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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

_7 盛和煜 / 张建伟(现代)
第八章 社狐庙鼠(三)
翁同龢宅邸,一张“钦派颐和园工程监督”的大红烫金名帖和一张二万两银票摆在书案上。
翁同龢气得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着,对垂首侍立在面前的管家道:“行贿行到我的头上来了,真正是无耻之尤!你给我把他退回去!下次谁敢再拿这东西来污我清德,打断他的狗腿!”
管家诺诺连声,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李莲英卧室,抖动着手上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李莲英对小德子道:“小德子,你的胆子可真不小啊!这个李光昭给了你多少好处啊?”
小德子吓得赶快跪下,“奴才不敢瞒大总管,他就送了奴才一座小四合院。”
李莲英:“一座小四合院就换来一个‘钦派颐和园工程监督’的美差,这个买卖做得。”
小德子:“禀大总管,李光昭是花了血本的。就拿给大总管表示的这点小意思来说吧,他可是变卖了他全部的家产……”
“嘁——”李莲英哑哑地笑一声,“小德子,你甭在我面前打马虎眼了,是先有了庆王爷的批文,才有这十万两银票的吧?”
小德子惊出一身冷汗,连连磕头道:“什么都逃不过大总管的法眼,李光昭是拿着批文才在各个衙门弄到这十万两银子……不过他可一两也不敢揣进自个儿的腰包,全拿来孝敬您了!”
“我可没有收到什么银票……”李莲英将银票揣进怀里,定定地看着小德子道,“也没叫你引荐什么人,到庆王爷那里去讨批文……”
“是,是!大总管对这些一概不知。”小德子指天发誓道,“要奴才口里有半个字牵涉到大总管,天打五雷轰!”
“嘁——”李莲英又哑哑地笑了一声,“起来吧,什么事没有,赌咒发誓的干吗呀?”
小德子从地上爬起,将泡好的一碗茶双手捧着,递到李莲英的手中,笑嘻嘻地说:“是奴才胆小,有大总管在,能有什么事呢?您喝茶!”
李莲英揭开茶碗盖,慢慢啜了一口,突然没头没脑地说:“翁同龢那个人呢,图的就是个名……”

翁同龢宅邸,一册《书海双楫》的书法集摆在翁同龢面前。“翁心存,翁同龢”父子姓名赫然并列印在靛蓝绢布封面上。
翁同龢小心翼翼捧起集子,轻轻翻动着书页,看着上面亲切熟悉的父亲的遗墨,眼眶不由湿润了。他又翻到集子的后半部分,看了看自己的墨迹,慢慢把集子放下。
“让你费心了……”一边说话,他一边打量着站在书案前的李光昭。
李光昭今天穿着一件湖蓝色的长衫,腰间系一条深蓝缎带,头上戴一顶缀绿玉便帽,真个显得温文尔雅,不同流俗!
面对翁同龢的打量,李光昭从容道:“哪里当得大人‘费心’二字?晚生是仰慕大人父子,两代帝师,道德文章为天下楷模,这才不揣浅陋,将令尊和大人的墨宝缀编成集的。”
翁同龢:“这本集子编的颇具眼力。看来你对书法也颇有心得?”
李光昭惶恐地说:“晚生怎么敢在大人面前谈书法?”
翁同龢:“说说无妨。”
李光昭:“那晚生就放肆了!”他缓缓道:“翁氏书法,以颜书为主,兼有褚、米笔意……”
说到这儿,他仿佛在斟酌词句,沉默一会儿,又道,“后来乃上追汉隶,兼取钟繇,形成了这独往独来、自有真我、出入变化、不可方物之势也!”
翁同龢又惊又喜,“不料你竟是方家!请坐。”
李光昭:“大人面前哪有晚生的座位?”
翁同龢:“不,你可算得是翁某的知音……噢,翁某还有一事相求,你编这本集子,一共花费多少?请千万据实告知。”
李光昭显得很激动地说:“晚生编这本集子,能得到大人的肯定,已是喜之不尽了,区区花费,值不得一提!”
翁同龢正色道:“你这样说,翁某就不敢答应让这本集子出版了。”
李光昭忙道:“大人廉洁若此,晚生如果不报个实数,难免会玷污大人的清名……从搜集先翁和大人的墨宝,一直到印刷出版,一共花了五百两银子。”
翁同龢:“来人!”管家应声走了进来。
翁同龢:“你去到夫人房中,她那橱柜里面还有五百两银子,你给我尽数取来。”
管家应声去了。
翁同龢看着李光昭说:“看你言行尽是文人本色,上次怎么会做出送我银子,充满铜臭的举动来。”
李光昭又连忙站起,喃喃道:“晚生错了,也怪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将大人这样的千古贤哲看得寻常人了!我已重重地责罚了他们,请大人千万原谅!”
