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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慢与偏见

_2 简·奥斯丁(英国)
  “噢,当然罗,”他的忠实助手叫起来了,“要是一个妇女不能超越常人,就不能算是多才多艺。一个女人必须精通音乐、歌唱、图画、舞蹈以及现代语文,那才当得起这个称号;除此以外,她的仪表和步态,她的声调,她的谈吐和表情,都得有相当风趣,否则她就不够资格。”
  达西接着说:“她除了具备这些条件以外,还应该多读书,长见识,有点真才实学。”
  “怪不得你只认识六个才女啦。我现在简直疑心你连一个也不认识呢。”
  “你怎么对你们女人这般苛求,竟以为她们不可能具备这些条件?”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我从来没见过哪一个人象你所说的这样有才干,有情趣,又那么好学,那么仪态优雅。”
  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都叫起来了,说她不应该表示怀疑,因为这种怀疑是不公平的,而且她们还一致提出反证,说她们自己就知道有很多女人都够得上这些条件。一直等到赫斯脱先生叫她们好好打牌,怪她们不该对牌场上的事那么漫不经心,她们才住嘴,一场争论就这样结束了,伊丽莎白没有多久也走开了。
  门关上之后,彬格莱小姐说,“有些女人们为了自抬身价,往往在男人们面前编派女人,伊丽莎白·班纳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这种手段在某些男人身上也许会发生效果,但是我认为这是一种下贱的诡计,一种卑鄙的手腕。”
  达西听出她这几句话是有意说给他自己听的,便连忙答道:“毫无疑问,姑娘们为了勾引男子,有时竟不择手段,使用巧计,这真是卑鄙。只要你的做法带有几分狡诈,都应该受到鄙弃。”
  彬格莱小姐不太满意他这个回答,因此也就没有再谈下去。
  伊丽莎白又到他们这儿来了一次,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一声,她姐姐的病更加严重了,她不能离开。彬格醚再三主张立刻请钟斯大夫来,他的姐妹们却都以为乡下郎中无济于是,主张赶快到城里去请一位最有名的大夫来,伊丽莎白不赞成,不过她也不便太辜负她们兄弟的一番盛意,于是大家协商出了一个办法;如果班纳特小姐明儿一大早依旧毫无起色,就马上去请钟斯大夫来。彬格莱先生心里非常不安,他的姐姐和妹妹也说是十分担忧。吃过晚饭以后,她们俩总算合奏了几支歌来消除了一些烦闷,而彬格莱先生因为想不出好办法来解除焦虑,便只有关照他那管家婆尽心尽意地照料病人和病人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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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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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丽莎白那一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她姐姐房间里度过的,第二天一大早,彬格莱先生就派了个女佣人来问候她们。过了一会儿,彬格莱的姐姐妹妹也打发了两个文雅的侍女来探病,伊丽莎白总算可以聊以自慰地告诉她们说,病人已略见好转。不过,她虽然宽了一下心,却还是要求他们府上替她差人送封信到浪博恩去,要她的妈妈来看看吉英,来亲自判断她的病情如何。信立刻就送去了,信上所说的事也很快就照办了。班纳特太太带着两个最小的女儿来到尼日斐花园的时候,他们家里刚刚吃过早饭。
  倘使班纳特太太发觉吉英有什么危险,那她真要伤心死了;但是一看到吉英的病并不怎么严重,她就满意了;她也并不希望吉英马上复元,因为,要是一复元,她就得离开尼日斐花园回家去。所以她的女儿一提起要她带她回家去,她听也不要听,况且那位差不多跟她同时来到的医生,也认为搬回去不是个好办法。母亲陪着吉英坐了一会儿工夫,彬格莱小姐便来请她吃早饭,于是她就带着三个女儿一块儿上饭厅去。彬格莱先生前来迎接她们,说是希望班纳特太太看到了小姐的病一定会觉得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严重。
  班纳特太太回答道:“我却没有想象到会这般严重呢,先生,她病得太厉害了,根本不能搬动。钟斯大夫也说,千万不可以叫她搬动。我们只得叨光你们多照顾几天啦。”
  “搬动!”彬格莱叫道:“绝对不可以。我相信我的妹妹也决计不肯让她搬走的。”彬格莱小姐冷淡而有礼貌地说:“你放心好啦,老太太,班纳特小姐待在我们这儿,我们一定尽心尽意地照顾她。”
  班纳特太太连声道谢。
  接着她又说道:“要不是靠好朋友们照顾,我相信她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儿了;因为她实在病得很重,痛苦得很厉害,不过好在她有极大的耐性……她一贯都是那样的,我生平简直没见过第二个人有她这般温柔到极点的性格。我常常跟别的几个女儿们说,她们比起她来简直太差了。彬格莱先生,你这所房子很可爱呢,从那条鹅卵石铺道上望出去,景致也很美丽。在这个村庄里,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地方比得上尼日斐花园。虽然你的租期很短,我劝你千万别急着搬走。”
  彬格莱先生说:“我随便干什么事,都是说干就干,要是打定主意要离开尼日斐花园,我可能在五分钟之内就搬走。不过目前我算在这儿住定了。”
  “我猜想得一点儿不错,”伊丽莎白说。
  彬格莱马上转过身去对她大声说道:“你开始了解我啦,是吗?”
  “噢,是呀……我完全了解你。”
  “但愿你这句话是恭维我,不过,这么容易被人看透,那恐怕也是件可怜的事吧。”
  “那得看情况说话。一个深沉复杂的人,未必比你这样的人更难叫人捉摸。”
  她有母亲连忙嚷道:“丽萃,别忘了你在作客,家里让你撒野惯了,你可不能到人家这里来胡闹。”
  “我以前倒不知道你是个研究人的性格的专家。”彬格莱马上接下去说,“那一定是一门很有趣的学问吧。”
  “不错;可是最有趣味的还是研究复杂的性格。至少这样的性格有研究的价值。”
  达西说:“一般说来,乡下人可以作为这种研究对象的就很少。因为在乡下,你四周围的人都是非常不开通、非常单调。”
  “可是人们本身的变动很多,他们身上永远有新的东西值得你去注意。”
  班纳特太太听到刚刚达西以那样一种口气提到乡下,不禁颇为生气,便连忙嚷道:“这才说得对呀,告诉你吧,乡下可供研究的对象并不比城里少。”
  大家都吃了一惊。达西朝她望了一会儿便静悄悄地走开了。班纳特太太自以为完全占了他的上风,便趁着一股兴头说下去:“我觉得伦敦除了店铺和公共场所以外,比起乡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处。乡下可舒服得多了……不是吗,彬格莱先生?”
  “我到了乡下就不想走,”他回答道;“我住到城里也就不想走。乡下和城里各有各的好处,我随便住在哪儿都一样快乐。”
  “啊,那是因为你的性格好。可是那位先生,”她说到这里,便朝达西望了一眼,“就会觉得乡下一文不值。”
  “妈妈,你根本弄错了,”伊丽莎白这话一出口,她母亲就红了脸。“你完全弄错了达西先生的意思。他只不过说,乡下碰不到象城里那么些各色名样的人,这你可得承认是事实呀。”
  “当然罗,宝贝……谁也没那么说过。要是说这个村子里还碰不到多少人,我相信比这大的村庄也就没有几个了。就我所知,平常跟我们来往吃饭的可也有二十四家呀。”
  要不是顾全伊丽莎白的面子,彬格莱先生简直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他的妹妹可没有他那么用心周到,便不由得带着富有表情的笑容望着达西先生。伊丽莎为了找个借口转移一下她母亲的心思,便问她母亲说,自从她离家以后,夏绿蒂·卢卡斯有没有到浪博恩来过。
  “来过;她是昨儿跟他父亲一块儿来的。威廉爵士是个多么和蔼的人呀,彬格莱先生──他可不是吗?那么时髦的一个人!那么温雅,又那么随便!他见到什么人总要谈上儿句。这就是我所谓的有良好教养;那些自以为了不起、金口难开的人,他们的想法真是大错而特错。”
  “夏绿蒂在我们家里吃饭的吗?”
  “没有,她硬要回去。据我猜想,大概是她家里街头等着她回去做肉饼。彬格莱先生,我雇起佣人来,总得要她们能够料理份内的事,我的女儿就不是人家那样教养大的。可是一切要看各人自己,告诉你,卢卡斯家里的几个姑娘全是些很好的女孩子。只可惜长得不漂亮!当然并不是我个人以为夏绿蒂长得难看,她究竟是我们要好的朋友。”
  “她看来是位很可爱的姑娘,”彬格莱说。
  “是呀,可是你得承认,她的确长得很难看。卢卡斯太太本人也那么说,她还羡慕我的吉英长得漂亮呢。我并不喜欢夸张自己的孩子,可是说老实话。这并不是我说话有信心。还在她十五岁的那一年,在我城里那位兄弟嘉丁纳家里,有位先生就爱上了她,我的弟妇看准了那位先生一定会在临走以前向她求婚。不过后来他却没有提。也许是他以为她年纪太小了吧。不过他却为吉英写了好些诗,而且写得很好。”
  “那位先生的一场恋爱就这么结束了,”伊丽莎白不耐烦地说。“我想,多少有情人都是这样把自己克服过来的。诗居然有这种功能……能够赶走爱情,这倒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的!”
