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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洗脸盆吃羊肉饭]

石田裕辅(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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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游世界九万五千公里的自行车美食之旅
  继《不去会死!》之后再推新作
  
  这世上有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食物,又有什么样的味道呢?
  我想用皮肤、鼻子、舌头和胃袋好好吸收,让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
  
  用洗脸盆吃羊肉饭
  作者:[日] 石田裕辅
  译者:刘惠卿
  出版时间:2010年9月
  开本: 32
  装帧:精装
  定价:25.00元
  
  
  第一章
  北美洲——酷寒中的柳橙
  
  01五彩缤纷的蛋糕(阿拉斯加)
  
   这里的胡萝卜看来都像快磨秃的铅笔,表皮不但没光泽,还沾满泥巴。我闷闷不乐地伸手,想拿起最粗的那根,才刚碰到,就吓了一跳。
  
   “这什么啊……”
  
   软趴趴的,简直像香菇!再摸摸其他胡萝卜,看来倒没烂掉,只是每一根都软绵绵的,好像已经枯萎了。
04 塔可卷饼与花生米(墨西哥)
  
   黄昏时分,我漫步在小巷里,一阵烤肉香传来,朝那方向一看,有辆食品摊正冒出白烟,还有好几个男子站在食品摊旁,好像在大口吃着什么东西。
  
   “大概是塔可卷饼吧!”I君说道。
  
   我在边境的厄尔巴索遇到I君,两人便结伴到墨西哥的华雷斯市,但他打算当天就回美国。他表情温和,个子高大,看起来像橄榄球选手,嘴里说着要环游美国,当作毕业旅行。
  
   走到摊子前面,香喷喷的烤肉味越来越浓了。食品摊顶篷下有个满脸汗珠的大叔不停用锅铲翻动铁板上的肉块,切成骰子状的肉块沾满了油,不停转动,发出热闹的嗞嗞声。
  
   我们的肚子馋得咕咕叫,点菜时却开始犹豫。这里和大家熟悉的美国快餐店相比,看来非常不卫生,而且我们对墨西哥也总是感到不安。自从来到这个国家以后,眼前的一切都太过“刺激”了。
  
   不过两个小时前,我才和I君一起穿越美国国界,进入墨西哥。
  
   一穿越边境闸门,全身就紧张起来。
  
   “这,太吓人啦……”
  
   大路上挤满了人要去美国,到处都听得到怒吼。被堵得动弹不得的汽车正传出喇叭大合唱,大楼和马路处处崩塌,小巷里满是烟尘。眼前的光景让人不禁怀疑这里是不是刚打过仗。
  
   乞丐成群结队坐在路边,身上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怪异扭曲残缺。野狗瘦得肋骨清晰可见,吐出舌头四处徘徊。
  
   这阵仗把我们吓傻了,可也不能就此掉头回美国。垂头丧气地挤开人潮前进,冲进预先在旅游书上找好的廉价旅社。我拿到钥匙,打开房门,顿时哑口无言:简直像野战医院!墙上都是污斑,铺在床上的毯子污黑得像抹布,踏进房间后还闻得到公厕般的味道。就算一晚只要七百日元,还是太过分了。
  
   但自行车上的行李堆积如山,我实在不想在市区继续走下去,万般苦恼,我还是办了住房。把自行车和行李推进房间后,我深深叹了口气,当天来回的I君则愁眉苦脸,用满怀歉意的表情望着我。
  
   转开洗手间的水龙头,流出的水和美国一样是透明的。我茫然望着水滴飞溅,听说墨西哥当地人也不喝生水,水看起来根本没两样,不过与美国相隔不到五分钟的脚程,就不能喝了,实在令人费解。
  
   我在房间里歇了会,就和I君一起外出。
  
   从自行车和行李中解放出来,轻身漫步时,就稍微有点余力眺望四周了。我津津有味地欣赏陈旧的中世纪风建筑、西班牙文招牌、大路两旁的露天店面、人们热情的模样——塔可卷饼食品摊就是在这时出现的。
  
   摊子不但又油又脏,伸手一摸还黏糊糊的。吃这种地方的东西没问题吗?虽然不安心,这股香味还是难以抗拒,我们不禁朝对方望了望。
  
   不管怎样,接下来我还要继续在墨西哥旅行,不可能避开当地人吃的东西。
  
   我们各自对食品摊大叔竖起一根指头说:
  
   “Uno, uno!(一份,一份!)”
  