翁同龢微笑道:“知错即改,便是君子。其实呢,你主动为朝廷分忧,替修园子购买南洋木材,这是堂堂正正的大好事!用不着走那些歪门邪道。有内务府的推荐,又有庆王爷的批文,我又怎么会为难你呢?”
李光昭:“大人教训的是。”
管家捧着五百两银子进来,放在桌上。
翁同龢:“书法集的银子我付给你。定购南洋木材你估摸着需要多少银子?”
李光昭仰着脑袋想了半天,又扳着手指头,嘴里喃喃地算了一气,才道:“请户部先拨六十万吧……”
李光昭从大门口出来,走到街上,又回头望了望翁家大门,拐进了一条胡同。
守候在那儿的小德子早迎了上来,问道:“怎么样?”
李光昭拿袖子擦了擦额头说:“搞出了我一身冷汗……他要我谈书法心得,幸亏早有准备,否则我这半瓶醋,懂什么颜体、柳体?”
小德子迫不及待地:“你且先说说结果?”
李光昭一拍小德子肩头说:“他逃得过咱哥们的神机妙算?”
小德子:“钱到手后,得赶紧送五万给庆王爷,他可是喉咙里都伸出爪子来了!”
……
第八章 社狐庙鼠(四)
广州街道上,锣声嘡嘡。两名差役各举着一块“钦派颐和园工程监督”牌子,后面跟着一顶绿呢大轿,前呼后拥而来。轿内,坐着志得意满的李光昭。
路边,虽身材不高,但神采奕奕的青年孙文抿着嘴唇,看着轿子经过。
突然,锣声不响了。李光昭从轿内伸出头来,“怎么回事?”
一名笔帖式俯身答道:“禀大人,前面已到了‘康圣人’讲学的‘万木草堂’,不好鸣锣。”
李光昭:“甚么‘康圣人’、‘万木草堂’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笔帖式:“‘康圣人’叫康有为,先是写了两本书,闹得沸沸扬扬。后来又给当今圣上上书,虽然未被采纳,还险遭杀身之祸,但名气越发大了。‘万木草堂’是他在广州开的学馆,收徒授课,极其鼎盛,人称为‘康党’!”
李光昭:“到学馆门前不许鸣锣,是官府规定的吗?”
笔帖式:“那倒不是,是‘康圣人’名气太大,许多人便存了个敬畏之心。”
李光昭:“既然不是官府规定,怕他甚么?”又冷笑道,“不过是一个穷酸教书匠,倒会造势,不管他,敲!”
锣声又嘡嘡响起来。
午后,万木草堂的学子更多了,排场也更大了,气氛也更加庄严肃穆。
但闻三通鼓响,学子们早已分东西肃立。一会儿,康有为,在弟子们崇拜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踱入,端坐中间。
一脸肃然的康有为正要开口,学馆看门人拿着一张名片进来道:“门外有一个姓孙的年轻人求见先生,这是他的名片。”
康有为接过那名片,漫不经心地扫一眼,见上面写着“医学博士孙文”。问道:“他见我有什么事?”
看门人:“他说久慕先生的名声,愿与先生结交。”
康有为将名片一掷,仰面大笑,“结交?我凭什么和他结交?告诉这个孙文,他欲见我,先具个门生帖子来拜师吧!”

储秀宫,
金丝笼内,那只虎皮鹦鹉跳上跳下叫着:“老佛爷万寿无疆!”
慈禧心情很好,一边逗鹦鹉,一边和李莲英说话,“小李子,听奕劻讲,修园子的进口木材也有了着落,是吗?”
李莲英:“是,是一个叫李光昭的人给办的。”
慈禧:“钱呢?”
李莲英:“翁同龢给了他六十万。”
慈禧:“够了吗?”
李莲英:“是紧了点。”
慈禧:“那得想法子。”
李莲英:“奴才想起了老佛爷说过的一句话。”
慈禧:“什么话?”
李莲英:“您说至于有人攒私房钱什么的,您有法子对付他……”
慈禧:“哦──”
那鹦鹉又脆生生叫了一声:“老佛爷万寿无疆!”
……
李鸿章府邸,后花园内,李鸿章在练剑。
清晨,鸟语啁啾。
行家一眼就看得出,他练的是太极剑法,炉火纯青,几臻化境。
伍廷芳面色阴沉,拿着一纸电文,匆匆走来。
李鸿章收剑,“出了什么事吗?”
伍廷芳递过电文,悲愤地说:“朝廷将北洋海军的常年经费停了!”
“啊?”李鸿章将剑一扔,一把抢过电文,匆匆扫了一眼,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
伍廷芳连忙扶住他,“大人,不要紧吧?”
