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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共和

_22 盛和煜 / 张建伟(现代)
李鸿章:“老夫今日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表功,是提气!给自个儿提气啊!要不然的话,以我老迈之身,怎堪保我大清,解民倒悬?”
人们一下子静了下来。
李鸿章:“怎么都不吱声了?对了,你们唱歌,唱歌欢迎,又欢送老夫吧!”他指着人群中一些年纪大的人,“你,你,还有你,会唱老夫当年在上海作的‘爱民歌’吗?”
众人:“会唱。”
李鸿章:“好,那你们就为老夫唱将起来,以壮行色!”
歌声响起来: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
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歌声中,红儿搀扶着李鸿章,颤颤巍巍朝浦江码头走去。
身后,歌声在继续:
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军士听教训。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万不可欺负他……
24.北京中南海仪鸾殿
各国公使吵成一团。
瓦德西站起来:“先生们,你们许多人大谈特谈,把瓜分当作是最得策的解决办法,有如我们在非洲做的一样。好,你们瓜分了中国,但这又有什么用呢?中国不论哪一部分领土被割去,都必须用武力来统治,对吧?像这样被割去的领土越大,统治起来所需要的兵力就越多,而骚动和叛乱的发生,就越是确定无疑!而且,你们千万不要忘了,不同于欧美,也不同于非洲,中国人的观念中,永远只有一个中国!中国如被瓜分,中国人就将协同一致,起来反对参与瓜分的那几个外国统治者,这就像太阳明天将会出来一样肯定!”
公使和将军们争执声停止了,都静听着他的发言。
瓦德西:“瓜分既然不可能,那么‘改朝换代’,树立一个傀儡,是否可行?绝对不行!:一、我们找不到一个能为全体中国人接受而又有名望的人,即使下功夫勉强找到,也会使中国出现多年的无政府状态”,那将不利于我们的利益;二、由我们扶持的新王朝,就必须用我们的刺刀予以支持,这将是我们所有国家联合起来,也承受不了的巨大负担……“
公使们又争论起来。
瓦德西用手指头敲着桌子:“安静!先生们……瓜分既不可能,树立一个傀儡也不明智。那么,只有补缀满洲人的统治,使现在的清政府变得更驯服,并竭力利用它作为我们的代理人,才真正符合我们各个国家在华的最大利益……”
25.贤良寺
门口,两名荷枪实弹的洋兵在守卫。
25.寺内李鸿章住房
李鸿章气恨地对奕劻说:“你看荒不荒唐?整个北京地面都成了‘外国辖境’,就我住的贤良寺这一块儿,算是‘中国地方’,可大门口还要两个洋兵守卫!”
奕劻:“唉,在人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李鸿章急了:“王爷这话差了!这怎么叫在人矮檐下?这是在我们自个国家啊!”
奕劻:“我难道连这都不知道么?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少荃啊,你就忍着点吧!”
李鸿章:“忍,忍!我这心里头都忍出一坨血块来了!我来北京已逾三月,贼娘的瓦德西,连照面都没跟我打过!”
奕劻却笑着说:“肝火伤身哪!”
李鸿章一怔,苦笑道:“唉,也是,老了老了,肝火却越来越旺了……”突然咯出一口鲜血!
奕劻大惊:“你这是怎么哪……?”
李鸿章摆手道:“不碍事……”又咯出两口血来。
听见动静,红儿早从房间跑出来,见李鸿章这个样子,急得眼泪汪汪说:“爷,叫你休息不休息,这可怎么好?”
奕劻:“煎药没有?”
红儿:“煎着哩,我这就去端来!”忙往里间跑。
咯得几口血,李鸿章已是伏在那里,喘息不已。
奕劻眼圈一红:“少荃呀,这个节骨眼上,你可不能倒下啊……!”
一个洋员未经通报,大步走了进来。
奕劻:“你?”
洋员:“我来通知二位,俄、日、美、英、德、法、意、奥、比利时、西班牙、荷兰十一国政府,同意和你们的朝廷谈判。地点在中南海西花厅,随我来吧!”
李鸿章倏地站起:“走!”
他拿着根手杖,往门外走去。
红儿端着药碗出来,只望见他的背影……

26.中南海西花厅
激烈的争吵!
