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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

_3 盛和煜 / 张建伟(现代)
张之洞走向第二间教室。
第二教室内,一位西装革履,脑后又垂着一根乌油油大辫子的青年教师,一望而知是从西洋回来的留学生,正在给学生讲“欧姆定律”。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欧姆定律”四个字,然后讲道:“欧姆定律是德国物理学家欧姆在一八二六年,也就是我大清道光六年的时候,通过大量的实验得出的规律。它的教学表达式可以写成……”
他又在黑板上写下:I=,又道,“诸君注意,这里R代表着被确定的一段导体,I和U都应是这段导体上的电流和电压……”
张之洞在门口听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不觉又感叹地对随员们说:“洋人殚精竭虑求索器物的本质,并非全是奇技淫巧,如国人仍对这些嗤之以鼻,到头来吃大亏的是自己了!”
众人又点头称是。
张之洞兴致勃勃向第三间教室走去。
第三教室里边静静的。
张之洞感到纳闷,不觉将脚步放轻放慢,后面的人自然也变得蹑手蹑脚了。
张之洞将到门边,悄悄往教室内望去——
只见几个学生聚在教室一角,正围看一张报纸。
张之洞在官员们的簇拥下进了教室。
那些学生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涌进来这么一大帮人,特别发现前面的人竟是总督大人时,他们的脸一下子都变得煞白!
张之洞一点也没有察觉,走到他们面前,拿起报纸一看,上面净是洋文,不由得高兴地说:“好,能直接看洋文报纸了!这是什么报啊?”
学生们却只是哆嗦,说不出话来。
跟在后面的一位官员见这情形,诃斥:“大胆奴才,你们耳朵聋了?总督大人问你们话呢!”
这时一个学生才战战兢兢开口道:“这,这是《泰晤士报》……”
张之洞:“好哇,《泰晤士报》乃世界有名之报纸,上面都说些什么呢……”
说着,他下意识地将报纸举到眼前,脸色倏忽一变!
一版照片赫然入目:汉阳铁厂大门口漠然而立的匠役;冷火消烟的高炉;一大堆变为废品的铁轨……
张之洞更不说话,阴沉着脸将报纸一卷,回身便走。
众官员、幕僚面面相觑,慌里慌张跟了上去。
……
湖广总督府衙门后堂,
辜鸿铭拿着那张《泰晤士报》念道:“曾经被称为中国匹兹堡的湖北汉阳铁厂无疑正经历着它的危机时刻,而它的危机却是由它的创建人,著名的改革家张之洞总督所造成的。这位总督以惊人的勇气和魄力建立起了这座远东最大的铁厂,又以同样的无知和专横使得它濒于倒闭。一个最为显著的例子就是,这位总督以中国地大物博为理由,拒绝预先化验铁矿石,结果购置的高炉不能排除铁矿中的磷质,炼出来的铁材极易折裂。虽然目前中国有好几条铁路正动工修建,但没有人敢要汉阳铁厂生产的铁轨……”
听到这里,一直端着青花瓷茶碗品茗的张之洞手微微一颤,茶水洒了少许出来。
辜鸿铭继续念道:“这位总督曾有一句名言,‘要将工厂建立在我看得见烟囱冒烟的地方’,结果,错误地选择厂址导致了煤炭和铁矿石都要长途运来,费用昂贵,成本大大提高。于是便出现了今天这样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局面:如果这位总督不放弃对铁厂的愚蠢控制,那么他将不得不放弃朝廷对他的信任和他足以和北洋大臣李鸿章相匹敌的显赫的政声。”
“完了?”张之洞问。
“完了。”辜鸿铭答。
张之洞将茶碗往桌上一放,站起身,又开始踱步。
辜鸿铭看着他一脸的憔悴和有些偻佝的身体,心底突然涌上一股怜悯之情!
张之洞想起什么,“我记得这个莫里逊好像是你的朋友?”
辜鸿铭:“是的。”
张之洞停住脚步,“那么,可不可以叫他另写一篇文章或者……”
辜鸿铭明白他的意思,直率地说:“恐怕很难,大人。洋人的记者自有他们的操守,讲究精神独立和新闻自由……”
他看了看张之洞的脸色,又踟躇道:“不过,我还是可以去试试……”
“算了,”张之洞摆摆手,“既然明知试之无益,何必徒取其辱呢?”顿了顿,他又问,“你说皇上和太后若看到莫里逊这张报纸会怎么想?”
辜鸿铭:“汤生直言,莫里逊的报道要胜于十道弹劾本章!”
张之洞闻言,颓然坐下,长叹一声道:“唉,筚路蓝缕,开启山林,终不成要毁在这铁厂上么?”
辜鸿铭劝慰道:“大人不必如此,待朝廷银子拨下来,不就全盘皆活了么?”
张之洞:“也只有这个指望了……咦,赵凤昌怎么搞的?去京城催促银两许久,也该回来了呀……”
……
第三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五)
湖广总督衙门,一骑马疾驰而来。
待到衙门口,不待那马站稳,风尘仆仆的赵凤昌便滚鞍下马,将缰绳交给迎上来的门卫,边往里走边问道:“总督大人可在府内?”