“不要紧,不要紧……”突然,李鸿章举手向天,嘶哑地喊道,“皇上皇太后,常年经费停不得,那是海军的保命钱,保命钱呀……”
他眼一黑,“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伍廷芳惊叫:“大人……”
灯光朦胧。李鸿章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床上。他想叫人,一时竟叫不出声。便用手支撑着想坐起来,却一下子又倒在枕头上。
那个叫红儿的丫环听见响动,跑了过来,一见李鸿章睁开眼睛躺在那儿,欣喜地叫着:“哎哟,大人你可醒来了……”
李鸿章虚弱地说:“我,我这是怎么回事?”
红儿:“大人接到那个电报,吐了血就昏过去了……两天两夜啊!真把人都急死了……”
这时,侍奉在屋外的盛宣怀、伍廷芳、郎中和仆从丫环都跑进屋来。
郎中拉起李鸿章搭在被子外的手,用两根手指探了探脉息,长长地吁了口气道:“中堂大人这病已无大碍,我这里再开一个方子,大人服下后,静养将息两日即可。”
盛宣怀作个手势,“先生请!”
然后,他对红儿说,“你去把夫人请来……”
“不必了,你——”李鸿章抬了抬手,指着伍廷芳和盛宣怀,“你俩,还有红儿留下,其他的人先出去吧!”
众人退了出去。
这边,李鸿章让红儿扶着坐起来,斜躺在床头。
红儿道:“我去给大人熬点老米稀饭来喝!”
看着红儿出得房间,盛宣怀赞道:“亏得这丫头,两天两宿,衣不解带,侍奉汤药,夫人叫她去休息,终是不肯。一直守候到现在。”
李鸿章默默点头,没说什么。
伍廷芳:“大人的病连皇上和皇太后都惊动了,还说是要派太医来给大人看病哩!”
李鸿章:“我这病哪用什么太医来看,他将北洋海军的保命钱还给我,就万事大吉……”
说到这里,他的气接不上来,又是一阵喘息。
盛宣怀忙坐到床边,替他轻轻捶着背,“大人在病中,不要提这些烦心的事!”
李鸿章用手戳着自己的胸口,“不提就不烦了吗?想想我这儿就疼啊!”
盛宣怀:“求人不如求己,我看钱的事还得自己想办法。”
伍廷芳:“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可想?还不是只有向洋人借贷一条路。”
盛宣怀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向洋人借贷,哪一次不是费尽心机,且利息盘剥太重,无异于饮鸩止渴!”
伍廷芳突然笑起来。
盛宣怀:“廷芳何故发笑?”
第八章 社狐庙鼠(五)
伍廷芳:“我想起那个辜鸿铭的一句名言来了,银行家就是晴天把雨伞借给你,下雨天就把伞收回去的人。”
连李鸿章都被这句话逗笑了。
盛宣怀笑着却陷入沉思,自言自语道:“求人不如求己,说到银行家,咱们自己要有银行就好了……
伍廷芳一拍大腿,“着哇!咱们可以自己办个银行呀!”
李鸿章略一沉思,也兴奋地说:“这个主意好,咱们现在就来细细筹划……
夜色已深。因为想到了一条筹钱的路子,靠在床上的李鸿章显得很兴奋,精神也好多了。他掀开被子,正准备下床,红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老米稀饭走进来。
红儿:“大人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李鸿章:“不要什么,有几点办银行的想法记下来。”
红儿连忙将碗一放,过去将他扶住道:“不要动!大夫都说了,你的病要好好的静养将息,天大的事先撂下,你先喝了这碗老米稀饭再说……”
李鸿章见她这般不容置辩的口气,有点好笑,也真就不动了。
红儿端过稀饭,拿匙勺舀了一勺,一边放在嘴边轻轻吹气,一边说:“这稀饭是用微黄色的陈仓老米煮成,煮出来的米粒都是散着的,没有粘性。我们老家都兴这个,病人一吃,病就好了。”
李鸿章顺从地由她喂饭。
由于是在屋内,红儿只穿着一件贴身的水红夹袄,领口处的纽扣大慨是忙碌得发热时解开的,也忘了系上,隐隐酥胸和着少女体温的芳香阵阵袭来……
李鸿章一走神,少许稀饭顺着嘴角流出来。
红儿“扑哧”一笑。
李鸿章脸色变了,“你笑我?”
红儿根本没有察觉,一边拽过毛巾给李鸿章擦嘴,一边笑着说:“我看大人吃稀饭小孩子似的,突然想起外面怎么那么多人怕大人,还怕得要命,实在好玩儿”
李鸿章:“你不怕我?”
红儿:“开始怕,后来看大人好多事还要我照顾,就不怕了。再后来,还……”
李鸿章:“还怎么样?”
红儿:“还有点可怜大人了!”
李鸿章突遭电击一样,一把抓住红儿的手,颤抖着说:“红儿呀红儿,你是说到老夫心里去了啊!”
红儿慌了,“我,我没说什么呀?”