瓦德西:“我国大皇帝指示,赔款务必达到最高限度!”
李鸿章:“多少?”
瓦德西:“二十万万马克,也就是十亿银元!”
李鸿章:“阁下是否知道?我国政府每年收入只有八千八百万。支出却有一亿零一百万两以上,属赤字财政。”
瓦德西蛮横地:“这不是我们政府所考虑的!”
李鸿章:“你可以不考虑。但你们如此勒索,必将导致中国经济崩溃,到时你们连一两银子也拿不到!……”
27.西安行在
巡抚衙门成了两宫驻跸之所。
虽然比不得紫禁城,但侍卫排场,又有了几分皇家气象。
第二十四集 西望长安(六)
28.内厅
伍廷芳垂手立在一旁。
慈禧看着“议和条款”,轻轻念出声来:“‘赔款四亿五千万两’……哎呀,这不是要中国的老百姓,每人赔一两吗?”她惊讶地说。
坐在一旁的光绪:“洋人可恶!”
慈禧继续念道:“‘年息四厘,共九亿八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唉,这些洋人也太贪了!不过话又说来,只要能花钱买个洋人高兴,咱们中国有多少,就给他们多少吧!”
伍廷芳惊讶地望着慈禧,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大清圣母皇太后嘴里说出来的!
而光绪脸上肌肉抽动一下,搭拉下眼皮。
“‘战犯名单’……”慈禧只看得一眼,触电似地将“条款”扔在地上,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身子也哆嗦起来。
光绪将“条款”捡起来一看:
战犯名单上,慈禧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一!
光绪真正愤怒了,将“条款”狠狠摔在伍廷芳身上,怒斥道:“李鸿章这个差怎么当的?竟让洋人将太后列为头号战犯!这不独让我整个大清蒙受耻辱,又让朕何以为人?!让天下臣民何以为人?!”
伍廷芳说:“禀皇上,李中堂对此也愤怒异常,已坚决表示,宁肯和谈破裂,也不会让洋人此举得逞。”
此时慈禧已从惊惧中恢复过来,光绪的态度,更让她生出几分感动,便哽咽着说:“洋人恨我,是意料中事。只要你们没存别的心思,我也就放心了。”
伍廷芳:“禀太后,李中堂和庆王爷一道,正请俄国出面斡旋,要将太后从战犯名单上去掉……”
慈禧:“那必得暗中给俄国人好处,以作交换喽?”
伍廷芳:“太后说得是。”
慈禧:“那就给一点吧!”
29.北京·贤良寺
看样子,李鸿章与俄国公使谈得很投机。
李鸿章笑着说:“那就这样定了!为感谢贵国在战犯名单上的合作,我们朝廷将把天津河东相当大一块土地,全部划给贵国作租界……”
俄国公使:“中堂大人可别忘了,您在东三省问题上的许诺啊!”
李鸿章打着哈哈:“好商量,好商量……”
俄国公使站起身:“我对今天的谈话非常满意。告辞了!”
李鸿章:“文爵,代我送送公使先生!”
伍廷芳:“是。”
俄国公使刚出门,李鸿章又伏在茶几上,咯出几口鲜血……
30.西安行在
拿着“议和大纲”,慈禧喜孜孜地对光绪说:“这下可好了,咱娘儿俩马上可以回北京了……!”
31.一个太监宣读谕旨的声音
“令载勋自尽;
令毓贤自尽;
定载漪、载澜为斩监候,加恩发往极边新疆,永远监禁;
赐令英年、赵叔翘自尽;
定刚毅为斩立决;
定徐桐为斩监候……“
32.刚毅住所
刚毅坐在马桶上还在拉痢疾,已经拉得奄奄一息。
一个太监进来传旨:
“上谕,判刚毅斩立决!”
没有反响。
太监一看,刚毅已经咽气了。
33.徐桐宅邸
书房门口,贴着徐桐自撰的对联:
望洋兴叹;
与鬼为邻。
书房内,徐桐已悬挂在梁上,死了。
34.山西巡抚衙门·内厅
几桌丰盛的酒宴。
客人已经到齐了。
35.里间
毓贤对贴身侍卫说:“……你一定要照我吩咐的去办!”