门卫:“大人正在后堂,盼着赵爷您哪!”
……
张之洞:“待赵凤昌回来,当务之急当然是购置海因里希所说的那种马,马丁炉……”
他板着手指头算道:“然后,是对整个铁厂进行改建和扩充。还有,那些个不法之徒滋事虽然被消弭于萌生之时,但匠役们的工钱也确实不能再拖了……”
正说着,他的眼一亮,赵凤昌匆匆走进来。
张之洞也不寒暄,劈头问道:“怎么样?朝廷银子可拨下来了?”
赵凤昌不敢看张之洞眼睛,低着头站在那里,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没有。”
张之洞脸色变了,“却是为何?”
赵凤昌:“户部道,如今财政极度困难,不但以前拖欠的银两朝廷无力补拨,而且从今往后,也不能再向汉阳铁厂拨款了!”
张之洞闻言只觉眼前一黑,身子就要往后倒去。
辜鸿铭一把抱住他。
赵凤昌也赶快上前,两人一左一右,将张之洞扶在椅子上坐了。
辜鸿铭又将桌上的茶碗双手捧着,端给张之洞。
张之洞轻轻推开茶碗,黯然道:“如此说来,汉阳铁厂的最后一线生机也被掐断了么?”
刚说得这一句,他眼中竟掉下泪来!
辜鸿铭和赵凤昌可曾见过张之洞这样,不禁也是一阵心酸,同时道:“大人……”
张之洞摆摆手,“你们也用不着劝慰我,汉阳铁厂就是真垮了,我张之洞也未必如那个洋人莫里逊所言会跟着垮掉……”
赵凤昌激愤地说:“大人这些年来办实业,兴文教,整军经武,两湖气象,极一时之盛,这岂是那些心怀叵测者一笔抹煞得了的?”
张之洞点点头:“个人毁誉,何足道哉?我所以伤心,是想到这些年为兴办汉阳铁厂付出的心血……”说到这里,他突然站起来,摘下顶戴,指着自己头发道:“你们看我这满头华发,有一半是为汉阳铁厂而白的啊……难道这一切,都将随扬子江之水而逝去么?难道我们中国人就真的办不好自己的实业么?倘如此,我堂堂大清,自强富国之途又在哪里呢?!”
因为激动,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的头微微扬起,目光似要穿透房顶,直问苍穹!
辜鸿铭倏忽站起,激动得热泪盈眶道:“大人问得好!汤生相信,有大人在,汉阳铁厂就不会垮!而大人忧国之情怀,必将感染天下有识之士,共寻强国之途!”
赵凤昌也站起来道:“汉阳铁厂也并非完全陷入了绝境。凤昌离京时,醇亲王要我带给大人四个字……”
张之洞转过身来,眼里腾地燃着希望,问道:“哪四个字?”
赵凤昌:“官督商办。”
张之洞眼中的希望消失了,冷笑道:“我就知道这后面有他!这是李鸿章一贯的主张,行不通的。”
赵凤昌:“大人并未一试,因何说行不通?”
张之洞:“我国商人,大都本小利微,不像西洋巨富,财产动辄以数百万计。让他们来投资入股铁厂这般宏大企业,无异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还有就是他们禁锢保守,断断不敢冒一点风险的。”
辜鸿铭:“也就是说他们既无财力亦无魄力。”
张之洞:“嗯。”
赵凤昌:“如果现今有一个半官半商,既有财力又有魄力之人愿意投资汉阳铁厂,大人却当如何?”
张之洞略一思索,“你是说盛宣怀?”
赵凤昌:“是他。”
张之洞连连摇头,“绝无可能!盛宣怀是李鸿章心腹之人,而我……”
他苦笑一声,“前不久还弹劾了他一本啊!”
赵凤昌:“可是醇亲王说,李中堂曾对他言道,汉阳铁厂的存亡,关系到国之气运,绝不能坐视不管!”
张之洞大出所料:“他是这样说的……?”他站起身,走动几步,“如此说来,我倒要道一声惭愧了……”
辜鸿铭:“李中堂既有此话,大人不妨先给盛宣怀发个邀请,看他愿不愿来?来了,再看他是否真拿得出让汉阳铁厂起死回生之策?”
张之洞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似在思索权衡。
辜鸿铭和赵凤昌对视一眼,也陷入沉默。
良久,张之洞才从胸臆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就请盛宣怀吧!”

紫禁城,朝房外。
“可以出手了。”翁同龢不动声色地对文廷式说,“朝廷虽然停了‘海防捐’,但没有惩办李鸿章。你可以多找几个人上折子,请圣上查明谁是‘海防捐’的始作俑者,追究他的罪责!”
文廷式:“太后会不会保他?”
翁同龢:“‘海防捐’完全是李鸿章一人所为,和太后没有什么关系,更兼声名狼藉,太后保他作甚?退一步讲,即使太后有这个心思,清流物议,她老人家从来也是很看重的。”
文廷式:“好,我这就去联络。”
翁同龢:“还有,张之洞这回是把李鸿章给得罪了,李鸿章绝不会善罢甘休。你以我的名义给张之洞写封信,语气要恳切一些,就说张香帅本清流领袖,这次的弹劾奏折,更是为天下读书人之张目……我与香帅,声气相投,对那些败坏纲常名教的人,当鸣鼓而攻之!”