李鸿章松开她的手,往后一仰,靠在床头,长吁一口气说:“老夫坐镇北洋,执掌朝政,军政外交还有洋务,都压在我这老迈之身,常常是心力交瘁,人前还得强撑着,更不用说有个体贴倾诉之人了!朝廷用我防我,同僚嫉我恨我,家人部属名为亲近,却敬我更畏我。真正能和我以发自天籁的平常声音来说话的,只有红儿你一个人啊……”
说到这里,他感伤地垂下了头。
红儿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也许是真正触动了自己的内心,李鸿章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苍凉,“我呢,也只有在红儿你面前,才露出老迈虚弱之态,因为我知道红儿是不会因此取笑轻视我,而只会支撑我抚慰我的!红儿呀,单凭这一点,老夫就离不开你啊!”
……
街道上还是锣声嘡嘡。
还是两名差役各举着一块“钦派颐和园工程监督”的牌子,后面跟着一顶前呼后拥的绿呢大轿。
李光昭从广东又到天津来了。

密室内,李鸿章、盛宣怀、伍廷芳正在密议。
李鸿章:“银行由官绅领头开办,树大招风。因此,我才采纳杏荪的主意,来个中外合资开办。”
盛宣怀:“我已接触了几个国家的银行家,探听得美国国内银行存储大量银元闲置在彼,而且他们表示愿意与我国殷实富商集股或开银行。”
伍廷芳:“美商代表米建威、美国费城企业组合代表巴特已来天津……”
李鸿章:“好,你们两个作为我之私人代表先和他们去谈。不过,你们得记着,千万不能走露一点风声!”
两个人一起点头:“这个自然。”
……
天津,利得大茶楼,二楼布置得富丽俗艳的戏园子里,摆了六张八仙桌的茶座,座前挂着红缎绣花并绣有“利得记”的桌围。茶座前方地上,铺着一块绣有牡丹花的大红氍毹。两旁还各摆一盏四方形硬木桌架,镶以极薄的绢纱,上绘仕女、花卉的彩灯。灯旁立着一面水牌,上写“名坤七岁红:京韵大鼓《大西厢》”。
正是掌灯时分,挂在戏园子四角的宫纱灯笼一齐点燃,烛光煌煌,满屋生辉。
李光昭独占着最前面一张桌子,两个仆人侍立在他身后。他左顾右盼,甚为自得。
其他桌旁坐着的也是富绅模样的人,看着李光昭那个样子,都露出不屑的神情。
最后面一张桌子旁,坐着穿便服的伍廷芳,他默默地啜着茶,等待着开演。
“七岁红”袅袅婷婷走了出来。她二十多岁年纪,穿一件缎面隐花的大红紧身旗袍,鬓边插着一朵红花,上得前来,深深道个万福。妩媚中透着几分冶荡的眼风,向四周那么一扫。接着,她站在鼓架旁。鼓板一响,唱将起来——
二八的那巧扮佳人她也懒得梳妆,
崔莺莺得了那么不丁点儿的病……
刚唱两句,轰然一声,满座叫好!
几个富绅便将早已备好的铜钱大把大把往红氍毹上撒去。
李光昭一见,向身后仆人做个手势,两个仆人便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掏出小银锞子,扔到氍毹上。
“七岁红”一见,朝李光昭飞了个媚眼,继续唱道——
躺在牙床上半歇半卧,业呆呆慢悠悠一心盼想那张郎……
那几个富绅见这情形,哪里肯服气,有两人竟从身上掏出小锭银子扔去!
顿时,戏围子里面像开了锅似的,人声鼎沸。怪叫声,口号声响成一片,有的人干脆跳到桌子上,手舞足蹈,乱嚷乱跳。“七岁红”的唱腔完全被淹没了……
第八章 社狐庙鼠(六)
李光昭倏地站起,一拍桌子,大声道:“吵什么吵!老子今晚把这小娘儿包下了!”
他说着,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张三千两的银票,举在手里晃了晃,塞进“七岁红”的怀里。
所有的人都被他镇住了。
“七岁红”更是喜出望外,拉着李光昭道:“这位爷不要走,今晚我就专唱给您听了!”说着,再启鼓板,娇滴滴唱道——
立刻姑娘的病好离了牙床。
强打着精神走上两三步,
唉哟可不好了!
大红缎子的绣花鞋底儿怎么会当了帮……
坐在最后的伍廷芳默默将茶碗放下,离开了戏园子。
……
李光昭大模大样地坐在直隶总督府花厅椅子上,等候着李鸿章的接见。
伍廷芳走出来,见着李光昭,不由一惊,“是你?”
李光昭:“你认识我?”
伍廷芳嘴角挂上一丝讥诮的笑容,“不不,我刚才猛的一下看走眼了。”
他在李光昭对面椅子上坐下,“尊驾是钦派来采购南洋木材的?”