侍卫含泪应道:“是!”
36.内厅
毓贤走出来,笑着向众人招呼。
“坐!都请坐!”
客人纷纷落坐。
毓贤在上首坐了,侍卫站在他身后。
毓贤端起酒杯,说:“今天把大家请来,是想告诉大家,我刚才接到朝廷谕旨,命我自尽。”
众皆愕然。
毓贤:“我在杀洋教士时,已经以死誓之;现壮志未酬,一死又何足惜?但愿继承我的遗志,一定不要忘记我们的国仇啊!”将酒一饮而尽,杯子一摔,喝道:“还不动手?!”
话未落音,身后侍卫早已一刀砍下他的头来!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侍卫倒转刀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37.中南海西花厅
镁光灯闪个不停。
李鸿章抖抖瑟瑟在《辛丑条约》上签字。
刚签完字,他忽然眼前一黑,往后便倒……
38.西安行宫
鼓乐齐鸣。
慈禧、光绪的銮驾已经备好。
西安城内,所有的文武官员,都跪伏在宫门外。
从宫门口经街道,一直通往城外,沿途市肆,各设香花灯彩;
两宫圣驾,准备自西安行宫启跸了……
39.贤良寺
李鸿章躺在病榻上,面目枯槁,闭着眼睛。
奕劻、伍廷芳、红儿都守候在榻前,默默掉泪。
突然,俄国公使闯进来。
伍廷芳上前问道:“你要干什么?”
俄国公使拿出一份文件:“李鸿章答应过我国政府,一俟和谈成功,他就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伍廷芳:“什么文件?”
俄国公使:“最大限度维护俄国在东三省利益的文件!”
伍廷芳:“中堂大人病势严重,不能签字。”
俄国公使:“他在装病!”说着,竟推开伍廷芳,径直走到李鸿章病榻前,大声说:“中堂大人,请你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李鸿章睁开眼睛。
俄国公使更大声重复了一遍。
李鸿章以极微弱的声音说:“我不签……”
俄国公使暴跳起来:“为什么不签?”
李鸿章:“因为,我,从来没……没有答应过你们……”
俄国公使暴跳如雷:“你!你敢……?!”
李鸿章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容:“我就要……死了,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再也不能,逼我……在任何条约上……签字了……”
40.西安行宫
静鞭三响。
一个太监高声唱呼:
“太后老佛爷起驾回銮喽!”……
定格。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一)


保定车站月台,西洋音乐欢快地演奏着,只见月台上警察林立。銮列慢慢滑向站台。
从山东赶来的王爷们跪在最前面,袁世凯跪在他们旁边,他们的身后是直隶百官,西洋乐队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銮列停了,车门开了。先是李莲英下车,伸手将慈禧搭扶下来,光绪也下来了。
众王爷、官员伏地齐呼:“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西洋乐更加欢快地奏响着,慈禧瞅着眼前的景象——乐队、警察,很新鲜的样子。
没人发现远处一飞骑到了,一官员在警察外围翻身下马,与一警察嘀咕两句,那警察马上一个立正敬礼。那官员捧着一封书信朝慈禧奔过来。他脚步匆匆,满脸的严峻,挤过欢快地摇头晃脑演奏着西洋乐器的乐队,挤过官员和王爷们跪迎的队伍……
慈禧发现了他,等待着。在一段距离内,那官员跪下了,高高地捧着手中的书信。李莲英急奔过去,取过书信,捧向慈禧。慈禧忙不迭地展开书信,刚看一眼,手便哆嗦起来,书信从她手中滑落,李莲英一把捞了起来。
所有的大臣都见到了这景象,先是面面相觑,随后把目光全都看向慈禧。袁世凯尤其惊诧。
只见慈禧似乎是跌跌撞撞地朝车厢上奔,李莲英赶紧搀扶她登车而入。
是《李鸿章遗嘱》:
“伏念臣受知最早,荣恩最深,每念时局艰危,不敢自称衰痛。如今銮驾未归,根本至计,处处可虞。窃念多难兴邦,殷忧启圣。臣敢请太后皇上举行新政,再图自强。直隶乃诸疆之本,北洋乃臣所手创,臣荐袁世凯正式接任臣职,臣在九泉,庶无遗憾。”
车厢内,慈禧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她不知所措地,车厢外那欢快的音乐声她似乎再也没听到。
车厢外的音乐声好像是“无声”的了,但见乐手更加欢快地演奏着,而袁世凯等官员也不知所措。
李莲英冲到了车厢门口,吼着:“停!停!”