  “我却一贯认为,诗是爱情的食粮,”达西说。
  “那必须是一种优美、坚贞、健康的爱情才行。本身健强了,吃什么东西都可以获得滋补。要是只不过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那么我相信,一首十四行诗准会把它断送掉。”
  达西只笑了一下,接着大伙儿都沉默了一阵子,这时候伊丽莎白很是着急,怕她母亲又要出丑。她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想不出什么可说的。沉默了一下以后,班纳特太太又重新向彬格莱先生道谢,说是多亏他对吉英照顾周到,同时又向他道歉说,丽萃也来打扰了他。彬格莱先生回答得极其恳切而有礼貌,弄得他的妹妹也不得不讲礼貌,说了些很得体的话。她说话的态度并不十分自然,可是班纳特太太已经够满意的了。一会儿工夫,班纳特太太就叫预备马车。这个号令一发,她那位顶小的女儿立刻走上前来。原来自从她们母女来到此地,两个女儿就一直在交头接耳地商量,最后说定了由顶小的女儿来要求彬格莱先生兑现他刚以乡下时的诺言,在尼日斐花园开一次跳舞会。
  丽迪雅是个胖胖的、发育得很好的姑娘,今年才十五岁,细皮白肉,笑颜常开,她是母亲的掌上明珠,由于娇纵过度,她很小就进入了社交界。她生性好动,天生有些不知分寸,加上她的姨爹一次次以美酒嘉肴宴请那些军官们,军官们又见她颇有几分浪荡的风情,便对她发生了相当好感,于是她更加肆无忌惮了。所以她就有资格向彬格莱先生提出开舞会的事,而且冒冒失失地提醒他先前的诺言,而且还说,要是他不实践诺言,那就是天下最丢人的事。彬格莱先生对她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挑衅回答得叫她母亲很是高兴。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非常愿意实践我的诺言;只要等你姐姐复了元,由你随便订个日期就行。你总不愿意在姐姐生病的时候跳舞吧?!”
  丽迪雅表示满意。“你这话说得不错。等到吉英复元以后再跳,那真好极了,而且到那时候,卡特尔上尉也许又可能回到麦里屯来。等你开过舞会以后,我一定非要他们也开一次不可。我一定会跟弗斯脱上校说,要是他不开,可真丢人哪。”
  于是班纳特太太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走了。伊丽莎白立刻回到吉英身边去,也不去管彬格莱府上的两位小姐怎样在背后议论她跟她家里人有失体统。不过,尽管彬格莱小姐怎么样说俏皮话,怎么样拿她的“美丽的眼睛”开玩笑,达西却始终不肯受她们的怂恿,夹在她们一起来编派她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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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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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过得和前一天没有多大的不同。赫斯脱太太和彬格莱小姐上午陪了病人几个钟头,病人尽管好转得很慢,却在不断地好转。晚上,伊丽莎白跟她们一块儿待在客厅里。不过这一回却没有看见有人打“禄牌”。达西先生在写信,彬格莱小姐坐在他身旁看他写,一再纠缠不清地要他代她附笔问候他的妹妹。赫斯脱先生和彬格莱先生在打“皮克牌”,赫斯脱太太在一旁看他们打。
  伊丽莎白在做针线,一面留神地听着达西跟彬格莱小姐谈话。只听得彬格莱小姐恭维话说个不停,不是说他的字写得好,就是说他的字迹一行行很齐整,要不就是赞美他的信写得仔细,可是对方却完全是冷冰冰爱理不理。这两个人你问我答,形成了一段奇妙的对白。照这样看来,伊丽莎白的确没有把他们俩看错。
  “达西小姐收到了这样的一封信,将会怎样高兴啊!”
  他没有回答。
  “你写信写得这样快,真是少见。”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我写得相当慢。”
  “你一年里头得写多少封信啊。还得写事务上的信,我看这是够厌烦的吧!”
  “这么说,这些信总算幸亏碰到了我,没有碰到你。”
  “请你告诉令妹,我很想和她见见面。”
  “我已经遵命告诉过她了。”
  “我怕你那支笔不大管用了吧。让我来代你修理修理。修笔真是我的拿手好戏。”
  “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向都是自己修理。”
  “你怎么写得那么整齐来着?”
  他没有作声。
  “请告诉令妹,就说我听到她的竖琴弹得进步了。真觉得高兴,还请你告诉她说,她寄来给我装饰桌子的那张美丽的小图案,我真喜欢极了,我觉得比起格兰特小姐的那张真好得太多了。”
  “可否请你通融一下,让我把你的喜欢,延迟到下一次写信时再告诉她?这一次我可写不下这么多啦。”
  “噢,不要紧。正月里我就可以跟她见面。不过,你老是写那么动人的长信给她吗,达西先生?”
  “我的信一般都写得很长;不过是否每封信都写得动人,那可不能由我自己来说了。”
  “不过我总觉得,凡是写起长信来一挥而就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写得不好。”
  她的哥哥嚷道:“这种恭维话可不能用在达西身上,珈罗琳,因为他并不能够大笔一挥而就,他还得在四个音节的字上面多多推敲。……达西,你可不是这样吗?”
  “我写信的风格和你很不同。”
  “噢,”彬格莱小姐叫起来了,“查尔斯写起信来,那种潦草随便的态度,简直不可想象。他要漏掉一半字,涂掉一半字。”
  “我念头转得太快,简直来有及写,因此有时候收信人读到我的信,反而觉得言之无物。”
  “彬格莱先生,”伊丽莎白说,“你这样谦虚,真叫人家本来要责备你也不好意思责备了。”
  达西说:“假装谦虚偏偏往往就是信口开河,有时候简直是转弯抹角的自夸?”
  “那么,我刚刚那几句谦虚的话,究竟是信口开河呢,还是转弯抹角的自夸?”
  “要算是转弯抹角的自夸,因为你对于你自己写信方面的缺点觉得很得意,你认为你思想敏捷,懒得去注意书法,而且你认为你这些方面即使没有什么了不起,完全不考虑到做出来的成绩是不是完美。你今天早上跟班纳特太太说,如果你决定要从尼日斐花园搬走,你五分钟之内就可以搬走,这种话无非是夸耀自己,恭维自己。再说,急躁的结果只会使得应该要做好的事情没有做好,无论对人对已,都没有真正的好处,这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呢?”
  “得了吧,”彬格莱先生嚷道,“晚上还记起早上的事,真是太不值得。而且老实说,我相信我对于自己的看法并没有错,我到现在还相信没有错。因此,我至少不是故意要显得那么神速,想要在小姐们面前炫耀自己。”
  “也许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的话;可是我怎么也不相信你做事情会那么当机立断。我知道你也跟一般人一样,都是见机行事。譬如你正跨上马要走了,忽然有朋友跟你说:‘彬格莱,你最好还是待到下个星期再走吧。’那你可能就会听他的话,可能就不走了,要是他再跟你说句什么的,你也许就会再待上一个月。”
  伊丽莎白叫道:“你这一番话只不过说明了彬格莱先生并没有任着他自己的性子说做就做。你这样一说,比他自己说更来得光彩啦。”
  彬格莱说:“我真太高兴了,我的朋友所说的话,经你这么一圆转,反面变成恭维我的话了。不过,我只怕你这种圆转并不投合那位先生的本意,因为:我如果真遇到这种事,我会爽爽快快地谢绝那位朋友,骑上马就走,那他一定更看得起我。”
  “那么,难道达西先生认为,不管你本来的打算是多么轻率卤莽,只要你一打定主意就坚持到底,也就情有可原了吗?”
  “老实说,我也解释不清楚;那得由达西自己来说明。”
  “你想要把这些意见说成我的意见,我可从来没承认过。不过,班纳特小姐,即使把你所说的这种种情形假定为真有其事,你可别忘了这一点:那个朋友固然叫他回到屋子里去叫他不要那么说做就做,可是那也不过是那位朋友有那么一种希望,对他提出那么一个要求,可并没有坚持要他非那样做不可。”
  “说到随随便便地轻易听从一个朋友的劝告,在你身上可还找不出这个优点。”
  “如果不问是非,随随便便就听从,恐怕对于两个人全不能算是一种恭维吧。”
  “达西先生,我觉得你未免否定了友谊和感情对于一个人的影响。要知道,一个人如果尊重别人提出的要求,通常都是用不着说服就会心甘情愿地听从的。我并不是因为你说到彬格莱先生而就借题发挥。也许我们可以等到真有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再来讨论他处理得是不适当。不过一般说来,朋友与朋友相处,遇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的时候,一个已经打定主意,另一个要他改变一下主意,如果被要求的人不等到到对方加以说服,就听众了对方的意见,你能说他有什么不是吗?”
  “我们且慢讨论这个问题,不妨先仔仔细细研究一下,那个朋友提出的要求究竟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们两个人的交情又深到什么程度,这样好不好?”