   大叔伸出双手给我们看,是十比索的意思吧?相当于一百三十日元。把十比索硬币递给大叔,他用油亮亮的手接过钱,扔进罐子里,再用同一只手抓起玉米粉薄烙饼,包起肉块,做出四个塔可卷饼放在盘子上,推到我面前。本以为只有一个,原来是四个的价钱啊!
  
   接过卷饼,我们看到放在铁板前面当配料的生菜,莴苣上有无数水滴,番茄泡在像是水的东西里,在旅社看到的自来水又浮现脑海,这水,连墨西哥人也不喝的啊!
  
   “不管了啦!”
  
   我包了一大堆生菜,又挤了些青柠汁洒上去,下一瞬间,眼界大开。
  
   玉米粉薄烙饼的芳香扑鼻而来,浓郁香气让人想起仓库的牧草。我一鼓作气咬破饼皮,舌头传来肉块刚烤好的热度,肉汁哗啦啦地溢出来,加上莴苣和洋葱爽脆的口感、醋渍番茄清爽的酸味、香菜的清冽,同时在嘴里炸开。
  
   “喔喔喔……”
  
   我不由得想,以前吃的那些快餐到底算什么?味道根本天差地远。这塔可卷饼无论是香气和口感都太诱人了,吃它的味道就像是流着汗水、喘着气般四处奔跑似的。
  
   转头一看,身边的I君也望着我,脸颊撑得鼓鼓的,小眼睛闪闪发光。
  
   趁兴奋之情还没有淡去,把东西吃完,离开食品摊继续往前走。大概是因为接近黄昏时分,城镇的色泽更显深邃。
  
   从大路往里头走几步,有间稍嫌肮脏的小酒吧。我们吃了塔可卷饼后精神百倍,毅然推开大门,首先闻到刺鼻的烟味,等到眼睛习惯店内的昏暗,眼前是一片魑魅魍魉的世界:打扮夸张的大婶和表情狰狞的大叔蠢蠢欲动。大家都目不转睛望着我们,要是没有大个子I君陪着,我一定会夺门而出。
  
   地板上堆着大量锯木屑,客人都理所当然地朝地上吐口水,花生壳也扔在地上。似乎是为了方便清扫才全往地上丢,虽然合理,样子却很惊人,简直是不折不扣的垃圾场!
  
   坐上吧台,点了杯啤酒,不但附赠花生米,还有红色辣椒粉,真不愧是墨西哥。沾上辣椒粉尝尝看,不可思议的辣味在嘴里扩散,从来没尝过的强烈“异国风味”让我们的身体感受到自己果然到了另一个世界。
  
   我们喝着啤酒,不停把花生米扔进嘴里,过了一会,再把堆在吧台上的花生壳扫到地板上,突然轻松了起来。想想,或许是因为这是破天荒第一次可以“吃完东西后毫不在意地把残渣扔到地上”吧。
  
   环顾四周,刚刚还望向我们这边的人,又若无其事地和朋友聊天、吐口水、乱丢花生壳,大家都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了。
  
   在这清爽的气氛中,我和他们一起丢花生壳,开始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旅行”感。
  
  
  05 会变魔术的棒冰(墨西哥)
  
   我走进小馆子坐下来,点了“Comida Corrida”,墨西哥版的“每日特餐”。
  
   望着馆子里谈笑的村民,一边等待饭菜上桌,他们也不断用眼角余光瞥着我。村落这么小,或许有人是第一次看到日本人吧?
  