人们不知道他让什么“停”,但袁世凯明白了,他忽地起身,转身朝着乐队一摆手,“停!”
万籁俱寂。
袁世凯瞅着李莲英,李莲英朝他点点头。袁世凯小跑着过来,急匆匆登上车厢。
袁世凯发现慈禧面无表情地端坐车厢内,立刻跪倒在地。
就这么跪着,好久他才听到慈禧的声音,“李中堂过世了。”
袁世凯呆住了。
慈禧:“袁世凯,你记着,李中堂正式举荐了你……”
袁世凯不断地叩首,并发出“呜呜”的、压抑着的哭声。
慈禧仍是那静如止水的声音,“好好当你的差去吧!”
……
保定行在,入夜,袁世凯正等着李莲英。见杨士琦陪着李莲英进来,赶紧上前施礼。
袁世凯:“哎呀,李公公,劳驾劳驾……快,请坐。”
李莲英坐下,审视着坐在桌案另一侧的袁世凯,端起仆人刚刚上的茶盏不阴不阳地说:“袁大人好福相啊。”
袁世凯直来直去,“无人关照,福也是祸;有人关照,祸也是福。世凯新膺疆吏,还请李公公多多关照!”
李莲英茶盏一放,“痛快。说吧,要我关照什么?”
袁世凯:“世凯戎马半生,对宫里的事情,唉,两眼一抹黑呀。”
李莲英:“其实也没什么,宫里的事情,就是太后的事情,把太后的事情弄明白了,宫里的事情就都明白了。”
袁世凯:“所以要请李公公指教。”
李莲英:“好,我就告诉你一件天大的事情。”
俯头朝着袁世凯,袁世凯也俯头朝着李莲英。李莲英神秘地:“袁大人,我告诉你,这火车到达北京的时刻,后天下午两点,可是一分一秒也不能差!”
袁世凯惊道:“有这么严重?”
李莲英:“不明白不是?告诉你,这个回銮的日子和时刻,是太后谕令钦天监,千算万算,才算出来的好日子、好时辰!咱家太后信这个!这一路之上,她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嘱咐咱们,必须在这个日子、这个时辰到达永定门!袁大人,要紧,第一要紧啊!”
袁世凯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忽然掏出怀表,“有劳李公公把这表跟太后的表核准一下。”
李莲英笑着接过表,说道:“这就对了!”
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怀表,“我这块怀表,跟太后的表那是分秒不差。”
两只手各一按开关,两只怀表的表盖全开了,李莲英瞅着两只表,“袁大人表上的时刻,跟太后表上的时刻,差了……哦,一分二十七秒。”
李莲英将两只表都递给袁世凯,调侃道:“袁大人是以太后的表为准呢,还是以袁大人的表为准呢?”
袁世凯赶紧对照着李莲英的表,认真地拨动自己的表,断然道:“当然是太后的表准。普天之下,只有太后的表是准的!”
拨好了,又将李莲英的表递过去。
李莲英接过表:“很好!袁大人这样想,必定前途无量!”
袁世凯掏出一个红封套,双手捧给李莲英。
李莲英:“袁大人,咱们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袁世凯:“世凯记住了公公的话!”
走出驿馆的李莲英借着驿馆透射出的灯光,从红封套里抽出了银票,不禁惊呼:“一百万两呀!”
他赶紧捂住了嘴巴。
……
慈禧车厢内,阳光透过纱帘车窗,照射在床的纱帐上。
慈禧:“小李子。”
李莲英赶紧过来了,“太后,奴才伺候着呢。”
他说着,掀开了纱帐。阳光照射进去,躺在床上的慈禧眯着眼睛。忽然,她的眼睛现出吃惊的神色,伸出手来,前指着,“那是,那是怎么回事?”