  彬格莱大声说道:“好极了,请你仔仔细细讲吧,连到他们的身材的高矮和大小也别忘了讲,因为,班纳特小姐,你一定想象不到讨论起问题来的时候这一点是多么重要。老实对你说,要是达西先生不比我高那么多,大那么多,你才休想叫我那么尊敬他。在某些时候,某些场合,达西是个再讨厌不过的家伙……特别是礼拜天晚上在他家里,当他没有事情做的时候。”
  达西微笑了一下,伊丽莎白本来要笑,可是觉得他好象有些生气了,便忍住了没有笑。彬格莱小姐看见人家拿他开玩笑,很是生气,便怪她的哥哥干吗要谈这样没意思的话。
  达西说:“我明白你的用意,彬格莱,你不喜欢辩论,要把这场辩论压下去。”
  “我也许真是这样。辩论往往很象争论,假若你和班纳特小姐能够稍缓一下等我走出房间以后再,辩论那我是非常感激的。我走出去以后,你们便可以爱怎么说我就怎么说我了。”
  伊丽莎白说:“你要这样做,对我并没有什么损失;达西先生还是去把信写好吧。”
  达西先生听从了她的意见,去把那封信写好。
  这件事过去以后,达西要求彬格莱小姐和伊丽莎白小姐赏赐他一点音乐听听,彬格莱小姐便敏捷地走钢琴跟前,先客气了一番,请伊丽莎白带头,伊丽莎白却更加客气、更加诚恳地推辞了,然后彬格莱小姐才在琴旁坐下来。
  赫斯脱太太替她妹妹伴唱。当她们姐妹俩演奏的时候,伊丽莎白翻阅着钢琴上的几本琴谱,只见达西先生的眼睛总是望着她。如果说,这位了不起的人这样看着她是出于爱慕之意,她可不大敢存这种奢望,不过,要是说达西是因为讨厌她所以才望着她,那就更说不通了。最后,她只得这样想;她所以引起了达西的注意,大概是因为达西认为她比起在座的任何人来,都叫人看不顺眼。她作出了这个假想之后,并没有感到痛苦,因为她根本不喜欢他,因此不稀罕他的垂青。
  彬格莱小姐弹了几支意大利歌曲以后,便改弹了一些活泼的苏格兰曲子来变换变换情调。不大一会儿工夫,达西先生走到伊丽莎白跟前来,跟她说:
  “班纳特小姐,你是不是很想趁这个机会来跳一次苏格兰舞?”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他见她闷声不响,觉得有点儿奇怪,便又问了她一次。
  “噢,”她说,“我早就听见了;可是我一下子拿不准应该怎样回答你。当然,我知道你希望我回答一声‘是的’那你就会蔑视我的低级趣味,好让你自己得意一番,只可惜我一向喜欢戳穿人家的诡计,作弄一下那些存心想要蔑视人的人。因此,我决定跟你说,我根本不爱跳苏格兰舞;这一下你可不敢蔑视我了吧。”
  “果真不敢。”
  伊丽莎白本来打算使他难堪一下,这会儿见他那么体贴,倒楞住了。不过,伊丽莎白的为人一贯温柔乖巧,不轻易得罪任何人,而达西又对她非常着迷,以前任何女人也不曾使他这样着迷过。他不由得一本正经地想道,要不是她的亲戚出身微贱,那我难免危险了。
  彬格莱小姐见到这般光景,很是嫉妒,或者也可以说是她疑心病重,因此由疑而妒。于是她愈想把伊丽莎白撵走,就愈巴不得她的好朋友吉英病体赶快复元。
  为了挑拨达西厌恶这位客人,她常常闲言闲语,说他跟伊丽莎白终将结成美满良缘,而且估料着这一门良缘会给达西带来多大幸福。
  第二天彬格莱小姐跟达西两人在矮树林里散步,彬格莱小姐说:“我希望将来有一天好事如愿的时候,你得委婉地奉劝你那位岳母出言吐语要谨慎些,还有你那几位小姨子,要是你能力办得到,最好也得把她们那种醉心追求军官的毛病医治好。还有一件事,我真不好意思说出口;尊夫人有一点儿小脾气,好象是自高自大,又好象是不懂礼貌,你也得尽力帮助她克制一下。”
  “关于促进我的家庭幸福方面,你还有什么别的意见吗?”
  “噢,有的是。千万把你姨丈人姨丈母的像挂到彭伯里画廊里面去,就挂在你那位当法官的伯祖父大人遗象旁边。你知道他们都是同行,只不过部门不同而已。至于尊夫人伊丽莎白,可千万别让别人替她画像,天下哪一个画家能够把她那一双美丽的眼睛画得维妙维肖?”
  “那双眼睛的神气确不容易描画;可是眼睛的形状和颜色,以及她的睫毛,都非常美妙,也许描画得出来。”
  他们正谈得起劲和时候,忽然看见赫斯脱太太和伊丽莎白从另外一条路走过来。
  彬格莱小姐连忙招呼她们说:“我不知道你们也想出来散散步,”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她恐怕刚才的话让她们听见了。
  “你们也太对不起我们了,”赫斯脱太太回答道,“只顾自己出来,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接着她就挽住达西空着的那条臂膀,丢下伊丽莎白,让她独个儿去走。这条路恰巧只容得下三个人并排走。达西先生觉得她们太冒味了,便说道:
  “这条路太窄,不能让我们大家一块儿并排走,我们不是走到大道上去吧。”
  伊丽莎白本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一听这话,便笑嘻嘻地说:
  “不用啦,不用啦;你们就在这儿走走吧。你们三个人在一起走非常好看,而且很出色。加上第四个人,画面就给弄毁了。再见。”
  于是她就得意洋洋地跑开了。她一面跪溜达,一面想到一两天内就可以回家,觉得很高兴。吉英的病已经大为好转,当天晚上就想走出房间去玩它两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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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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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儿们吃过晚饭以后,伊丽莎白就上楼到她姐姐那儿去,看她穿戴得妥妥贴贴,不会着凉,便陪着她上客厅去。她的女朋友们见到她,都表示欢迎,一个个都说非常高兴。在男客们没有来的那一个钟头里,她们是那么和蔼可亲,伊丽莎白从来不曾看到过。她们的健谈本领真是吓人,描述起宴会来纤毫入微,说起故事来风趣横溢,讥笑起一个朋友来也是有声有色。
  可是男客们一走进来,吉英就不怎么引人注目了。达西一进门,彬格莱小姐的眼睛就立刻转到他身上去,要跟他说话。达西首先向班纳特小姐问好,客客气气地祝贺她病休复元;赫斯脱先生也对她微微一鞠躬,说是见到她“非常高兴”;但是说到词气周到,情意恳切,可就比不上彬格莱先生那几声问候。彬格莱先生才算得上情深意切,满怀欢欣。开头半小时完全消磨在添煤上面,生怕屋子里冷起来会叫病人受不了。吉英依照彬格莱的话,移坐到火炉的另一边去,那样她就离开门口远一些,免得受凉。接着他自己在她身旁坐下,一心跟她说话,简直不理睬别人。伊丽莎白正在对面角落里做活计,把这全部情景都看在眼里,感到无限高兴。
  喝过茶以后,赫斯脱先生提醒她的小姨子把牌桌摆好,可是没有用。她早就看出达西先生不想打牌,因此赫斯脱先生后来公开提出要打牌也被她拒绝了。她跟他说,谁也不想玩牌,只见全场对这件事都不作声,看来她的确没有说错。因此,赫斯脱先生无事可做,只得躺在沙发上打瞌睡。达西拿起一本书来。彬格莱小姐也拿起一本书来。赫斯脱太太聚精会神地在玩弄自己的手镯和指环,偶而也在她弟弟跟班纳特小姐的对话中插几句嘴。
  彬格莱小姐一面看达西读书,一面自己读书,两件事同时并做,都是半心半意。她老是向他问句什么的,或者是看他读到哪一页。不过,她总是没有办法逗她说话;她问一句他就答一句,答过以后便继续读他的书。彬格莱小姐所以要挑选那一本书读,只不过因为那是达西所读的第二卷,她满想读个津津有味,不料这会儿倒读得精疲力尽了。她打了个呵欠,说道:“这样度过一个晚上,真是多么愉快啊!我说呀,什么娱乐也抵不上读书的乐趣。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一上手就要厌倦,读书却不会这样!将来有一天我自己有了家,要是没有个很好的书房,那会多遗憾哟。”
  谁也没有理睬她。于是她又打了个呵欠,抛开书本,把整个房间里望了一转,要想找点儿什么东西消遗消遗,这时忽听得她哥哥跟班纳特小姐说要开一次跳舞会,她就猛可地掉过头来对他说:
  “这样说,查尔斯,你真打算在尼日斐花园开一次跳舞会吗?我劝你最好还是先征求一下在场朋友们的意见再作决定吧。这里面就会有人觉得跳舞是受罪,而不是娱乐,要是没有这种人,你怪我好了。”
  “如果你指的是达西,”她的哥哥大声说,“那么,他可以在跳舞开始以前就上床去睡觉,随他的便好啦。舞会已经决定了非开不可,只等尼可尔斯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就下请贴。”
  彬格莱小姐说:“要是开舞会能换些花样,那我就更高兴了,通常舞会上的那老一套,实在讨厌透顶。你如果能把那一天的日程改一改,用谈话来代替跳舞,那一定有意思得多。”
  “也许有意思得多,珈罗琳,可是那还象什么舞会呢。”
  彬格莱小姐没有回答。不大一会儿工夫,她就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故意在达西面前卖弄她优美的体态和矫健的步伐,只可惜达西只顾在那里一心一意地看书,因此她只落得枉费心机。她绝望之余,决定再作一次努力,于是转过身来对伊丽莎白说:
  “伊丽莎·班纳特小姐,我劝你还是学学我的样子,在房间里瞎走动走动吧。告诉你,坐了那么久,走动一下可以提提精神。”
  伊丽莎白觉得很诧异,可是立刻依了她的意思。于是彬格莱小姐献殷勤的真正目的达到了……达西先生果然抬起头来,原来达西也和伊丽莎白一样,看出了她在耍花招引人注目,便不知不觉地放下了书本。两位小姐立刻请他来一块儿踱步,可是他谢绝了,说是她们俩所以要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据他的想象,无非有两个动机,如果他参加她们一起散步,对于她们的任何一个动机都会有妨碍。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彬格莱小姐极想知道他讲这话用意何在,便问伊丽莎白懂不懂。
  伊丽莎白回答道:“根本不懂,他一定是存心刁难我们,不过你最好不要理睬他,让他失望一下。”
  可惜彬格莱小姐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忍心叫达西先生失望,于是再三要求他非把他的所谓两个动机解释一下不可。
  达西等她一住口,便马上说:“我非常愿意解释一下,事情不外乎是这样的,你们是心腹之交,所以选择了这个办法来消磨黄昏,还要谈谈私事,否则就是你们自以为散起步来体态显得特别好看,所以要散散步。倘若是出于第一个动机,我夹在你们一起就会妨碍你们;假若是出于第二个动机,那么我坐在火炉旁边可以更好地欣赏你们。”
  “噢,吓坏人!”彬格莱小姐叫起来了。“我从来没听到过这么毒辣的话。……亏他说得出,该怎么罚他呀?”