   米饭、薄饼和汤送上来了,汤里还有胡萝卜、马铃薯和带骨牛肉。
  
   我先啜了口清汤,味道清爽而柔和,非常容易入口。把汤匙伸到肉和骨头中间,一挑,松软的肉块毫不费力地刮了下来,咬一口,热气渗出,被吸进肉里的汤汁精华也随之溢了出来,安心感包裹住全身,我又回想起在华雷斯市的事了。
  
  
  
   在酒吧扔花生壳时,虽然对即将展开的墨西哥行程越来越期待,但告别了I君,只剩自己一人时,昏暗的市街再次令我心生恐惧,我突然又胆怯了起来。
  
   隔天为求顺利动身离开,我在市区走了一天,以寻找最安全的路径。
  
   来路不明的男子盘踞各处,经过他们面前时,利刃般的视线不约而同投向我,简直像群野狗。我紧张地走过他们面前,暗念:“千万别找上我啊!”好不容易擦身经过后,才松了口气,这样的状况一再重复。
  
   墨西哥的治安一直恶名昭彰,我也听过自行车骑士遭强盗攻击,全副家当都被抢走的传闻。
  
   接下来那天,我从一早起床就全身没劲。即使如此,我也不能一直待在市内,只得拖拖拉拉地打包,一面在心里大喊:
  
   “算啦,豁出去了!”
  
   于是,我出发了,沿着昨天查好的路径,总算离开市区。眼前只有一片褐色的广阔荒野,前方有卡车朝我这边开来,司机开朗地对我挥手,这一刻我终于不再紧绷,也挥手回敬。
  
   骑了一百三十公里后,出现了一座小村落,当天我就投宿在村里的廉价旅社。房间称不上干净,不过挺大的,更别提一晚只要四百五十日元的超低价了。
  
   淋浴过后,神清气爽地在村里散步。
  
   太阳西下,天空染上一片粉红,村民坐在中央广场的长椅上乘凉,大伙儿看到我都笑着打招呼:
  
   “Hola!(你好!)”
  
   我也跟着回礼:“Hola!”
  
   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来到另一个国度,明明这里和边境的华雷斯市相隔不过一百公里,人们的表情却完全不同!大家的眼神真的都很安详,甚至令我有种稍感悚然的领悟:原来环境不同,人们的面貌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天色转暗,我便走进馆子,品尝本日特餐的清汤。一股安心感流过全身,我知道已经没问题了。
  
   我加点了好几块薄饼,喝完了汤,慢慢站起来,然后结账,对盯着我看的村民说声:
  
   “Adios!(再会!)”
  
   他们也满脸微笑地回应:
  
   “Adios!”
  
   外头已经完全暗下来,沿着朦胧的路灯往前走,我忽然觉得,要是就这么回旅社,实在太可惜了。
  
   过了一会儿,我在黑暗中看到一片白光,好像是卖棒冰的摊子。
  
   走进去,顾店的小哥咧嘴一笑,对我说了些什么。我来到墨西哥不过才三天,根本不懂西班牙文,就算想回答也无能为力。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站在展示冰柜前。里面陈列了五彩缤纷的棒冰,约莫十种,我指着看来像是菠萝口味的。小哥露出亲切的笑容,拿出棒冰递给我,再用类似免洗筷的竹签斜斜地插过,还真有手工自制的感觉。
  
   咬了一口,鲜美的菠萝芬芳满溢,全是大颗果肉,真棒!不管从哪里咬,都有菠萝果肉纷纷滚落到口中,而且只要一比索(约合十三日元)。
  
   不一会儿就吃完了,我又点了西瓜口味,才啃了一口就闷哼出声,又沙又爽利的口感真的太棒了!像是把整颗西瓜压缩冷冻起来。
  
   我陶醉地大口吃着,那位小哥依然笑嘻嘻望着我。四目相对时,他指着我,接着一根根折着手指头,大概是问我几岁吧?我查阅手头全新的字典,说:
  
   “manana(明天)、yo(我)、veinte(二十)、siete(七)。”
  
   没错,明天正是我的二十七岁生日。
  
   对方就像自己过生日似的,满脸欢喜,从展示柜里拿出柳橙口味的棒冰,大概是要送我吧。这轻松愉快的互动真好!我也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大口咬下,满口都是浓浓的果汁。
  
   “Rico, rico!(好吃!)”
  
   我竖起大拇指,不停点头,小哥笑得更亲切了。
  
   我喀滋喀滋地咬碎棒冰里不断滚出的柳橙果肉,忽然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今天早上我上路时,还恐惧人群,担惊受怕地张望四周呢!
  