李光昭:“正是,我定购的三船南洋木材,即日抵达天津港口,特来请李中堂李大人给换个文,令海关准予放行。”
伍廷芳:“李中堂今天没空接见你,他已给海关打了招呼,你自己去办手续吧。”
内室,伍廷芳密报说:“昨天我在利得大茶楼的戏园子里,看到用大把银子捧坤角的就是这位主……”
李鸿章沉吟道:“按说一个当差的不敢如此挥霍呀,他哪来的那么多钱呢?”
伍廷芳:“我看这家伙来路不正,悄悄儿向他的仆从打听了,说是户部给他拨了六十万银子采购木材。”
李鸿章猛地站起,“六十万,这正是我北洋海军的炮弹钱呀!怎么就被他弄走了呢?”
“这里面有蹊跷……”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停住脚步对伍廷芳说,“你去杏荪那儿,叫他明儿亲自去码头看看,务必留个心眼儿!”
伍廷芳:“是。”

天津港码头,一根根刚从海轮上卸下来的木材堆积的如小山一样。
几个随从正指挥着搬运力伕将木材装上骡马大车。
李光昭背着手站在一旁监督,一个仆人给他撑着一把黑布洋伞挡日头。
盛宣怀带着两名海关人员和一队兵丁匆匆赶来。
盛宣怀一挥手,“停!”
兵丁们立即上前去,将那些搬运力伕驱散开来,然后执刀守候在木材旁边。
李光昭大怒,喝问:“你是什么人?”
海关人员答道:“这是我们津海关道盛大人!”
李光昭一听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盛宣怀,不敢怠慢,连忙躬身道:“原来是盛大人,久仰,久仰!不过,”他语调一转,口气也变得强硬起来,“本官也是钦派当差,盛大人为什么要为难本官?”
盛宣怀不和他客气,直截了当问道:“你这是从南洋进口的木材?”
李光昭:“是啊!本官有和洋商签定的合同在此。况且合同副本不是已呈海关验讫了吗?”
“合同副本多有疑点……”说着,盛宣怀走到那堆木材前面,用脚踢了踢一根木材,冷笑道,“你当我没见过南洋木材是不是?拿这种破烂玩意儿来蒙骗过关吗?”
李光昭从怀里掏出合同,在盛宣怀面前挥舞着,“这合同上面还有洋商的亲笔签字,你认不认识?”
盛宣怀:“你别拿洋商来唬人了,我见的外国人比你见的中国人还多!”
他脸一沉,“我问你,你丈量木材用的是英尺还是‘三元尺’?”
李光昭慌了,“当,当然是‘三元尺’……”
盛宣怀:“我再来问你,你购买这木材用了多少银子?”
李光昭更慌了,结结巴巴地说:“报,报关表上不是填了吗?”
盛宣怀:“报关表上填的是五万,可是据我所知,你向朝廷禀报的数目却是三十万,是不是这样?”
李光昭:“你,你血口喷人!”
盛宣怀冷冷地说:“我是不是血口喷人,咱们见了李中堂再说!”
李光昭一边往后退,一边嘴硬地说:“我乃朝廷钦派,有什么事咱们京城去理论,我才不和你见什么李中堂……”
他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直隶总督衙门内厅,盛宣怀向李鸿章汇报:“用英尺代替‘三元尺’,在尺寸上占了不少便宜;说好的是南洋木材,却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烂木料,以次充好;买木料只用五万银子,却报销三十万,这三笔下来,这家伙可赚饱了!”
“哎呀!”伍廷芳在一旁惊叫道,“这家伙不就是个骗子吗?”
李鸿章对盛宣怀说:“你当时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
盛宣怀:“他那‘钦派颐和园工程监督’的身份,可不是假的,我不敢贸然行事。”
李鸿章:“正因为如此,他怎么骗到这个身份,里面就更有文章了。将他抓起来,顺藤摸瓜……”
他咬着牙发狠道:“我正想弄清楚,朝廷的银子是怎样落入这些蠹虫之手的!”
盛宣怀:“他那个钦派的身份……”
李鸿章:“不管他,抓!”
利顺德大旅馆,马三俊率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亲兵,“砰”地一脚,踹开了一个房间门。
豪华的室内,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影……
第九章 窝里斗(一)

储秀宫太监住房,房间阴暗简陋,狭小的除了那张铺炕外,几乎没有插脚的地方。
李光昭蜷缩在铺上,那神情就像一只被猎人追逐的狐狸躲藏在洞穴里面一样。
小德子坐在他对面,也是满脸焦急的神色。
小德子:“你躲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啊!宫里规矩森严,万一查出来,你我的脑袋搬家是小事,恐怕连李大总管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李光昭:“你叫我怎么办?如今外面满世界都是李鸿章的人,我前脚刚从你这儿跨出去,他们后脚肯定就会赶上来把我逮住。到那时,谁也捞不着个好!”
小德子:“我怎么听着这话有点威胁的意思?”
李光昭:“我现在一条命拿捏在你手中,怎么还敢威胁你?不过话又说回来,老弟,咱们总不能有好处的时候,就瓜儿甜枣儿蜜,出了点什么事,就上楼抽梯,过河拆桥啊!”