  “要是你存心罚他,那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伊丽莎白说。“彼此都可以罚来罚去,折磨来折磨去。作弄他一番吧……讥笑他一番吧。你们既然这么相熟,你该懂得怎么对付他呀。”
  “天地良心,我不懂得。不瞒你说,我们虽然相熟,可是要懂得怎样来对付他,不差得远呢。想要对付这种性格冷静和头脑机灵的人,可不容易!不行,不行,我想我们是搞不过他的。至于讥笑他,说句你不生气的话,我们可不能凭空笑人家,弄得反而惹人笑话。让达西先生去自鸣得意吧。”
  “原来达西先生是不能让人笑话的!”伊丽莎白嚷道。“这种优越的条件倒真少有,我希望一直不要多,这样的朋友多了,我的损失可大啦。我特别喜欢笑话。”
  “彬格莱小姐过奖我啦。”他说。“要是一个人把开玩笑当作人生最重要的事,那么,最聪明最优秀的人……─不,最聪明最优秀的行为……─也就会变得可笑了。”
  “那当然罗,”伊丽莎白回答道,“这样的人的确有,可是我希望我自己不在其内。我希望我怎么样也不会讥笑聪明的行为或者是良好的行为。愚蠢和无聊,荒唐和矛盾,这的确叫我觉得好笑,我自己也承认,我只要能够加以讥笑,总是加以讥笑。不过我觉得这些弱点正是你身上所没有的。”
  “或许谁都还会有这些弱点,否则可真糟了,绝顶的聪慧也要招人嘲笑了。我一生都在研究该怎么样避免这些弱点。”
  “例如虚荣和傲慢就是属于这一类弱点。”
  “不错,虚荣的确是个弱点。可是傲慢……只要你果真聪明过人……你就会傲慢得比较有分寸。”
  伊丽莎白掉过头去,免得人家看见她发笑。
  “你考问达西先生考问好了吧,我想,”彬格莱小姐说。“请问结论如何?”
  “我完全承认达西先生没有一些缺点。他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并没有掩饰。”
  “不,”达西说,“我并没有说过这种装场面的话。我有够多的毛病,不过这些毛病与头脑并没有关系。至于我的性格,我可不敢自夸。我认为我的性格太不能委曲求全,这当然是说我在处世方面太不能委曲求全地随和别人。别人的愚蠢和过错我本应该赶快忘掉,却偏偏忘不掉;人家得罪了我,我也忘不掉。说到我的一些情绪,也并不是我一打算把它们去除掉,它们就会烟消云散。我的脾气可以说是够叫人厌恶的。我对于某个人一旦没有了好感,就永远没有好感。”
  “这倒的的确确是个大缺点!”伊丽莎白大声说道。“跟人家怨恨不解,的确是性格上的一个阴影可是你对于自己的缺点,已经挑剔得很严格。我的确不能再讥笑你了。你放心好啦。”
  “我,相信一个人不管是怎样的脾气,都免不了有某种短处,这是一种天生的缺陷,即使受教育受得再好,也还是克服不了。”
  “你有一种倾向,……对什么人都感到厌恶,这就是你的缺陷。”
  “而你的缺陷呢,”达西笑着回答。“就是故意去误解别人。”
  彬格莱小姐眼见这场谈话没有她的份,不禁有些厌倦,便大声说道:“让我们来听听音乐吧,露薏莎,你不怕我吵醒赫斯脱先生吗?”
  她的姐姐毫不反对,于是钢琴便打开了。达西想了一下,觉得这样也不错。他开始感觉到对伊丽莎白似乎已经过分亲近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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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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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纳特姐妹俩商量妥当了以后,伊丽莎白第二天早上就写信给她母亲,请她当天就派车子来接她们。可是,班纳特太太早就打算让她两个女儿在尼日斐花园待到下星期二,以便让吉英正好住满一个星期,因此不大乐意提前接她们回家,回信也写得使她们不太满意,……至少使伊丽莎白不十分满意,因为她急于要回家。班纳特太太信上说,非到星期二,家里弄不出马车来。她写完信之后,又补写了几句,说是倘若彬格莱先生兄妹挽留她们多待几天,她非常愿意让她们待下去。怎奈伊丽莎白就是不肯待下去,她打定主意非回家不可……也不怎么指望主人家挽留她们,她反而怕人家以为她们赖在那儿不肯走。于是她催促吉英马上去向彬格莱借马车。她们最后决定向主人家说明,她们当天上午就要离开尼日斐花园,而且把借马车的事也提出来。
  主人家听到这话,表示百般关切,便再三挽留她们,希望她们至少待到下一天再走,吉英让她们说服了,于是姐妹俩只得再耽搁一天。这一下可叫彬格莱小姐后悔挽留她们,她对伊丽莎白又嫉妒又讨厌,因此也就顾不得对吉英的感情了。彬格莱听到她们马上要走非常发愁,便一遍又一遍劝导吉英,说她还没有完全复元,马上就走不大妥当,可是吉英既然觉得自己的主张是对的便再三坚持。
  不过达西却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他认为伊丽莎白在尼日斐花园待得够久了。他没想到这次会给她弄得这般地心醉,加上彬格莱小姐一方面对她没礼貌,另方面又越发拿他自己开玩笑。他灵机一动,决定叫自己特别当心些,目前决不要流露出对她有什么爱慕的意思……─一点儿形迹也不要流露出来,免得她存非份之想,就此要操纵我达西的终身幸福。他感觉到,假如她存了那种心,那么一定是他昨天对待她的态度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叫她不是对他更有好感,便是把他完全厌弃。他这样拿定了主意,于是星期六一整天简直没有跟她说上十句话。虽然他那天曾经有一次跟她单独在一起待了半小时之久,他却正大光明地用心看书,看也没看她一眼。
  星期日做过晨祷以后,班家两姐妹立即告辞,主人家几乎人人乐意。彬格莱小姐对伊丽莎白一下子变得有礼貌起来了,对吉英也一下子变得亲热了。分手的时候,她先跟吉英说,非常盼望以后有机会在浪博恩或者在尼日斐花园跟她重逢,接着又十分亲切地拥抱了她一番,甚至还跟伊丽莎白握了握手。伊丽莎白高高兴兴地告别了大家。
  到家以后,母亲并不怎么热诚地欢迎她们。班纳特太太奇怪她们俩怎么竟会提前回来,非常埋怨她们给家里招来那么多麻烦,说是吉英十拿九稳地又要伤风了。倒是她们的父亲,看到两个女儿回家来了,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欢天喜地的话,心里确实非常高兴。他早就体会到,这两个女儿在家里的地位多么重要。晚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聊天的时候,要是吉英和伊丽莎白不在场,就没有劲,甚至毫无意义。
  她们发觉曼丽还象以往一样,在埋头研究和声学以及人性的问题,她拿出了一些新的札记给她们欣赏,又发表一些对旧道德的新见解给她们听。咖苔琳和丽迪雅也告诉了她们一些新闻,可是性质完全不同。据她们说,民兵团自从上星期三以来又出了好多事,添了好多传说;有几个军官新近跟她们的姨爹吃过饭;一个士兵挨了鞭打,又听说弗斯脱上校的确快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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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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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吃过早饭的时候,班纳特先生对他的太太说:“我的好太太,我希望你今天的午饭准备得好一些,因为我预料今天一定有客人来。”
  “你指的是那一位客人,我的好老爷?我一些也不知道有谁要来,除非夏绿蒂·卢卡斯碰巧会来看我们,我觉得拿我们平常的饭餐招待她也够好了。我不相信她在家里经常吃得这么好。”
  “我所说到的这位客人是位男宾,又是个生客。”
  班纳特太太的眼睛闪亮了起来。“一位男宾又是一位生客!那准是彬格莱先生,没有错。……哦,吉英,你从来没出过半点儿风声,你这个狡猾的东西!……嘿,彬格莱先生要来,真叫我太高兴啦。可是……老天爷呀!运气真不好,今天连一点儿鱼也买不着。……丽迪雅宝贝儿,代我按一按铃。我要马上吩咐希尔一下。”
  她的丈夫连忙说:“并不是彬格莱先生要来;说起这位客人,我一生都没见过他。”
  这句话叫全家都吃了一惊。他的太太和五个女儿立刻迫切地追问他,使他颇为高兴。
  拿他太太和女儿们的好奇心打趣了一阵以后,他便原原本本地说:“大约在一个月以前,我就收到了一封信,两星期以前我写了回信,因为我觉得这是件相当伤脑筋的事,得趁早留意。信是我的表侄柯林斯先生寄来的。我死了以后,这位表侄可以高兴什么时候把你们撵出这所屋子,就什么时候撵出去。”“噢,天啊,”他的太太叫起来了。“听你提起这件事我就受不了。请你别谈那个讨厌的家伙吧。你自己的产业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却要让别人来继承,这是世界上最难堪的事。如果我是你,一定早就想出办法来补救这个问题啦。”
  吉英和伊丽莎白设法把继承权的问题跟她解释了一下。其实她们一直没法跟她解释,可是这个问题跟她是讲不明白的。她老是破口大骂,说是自己的产业不能由五个亲生女儿继承,却白白送给一个和她们毫不相干的人,这实在是太不合情理。
  “这的确是一最不公道的事,”班纳特先生说,“柯林斯先生要继承浪博恩的产业,他这桩罪过是洗也洗不清的。不过,要是你听听他这封信里所说的话,那你就会心肠软一些,因为他这番表明心迹还算不错。”
  “不,我相信我绝对不会心软下来;我觉得他写信给你真是既没有礼貌,又非常虚伪。我恨这种虚伪的朋友。他为什么不象他的爸爸那样跟你吵得不可开交呢?”
  “哦,真的,他对这个问题,好象也有些为了顾全孝道,犹豫不决,且让我把信读给你们听吧!”