  
  06 “Horchata”与“Torta”(墨西哥)
  
  (Horchata,西班牙语,原产于西班牙瓦伦西亚的一种饮品,味似豆浆。又译为“欧洽塔”、巴旦杏仁茶等。Torta,西班牙语,蛋糕。)
  
  
   我人在某座小镇的路上,和几个看起来像高中生的年轻人擦身而过。他们用吸管吸着某种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东西。我本来以为是在吸食稀释剂(Thinner,一译“信那水”、“强力胶”等,一种兴奋剂,长期吸食会上瘾。吸食时会产生幻觉,狂想。——译者),袋子里装的却是可尔必思(Calpis,一种乳酸饮料,由日本可尔必思会社生产的饮料品牌。——译者)般的白色液体。
  
   沿着他们走来的路往前进,眼前就是中央广场了,角落还有间果汁店。
  
   我在外头探头张望展示冰柜,约十个银色的四角罐并排放在里头,装着不同颜色的果汁。在超过四十度的酷暑中,我虽然口渴,却不知该如何是好。每罐果汁里都漂浮着巨大的冰块,旅游书上的确写着:“冰块和生水同样危险。”可是看到店里客人喝得津津有味,我又觉得不买实在太蠢。
  
   我走进去,指着刚刚那些年轻人喝的白色饮料,顾店的小哥问道:
  
   “Horchata!”
  
   “Si, si!(是!)Horchata。”我随口应道。
  
   店员用大圆勺舀起白色液体,装进塑料杯,然后竖起一根指头。我付了一比索,接过杯子。看来塑料袋装的饮料是供“边走边喝”的。
  
   我坐在店里的椅子上喝“Horchata”,有点浓稠,冰冰凉凉,有种爽快的甜味和淡淡的肉桂香。
  
   后来我才知道,它的原料听说是米。之所以又甜又浓却不会黏糊糊,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
  
   接下来我每天都会买这种饮料,不但比可乐便宜,味道也不坏。特别是用汤匙喀啦喀啦地搅拌饮料里的冰块,然后一饮而尽,直沁心肺。为什么能引起我这么大的共鸣呢?想着想着,少年时的景象便浮现眼前。
  
   每年暑假,我们都会去海边小村子玩一个礼拜左右。我母亲的娘家就在那里。
  
   一到盂兰盆节,村民就会在海边搭起夏日祭典的高台,还有人围着跳盂兰盆会的传统舞蹈,旁边就有免费饮料可以喝。淡淡的橘黄色饮料装满蓝色塑料桶,上面还浮着巨大的冰块。当大家排成一列,身穿短背心的大叔就会用勺子喀啦喀啦地搅拌饮料,舀进杯子里递给我们。
  
   那里头大概没有多少果汁成分吧,不过有免费饮料可喝,我还是相当感动。对小孩子来说,只要够冰够凉,就比任何昂贵的鲜果汁还有吸引力。
  
   也许是因为这份回忆,我听到墨西哥果汁店搅拌饮料的喀啦声时,有种近似乡愁的心情。
  
   在果汁店前的中央广场,也能感受到同样的气氛。
  
   不管来到哪座城镇,我都会走向中央广场,用果汁冰镇骑车骑到发烫的身子,再悠闲地眺望整座广场,这已经变成每日例行公事了。
  
   古色古香的大教堂面对着广场高高耸立,地上铺着石板,有草坪和一列列长椅。因为市镇都以广场为中心而兴建,广场也就代表了“该市面貌”。
  
   黄昏时分,粉红色的天空下,人们慢条斯理往广场聚集。原本稀稀落落的摊贩也越来越多,四处都看得到白色炊烟,看起来像是祭典庙会,却是当地的日常光景,与平时无异。
  
   我逛着食品摊,在卖“torta”的食品摊前停下脚步。
  
   Torta和塔可卷饼同样都是很受欢迎的食品摊小吃:把圆圆纺锤状的面包切成两半,再把在铁板上炒过的肉或火腿、香肠、奶酪煎蛋等馅料夹进去。简单讲就是三明治,不过,该国“三明治”的最大特征,是在面包内侧两面满满铺上一整个墨西哥原产的酪梨。
  