她指向的,是衣架上的寿礼服。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二)
李莲英:“袁世凯说,这是他派人从宫里头,在八国联军的眼皮子底下,偷出来的。”
说着,李莲英已经把慈禧从床上扶起来,下了床。慈禧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到礼服前,仔细地摸着,抚摸着,“真是的,真是我那件礼服……小李子,快帮我穿上……”
穿衣镜前,李莲英伺候慈禧穿着礼服,慈禧把金护指套在手指上。
她扭捏着自己,如少女般露出喜欢的神色。
慈禧:“这一年多闹的,我瘦多了,穿着都不合适了……”
李莲英:“合适合适,太后还是那么漂亮!”
……
火车头驾驶室,负责回銮列车驾驶的洋务官员杰多第正在蒸汽火车头上保养机器。
一警察踏上车头,“杰多第大人!袁大人请你立即去!”
杰多第用半生不熟的话说:“Yes,我就去。”
袁世凯驿馆,袁世凯把怀表交给洋务官员杰多第,“这块表你拿着,准时在下午两点到达永定门车站,一秒不能多,一秒不能少!”
杰多第:“一秒?大人,这办不到!差个一分钟左右还可以!”
袁世凯一指桌上的一张银票,“你看这是什么?”
杰多第拿起银票看一眼,那是大清一万两银子的银票。
袁世凯:“只要分秒不差,这一万两银子就是你的!多一秒,少一秒,这一万两银子就分文没有!”
袁世凯忽地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而且,我会撤你的差!”
蒸汽机车开动了。
破烂不堪的车厢摇晃着。袁世凯、杨士琦、西洋乐队,还有在保定上车的官员们都挤在里面。有的靠在麻袋上,有的坐在筐上,好像难民营。
一官员:“那狗日的盛宣怀,就只管太后,我们这里,狗窝都不如!”
一官员:“算啦,忍着点吧!反正一会儿也就到了。我说袁大人,你这西洋乐队,昨儿个演的曲子,咱们还没听完就停了。让他们再演一个如何呀?”
众官员:“对!给咱们来个好听的。”
袁世凯看了看杨士琦。
杨士琦朝乐队摆了一下手。
乐队演奏起来,是《马赛曲》。
列车行进着——在雄壮的《马赛曲》声中。
乐曲雄壮地结束了。
官员们文雅地拍着手。
一官员问袁世凯:“袁大人,这演奏的是什么曲子啊?”
袁世凯目视杨士琦。
杨士琦俯身悄声对袁世凯说:“这可说不得,这是《马赛曲》,法国共和革命后的国歌。”
袁世凯狠狠瞪了杨士琦一眼,立刻露出笑脸对众官员说:“哦,这是洋人的《春江花月夜》。”
一官员:“袁大人真懂洋务!”
众官员:“就是!就是!”
袁世凯掏出怀表看了一眼。
另一块怀表吊挂在杰多第头前,晃荡着。
司机:“杰大人,离永定门火车站还有十公里!”
杰多第抓住晃荡的怀表,看一眼,“慢一点!”
司机拉了一下刹把。
杰多第:“再快一点!”
司机推了一下刹把。
杰多第:“不行,还得慢点!”
司机:“杰大人!到底是快点还是慢点?”
杰多第一脑门子汗,“我也闹不准啦!”
慈禧面前,西洋钟的钟摆“嗒嗒”地摆动着。
慈禧紧张地不时盯着钟点。
火车正徐徐进站。
杰多第一只手扬着,一只手抓着怀表,眼睛死死地盯着。
忽然使劲将手势往下一压,司机死命地最后推上刹把。
列车停了。
在火车停下的一刹那,慈禧车厢内的西洋钟,冲出一只小鸟,欢快地叫了两声。
慈禧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正看着怀表的袁世凯也长长出了口气。
李莲英侍立着,等待慈禧下车。
慈禧端坐着,看着那只刚刚出笼的西洋钟小鸟,不禁眼圈一红,“咱回家了!”