文廷式喜道:“张之洞倘能响应,不怕李鸿章跑到天上去!”
……
毓庆宫,光绪翻看着厚厚一摞奏折,不觉皱起了眉头,问翁同龢:“‘海防捐’不是停了吗?怎么又有这许多折子弹劾李鸿章?”
翁同龢:“‘海防捐’虽停,流毒甚广。若不惩治始作俑者,恐怕难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代!”
“始作俑者……”光绪看翁同龢一眼,不说话了。
……
储秀宫,
慈禧将一摞奏折轻轻推到一旁,“这些折子暂且都留下不发吧。”
……
翰林院。文廷式挥动着手中的折子激昂地说:“那我们就继续上折子,直至李鸿章受到惩治为止!”
官员们轰然响应。
……
第三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六)
天津,李鸿章府邸。
“上吧,上吧!他们上他们的折子,老夫还是在这儿舒舒服服吃鲈鱼……”李鸿章挟一筷子鲜美的鱼肉,送进嘴里。
突然,他的话咽住了。
一根鱼刺卡住了他的喉咙!
身后的丫环慌了,赶紧轻轻拍着他的背。
鱼刺大概卡得很厉害,李鸿章“啊,啊……”哼着,也不知怎么搞的,眼泪流了出来。

日本横须贺军港,波涛汹涌的万顷大海。
雾气散开,一面日本海军的旭光旗迎着带海水腥味的海风升起来。
旭光旗下,停泊着十几艘军舰,“扶桑”、“严岛”、“桥岛”、“桥立”……军舰的甲板上,身材矫小结实的水兵们挺直腰杆列队肃立,一张张被海风吹得黝黑的面孔如铁铸一样,只有他们的眼睛里闪耀着狂热激动的光芒——大日本国明治天皇陛下今天要来视察海军!
蓦然,所有军舰上的汽笛一齐拉响,明治天皇莅临了!
在一队穿白短上衣,戴白色镶黄帽圈制帽骁勇的水兵护卫下,明治天皇睦仁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
他一身戎装,重眉鹰目,两撇浓须。显然腿脚由于运动神经的先天缺陷,使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这丝毫掩盖不了他那逼人的霸气!
顿时,所有的人,包括警戒线外大批的国民,发出海涛般的欢呼:“天皇陛下万岁!”
欢呼声中,天皇在首相伊藤博文,海军大臣西乡等陪同下,登上了“扶桑”号军舰。
“扶桑”号甲板上,
天皇缓缓走着,威严的目光从一张张将士的面孔上扫过。突然,他在一个娃娃脸的水兵面前停下来。
“这不是朝彦家的小儿子吗?”天皇惊讶地问。
因为被天皇认出而兴奋得满面通红的朝彦小儿子挺起胸膛回答:“禀陛下,是我。”
天皇又问:“朕将朝彦亲王十五个子侄中的十三个送去欧洲留学,你是因为年龄小而留下来的吧?”
“我已经是帝国海军下士,请陛下不要再说我年纪小好吗?”
对天皇用这种近于无礼的口气说话,所有的人都不禁为朝彦的小儿子捏一把汗。
天皇没有动怒,他用鹰一样的目光盯着面前的娃娃脸看了一会,说:“朕答应你,朝彦下士。”
炮位上,三二○毫米口径的巨炮昂然指向远方。
明治天皇用戴着白手套的手在炮管,炮身上都擦拭一番,然后摘下手套,手套依然雪白!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套重新戴上,问:“这就是用来对付中国‘定远’和‘镇远’舰的三二○毫米火炮吗?”
西乡:“是。另外,我舰的航速是十六节,高于‘定远’的十四点五节。但就整体性能而言,我舰还不能与之匹敌。”
天皇的眉头微微一动。
西乡:“速度重于装甲厚度,射速重于火炮口径,这是帝国海军之新观念,但这个观念必须用金钱支持。”
伊藤博文:“这是西乡大臣在内阁的意见,难道想要陛下在军舰上听你叫苦吗?”
西乡:“但是中国用大量的金钱建设海军,最近又开设了‘海防捐’,这也是人所共知的危险事实!”
伊藤博文反驳:“中国人民光是准备为他们的皇太后祝寿已经用掉了三千万两银子,这般强大的国力这难道是我国所能比拟的吗?何况我国连烟草税和药物税都投给了海军,实在拿不出钱来了。竭泽而渔,国会不会答应,国民也无力负担。”
天皇的重眉深深皱起,沉默片刻,说:“每年从内库中拨三十万给海军吧!”
伊藤博文一惊,“那是陛下的私人财产,怎么能够……”他高声道,“国民的感情也不会答应的!”
西乡眼含泪花,转身走到舰桥上,向下面肃立于甲板上的水兵们说:“天皇陛下要将他私人财产的十分之一交给海军……”他哽咽着,突然跪倒:“海军拒绝接受陛下的赠予!”
甲板上,所有官佐士兵齐刷刷跪倒,“海军拒绝!”