  亲爱的长者:
  以前你为先父之间曾有些芥蒂,这一直使我感到不安。自先父不幸弃世以来,我常常想到要弥补这个裂痕;但我一时犹豫,没有这样做,怕的是先父生前既然对阁下唯恐仇视不及,而我今天却来与阁下修好,这未免有辱先人。……“注意听呀,我的好太太。”……不过目前我对此事已经拿定主张,因为我已在复活节那天受了圣职。多蒙故刘威斯·德·包尔公爵的孀妻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宠礼有加,恩惠并施,提拔我担任该教区的教士,此后可以勉尽厥诚,恭待夫人左右,奉行英国教会所规定的一切仪节,这真是拜三生不幸。况且以一个教士的身份来说,我觉得我有责任尽我之所及,使家家户户得以敦穆亲谊,促进友好。因此我自信这番好意一定会受到你的重视,而有关我继承浪博恩产权一事,你也可不必介意。并请接受我献上的这一枝橄榄枝。我这样侵犯了诸位令媛的利益,真是深感不安,万分抱歉,但请你放心,我极愿给她们一切可能的补偿,此事容待以后详谈。如果你不反对我踵门拜候,我建议于十一月十八是,星期一,四点钟前来拜谒,甚或在府上叨扰至下星期六为止。这对于我毫无不便之处,因为咖苔琳夫人决不会反对我星期日偶而离开教堂一下,只消有另一个教士主持这一天的事怀就行了。敬向尊夫人及诸位令媛致候。
  你的祝福者和朋友威廉·柯林斯
  十月十五日写于威斯特汉附近的肯特郡汉斯福村
  “那么,四点钟的时候,这位息事宁人的先生就要来啦,”班纳特先生一边把信折好,一边说。“他倒是个很有良心、很有礼貌的青年,一定是的;我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值得器重的朋友,只要咖苔琳夫人能够开开恩,让他以后再上我们这儿来,那更好啦。”
  “他讲到我们女儿们的那几句话,倒还说得不错;要是他果真打算设法补偿,我倒不反对。”
  吉英说:“他说要给我们补偿,我们虽然猜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这一片好意也的确难得。”
  伊丽莎白听到他对咖苔琳夫人尊敬得那么出奇,而且他竟那么好心好意,随时替他自己教区里的居民行洗礼,主持婚礼和丧礼,不觉大为吃惊。
  “我看他一定是个古怪人,”她说。“我真弄不懂他。他的文笔似乎有些浮夸。他所谓因为继承了我们的产权而感到万分抱歉,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即使这件事可以取消,我们也不要以为他就肯取消,他是个头脑清楚的人吗,爸爸?”
  “不,宝贝,我想他不会是的。我完全认为他是恰恰相反。从他信里那种既谦卑又自大的口气上就可以看得出来。我倒真想见见他。”
  曼丽说:“就文章而论,他的信倒好象写得没有什么毛病。橄榄枝这种说法虽然并不新颖,可是我觉得用得倒很恰当。”
  在咖苔琳和丽迪雅看来,无论是那封信也好,写信的人也好,都没有一点儿意思。反正她们觉得她们的表兄绝不会穿着“红制服”来,而这几个星期以来,穿其他任何颜色的衣服的人,她们都不乐意结交。至于她们的母亲,原来的一般怨气已经被柯林斯先生一封信打消了不少,她倒准备相当平心静气地会见他,这使得她的丈夫和女儿们都觉得非常奇怪。
  柯林斯先生准时来了,全家都非常客气地接待他,班纳特先生简直没有说什么话;可是太太和几位小姐都十分愿意畅谈一下,而柯林斯先生本人好象既不需要人家鼓励他多说话,也不打算不说话。他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高高的个儿,望上去很肥胖,他的气派端庄而堂皇,又很拘泥礼节。他刚一坐下来就恭维班纳特太太福气好,养了这么多好女儿,他说,早就听到人们对她们美貌赞扬备至,今天一见面,才知道她们的美貌远远超过了她们的名声;他又说,他相信小姐们到时候都会结下美满良缘。他这些奉承话,人家真不大爱听,只有班纳特太太,没有哪句恭维话听不下去,于是极其干脆地回答道:
  “我相信你是个好心肠的人,先生;我一心希望能如你的金口,否则她们就不堪设想了。事情实在摆布得太古怪啦。”
  “你大概是说产业的继承权问题吧。”
  “唉,先生,我的确是说到这方面。你得承认,这对于我可怜的女儿们真是件不幸的事。我并不想怪你,因为我也知道,世界上这一类的事完全靠命运。一个人的产业一旦要限定继承人,那你就无从知道它会落到谁的手里去。”
  “太太,我深深知道,这件事苦了表妹们,我在这个问题上有很多意见,一时却不敢莽撞冒失。可是我可以向年轻的小姐们保证,我上这儿来,就是为了要向她们表示我的敬慕。目前我也不打算多说,或许等到将来我们相处得更熟一些的时候……”
  主人家请他吃午饭了,于是他的话不得不被打断。小姐们彼此相视而笑。柯林斯先生所爱慕的才不光光是她们呢。他把客厅、饭厅、以及屋子里所有的家具,都仔细看了一遍,赞美了一番。班纳特太太本当听到他赞美一句,心里就得意一阵,怎奈她也想到,他原来是把这些东西都看作他自己未来的财产,因此她又非常难受。连一顿午饭也蒙他称赏不置,他请求主人告诉他,究竟是哪位表妹烧得这一手好菜。班纳特太太听到他这句话,不禁把他指责了一番。她相当不客气地跟他说,她们家里现在还雇得起一个象样的厨子,根本用不到女儿们过问厨房里的事。他请求她原谅,不要见怪。于是她用柔和的声调说,她根本没有怪他,可是他却接接连连地道歉了一刻钟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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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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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饭的时候,班纳特先生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可是等到佣人们走开以后,他就想道,现在可以跟这位客人谈谈了。他料想到,如果一开头就谈到咖苔琳夫人身上去,这位贵客一定会笑逐颜开的,于是他便拿这个话题做开场白,说是柯林斯先生有了那样一个女施主,真是幸运极了,又说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对他这样言听计从,而且极其周到地照顾到他生活方面的安适,真是十分难得。班纳特先生这个话题选得再好也没有了。柯林斯先生果然滔滔不绝地赞美起那位夫人来。这个问题一谈开了头,他本来的那种严肃态度便显得更严肃了,他带着非常自负的神气说,他一辈子也没有看到过任何有身价地位的人,能够象咖苔琳夫人那样的有德行,那样的亲切谦和。他很荣幸,曾经当着她的面讲过两次道,多蒙夫人垂爱,对他那两次讲道赞美不绝。夫人曾经请他到罗新斯去吃过两次饭,上星期六晚上还请他到她家里去打过“夸锥”。据他所知,多少人都认为咖苔琳夫人为人骄傲,可是他只觉得亲切。她平常跟他攀谈起来,总是把他当作一个有身份的人看待。她丝毫不反对他和邻居们来往,也不反对他偶而离开教区一两个星期,去拜望拜望亲友们。多蒙她体恤下情,曾经亲自劝他及早结婚,只要他能够谨慎选择对象。她还到他的寒舍去拜访过一次,对于他住宅所有经过他整修过的地方都十分赞成,并且蒙她亲自赐予指示,叫他把楼上的璧橱添置几个架子。
  班纳特太太说:“我相信这一切都做得很得体,很有礼貌,我看她一定是个和颜悦色的女人。可惜一般贵夫人们都比不上她。她住的地方离你很近吗,先生?”
  “寒舍那个花园跟她老夫人住的罗新斯花园,只隔着一条胡同。”
  “你说她是个寡妇吗,先生?她还有家属吗?”
  “她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罗新斯的继承人,将来可以继承到非常大的一笔遗产呢。”
  “嗳呀,”班纳特太太听得叫了起来,一面又摇了摇头。“那么,她比多少姑娘们都福气她。她是怎样的一位小姐?长得漂亮吗?”
  “她真是个极可爱的姑娘。咖苔琳夫人自己也说过,讲到真正的漂亮,德·包尔小姐要胜过天下最漂亮的女性;因为她眉清目秀,与众不同,一看上去就知道她出身高贵。她本来可以多才多艺,只可惜她体质欠佳,没有进修,否则她一定琴棋书画样样通晓,这话是她女教师说给我听的,那教师现在还跟她们母女住在一起。她的确是可爱透顶,常常不拘名份,乘着她那辆小马车光临寒舍。”
  “她觐见过皇上吗?在进过宫的仕女们中,我好象没有听见过她的名字。”
  “不幸她身体柔弱,不能过京城去,正如我有一天跟咖苔琳夫人所说的,这实在使得英国的宫庭里损失了一件最明媚的装璜;她老人家对我这种说法很是满意。你们可以想象得到,在任何场合下,我都乐于说几句巧妙的恭维话,叫一般太太小姐们听得高兴。我跟咖苔琳夫人说过好多次,她的美丽的小姐是一位天生的公爵夫人,将来不管嫁给哪一位公爵姑爷,不论那位姑爷地位有多高,非但不会增加小姐的体面,反而要让小姐来为他争光。这些话都叫她老人家听得高兴极了,我总觉得我应该在这方面特别留意。”
  班纳特先生说:“你说得很恰当,你既然有这种才能,能够非常巧妙地捧人家的场,这对于你自己也会有好处。我是否可以请教你一下,你这种讨人喜欢的奉承话,是临时想起来的呢,还是老早想好了的?”