小德子:“你这话就说重了,担心归担心,这时候怎么着我也不会把你往外撵呀!这样吧!我还是去禀告李大总管一声,只要他老人家点头了,就是李鸿章知道你在宫里,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干瞪眼。”
……
李鸿章宅邸,盛宣怀将一份文件呈给李鸿章,说:“虽然和美国人谈得很艰苦,但总算达成了协议,我们合办的银行呢,就叫华美银行。制定了简明章程共十三款,请中堂过目……”
李鸿章接过章程,戴上老花眼镜,细细看起来。
马三俊匆匆走进来,“大人,李光昭的下落打探到了!”
“噢?”李鸿章放下章程。
马三俊:“还真如大人所估计的,这狗杂种躲进了宫里。”
盛宣怀:“这却难办了!”
马三俊:“有什么难办?咱带几个人,月黑风高,进得宫去,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揪出来不就得了?”
盛宣怀:“不行,事情万一泄露,那可是滔天大罪呀!”
马三俊:“抓又抓不着,揪又不敢揪,总不能指望他自己从宫里跑出来,送肉上砧板吧?”
“说得好!就要他送肉上砧板!”李鸿章轻拍一下桌子。
马三俊:“大人有主意了?”
李鸿章:“把他从宫里逼出来!”
盛宣怀:“怎么个逼法?”
李鸿章:“你来办,把这事捅到洋人的报纸上去!我甚至替他们想好了一个洋标题,‘神圣的紫禁城,什么时候变成了藏污纳垢的地方?’”
盛宣怀笑得差点背过气去,“这,这个标题……好,好极了!”
……
毓庆宫,“啪!”光绪将一份报纸拍在御案上,气得嘴唇直哆嗦:“让洋人看了这么一个大笑话,成何体统?传朕旨意,搜遍紫禁城每一个角落,务必将这个李光昭找出来,绳之以法!”
一个太监问:“禀皇上,储秀宫也搜吗?”
光绪顿了一下,“储秀宫那里,朕自会与太后老佛爷说去。”
……
储秀宫,寝房,李莲英闭眼靠在太师椅上,“吧嗒吧嗒”抽着水烟袋。
小德子跪在他脚边,一边给他捶腿,一边说:“我看李鸿章已经发觉李光昭就藏在宫中,我一出去,总觉得四面都是眼睛盯着我……”
李莲英:“作贼心虚,这就叫做贼心虚。”
小德子讪笑着说:“大总管说得是,我这心里一天到晚是悬着……”
李莲英:“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小德子:“只有想法子让他逃得远远的……”
李莲英:“只要一出宫墙,他就会落在李鸿章手中。”
小德子:“那就让他继续猫在我那儿?”
李莲英:“老佛爷要知道你把一个大男人藏在宫中,看她不活剥了你!”
小德子可怜兮兮地说:“这不叫做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吗?”
李莲英淡淡地:“上天是无路,入地嘛,倒是门儿开着哩!……”
小德子一惊,抬头望去,正碰见李莲英眼中的寒光,他不禁打了个冷噤。
一个小太监进来跪禀:“大总管,老佛爷叫您。”
李莲英又“吧嗒”两口烟,这才磕了磕烟袋,起身走出去。
……
太监住房,一道宫墙,锁住沉沉夜色。不时传来的更柝声,反添几许恐怖凄清。
炕铺上放着一张小桌,桌上摆着几碟菜肴。
小德子端起酒壶,给李光昭斟上一杯酒,笑嘻嘻道:“这下好了,李总管答应把你平安地送到广州去,我也就放心了。胡乱弄了几个菜,算是给老兄饯行吧!”
李光昭端着酒杯说:“这次眼看着我们就要大发了,没想栽到李鸿章那个老小子手里。不过,也没什么,这年头只要脑瓜子活,弄钱还不容易!何况我还结识了德公公你哩,你说是不是?”
小德子连连点头,“老兄说的是,下次我们还来个空手套白狼!来,喝了这杯酒,我送老兄动身!”
……紫禁城附近,街灯昏黄。
几个人影朝这边走过来。
小德子走前面,李光昭随后,再后面是两名高大的太监。
李光昭一边走一边张望,生怕哪个黑暗角落里会窜出几个人来,将他逮住。
小德子倒是很镇定地在前面带路。
他们拐进了一条胡同。
第九章 窝里斗(二)
看着黑黝黝的胡同深处,李光昭停住了脚步。
小德子回过身来,“怎么不走了?”
李光昭:“不对吧,送我去广州,怎么跑到胡同里来了?”
小德子哑哑地笑了。
李光昭预感到什么,惊恐地问:“兄弟,你要干什么?”
小德子:“我要干什么?你老兄这样一个聪明人,咋就还不明白呢?”