“朕的决定断无改变!”天皇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俯望着甲板上的将士,冷冷道,“开拓万里波涛,宣布国威于四方,忠勇的海军决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他抬起头来,鹰一样的目光凝视着海天相连的远方……
甲板上,朝彦下士领头,热泪盈眶的将士们挺胸站立,响起了帝国的军歌:
文明与野蛮如同雪与炭
实无长久融合之希望
迟早要降一场血雨
雨后天空才能晴朗……
旭光旗在海风中猎猎作响,歌声和着汹涌的海涛,向远方飘去——
文明军队所向无敌
旌头直指陆地大海……

朝鲜,汉城,中国驻朝鲜使节袁世凯公署。
袁世凯在教新纳的二、三、四房姨太太“踩寸子”。
所谓“踩寸子”,亦称“踩跷”,是京剧旦角的一种技艺,分“硬跷”和“软跷”两种,就是将木头或布纳成的“跷”,绑在脚板下,外罩以绣花鞋,真脚被裙子或彩裤遮盖,只露出“三寸金莲”。
袁世凯的三个姨太太都是朝鲜人,三姨太金氏是朝鲜李王妃的表亲,二姨太吴氏和四姨太闵氏是金氏的陪嫁丫头,却被袁世凯一并收了房。
袁世凯兴致勃勃地说:“我国女人的脚都是三寸金莲,走起路来,一摇三摆,风吹柳似的好看极了!可你们朝鲜女人都是大脚,再去缠小吧你们又都有十六七岁了,来不及了。所以我用这个‘踩寸子’的办法教你们走路。学好了,以后你们跟我回中国才好看,要不人家会说,你看袁某人那几个姨太太,都是大脚,多丢脸呀!”
袁世凯说着,三个朝鲜女孩儿已将跷绑好。
袁世凯:“好,你们现在就走给我看看!”
三个女人刚一迈脚,就东倒西歪,站的站不稳,跌的跌倒。
袁世凯笑嘻嘻地说:“再来,再来……你们国王的卫队都让我操练出来了,难道还调教不好你们几个女流之辈么?”
一个峨冠博带的朝鲜书办走进来,禀报说:“大人,金姨太的哥哥来了。”
袁世凯:“是在日本使馆当通事的二哥吗?”
书办:“是他。”
袁世凯立刻严肃起来,对三个姨太太说:“你们都到里屋去!”看着她们进去了,袁世凯才转对书办说:“快请他进来!”
第四章 一局双赢(一)

“刚才接到袁世凯从朝鲜发来的密电,他获得一个极重要的情报,日本已派人携带定金前往英国阿姆斯特朗造船厂了。看样子,他们不买到那艘他们叫‘吉野’号的军舰,誓不罢休。而且听说这艘军舰除具有超强的火力之外,航速已经增加到二十点五节,成为世界上航速最快的铁甲巡洋舰了……”李鸿章满面忧虑地对盛宣怀说,“如果这艘军舰真被日本人买去,我对日本海军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盛宣怀着急地说:“那我们快点抢在日本人之前把这艘军舰买回来呀!”
话刚出口,他便知道自己说错了,望李鸿章一眼,叹口气,不吱声了。
李鸿章也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盛宣怀忍不住,试探着说:“大人将这个情况的严重上奏给朝廷,或许……”
李鸿章痛苦地摇摇头,“没有用的!那些人除了窝里斗的本事,对外部世界一无所知,什么样的情况在他们看来都是我在搞鬼……”
盛宣怀:“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日本人把军舰买走?”
李鸿章:“他们一下子拿出那么多钱也难……哦,你到张之洞那里去准备好了没有?”
盛宣怀:“光靠招商局调拨的资金肯定不够,待我再搞到一笔钱就可以动身了。”
盛宣怀宅邸,西式小客厅内,盛宣怀和几个官绅富商模样的人坐在沙发上。
盛宣怀不经意地说道:“张之洞那个汉阳铁厂办不下去了,他想请我接手,我又想去又不想去,你们看呢?”
一个官绅从沙发上猛地站起来,“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去?”
另一个富商:“你要是钱有难处的话,我们几个……”
盛宣怀淡淡地说:“你们就不怕把钱投进去,血本无归?”
绅商齐声道:“有你盛杏荪,我们只赚不赔!”
他们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
武昌码头,鼓乐悠扬。张之洞穿戴齐整,面色肃然,率巡抚、藩、臬二司大大小小官员几十人伫立码头上,红顶蓝顶,一片灿烂。
队列末尾一个四品顶戴的胖官员显然是个糊涂虫,他一碰身旁那个也是四品顶戴的瘦长条官员,悄声问道:“咱们今天是迎接谁呀?”
瘦长条:“闹了半天,你连迎接谁都不知道?告诉你吧,咱们今天迎接的是津海关道盛宣怀。”
胖官员:“盛宣怀?没听说过……咦,津海关道不就是个从三品么?”
瘦长条:“是从三品。”
“啊唷!”胖官员失口叫了一声,又赶快捂住嘴巴,朝四周看了看。
鼓乐嘈嘈,人们都以期待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江面……
胖官员:“我当是迎接皇命钦差或哪位亲王呢?”他凑到瘦长条耳边,更加放低声音:“我们大人是不是这一晌被汉阳铁厂闹昏了头,以这样大的排场来迎接一个从三品?”