  “大半是看临时的情形想起来的;不过有时候我也自己跟自己打趣,预先想好一些很好的小恭维话,平常有机会就拿来应用,而且临说的时候,总是要装出是自然流露出来的。”
  班纳特先生果然料想得完全正确,他这位表侄确实象他所想象的那样荒谬,他听得非常有趣,不过表面上却竭力保持镇静,除了偶而朝着伊丽莎白望一眼以外,他并不需要别人来分享他这份愉快。
  不过到吃茶的时候,这一场罪总算受完了。班纳特先生高高兴兴地把客人带到会客室里,等到茶喝完了,他又高高兴兴地邀请他朗诵点什么给他的太太和小姐们听。柯林斯先生立刻就答应了,于是她们就拿了一本书给他,可是一看到那本书(因为那本书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从流通图书馆借来的)他就吃惊得往后一退,连忙声明他从来不读小说,请求她们原谅。吉蒂对他瞪着眼,丽迪雅叫起来了。于是她们另外拿了几本书来,他仔细考虑了一下以后,选了一本弗迪斯的《讲道集》。他一摊开那本书,丽迪雅不禁目瞪口呆,等到他那么单调无味,一本正经地刚要读完三页的时候,丽迪雅赶快岔断了他:
  “妈妈,你知不知道腓力普姨爹要解雇李却?要是他真的要解雇他,弗斯脱上校一定愿意雇他。这是星期六那一天姨爹亲自告诉我的。我打算明天上麦里屯去多了解一些情况,顺便问问他们,丹尼先生什么时候从城里回来。”
  两个姐姐都吩咐丽迪雅住嘴;柯林斯先生非常生气,放下了书本,说道:
  “我老是看到年轻的小姐们对正经书不感兴趣,不过这些书完全是为了她们的好处写的。老实说,这不能不叫我惊奇,因为对她们最有利益的事情,当然莫过于圣哲的教训。可是我也不愿意勉强我那年轻的表妹。”
  于是他转过身来要求班纳特先生跟他玩“贝加梦”,班纳特先生一面答应了他,一面说,这倒是个聪明的办法,还是让这些女孩子们去搞她们自己的小玩艺吧。班纳特太太和她五个女儿极有礼貌地向他道歉,请他原谅丽迪雅打断了他朗诵对书,并且说,他要是重新把那本书读下去,她保证决不会有同样的事件发生。柯林斯先生请她们不要介意,说是他一点儿也不怪表妹,决不会认为她冒犯了他而把她怀恨在心。他解释过以后,就跟班纳特先生坐到另一张桌子上去,准备玩“贝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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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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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林斯先生并不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虽然也受过教育,也踏进了社会,但是先天的缺陷却简直没有得到什么弥补。他大部分日子是在他那守财奴的文盲父亲的教导下度过的。他也算进过大学,实际上不过照例住了几个学期,并没有结交一个有用的朋友。他的父亲管束得他十分严厉,因此他的为人本来很是谦卑,不过他本是个蠢材,现在生活又过得很优闲,当然不免自高自大,何况年纪轻轻就发了意外之财,更其自视甚高,哪里还谈得上谦卑。当时汉斯福教区有个牧师空缺,他鸿运享通,得到了咖苔琳·德·包尔夫人的提拔。他看到他的女施主地位颇高,便悉心崇拜,备加尊敬;另方面又自命不凡,自以为当上了教士,该有怎样怎样的权利,于是他一身兼有了骄傲自大和谦卑顺从的两重性格。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幢好房子,一笔可观的收入,想要结婚了。他所以要和浪博恩这家人家讲和修好,原是想要在他们府上找个太太。要是这家人家的几位小姐果真象大家所传闻的那么美丽可爱,他一定要挑选一个。这就是他所谓补偿的计划,赎罪的计划,为的是将来继承她们父亲的遗产时可以问心无愧。他认为这真是个独出心裁的办法,既极其妥善得体,又来得慷慨豪爽。
  他看到这几位小姐之后,并没有变更本来的计划。一看到吉英那张可爱的脸蛋儿,他便拿定了主张,而且更加确定了他那些老式的想法,认为一切应当先娶最大的一位小姐。头一个晚上他就选中了她。不过第二天早上他又变更了主张,因为他和班纳特夫人亲亲密密地谈了一刻钟的话,开头谈谈他自己那幢牧师住宅,后来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心愿招供了出来,说是要在浪博恩找一位太太,而且要在她的令嫒们中间找一位。班纳特太太亲切地微笑着,而且一再鼓励他,不过谈到他选定了吉英,她就不免要提请他注意一下子了。“讲到我几个小女儿,我没有什么意见……当然也不能一口答应……不过我还没有听说她们有什么对象;至于我的大女儿,我可不得不提一提……我觉得有责任提醒你一下……大女儿可能很快就要订婚了。”
  柯林斯先生只得撇开吉英不谈,改选伊丽莎白,一下子就选定了……就在班纳特太太拨火的那一刹那之间选定的。伊丽莎白无论是年龄,美貌,比吉英都只差一步,当然第二个就要轮到她。
  班纳特太太得到这个暗示,如获至宝,她相信很快就可以嫁出两个女儿了;昨天她提都不愿意提到的这个人,现在却叫她极为重视了。
  丽迪雅原说要到麦里屯支走走,她这个念头到现在还没有打消。除了曼丽之外,姐姐们都愿意跟她同去;班纳特先生为了要把柯林斯先生撵走,好让自己在书房里清净一阵,便请他也跟着她们一起去。原来柯林斯先生吃过早饭以后,就跟着他到书房来了,一直待到那时候还不想走,名义上在看他所收藏的那本大型的对开本,事实上却在滔滔不绝地跟班纳特先生大谈他自己在汉斯福的房产和花园,弄得班纳特先生心烦意乱。他平常待在书房里就是为了要图个悠闲清净。他曾经跟伊丽莎白说过,他愿意在任何一间房间里,接见愚蠢和自高自大的家伙,书房里可就不能让那些人插足了。因此他立刻恭恭敬敬地请柯林斯先生伴着他女儿们一块儿去走走,而柯林斯先生本来也只配做一个步行家,不配做一个读书人,于是非常高兴地合上书本走了。
  他一路废话连篇,表妹们只得客客气气地随声附和,就这样打发着时间,来到了麦里屯。几位年纪小的表妹一到那里,就再也不去理会他了。她们的眼睛立刻对着街头看来看去,看看有没有军官们走过,此外就只有商店橱窗里的极漂亮的女帽,或者是最新式的花洋布,才能吸引她们。
  不到一会儿工夫,这许多小姐都注意到一位年轻人身上去了。那人她们从来没见过,一副道地的绅士气派,正跟一个军官在街道那边散步。这位军官就是丹尼先生,丽迪雅正要打听他从伦敦回来了没有。当她们打那儿走过的时候,他鞠了一个躬。大家看到那个陌生人风度翩翩,都楞了一下,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吉蒂和丽迪雅决定想法子去打听,便借口要到对面铺子里去买点东西,带头走到街那边去了。也正是事有凑巧,她们刚刚走到人行道上,那两个男人也正转过身来,走到那地方。丹尼马上招呼她们,并请求她们让他把他的朋友韦翰先生介绍给她们。他说韦翰是前一天跟他一块儿从城里回来的,而且说来很高兴,韦翰已经被任命为他们团里军官。这真是再好也没有了,因为韦翰这位青年,只要穿上一身军装,便会十全十美。他的容貌举止确实讨人喜欢。他没有一处长得不漂亮,眉目清秀,身材魁梧,谈吐又十分动人。一经介绍之后,他就高高兴兴,恳恳切切地谈起话来……既恳切,又显得非常正派,而且又有分寸。他们正站在那儿谈得很投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只见达西和彬格莱骑着马从街上过来。这新来的两位绅士看见人堆里有这几位小姐,便连忙来到她们跟前,照常寒喧了一番,带头说话的是彬格莱,他大部分的话都是对班纳特小姐说的。他说他正要赶到浪博恩去拜访她。达西证明他没有撒谎,同时鞠了个躬。达西正打算把眼睛从伊丽莎白身上移开,这时突然看到了那个陌生人。只见他们两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伊丽莎白看到这个邂逅相遇的场合,觉得很是惊奇。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一个惨白,一个通红,过了一会儿,韦翰先生按了按帽子,达西先生勉强回了一下礼。这是什么意思呢?既叫人无从想象,又叫人不能不想去打听一下。又过了一会儿,彬格莱先生若无其事地跟她们告别了,骑着马跟他朋友管自走了。
  丹呢先生和韦翰先生陪着几位年轻的小姐,走到腓力普家门口,丽迪雅小姐硬要他们进去,甚至腓力普太太也打开了窗户,大声地帮着她邀请,他们却鞠了个躬告辞而去。
  腓力普太太一向喜欢看到她的侄女们,那大的两个新近不常见面,因此特别受欢迎。她恳切地说。她们姐妹俩突然回家来,真叫她非常惊奇,要不是碰巧在街上遇到钟斯医生的药铺子里那个跑街的小伙子告诉她,说是班纳特家的两位小姐都已回家了呢,这是因为她们家里没有打发马车去接她们的缘故,正当她们这样闲谈的时候,吉英向她介绍柯林斯先生,她不得不跟他寒喧几句,她极其客气地表示欢迎他,他也加倍客气地应酬她而且向她道歉,说是素昧生平,不该这么冒冒失失闯到她府上来,又说他毕竟还是非常高兴,因为介绍他的那几位年轻小姐和他还有些亲戚关系,因此他的冒昧前来也还勉强说得过去。这种过分的礼貌使腓力普太太受宠若惊。不过,正当她仔细量着这一位生客的时候,她们姐妹俩却又把另一位生客的事情,大惊小怪地提出来向她问长问短,她只得又来回答她们的话,可是她能够说给侄女儿们听的,也无非是她们早已知道了的一些情形。她说那位生客是丹尼先生刚从伦敦带来的,他将要在某某郡担任起一个中尉的职责,又说,他刚刚在街上走来走去的时候,她曾经对他望了整整一个钟头之久。这时如果韦翰先生从这儿经过,吉蒂和丽迪雅一定还要继续张望他一番;可惜现在除了几位军官之外,根本没有人从窗口走过,而这些军官们同韦翰先生一比较,都变成一些“愚蠢讨厌的家伙”了。有几个军官明天要上腓力普家里来吃饭。姨母说,倘若她们一家人明天晚上能从浪博恩赶来,那么她就要打发她的丈夫去拜访韦翰先生一次,约他也来。大家都同意了;腓力普太太说,明天要给她们来一次热闹而有趣的抓彩票的玩艺儿,玩过之后再吃一顿晚饭。想到了明天这一场欢乐真叫人兴奋,因此大家分别的时候都很快乐。柯林斯先生走出门来,又再三道谢,主人也礼貌周全地请他不必过分客气。