   我第一次吃到torta的时候,忍不住叫道:“喔!原来是这么回事!”酪梨可说是玛琪琳的替代品,高雅的浓醇、香滑感包裹肉片,让面包的味道更丰富了。
  
   我坐在食品摊前的椅子上,大口大口吃着,不管面包或香肠还是早先的口味。咬着咬着,我眺望昏黄的光线和漫步的人群,过往回忆又再度浮现眼前。
  
   夏天的黄昏,乡里邻居都会来我家附近的桥上乘凉。在粉红色的天空下,大家的表情悠哉悠哉,走路也像慢动作一般……
  
   忽然听到煎肉声,耳边还传来西班牙文,环顾四周,隔壁的墨西哥大叔们露出洁白的牙齿,说了些什么,然后张口大嚼torta。周遭都是油烟味,胸口却涌起一股暖意。我开始觉得,不论过去或现在,这一切环绕着我的世界,都是如此可爱。我走向人群聚集的中央广场,就是为了感受这样的情怀。
  
   旁边还有十个左右的洋葱排排站,不但小,形状还歪七扭八。店里只有这两种蔬菜,住在这里的人到底平常都做些什么菜吃啊?
  
   我拿起一颗洋葱,触感就像熟透的柿子,软软烂烂的。
  
   “……”
  
   寒意从脚底蹿了上来——我来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啦!
  
   从阿拉斯加的门户——安克雷奇出发的第三天。
  
   一路上全无城镇和人群的踪影,幽暗的森林吞没了道路。就算我不停踩着踏板,景色也没什么太大变化,道路两旁尽是绵延不绝的针叶树。
  
  
  
   我每次听到森林里传来什么东西的沙沙声,就会按响车铃,瞪大眼睛东张西望,感觉像是随时都会有大熊蹿出来。
  
   花了半天工夫,好不容易来到一处村落。说是村落,其实不过是一家加油站,再加上几栋民宅罢了,换言之,就是司机加油的补给站。这一带的城镇都是这样。
  
   加油站设有食品小卖部,却没什么好货色。蔬菜只有又小又软的胡萝卜和洋葱,有时还会有快枯干的马铃薯。吐司是冷冻食品,解冻后再拿来卖,袋子里都是水珠,一看生产日期,多半过期一个月。
  
   我走在昏暗的店内,在某个角落停下脚步,卖场里堆着看来很像狗食的东西,有红、黄、橙、紫等夸张的颜色,塞满透明塑料袋,不论颜色或形状,都和“甩炮”一模一样。读了袋子上的说明,似乎是“早餐谷片”,我觉得有点好笑,这种东西,会有人觉得好吃吗?为了让自己开心一点,我还是拿了一包放进购物篮里。
  
   走出店家,一坐上门前的长椅,我立刻把谷片倒进锅里,淋上牛奶吃吃看。嘴里传来湿黏黏的口感,接着有股化学香气蹿上鼻头,像是“肉桂水”(一种饮料水,肉桂味,颜色鲜艳。——译者),甜味也仿佛会一直粘在牙齿上。虽然是以半开玩笑的心情买下,我却担心能不能吃完这一袋。
  
  
  
   我又继续踩着自行车踏板,转眼间,世界又被幽暗的森林包围,人群的气息也消失了。
  
   “呼!”
  
   全身隐隐作痛,这是上班时完全没锻炼体魄的惩罚,得再忍耐些时间,身体才会适应。
  
   我看了一眼自行车,两天半才骑了200公里多点。我一直凝视着计数器,长度又多了一公里,然后两公里……三公里……
  
   “呼啊啊啊……”
  
   想到这事不知道还要重复几年,我不由得悚然一惊。虽然是自己起的头,又想找别人出气了。
  
   低头踩了一会儿车,眼前突然明亮起来,抬头一看,前头有座桥,淙淙水声传来。最后来到一条澄澈的小河,岸边是广大的露营区。
  
   我在桥上停下车,朝河里张望,清澈的河水里散落着许多像树干的东西。
  
   “!”
  
   竟然是鱼!放眼望去,都是红色背脊的鱼,长度似乎超过一米,大约二十到三十条,摇着尾鳍,悠然游动着。那优雅的模样让我一时看痴了。
  
   跑到露营区的办公室一问,柜台大叔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那是帝王鲑喔!”
  