瘦长条也低声说:“不是总督大人昏了头,是你被猪油糊了心!你知道盛宣怀是什么人吗?他是李中堂的大红人,背后还站着醇王爷,兴许还有太后老佛爷哩……”
胖官员张大了嘴……
瘦长条:“更要紧的是,他这个从三品手上执掌的钱财,只怕抵得十个亲王,一百个一品大员哩!”
胖官员的嘴半天才合拢去:“乖乖隆的龙,这么大的来头呀!”
长江水面的一艘官船上,盛宣怀一袭蓝衫,背手站立船头。
江风扑面,吹起他衣襟飘飘。
武昌码头渐渐近了。
盛宣怀眯缝着眼,看到了码头上欢迎他的人群和仪仗。
悠扬的鼓乐声也随风飘送过来。
他的脸上掠过几分得意,几分惶恐……
眼见得那官船靠拢了码头。
胖官员又像是发现了什么,“咦,他怎么没穿官服?”
瘦长条也是一怔,随即醒悟,“布衣来访,深意藏焉……看来他和我们大人早有默契。”
几名护卫已将跳板搭好。
一名参将一挥手,“咚!咚!咚!”一杆杆礼铳朝天放响。
那鼓乐愈发奏得起劲。礼铳鼓乐声中,盛宣怀从跳板上走下船。
张之洞严肃的脸上绽开笑容,率领官员幕僚们迎上去。
盛宣怀一见,赶紧趋前几步,跪拜下去道:“晚辈盛宣怀叩见香帅老大人!”
张之洞见他执礼甚恭,心中先自喜了,连忙扶起笑道:“杏荪一路辛苦了,请!”
一顶绿呢大轿抬了过来。
盛宣怀一怔,这不是总督的坐轿么?还没等他醒过神来,张之洞已拉着他钻进轿子。
鼓乐声中,大轿启动前行。
跟在后面的官员幕僚们一阵忙乱,赶紧也骑马上轿,跟了上去。
湖广总督府衙门,鼓乐前导,仪仗队伍逶迤而来。那顶绿呢大轿停在衙门前坪。早有随从掀起轿帘,张之洞拉着盛宣怀的手下了轿。
首先投入盛宣怀眼帘的是那两座狰狞威猛的石狮和大门两侧黑底红字的“肃静”、“回避”牌。成扇面两边排列,肃然屹立的带刀军校……
盛宣怀正打量着,“咚!咚!咚!”又是礼铳三响。总督府衙门那高大厚重的黑漆中门訇然而开!
盛宣怀大惊!
张之洞伸手道:“请!”
盛宣怀惶悚地说:“宣怀不敢有违礼制!”
张之洞:“噢?”
盛宣怀:“总督府大开中门,只有奉旨钦差或二品以上大员方得进入,而宣怀位卑人微,只合角门进去,当不得如此礼遇!”
张之洞听得,仰面大笑道:“杏荪迂阔!你此番来我这里,拯危救难,乃是湖广的福祉,老夫的恩人,又有什么样的礼遇当不得?”言毕“呵呵”笑着,把着盛宣怀的手臂,径直朝洞开的中门走去。
夜深了,一弯月亮照着这幽静的书房外,风拂花影,绿树婆娑。
只有书房的纱窗上,透出一片澄黄的灯光……
靠窗的紫檀木书桌上,是一盏西洋玻璃绘花罩灯。
灯下,盛宣怀眼睛眯缝着几乎贴到纸面,正在写信:
“……宣怀抵达武汉后,张香帅亲率总督府及抚台,藩臬二司四品以上官员到码头迎接,礼遇有加,令宣怀不胜惶恐,而其久旱盼雨之心,亦溢于言表也……”
……
第四章 一局双赢(二)
天津,直隶总督府,后花园凉亭。李鸿章穿一身月白色府绸裤褂,脚上一双针纳千层底布鞋,躺在藤椅上,手捧香茗,双目微闭,正听一名幕僚念盛宣怀来信。
幕僚:“……宣怀来汉后方才得知,汉阳铁厂状况,远比原来在津门时所闻更堪忧虑。宣怀拟即日先到汉阳实地察看,又拟去萍乡煤矿一行……俟心中有底,再作企画。如何,乞速示。”
李鸿章慢慢啜口香茗,然后将茶碗放在藤椅边茶几上,对幕僚道:“告诉杏荪,按他所想去做,不必时时事事请示。他办事,我放心。”

湖广总督府衙门,张之洞一脸怒气,对在坐的巡抚和藩臬二司道:“盛宣怀来了,人家是来帮忙的,但这个忙不能白帮,这点我们和盛宣怀,还有他背后的李鸿章,彼此心照不宣。因此,我们自己也当有所作为。但你们一个个鱼不跳,水不动,难道非要让人家笑我穷途末路!”
说到这里,他盯着藩台,“你说,藩台府库存银两到底还有多少?”
藩台:“能动用的至多五,五十万……”
张之洞只盯着他,不说话。
藩台被他盯的有些慌了,“六,六十万……”
张之洞还是盯着他。
藩台牙一咬,“七十万!再多出一两,大人将我的头拿去!”