  回家的时候,伊丽莎白一路上把刚刚亲眼看见的那两位先生之间的一幕情景说给吉英听。假使他们两人之间真有什么宿怨,吉英一定要为他们两人中间的一人辩护,或是为两人辩护,只可惜她跟她妹妹一样,对于这两个人的事情完全摸不着头脑。
  柯林斯先生回来之后,大大称赞腓力普太太的殷勤好客,班纳特太太听得很满意。柯林斯说,除了咖苔琳夫人母女之外,他生平从来没见过更风雅的女人,因为他虽然和她素昧生平,她却对他礼貌周全,甚至还指明要请他明天一同去吃晚饭。他想,这件事多少应该归功于他和她们的亲戚关系。可是这样殷勤好客的事,他还是生平第一次碰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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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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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小姐们跟她们姨妈的约会,并没有遭受到反对。柯林斯只觉得来此作客,反而把班纳特夫妇整晚丢在家里,未免有些过意不去,可是他们叫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于是他和他的五个表妹便乘着马车,准时到了麦里屯。小姐们一走进客厅,就听说韦翰先生接受了她们姨爹的邀请,而且已经驾到,觉得很是高兴。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便都坐了下来。柯林斯先生悠闲自在地朝四下望望,瞻仰瞻仰一切;屋子的尺寸和里面的家具使他十分惊羡,他说他好象进了咖苔琳夫人在罗新斯的那间消夏的小饭厅。这个比喻开头并不怎么叫主人家满意,可是接下来腓力普太太弄明白了罗新斯是一个什么地方,它的主人是谁,又听他说起咖苔琳夫人的一个会客间的情形,光是一只壁炉架就要值八百英镑,她这才体会到他那个譬喻实在太恭维她了,即使把她家里比作罗新斯管家奶奶的房间,她也不反对了。
  柯林斯在讲述咖苔琳夫人和她公馆的富丽堂皇时,偶然还要穿插上几句话,来夸耀他自己的寒舍,说他的住宅正在装璜改善中等,他就这样自得其乐地一直扯到男客们进来为止。他发觉腓力普太太很留心听他的话,她愈听就愈把他看得了不起,而且决定一有空就把他的话传播出去。至于小姐们,实在觉得等得太久了,因为她们不高兴听她们表兄的闲扯,又没事可做,想弹弹琴又不成,只有照着壁炉架上那些瓷器的样子,漫不经心地画些小玩艺儿消遗消遗。等待的时间终于过去了,男客们来了。韦翰先生一走进来,伊丽莎白就觉得,无论是上次看见他的时候也好,从上次见面以来想起他的时候也好,她都没有错爱了他。某某郡的军官们都是一批名誉很好的绅士气派的人物,参加这次宴会的尤其是他们之中的精华。韦翰先生无论在人品上,相貌上,风度上,地位上,都远远超过他们,正如他们远远超过那位姨爹一样……瞧那位肥头大耳,大腹便便的姨爹,他正带着满口葡萄酒味,跟着他们走进屋来。
  韦翰先生是当天最得意的男子,差不多每个女人的眼睛都朝着他看;伊丽莎白是当天最得意的女子,韦翰终于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他马上就跟她攀谈,虽然谈的只是些当天晚上下雨和雨季可能就要到来之类的话,可是他那么和颜悦色,使她不禁感觉到即使最平凡、最无聊、最陈旧的话,只要说话的人有技巧,还是一样可以说得动听。
  说起要博得女性的青眼,柯林斯先生遇到象韦翰先生和军官们这样的劲敌,真变得无足轻重了。他在小姐们眼睛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幸亏好心的腓力普太太有时候还听听他谈主,她又十分细心,尽量把咖啡和松饼敬给他吃。
  一张张牌桌摆好以后,柯林斯便坐下来一同玩“惠斯脱”,总算有了一个机会报答她的好意。
  他说:“我对这玩艺儿简直一窍不通,不过我很愿意把它学会,以我这样的身份来说──”腓力普太太很感激他的好意可是却不愿意听他谈论什么身份地位。
  韦翰先生没有玩“惠斯脱”,因为他被小姐们高高兴兴地请到另一张桌子上去玩牌,坐在伊丽莎白和丽迪雅之间。开头的形势很叫人担忧,因为丽迪雅是个十足的健谈家,大有把他独占下来的可能;好在她对于摸奖也同样爱好,立刻对那玩艺儿大感兴趣,一股劲儿下注,得奖之后又大叫大嚷,因此就无从特别注意到某一个人身上去了。韦翰先生一面跟大家应付这玩艺儿,一面从容不迫地跟伊丽莎白谈话。伊丽莎白很愿意听他说话,很想了解一下他和达西先生过去的关系,可是她要听的他未必肯讲。于是她提也不敢提到那位先生。后来出人意料之外,韦翰先生竟自动地谈到那个问题上去了。因此她的好奇心到底还是得到了满足。韦翰先生问起尼日斐花园离开麦里屯有多远。她回答了他以后,他又吞吞吐吐地问起达西先生已经在那儿待了多久。
  伊丽莎白说:“大概有一个月了。”为了不愿意让这个话题放松过去,她又接着说:“据我所知,他是德比郡一个大财主。”
  “是的,”韦翰回答道。“他的财产很可观……每年有一万镑的净收入。说起这方面,谁也没有我知道得确实,因为我从小就和他家里有特别的关系。”
  伊丽莎白不禁显出诧异的神气。
  “班纳特小姐,你昨天也许看到我们见面时那种冷冰冰的样子了吧,难怪你听了我的话会觉得诧异。你同达西先生很熟吗?”
  “我也只希望跟他这么熟就够了,”伊丽莎白冒火地叫道。“我和他在一起待了四天,觉得他很讨厌。”
  韦翰说:“他究竟讨人喜欢还是讨人厌,我可没有权利说出我的意见。我不便发表意见。我认识他太久,跟他也处得太熟,因此很难做个公正的判断人。我不可能做到大公无私。不过我敢说,你对他的看法大致可以说是骇人听闻的,或许你在别的地方就不会说得这样过火吧。这儿都是你自己人呢。”
  “老实说,除了在尼日斐花以外,我到附近任何人家去都会这样说。哈福德郡根本就没有人喜欢他。他那副傲慢的气派,哪一个见了都讨厌。你绝不会听到人家说他一句好话。”
  歇了一会儿,韦翰说:“说句问心无愧的话,不管是他也好,是别人也好,都不应该受到人家过分的抬举。不过他这个人,我相信不大会有人过分抬举他的。他的有钱有势蒙蔽了天下人的耳目,他那目空一切、盛气凌人的气派又吓坏了天下人,弄得大家只有顺着他的心意去看待他。”
  “我虽然跟他并不太熟,可是我认为他是个脾气很坏的人。”韦翰听了这话,只是摇头。
  等到有了说话的机会,他又接下去说:“我不知道他是否打算在这个村庄里多住些时候。”
  “我完全不知道;不过,我在尼日斐花园的时候,可没有听说他要走。你既然喜欢某某郡,打算在那里工作,我但愿你不要因为他在附近而影响了你原来的计划。”
  “噢,不;我才不会让达西先生赶走呢。要是他不愿意看到我,那就得他走。我们两个人的交情搞坏了,我见到他就不好受,可是我没有理由要避开他,我只是要让大家知道他是怎样亏待了我,他的为人处世怎样使我痛心。班纳特小姐,他那去世的父亲,那位老达西先生,却是天下最好心的人,也是我生平最最真心的朋友;每当我同现在这位达西先生在一起的时候就免不了逗起千丝万缕温存的回忆,从心底里感到苦痛。他对待我的行为真是恶劣万分;可是我千真万确地相信,我一切都能原谅他,只是不能容忍他辜负他先人的厚望,辱没他先人的名声。”
  伊丽莎白对这件事越来越感到兴趣,因此听得很专心。但是这件事很蹊跷,她不便进一步追问。
  韦翰先生又随便谈了些一般的事情。他谈到麦里屯,谈到四邻八舍和社交之类的事,凡是他所看到的事情,他谈起来都非常欣喜,特别是谈到社交问题的时候,他的谈吐举止更显得温雅殷勤。
  他又说:“我所以喜爱某某郡,主要是为了这儿的社交界都是些上等人,又讲交情,我又知道这支部队名声很好,受到大家爱护,加上我的朋友丹尼为了劝我上这儿来,又讲起他们目前的营房是多么好,麦里屯的众对待他们又多么殷勤,他们在麦里屯又结交了多少好朋友。我承认我是少不了社交生活的。我是个失意的人。精神上受不了孤寂。我一定要有职业和社交生活。我本来不打算过行伍生活,可是由于环境所迫,现在也只好去参加军队了。我本应该做牧师的,家里的意思本来也是要培养我做牧师;要是我博得了我们刚刚谈到的这位先生的喜欢,说不定我现在也有一份很可观的牧师俸禄呢。”
  “是吗?”
  “怎么会不是!老达西先生遗嘱上说明,牧师职位一有了最好的空缺就给我。他是我的教父,非常疼爱我。他待我的好意,我真无法形容。他要使我衣食丰裕,而且他自以为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可是等到牧师职位有了空缺的时候,却落到别人名下去了。”
  “天哪!”伊丽莎白叫道;“怎么会有那种事情,怎么能够不依照他的遗嘱办事?你干吗不依法申诉?”