听罢,李光昭回身就跑。
两个太监早一边一个,牢牢挟住了他。
“你想杀人灭……”李光昭喊道。
一个太监迅速将一团破布塞进他口中。
小德子:“不是我想杀人灭口,是上头。”
面对着李光昭怨毒的目光,小德子用手朝头顶上一指,“咱哥儿俩结交一场,我让你死个明白!本来你躲在宫里,谁也奈何你不得。可不知谁把消息捅到洋人报纸上去了。皇上大怒,又去找了太后老佛爷。李大总管怕担待不了,这才起了要你死的心。死在宫里说不明白,死在宫外面,明儿个尸首被人发现,就没人对咱们紫禁城说长道短的了……”
李光昭一边听小德子说这番话,一边“唔唔”在两个太监胳膊弯里挣扎,那模样恨不得把小德子一口吞掉!
小德子看他那样子也有些害怕,呵令两名太监:“还不动手?”
一名太监便掏出一根绳子,套住李光昭脖子,两人分别拽住绳子两头,刚要用力,忽然暗处窜出几个人影,为首的闪电般用手指在两个太监身上点了几下,两个太监便“嗵”地栽倒在地。
小德子转身想逃,已被另外的人按倒在地。
为首的人将一把闪着寒光的铁刀搁在他颈上,冷冷道:“爷今日不杀你,你回去给你家主子报个信,日后倘若再和你爷爷作对,撞在爷手中,便有八个吃饭的家伙爷也给他割下来!”
……
李莲英寝房,小德子跪在那儿,脸已经肿起老高,他还在左一掌,右一掌地“叭叭”打着自己的嘴巴。
李莲英坐在椅上,微闭双目,似在聆听丝竹之音。
血从小德子嘴角渗出来,滴落在地。
小德子用手背揩了一下嘴角。
李莲英倏忽睁开眼,冷冷地说:“不要揩,吞回去。还有地上的血,舔了,吞进肚里去。”
小德子惊惧地望着他,李莲英面无表情。
小德子不敢违抗,趴在地上,舔着血迹,吞咽下去。
李莲英把头往椅背上一靠,道:“这就叫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李鸿章这次给咱们吃了一个哑巴亏,咱们得长点记性。”
小德子抬起头来,那是一张因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

书房,李鸿章在看李光昭的供状。“李莲英和庆郡王爱钱,翁同龢爱名,我就投其所好,分别以金钱和名誉去贿赂他们……”
说着,李鸿章嘴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冷笑,又继续看下去,边看边说:“户部批的六十万银子,送给李莲英十万,庆郡王五万,小德子一座四合院,折合银一万二,买假南洋木材五万,各项打点、回扣八万,计银二十九万二,其余二十一万八千两已被我挥霍……”
看到这里,李鸿章不禁拍案恨道:“这批蟊贼!该杀!”
在旁边侍候的红儿被他吓了一跳。
……
养心殿西暖阁,气氛异常。
门外,除翁同龢外,六部堂官都到了,一个个站在那里,面色肃然。
殿外大坪里,聚集着一大帮品佚较低的官员,这里一堆,那里一群,议论的声音虽低,却不时传了过来:
“李中堂这个奏折厉害,非要追查到底不可!”
“李光昭要乱咬乱攀就麻烦了。”
“听说……都牵扯进去了!”
“胡说!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你没看见他今天都没来吗?”
……
西暖阁内,李鸿章的奏折放在光绪旁边的榻几上。
翁同龢直挺挺跪在榻前。
光绪坐在那儿,一言不发,胸膛却剧烈起伏着。
翁同龢沉痛地说:“李光昭诈骗一案,臣身为主管户部的大臣,难引其咎。”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奏折,“这是臣自请处罚的奏折,请皇上御览。”
光绪接过奏折,看也不看,往榻几上一扔。
翁同龢:“皇上……”
光绪爆发地问:“你自请处罚有什么用?朕要的是怎么追回这六十万两银子!”
翁同龢愧疚低头。
光绪:“朕就不明白,你翁师傅这么一个明白人,怎么就会那么大方,一下子就给他批了六十万?”
翁同龢:“臣见他是内务府推荐来的,又有庆王爷的批文,所以就……”
光绪打断他,“那就让内务府给他银子啊!那就让庆王爷给他银子啊!朕还要你管这个户部作甚么?”
见翁同龢羞惭自责的样子,他又不忍心了,“你且起来说话。”
翁同龢谢恩站起。
光绪:“外面沸沸扬扬传说,你受了李光昭多少好处……”
刚站起的翁同龢又“嗵”地跪下,眼里顿时泛起一层泪花,“他为先父与臣编了一本书法集子,臣已付了他五百两银子。除此而外,臣并未受过他半点好处。”
光绪:“这就是了。朕是知道翁师傅的廉洁的,只不过名利,名利,名在利前啊!”