张之洞将头往椅背上一靠,自言自语地道:“还差三十万,却到哪里去寻……”
他突然坐起,眼望巡抚,“你说呢?”
巡抚是有些准备的,这时便开口道:“属下昨晚苦思一夜,想出了一个筹钱的法子,那就是以铁厂的名目,办一个实业捐……”
“断不可行!”不等他说完,张之洞绷着脸打断他,“我办实业本是为民造福,决没有实业未办成,先去盘剥百姓的道理!”
巡抚吃他这一呛,讪着脸再不好开口。
臬台站起,大声吼道:“卑职是个粗人,只有个粗办法,不知使得使不得?”
张之洞:“讲!”
臬台:“就两个字,抓赌!”
……
赌场,一片乌烟瘴气,一伙人正赌得起劲。门“砰”地被踹开了,臬台铁青着脸,身后跟着一大群气势汹汹的捕快和衙役,出现在门口……
酒楼,几个酒客围着一张方桌正在掷骰子,桌上堆着一些银锞子和钱币。店小二慌张地跑上楼来,“不好了,臬台衙门的人把酒楼给围住了……”
小巷,两个泼皮后生正蹲在地上猜拳,他们中间摆着一摞铜板。忽然,一双手拽住了他们的后衣领,两人抬头一看,一个衙役正呲牙咧嘴地望着他们……
……
湖广总督府衙门,后堂。赵凤昌:“此次抓赌,湖广境内像用篦子篦过一遍,共收缴赌资折合银二十二万……”
张之洞默默点头,脸上仍是阴云未开。
赵凤昌:“就差八万两银子了,中堂缘何还是闷闷不乐?”
张之洞:“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莫说八万两,此时就是要拿出八百两,我也是智穷力竭了啊!”
辜鸿铭气呼呼走进来。
赵凤昌看他那样子,诧异问道:“鸿铭怎么这番模样?”
辜鸿铭:“说起来要把人气死!我们这边为一两银子作难,却有人愿出五千两银子为他老爹写个墓志铭……”
赵凤昌:“人家为他死去的老太爷求写墓志铭,你气什么?”
辜鸿铭:“那人找到了我呀!难道我辜汤生的学问是为他写墓志铭的么?”
张之洞突然插言:“有什么写不得?”
辜鸿铭疑惑地:“大人……”
张之洞:“你给他写!只是五千两太少,你该要个天价!”
辜鸿铭:“一百万我也不写!一个穷秀才也不屑与人写墓志铭,何况我辜某人?”
张之洞的脸沉下来:“倘若我命你写呢?”
辜鸿铭一句话顶了过去:“汤生断难从命!”
赵凤昌惊恐地:“鸿铭……”
张之洞却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不写,我写!不过,你总得把那家伙老太爷的情况告诉我吧……”
一篇墨迹未干的墓志铭摆在桌上,张之洞挥笔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起墓志铭,用嘴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兴致勃勃地道:“我来念给你们听——
汉阳郭氏墓志铭,
君讳庆,字怀之,湖广汉阳人。经商历五世。君在日常引以为憾者,家产万贯,无有功名。竟至怏怏而终。男经元,出于至孝,捐万金,但求君闻达乡梓耳。余感之,遂命笔。“
铭曰:“‘君有憾乎?君无憾矣!’”
赵凤昌惊叹:“述评精当,开阖有力,一派大家风范,只是好了这么一个寻常商人!”
张之洞呵呵笑道:“所以我也要价不匪呀!一字千金,不多不少,他给我拿八万两银子来!”
……

已经拆毁了一半的汉阳铁厂化铁炉前,盛宣怀依旧是一袭蓝衫,拿着图纸,听海因里希给他讲解。
汉阳铁厂锻造部,冒着白气的汽锤一上一下运动着,发出“嗵!嗵”巨响,盛宣怀眯着眼仔细观看工匠的操作。
汉阳铁厂厂部,灯火通明,“噼里啪啦”一片算盘响。
十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中间堆满了摞积的账册,两边坐着十几名书办正飞快地拨动算珠清算账目。
盛宣怀在他们身后巡视,不时停下来指点一番。
萍乡煤矿采煤厂,一个个胯间系着一根布条,赤裸着污黑的瘦骨嶙峋身体的矿工,身后拖着一个装煤的大筐,从掘煤坑道中爬出来。
盛宣怀和几个煤矿的高级职员站在炕道口,一个职员指着那些矿工向他说着什么,盛宣怀连连点头。
萍乡煤矿炼焦厂,烟熏火燎,刺鼻的焦炭味弥漫在空气中,使得盛宣怀不得不撩起长衫下摆捂住口鼻。
但当他拿起一块炼好的黑亮坚硬的焦炭时,咧开嘴,笑了。
……
第四章 一局双赢(三)
辜鸿铭兴冲冲走进湖广总督府衙门后堂。
张之洞倏地站起,“运来了?”
辜鸿铭:“运来了!四座马丁炉装置,全部到位!”
张之洞连连点头,“好!好!这下汉阳铁厂铁材质量可保无虞了!”