颐和园,众臣朝仁寿殿趋步而行,颐和园虽经草草修缮,仍可看出战后十分败落的迹象。
众臣趋入仁寿殿北楹,排列两班。
慈禧、光绪升上御座,共一御案,慈禧坐东,光绪坐西,皆北面。慈禧已经换上了光鲜的衣服,但光绪仍是回銮途中的那身穿着。
众臣皆跪,高呼:“皇太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都起来吧!”慈禧说完忽然又哭起来。
刚要起身的众臣只得再跪下,齐声道:“太后受惊,臣(奴才)罪该万死!”
慈禧收住哭泣,“你们起来,我不是怪罪你们。”
众臣起立,两旁候立。
慈禧侧首对着光绪说:“这一年多啊,咱娘儿俩九死一生,总算是回到了自个儿的家。”
光绪沉默着,点点头。
慈禧对群臣说:“可你们也看到了,咱这家成了什么样子!荣禄病了,这会儿不在。可在路上我就跟他说了,家败了,没什么,咱再把它建起来。怕就怕不长记性,挨了打,毁了家,可还是个败家子儿!”
说着,慈禧的语气转得温柔起来,“不过嘛,我和皇上这次回銮,还算得体面。这里头啊,你们都有功劳,袁世凯很卖力气,差事办得最好。我呢,就爱个脸面,谁要是给我长脸呢,我就喜欢谁;谁要是让我没脸,我就让谁没命!袁世凯,你过来。”
袁世凯赶紧跪在御前,“臣在!”
慈禧忽然瞅一眼光绪,光绪装出视而不见的样子。
慈禧于是面向瞿鸿禨,“瞿鸿禨,你这就拟一道旨意,让袁世凯正式接了李鸿章的班吧!”
瞿鸿禨:“臣领旨!”
慈禧对袁世凯说:“袁世凯,这一回我也看出来了,你对洋务还是熟悉的。洋人逼着咱们把总署改成外务部,我虽是依了他们,可是……奕劻。”
奕劻:“奴才在。”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三)
慈禧忽然变成了怒声,“名字可以改,可我大清的尊严改不得!你可听明白了!”
奕劻不知慈禧为何发怒,还是赶紧应道:“奴才明、明白……”
慈禧厉声道:“你不明白!这次议和是你主持,可你让洋人逼得朝廷杀了那么多官员,赔了那么多银子,你说,你这个差事办得怎么样?”
奕劻汗流浃背,“嗵”地跪倒,“奴、奴才该死……”
慈禧断然喝道:“你早就该死!”
奕劻叩头不止,岑春煊嘴角有了微笑,其他大臣有些迷惑,但瞿鸿禨、袁世凯不动声色。
这么静场片刻,慈禧又说:“没有功劳,还算有点苦劳……这么着吧,外务部你就再管些日子。袁世凯……”
仍在跪着的袁世凯,“臣在。”
慈禧:“你帮着奕劻一块管。不过,这洋务嘛,事儿要办,可你们的一颗心,还是要向着咱大清。袁世凯,别弄颠倒了!”
袁世凯表决心似地说道:“太后就是大清,大清就是太后,微臣的一颗心,永远向着太后。”
慈禧对群臣说:“你们都听到了吧,这话,才对我的心思!”
他又对着奕劻、袁世凯说:“你们起来吧!”
奕劻、袁世凯起身,归位。
慈禧又问:“岑春煊来了吗?”
岑春煊出列跪奏:“臣在!”
“你起来,起来!”慈禧指着岑春煊对众大臣说,“你们还不认识他吧!”
忽然慈禧又哭出声来,群臣又要跪。慈禧一边抽泣着,一边摆着手,群臣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面面相觑在那里。
随着慈禧停住悲声,群臣慢慢归位。
慈禧:“我是想起了刚出京那会儿的事儿,给八国联军追着,我和皇上只能睡在破庙里,天天做噩梦!梦见联军正追杀我们娘儿俩,一宿给吓得惊醒好几回。那一回我是又给惊醒了。那都是深夜了,我就听到庙门外有一个声音说,‘太后毋惊,微臣在此护驾’!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慈禧忽然露出笑脸,指着岑春煊说:“就是他——岑春煊啊!你那时,还是陕西布政史吧?”
岑春煊:“是!”