在翁同龢听来,光绪这话比骂他沽名钓誉还要利害。他尽力支撑着自己,嘴唇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第九章 窝里斗(三)
储秀宫内,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散下来。
一双手轻托着乌发,灵巧地摆弄着。
乌发中有一根白发,那双手借着梳头,顺势轻轻一带,将白发拽下,拢进袖内。
慈禧从梳妆台的镜子里反窥着李莲英每一个细小的表情和动作。
李莲英边梳边赞叹道:“老佛爷这满头青丝,恐怕是瑶池王母娘娘给的吧?”
慈禧微笑道:“小李子,你这嘴可真够甜的。”
李莲英:“奴才不是嘴甜,奴才说的是大实话。”
慈禧也不回头,只是对着镜子,反手从李莲英袖筒里拽出那根白发,“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小李子,这怎么说?”
李莲英惶恐跪下,“老佛爷恕罪,奴才拿这颗脑袋担保,奴才给老佛爷梳头梳了几十年,也就发现这一根白发。”
慈禧:“起来吧,没事。你也是一番苦心,要真一个人成天在我耳边聒噪,老佛爷,您这儿有根白发!老佛爷,您那儿有根白发!说也把人说老了。”
李莲英由衷地说:“老佛爷这话透彻,说得奴才心里明镜似的。”
慈禧:“太明白也不行。‘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小李子,你知道这道理吗?”
李莲英:“知……不知道。奴才怎么会知道这些圣贤的道理呢?”
慈禧:“这就是说呀,水太清澈了,就养不活鱼;人太明白了哩,身边就连个伴儿也没有,活着也就太没意思了。”
李莲英:“老佛爷的解释,比孔圣人都高出多少倍了。”
慈禧依旧不紧不慢地讲道:“所以哩,我也不能成天琢磨着你们这些奴才背着我干了哪些坏事,就比如李光昭这个案子吧……小李子,你的手别颤抖……你们有些什么猫腻我都不管,我只要修园子的木头,一根也不能少……”
说话间,一个高高的乌黑发髻已经梳好,李莲英捧过那顶缀满了珠宝的圣母皇太后玉冕。
对着镜子,慈禧亲手戴在头上。

天津,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衙门,花厅内,就坐着李鸿章、盛宣怀、伍廷芳三个人。
李鸿章:“李光昭现在攥在咱们手里,一定要通过他将银子追回来,能追多少是多少。我还准备上个折子,请皇上太后降旨,凡与此案有牵连的人,应一律严惩,以儆效尤。这件事,就交给廷芳具体去办……”
伍廷芳点头。
李鸿章:“再就是杏荪那里,与美国合办华美银行的十三条章程我都看了,尚属妥当,俱可照准。你明天就和他们签订合约吧!”
……
盛宣怀宅邸,圆桌上,摆着一式双份中英文的华美银行十三条简明章程与合约。
盛宣怀举起葡萄酒杯,向美商代表米建威、巴特道:“预祝我们的华美银行成功,干杯!”
米建威和巴特满面笑容,也举起了酒杯,“干杯!”
谈判成功,米建威显然非常高兴。他与盛宣怀碰杯后,又与翻译碰了杯。然后走到侍立在旁的两个仆人面前,左手端酒杯,右手伸出去道:“谢谢你们的服务!”
那两个仆人显然被他这一手弄懵了,怯生生地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又火烫般的缩回来。
……
翁同龢宅邸,一顶蓝布小轿停在门口。
轿帘一掀,修眉凤目的张謇从轿内钻出来。
看门的老家人惊喜道:“是状元公呀?请进,快请进!”
一只香楠木马鞍式书桌摆在书房中间,上面除文房四宝外,还堆放着一大摞公文。
东墙下并列四座书架,上面是各种京版书籍。西墙却是两架文杏十景橱,本应陈列古奇珍玩的橱中,是一箧箧古本书籍。
正中壁上,挂着翁同龢自撰并书写的对联:
文章真处性情见,
谈笑深时风雨来。张謇看着这幅对联,感慨地说:“每次来,看到恩师亲自书写的这幅对联,总是感慨良多,恩师的书法,真是出自天籁啊!”
翁同龢连连摆手道:“以前人夸我书法,我虽口头谦虚,心内却沾沾自喜。今日季直夸我书法,那就是骂我了!”
张謇惊诧道:“恩师何出此言?”
翁同龢:“李光昭一案,他投其所好,赠我以《书海双楫》,致使我清名受损。圣上说我‘名在利前’,真是诛心之论呀!”
张謇:“事情已经过去了,恩师不必如此自责。”
翁同龢:“事情并未过去,李鸿章还在那儿揪住不放哩!再说国家白白损失了六十万银子,身为户部主管,我又怎么能不怀疚自责呢?”
张謇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内掏出一份抄卷道:“六十万的损失是追不回来了,但这里有一笔出卖江山社稷的天大损失,却靠恩师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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