辜鸿铭:“还有一个好消息禀告大人!”
张之洞:“噢?”
辜鸿铭:“朝廷同意开采萍乡之煤,供应汉阳铁厂了!”
张之洞:“好!这都是盛宣怀的本事,钱能通神,钱能通神啊!……不过我总弄不明白,他怎么就能弄到这么多钱呢?”
辜鸿铭:“据汤生所知这些钱一部分是从他掌握的轮船招商局转来,其余的部分则从他本人以及一些官绅商人处得来,他们得到盛宣怀治理铁厂的邀请,愿意投资入股。”
张之洞:“难道官督商办竟有如此魔力?”
辜鸿铭:“是的,大人。莫里逊认为盛宣怀的成功,实际上是一种新体制的成功!”
张之洞心情复杂地沉吟:“新体制的成功?”
他突然坐下,对辜鸿铭道:“鸿铭,我念,你写,我要对杏荪委以汉阳铁厂的管理之权……”
辜鸿铭诧异地问:“大人实际上不是早已将汉阳铁厂诸事都交给他了么?”
张之洞:“实际交给他是一回事,正式委派又是一回事!”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到时候,收不收回还得随我!”
“哦……”辜鸿铭似懂非懂应了一声,蘸墨提笔写道:
“本部堂特委派盛宣怀督办汉阳铁厂。自即日起,汉阳铁厂由盛宣怀招集商股,官督商办,所有厂内外,凡有关铁厂的铁山、煤山、运输、码头、轮船以及各级人员、工匠的调派等一应事宜,均由该道一手经理。但应随时择要禀报本部堂查考……”
他们似乎看到——
修葺一新的汉阳铁厂大门;
一车车源源不断运进铁厂的矿石、焦煤;
马丁新炉炉膛打开,铁水奔流。
……
总督府内衙大厅,灯烛煌煌,丝竹盈耳。
大厅内摆着十余张席面,虽筵宴未开,而总督邀请的客人,他们是各衙门官员,当地名流,还有汉阳铁厂的洋技师等均已到齐。一个个面带笑容,大厅充满热闹喜庆气氛。
大厅上首的一张大圆桌前,围坐着抚藩臬等大员,顶戴袍服一新的张之洞,坐在中间,他左首的座位却空着。
张之洞向正在大厅内张罗招呼的赵凤昌招招手。
赵凤昌疾步走到他身旁。
张之洞低声问道:“盛宣怀怎么还没到?”
赵凤昌躬身道:“大人要设宴为他庆功的消息,昨天就派人告诉他了,他应允准时赶到的。”
张之洞有点担心地:“莫非铁厂又出事了?”
正说着,大厅外响起了锣鼓鞭炮声!
张之洞一喜,起身往外迎去。
大厅外,锣鼓敲着,鞭炮响着,盛宣怀笑着,他那本来眯着的眼睛笑得缝都没有了!
他身后跟着一群汉阳铁厂的主事和匠役们,敲锣打鼓,抬着一根青灰色的铁轨,铁轨上的红绸分外耀眼!
海因里希站在盛宣怀身边,这个严肃的德国佬脸上也挂着难得一见的笑容。
一见张之洞从大厅内迎出来,盛宣怀趋前几步,跪拜下去:“盛宣怀给大人报喜!”
张之洞已瞥见那根铁轨,吟吟笑道:“同喜同喜——”说着,将盛宣怀扶起,走到那抬铁轨的匠役跟前,用手抚摩着铁轨问:“这可是马丁新法所炼之铁轧出的铁轨?”
“正是。”盛宣怀:转对海因里希道,“海因里希先生,您来讲给总督大人听!”
海因里希:“总督大人,我衷心地祝贺您。经过我们严格化验,确认汉阳铁厂所炼的马丁新铁属于头等铁!”
一直站在张之洞身后的辜鸿铭将海因里希的话立刻翻译过来。
“真的?”张之洞激动得胡须微颤,眼眶湿润,“多谢诸位了!来,杏荪!还有海因里希先生,老夫早已摆下酒宴,就等着你们了!”说着,已不顾官场礼仪,将他俩一手拉一个,进了大厅。
大厅内安静下来。
张之洞在大厅上首站定,端起酒杯,满面春风道:“今日老夫聊备菲酌,为的是酬谢杏荪及诸位朋友为汉阳铁厂付出的辛苦,也是给他们庆功。杏荪之功,功莫大焉,非这一杯水酒能酬,老夫已上奏朝廷,请旨褒奖!另外,老夫还有一句话请杏荪转达李中堂,多谢他派你来汉,此番盛情,老夫必当报之。”
盛宣怀连忙站起,“香帅谬奖,宣怀愧不敢当。李中堂也多次让宣怀向香帅致意。李中堂还让宣怀向香帅提议……”
他停顿一下,“由他和香帅您联合向朝廷上一奏折,规定以后凡我国修建铁路,都须用汉阳铁厂之铁轨,如此,铁厂产品销路无忧,铁路也获利匪浅……本来此事不宜在酒宴上提出,但宣怀想此为利国利民之大好事,说也无妨!”
他语音刚落,举座轰然叫好!
张之洞也激动不已,朗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投桃报李,此其时哉!”