慈禧对群臣说:“你们听到了吧?他一个管钱粮的官儿,远在大西北!可他奔波了几千里,找到我跟皇上,又是几千里地儿,一路护持我们娘儿俩到行在!我不是说你们不忠心,可岑春煊这份护主的心,你们谁都比不过!今儿个,我也不怕你们说我有私心——岑春煊!”
岑春煊:“臣在。”
慈禧:“你想要个什么差事,自个儿说。”
岑春煊:“臣什么都不要!”
慈禧:“岑春煊,这机会嘛,我可是给了你!”
岑春煊:“臣知道。今日我大清,百废待兴,急需整顿,整顿政务,整顿实业,尤其要整顿吏治。臣没别的本事,只想为太后当一条把门的恶狗!”
慈禧:“好一条恶狗!”
她忽然面向光绪,“我看皇上累了!”
光绪:“是,亲爸爸。”
慈禧对李莲英,“小李子,送皇上……”
她又对着光绪说:“皇上就别回瀛台了吧。”
光绪不领情,“儿臣在瀛台住惯了……”
慈禧亲切地说:“那也吃了再去吧……”
光绪仍不领情,“谢亲爸爸,儿臣不饿。”
……
光绪在前走着,李莲英在一侧稍靠后跟着。走过瀛台“断桥”,满目荒草展现眼前,光绪不禁停住脚步。
李莲英:“皇上,奴才过会儿再找人来,把院子收拾一下。”
光绪:“朕看不必收拾!别的地方,朕管不了。这儿,朕还能做点主。就留下这残败之迹,为我上下警惕之资。”
李莲英:“是。不过皇上身上这件小褂,还是让奴才孝敬一件新的吧。”
光绪又朝前走着,拨拉着已经半人高的荒草,“朕从陕西一路走来,这件小褂,好几个月没换洗过,它跟朕相依相伴,还是留个念性吧。”
这时,已走到了殿门前。光绪忽然转身,面向李莲英,“凡是跟朕患难与共的,朕就忘不了他!”
李莲英垂着头,不答腔,不看光绪,但轻轻地推开殿门,又立刻闪在一边。
殿内的御案上、墙上,到处都是西洋钟,而且已经擦得干干净净。钟声交响着,仿佛在召唤着什么。
光绪呆住了。他闭上眼睛,倾听了一忽儿,忽然睁眼,转向李莲英。
光绪有些感动地说:“李俺答(音‘安答’)。”
李莲英微微倾身道:“皇上歇着吧。”
……
御膳厅,坐在巨长餐桌主座上的慈禧,对坐在餐桌两侧的众臣说道:“你们都是陪着我回家的。既是回了家,一家人这顿团圆饭,总是要吃的。吃吧,吃吧!”
众臣:“谢太后赐膳!”
纷纷拿起了筷子。
慈禧:“要说呢,这是我赐膳给你们。”
众臣纷纷放下了筷子,聆听懿训。
慈禧:“其实呢,这御膳,都是你们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做的。”
她微微侧首问:“小德子,我没说错吧?”
小德子:“确是他们孝敬太后的。”
慈禧指指碗里的米饭,“这口粮是谁送来的?”
远远坐着的一个小官起立,“禀太后,是臣背来的。”
慈禧:“背来的?怎么不雇个车呀?”
那小官:“禀太后,整个县城的车,都让洋鬼子抢走了。微臣只好背。”
慈禧:“有多少里地呀?”
那小官:“一千一百里。”
静场。
慈禧:“小德子。”
小德子:“奴才在。”
慈禧:“记着,把我回銮时坐的那辆车赏给他。”
小德子:“是!”
慈禧对那小官说:“往后你再到北京,我准你坐我赏你的车子,进这紫禁城!”
那小官离席当地而跪,“微臣谢太后赐车!”
慈禧:“哎,这一说背粮食,吃饭倒成了忆苦。咱不说这个啦,要说,也说点子高兴的事儿。”
她忽然扑哧一笑,指着跟前的烧鸡,“听说这只鸡是个藩台给我抓来的,是哪一个呀?”
第二十八章 忠臣·重臣·宠臣(四)
一藩台站起来:“是微臣。”
慈禧:“你是怎么抓的?”
那藩台比划着一个张开双臂向前扑的模样,“就这样,臣向前一扑,结果,结果……”
慈禧很有兴趣地问:“结果怎么样呀?”