  “遗嘱上讲到遗产的地方,措辞很含混,因此我未必可以依法申诉。照说,一个要面子的人是不会怀疑先人的意图的;可是达西先生偏偏要怀疑,或者说,他认为遗嘱上也只是说明有条件地提拔我,他硬要说我浪费和荒唐,因此要取消我一切的权利。总而言之,不说则已,说起来样样坏话都说到了。那个牧师位置居然在两年前空出来了,那正是我够年龄掌握那份俸禄的那年,可是却给了另一个人。我实在无从责备我自己犯了什么过错而活该失掉那份俸禄,除非说我性子急躁,心直口快,有时候难免在别人面前说他几句直话,甚至还当面顶撞他。也不过如此而已。只不过我们完全是两样的人,他因此怀恨我。”
  “这真是骇人听闻!应该公开地叫他丢丢脸。”
  “迟早总会有人来叫他丢脸,可是我决不会去难为他的。除非我对他的先人忘恩负义,我决不会揭发我,跟他作对。”
  伊丽莎白十分钦佩他这种见地,而且觉得他把这种同见地讲出来以后,他越发显得英俊了。
  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可是他究竟是何居心?他为什么要这样作践人呢?”
  “无非是决心要跟我结成不解的怨恨,人认为他这种结怨是出于某种程度上的嫉妒。要是老达西先生对待我差一些,他的儿子自然就会跟我处得好一些。我相信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太疼爱我了,这才使他从小就感到所气恼。他肚量狭窄,不能容忍我跟他竞争,不能容忍我比他强。”
  “我想不到达西先生竟会这么坏。虽说我从来没有对他有过好感,可也不十分有恶感。我只以为他看不起人,却不曾想到他卑鄙到这样的地步……竟怀着这样恶毒的报复心,这样的不讲理,没有人道!”
  她思索了一会儿,便接下去说:“我的确记得,有一次他还在尼日斐花园里自鸣得意地说起,他跟人家结下了怨恨就无法消解,他生性就受记仇。他的性格上一定叫人家很厌恶。”
  韦翰回答道:“在这件事情上,我的意见不一定靠得住,因为我对他难免有成见。”
  伊丽莎白又深思了一会儿,然后大声说道:“你是他父亲的教子,朋友,是他父亲所器重的人,他怎么竟这样作践你!”她几乎把这样的话也说出口来:“他怎么竟如此对待象你这样一个青年,光是凭你一副脸蛋儿就准会叫人喜爱。”不过,她到底还是改说了这样几句话:“何况你从小就和他在一起,而且象你所说的,关系非常密切。”
  “我们是在同一个教区,同一个花园里长大的。我们的少年时代部分是在一起过的……同住一幢房子,同在一起玩耍,受到同一个父亲的疼爱。我父亲所干的行业就是您姨爹腓力普先生得心应手的那门行业,可是先父管家有方,使他受惠非浅,因此在先父临终的时候,他便自动提出负担我一切的生活费用。我相信他所以这样做,一方面是对先父感恩,另一方面是为了疼爱我。”
  伊丽莎白叫道:“多奇怪!多可恶!我真不明白,这位达西先生既然这样有自尊心,怎么又这样亏待你!要是没有别的更好的理由,那么,他既是这么骄傲,就应该不屑于这样阴险……─我一定要说是阴险。”
  “的确稀奇,”韦翰回答道:“归根结底来说,差不多他的一切行动都是出于傲慢,傲慢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照说他既然傲慢,就应该最讲求道德。可是人总免不了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他对待我就是意气用事多于傲慢。”
  “象他这种可恶的傲慢,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有好处;常常使他做起人来慷慨豪爽……花钱不吝啬,待人殷勤,资助佃户,救济贫苦人。他所以会这样,都是因为门第祖先使他感到骄傲,他对于他父亲的为人也很引为骄傲。他主要就是为了不要有辱家声,有违众望,不要失掉彭伯里族的声势。他还具有做哥哥身份的骄傲,这种骄傲,再加上一些手足的情份,使他成了他妹妹的亲切而细心的保护人;你自会听到大家都一致赞他是位体贴入微的最好哥哥。”
  “达西小姐是个怎么样的姑娘?”
  韦翰摇摇头。“我但愿能够说她一声可爱。凡是达西家里的人,我都不忍心说他们一句坏话。可是她的确太象她的哥哥了……非常非常傲慢。她小时候很亲切,很讨人喜爱,而且特别喜欢我。我常常陪她接连玩上几个钟头。可是现在我可不把她放在心上了。她是个漂亮姑娘,大约十五六岁,而且据我知道,她也极有才干。她父亲去世以后,她就住在伦敦,有位太太陪她住在一起,教她读书。”
  他们又东拉西扯地谈了好些别的话,谈谈歇歇,后来伊丽莎白不禁又扯到原来的话题上来。她说:
  “我真奇怪,他竟会和彬格莱先生这样知已。彬格莱先生的性情那么好,而且他的为人也极其和蔼可亲,怎么会跟这样一个人交起朋友来?他们怎么能够相处呢?你认识彬格莱先生吗?”
  “我不认识。”
  “他的确是个和蔼可亲的好性子的人。他根本不会明白达西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也许不明白;不过达西先生讨人欢喜的时候,他自有办法。他的手腕很高明。只要他认为值得跟人家攀谈,他也会谈笑风生。他在那些地位跟他相等的人面前,在那些处境不及他的人面前,完全是两个人。他处处傲慢,可是跟有钱的阔人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显得胸襟磊落、公正诚实、讲道理、要面子、也许还会和和气气,这都是看在人家的身价地位的份上。”
  “惠斯脱”牌散场了,玩牌的人都围到另一张桌子上来,柯林斯先生站在他的表妹伊丽莎白和腓力普太太之间。腓力普太太照例问他赢了没有。他没有赢,他完全输了。腓力普太太表示为他惋惜,于是他慎重其事地告诉她说,区区小事何必摆在心上,因为他根本不看重钱,请她不要觉得心里不安。
  他说:“我很明白,太太,人只要坐上了牌桌,一切就得看自己的运气了,幸亏我并不把五个先令当作一回事。当然好些人就不会象我这样说法,也是多亏咖苔琳·德·包尔夫人,有了她,我就不必为这点小数目心痛了。”
  这话引起了韦翰先生的注意。韦翰看了柯林斯先生几眼,便低声问伊丽莎白,她这位亲戚是不是同德·包尔家很相熟。
  伊丽莎白回答道:“咖苔琳·德·包尔夫人最近给了他一个牧师职位。我简直不明白柯林斯先生是怎么受到她常识的,不过他一定没有认识她多久。”
  “想你一定知道咖苔琳·德·包尔夫人和安妮·达西夫人是姐妹吧。咖苔琳夫人正是现在这位达西先生的姨母呢。”
  “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关于咖苔琳夫人的亲戚,我半点儿都不知道。我还是前天才晓得有她这个人的。”
  “她的女儿德·包尔小姐将来会承受到一笔很大的财产,大家都相信她和她的姨表兄将来会把两份家产合并起来。”
  这话不禁叫伊丽莎白笑了起来,因为这使她想起了可怜的彬格莱小姐。要是达西果真已经另有心上人,那么,彬格莱小姐的百般殷勤都是枉然,她对达西妹妹的关怀以及对达西本人的赞美,也完全白费了。
  “柯林斯先生对咖苔琳夫人母女俩真是赞不绝口,可是听他讲起那位夫人来,有些地方真叫我不得不怀疑他说得有些过分,对她感激得迷住了心窍。尽管她是他的恩人,她仍然是个既狂妄又自大的女人。”
  “我相信她这两种毛病都很严重,”韦翰回答道。“我有多少年没见过她了,可是我刻我自己一向讨厌她,因为她为人处世既专横又无礼。大家都说她非常通情达理;不过我总以为人家所以夸她能干,一方面是因为她有钱有势,一方面因为她盛气凌人,加上她又有那么了不起的一个姨侄,只有那些具有上流社会教养的人,才巴结上他。”
  伊丽莎白承认他这番话说得很有理。他们俩继续谈下去,彼此十分投机,一直谈到打牌散场吃晚饭的时候,别的小姐们才有机会分享一点韦翰先生的殷勤。腓力普太太宴请的这些客人们正在大声喧哗,简直叫人无法谈话,好在光凭他的举止作风,也就足以博得每个人的欢心了。他一言一语十分风趣,一举一动非常温雅。伊丽莎白临走时,脑子里只想到他一个人。她在回家的路上一心只想到韦翰先生,想到他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一路上丽迪雅和柯林斯先生全没有住过嘴,因此她连提到他名字的机会也没有。丽迪雅不停地谈到抓彩票,谈到她哪一次输了又哪一次赢了;柯林斯先生尽说些腓力普先生和腓力普太太的殷勤款待,又说打“惠斯脱”输了几个钱他毫不在乎,又把晚餐的菜肴一盘盘背出来,几次三番地说是怕自己挤了表妹们。他要说的话太多,当马车停在浪博恩的屋门口时,他的话还没有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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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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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伊丽莎白把韦翰先生跟她自己说的那些话全告诉了吉英。吉英听得又是惊奇又是关心。她简直不能相信,达西先生会这样地不值得彬格莱先生器重,可是,象韦翰这样一个青年美男子,她实在无从怀疑他说话不诚实。一想到韦翰可能真的受到这些亏待,她就不禁起了怜惜之心;因此她只得认为他们两位先生都是好人,替他们双方辨白,把一切无法解释的事都解释做意外和误会。
  吉英说:“我认为他们双方都受了人家的蒙蔽,至于是怎样受到蒙蔽的,我们当然无从猜测,也许是哪一个有关的人从中挑拨是非。简单地说,除非是我们有确确实实的根据可以责怪任何一方面,我们就无从凭空猜想出他们是为了什么事才不和睦的。”
  “你这话说得不错。那么,亲爱的吉英,你将替这种有关的人说些什么话呢?你也得替这种人辨白一下呀,否则我们又不得不怪到某一个人身上去了。”
  “你受怎么取笑就怎么取笑吧,反正你总不能把我的意见笑掉。亲爱的丽萃,你且想一想,达西先生的父亲生前那样地疼爱这个人,而且答应要瞻养他,如今达西先生本人却这般亏待他,那他简直太不象话了。这是不可能的。一个人只要还有点起码的人道之心,只要多少还尊重自己的人格,就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难道他自己的最知已的朋友,竟会被他蒙蔽到这种地步吗?噢!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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