说着,他向藩台使个眼色。
蕃台连忙站起,哆哆嗦嗦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张之洞。
张之洞高举那张银票,对众人道:“此是库平纹银壹百万两,张之洞谨代湖广官员百姓,捐赠于北洋海军!”

颐和园东宫门,鼓乐齐鸣。
一块蒙着黄绫的匾额在鼓乐声中被悬挂于东宫门上。
似乎传来光绪皇帝的声音,“……现将清漪园改名为颐和园,量加修葺,以备慈舆临幸……”
罩在匾额上的黄绫缓缓滑落……
光绪御笔“颐和园”三字九龙金匾赫然呈现!
……
毓庆宫,灯下,光绪推开御案上的奏折和公文,长长地吁口气,道:“颐和园的匾总算挂上去了,七百五十万缺口全部填平,李鸿章这趟差事办得妥帖。”
他望着灯烛阴影处翁同龢那张不甚真切的脸又说:“翁师傅,修园子可以喘口气了,如今该腾出精力来擘划海军的事了吧?”
翁同龢:“还有比海军更重要的事……”
光绪:“噢?”
第四章 一局双赢(四)
翁同龢:“春闱已开,各地的举子都已经进京了。”
光绪笑起来,“朕这一向被修园子的事弄晕了头,竟把这头等大事忘了!翁师傅,春闱会试,为国家选拔人才,这件事是得抓好。”
翁同龢:“臣已经和徐桐他们商议过好几次了,绝不让此科春闱遗漏一个人才!”
“哦……”光绪想起什么,提醒道,“翁师傅,徐桐是理学大师,翰林院掌院大学士,这次又是太后钦点的主考官,你作为副主考,凡事要尊重他才是。”
翁同龢:“皇上放心,徐桐是穆宗的师傅,是臣的老前辈,臣在他面前一直是执弟子礼的。更不用说他是太后钦点的主考官了。”
……
翰林院,徐桐实在很老了,白发稀疏,一脸的皱纹。但主考官的殊荣显然使他处于亢奋之中,他坐在首位,对着翁同龢与其他几名考官大发议论:“何为人才?读书人是人才;何为俊才?书读得好的人为俊才;何为大才?书读得好而修身养性功夫一流者为大才。我一个弟子,叫李盛铎,我问他,你最近读了什么书呀?他说老师我最近没有读书。我问,何以如此?他说他买了菊花数十盆,摆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他呢,每天从早到晚,静坐在菊花丛中,用以修身养性。我不由感叹,你能做到这一步,真不亏为我的弟子啊……”
翁同龢与几名考官恭敬地听着。
徐桐:“这个李盛铎,这次也要参加会试。我对他说,你参加可以,一不要指望老师给你帮忙,二不要给老师丢脸。”
……

高升客栈,老板对一个修眉凤目的中年举子道:“客官,来京赶考的举子太多,小店的房间也不够,只能一间住两位了。”
中年举子:“不碍事。”
老板:“那好,客官请随我来。”
房间内,已经有一个高颧骨,面色微黑的客人住下了。
中年举子拱手道:“在下南通张謇,请问仁兄……”
那客人白眼一翻,不太情愿地说:“南海康有为。”
张謇惊道:“你就是以《新学伪经考》一书震动天下的康南海么?在下久仰了!”
康有为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张謇见他这样,便不再说话,将自己简单的行李放好,回身却见康有为抱着厚厚一叠书往面前书案上一放,拿出一把锋利的铁锥子,猛力往下一扎……
张謇不是个喜欢管人家闲事的,可见康有为这般古怪行径还是忍不住要问:“康兄,你这是……”
康有为还是那样不情愿地回答:“这是本人读书的习惯,一锥子扎穿几本书,今天就要读完几本书。”说着,扭过身去,再也不理张謇,自顾自看起书来。
张謇看他那一锥子,至少扎穿了三本书,心想,这人却怎么这样大言不惭?当下也取出书看起来。
夜,张謇一觉醒来,却见昏暗的烛光之下,康有为还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书,两本已看完的书摆至一旁,第三本书也只剩下薄薄几页了。
张謇脸上流露出敬佩的表情。
……
贡院,红烛高烧,香烟缭绕。“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牌位高供堂上。
徐桐和翁同龢率领着十八房考官叩拜牌位。
拜毕,徐桐颤巍巍站起,喊道:“开龙门!”
龙门前,随着许多人同声齐呼:“开龙门喽!”
盘龙华表中间两扇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警卫森严中,会试的举子们排成长队,一手提篮、一手提着灯笼鱼贯而入。
康有为意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张謇沉稳地走了过去……
公堂内,徐桐对考官们说:“听说那个写《新学伪经考》的狂生康有为也来会试了,你们阅卷时要注意,凡见了狂勃荒谬文字的,一定要刷下来,别让他混了上去!”
翁同龢:“徐师傅提醒得好!康有为这类人,以标新立异,哗众取宠为能事,窜乱六经,虚妄荒诞,其实只不过乃经家一野狐禅而已!”
考官们一阵大笑。
考棚内,康有为挥笔疾书,状如疯魔;
张謇沉思着答卷;
一个个考生形态各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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