那藩台:“结果,臣吃了一嘴鸡屎。”
众臣哈哈大笑,没看到慈禧微微皱眉,但很快又是满脸的笑意,“既是这么着,这只鸡该赏给你吃!”
那藩台:“谢太后赐鸡!”
一太监将鸡端向那藩台。众臣羡慕地把眼睛跟着那只鸡走。那藩台离席,跪着,双手掌心向上,准备接鸡。
这时,慈禧微微侧了下头,小德子把耳朵贴过来,只听慈禧说道:“传御膳房,这辈子再不要给我做鸡吃!”
她面向桌案,又是满面笑容,忽然一指杰多第,“哎,你不是个洋人么?”
杰多第站起来道:“外臣杰多第,是袁世凯大人聘任的洋务官员,为太后驾驶火车。”
慈禧:“哦,那火车是你开的?”
杰多第:“是!”
慈禧:“奕劻,你现今还管着外部,你帮我记着,回头赏赐他一个双宝星的子爵!”
奕劻:“是!”
一听封爵,杰多第激动地离开餐桌时碰翻了凳子,像中国官员一样地跪倒在地,“谢太后封爵!微臣誓死效忠大清,效忠太后!”
慈禧不禁站了起来,“你们听到了吧,洋人也会效忠我大清!袁世凯……”
袁世凯站起,“臣在!”
慈禧:“杰多第诰封子爵的仪式,要搞得热热闹闹的,就在洋人的使馆区里搞。让洋人都看看,凡是帮我大清干活的洋人,我不会亏待他。”
袁世凯:“臣遵旨!”
慈禧还要说什么,忽然又是扑哧一笑,“你们瞧瞧,这开饭倒开成了御前会议。吃,都吃吧,吃吧……”

荣禄府邸,药锅在火炉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旁边的桌案上,至少有七八个药锅,有的已经喝光了,有的仍然满满的。
一把躺椅上,只见两只手托着荣禄的背部,使荣禄斜靠在那双手上。荣禄头上几乎没了头发,脸色蜡黄,淌着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一个御医亲手端着一碗汤药,仍在往荣禄的嘴里灌着,荣禄艰难地喝着,汤水与汗水合流着往下淌,一个侍女在旁边不断地轻轻擦拭着。
荣禄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把已经含在嘴里的汤药喷了出去,然后还是咳嗽;这样他的身体前倾着,背后的那双手开始给他轻轻地捶着背……
他终于不再咳嗽,御医把汤药又送到他嘴边,他“咕咚咕咚”喝下去,在侍女再次给他擦拭着流淌的药水时,他已经靠在了躺椅上,眼睛朝上撩着他身后的那个人,嗓音嘶哑着、喘着气、艰难地说道:“慰亭,这不是……你干的活儿……”
袁世凯绕到荣禄面前,深情地说:“中堂,世凯知道这世界上有多种恩情,有父母之恩,作儿女的必须报答;有手足之情,做兄弟的可以偿还。可有一种恩情,无论做什么都难以为报,它比天高,比海深,那就是中堂对世凯的恩情。若不是中堂大人,小站,戊戌——世凯的脑袋已经掉了两回,哪里还有今日……”
他说着,竟是有些唏嘘。
荣禄听着的时候,便闭上了眼睛,好像累了。听到最后,他睁开了眼睛,嘴角竟是一丝嘲讽的笑,“感情…恩情…山啊…海啊……这是娘儿们说的话……”
袁世凯本来正在情感骚动中,听得此言一怔。
荣禄:“哪来的那么多情义呦……”
袁世凯露出满脸的委屈,“中堂不信世凯这颗心?”
荣禄:“我该信吗?”
袁世凯又是一怔。
荣禄戳着袁世凯肺窝子,“你这会儿想的,是赶紧改换门庭……”
袁世凯委屈地说:“中堂,世凯这次来京,哪儿也没去,先到中堂府上……”
荣禄打断了他说:“那是你还不知道谁要接我的班!”
他又喃喃地说:“你也许知道,可还不托底儿,所以才来先敲我的门……”
袁世凯大声地说:“世凯可是中堂保荐的人……”
荣禄:“还有李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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