为大艺术家,而不知亦大文学家也。梅君于演剧之外,更竭力于戏剧之学问,研究戏学二十余年,创作甚多,贡献于社会者亦极伙,家中藏书甚富,关于戏剧图书尤多。近在北平,首创戏曲学院,自任发起人。梅君不但有功于艺术,更有功于社会,且有功于世界,兹特介绍于校长之前,请校长赠与梅君文学博士荣衔。盖梅君所贡献于社会者与校中赠与荣衔之规章,极相符合也!言毕,乃请梅君起立,介绍与校长。校长曰:邓勤博士所言,君之贡献社会之成绩,本校长早有所闻。兹代表本教授公会,赠君文学博士荣衔。言毕,亲授与博士文凭,复由其它两博士将「博士带」与梅君着于肩上,全场鼓掌致贺。梅君登台演说,其词为语体,今径以原文发表之:「校长先生,校董诸公,教授公会诸公,各同学,各来宾:兰芳今日得蒙奖授荣衔,非常感谢诸公!此举是表现对于我们中国人最笃厚的国际友谊!兰芳不过是微末的,个人游历贵邦,是要吸收新文化的,随带表演自己一点艺术,藉博贵国学者之批评。游历将完,细心体验,知道果然能够得到诸公对于我们民族,益加谅解和同情,这不第是我们的艺术成功,乃是贵国人士的好感,能够明了我们这次游历的意旨。从广大的意义上言之,我们此来是要尽我们微小的力量,促进文明人类的最恳切希望的和平。按照历史的例证说来,真和平不能够从武力上得来的;人类希望的和平,不是暴乱后的平静,真的和平是要从精神理智与物质里面增进人类的发展和生长,要维持世界的真和平,人类是要互相了解,互相原谅和同情,是要互相扶持的,不是要互相争斗的。我们中美两大民族,希望的人类和平是根据国际的信用和好感;要达到这个目的,须要大家从艺术和科学上有具体的研究;要明了彼此的习惯,历史的背景,及彼此的问题和困难。兰芳这次来研究贵邦的戏剧艺术,荷蒙贵邦人士如此厚待,获益极多。兰芳所表演系中国古代的戏剧,个人艺术很不完备,幸蒙诸公赞许,不胜愧怍。但兰芳深知诸公此举,不是专奖励兰芳个人的技术,乃是表现对中国文化的同情,表现对中国民族得友谊。如此,兰芳才敢承受此等真大的荣誉,以后当益加勉力,才当得起波摩那大学家庭的一分子,不负诸公的奖励!」梅君演说毕,复由梅其驹君用英语重说之。说毕,掌声雷动,历数分钟之久。当即奏美国国乐,对面礼服生复唱国歌,全会起立。歌毕,礼成,各博士均来握手,口称「多克他尔」,向梅君进致贺词,校长及当事诸公,皆曰:梅君演说词,命意异常之高,本大学赠与荣衔以来之演说,此为第一。即索全词排印,分散学生,永远保存。复与众人拍照,又与校长合拍一影毕,校长特请梅君与余等,在该校饭厅晚餐。厅共设三十余棹,每棹十余人。余与梅君及同人共坐两棹,座上有校长家族、邓勤博士家族及教授数人,共食之制,意在表示亲近,故欢悦之气,充溢四座。食将毕,有音乐组之学生,起立唱歌三次,以致敬意。末又移至梅博士座前歌之,犹为表示亲近也。饭毕,校长导观宿舍等处,时已八点钟矣,乃兴辞而归。梅君、余与徐璋博士,共乘一车,路间花木繁盛,橘柚犹多,蓓蕾满枝,异常美丽。次日各报,饱载此事,亦皆云梅君之演说,设词命意,极为得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