   难怪体积那么大,我看到出租钓竿在房间角落排排站。
  
   看看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我有点犹豫。要停下脚步,似乎还嫌太早。
  
   打从在日本启程前,我就已有点着急,因为那时已是七月下旬,若不早日穿过阿拉斯加和加拿大南下,就有可能遭大雪封路,动弹不得。动身至今才不过三天,可不是偷懒的时候。
  
   我透过办公室的窗子凝视河流,午后阳光照得水面闪闪发光,水流潺潺,在我耳朵深处回荡,帝王鲑开始成群结队在眼前悠悠游过。
  
   “……就今日一天,只一天!”
  
   我连忙搭起帐篷,借了钓竿,直奔河岸。
  
  
  
   日头已西斜。
  
   我拿鲑鱼卵当钓饵,往水里一扔,就躺在河岸边仰望近乎透明的高高天空。风声挟着河流的气息抚过脸颊。
  
   听说溯流而上的鲑鱼不会吃饵,的确没什么鱼上钩,传闻大概是真的了。不过,鲑鱼这股游过数百、数千公里的活力,到底是打哪来的呢……
  
   森林的影子覆盖河岸空地,凉意立即袭上肌肤。
  
   走过去一看,办公室隔壁的餐厅早就关门了,我不想自炊,就坐在露台的长桌边啃吐司。一个月前生产的吐司,刚抹上奶油花生酱,就干巴巴地碎掉了。
  
   对面的位子坐着四个人,是一家人吧?像是爸爸的绅士用简单的英文慢慢问我:“你要去哪里呀?”
  
   看来是发现我停在帐篷前的自行车了。
  
   我老实说“要环游世界”,看到四人表情一亮,又慌慌张张补上一句:
  
   “啊,不过我才刚出发啦!”
  
   他们便露出半带苦笑的表情。
  
   这家人似乎是利用暑假从华盛顿州开着露营车旅行。两个孩子都还是小学生,聪慧的小脸充满好奇,一直盯着我不放。
  
   妈妈切蛋糕给大家吃,也分我一份。我忍不住呆呆望着,真是五彩缤纷啊!整块蛋糕洒上大量颜色鲜艳的砂糖粒,简直像小孩子画的烟火,让我想起早上买的谷片,突然觉得好笑起来。
  
   吃了一口,果不其然,甜得让人受不了。他们一脸满足,大口大口不停吃着,所以我也不能不吃完,只得自暴自弃地把蛋糕塞进嘴里。孩子们看着我,依旧满脸微笑,和他们四目交会时,我也挤出笑脸。哥哥好像早就在等我这么做,开口道:
  
   “你有装水的保特瓶吗?我帮你放进露营车的冰箱吧!”
  
   小小年纪,语气竟然这么沉稳懂事。我起身说“我马上去拿”,回头望了帐篷一眼,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针叶树林的剪影上空一片鲜红,宛如火烧。河面灿然发光,好像撒上一层金沙,亮晶晶地闪烁着。
  
  
  
  02 珍妮特的豌豆汤(美国)
  
   珍妮特把深绿色的汤端上桌,说了声:
  
   “Bon appetite!”
  
   我没听清楚,她大概是看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笑着说:“bon appetite是法文,在餐前说的,和enjoy you meal是一样的意思啦!虽然是法文,现在美国人平常也会用。”
  
   原来如此,还是“Bon appetite”比较简单,发音也好听多了。
  
   她又接着说:“这是豌豆汤。”
  
   拿汤匙一捞,这汤相当浓稠。我舀了一匙凑近嘴边,闻到烂熟堆肥的气味,接着战战兢兢放进嘴里——
  
   “!”
  
   我凝视餐桌上的汤,把汤匙伸进汤碗里,测量汤的深度,似乎不少。我边搅拌这黏糊糊的液体,边思考要怎样才能全部喝完。
  
   转头望向隔壁的布鲁斯,这位世故的白发绅士正面无表情啜着汤。
  
  
  
   我在阿拉斯加的迪纳利国家公园遇见布鲁斯。那时我正在询问处的露台躲雨,他下车跑过来,大概是看到我载满行李的自行车而觉得很厉害吧。
  
   “要是经过西雅图,一定要顺道来我家玩!”
  
   他说完,给了我一张写上地址的便条,用力握握手,又跑开了。
  
   穿越阿拉斯加,骑过加拿大,来到西雅图,这时已过了三个月。
  
   布鲁斯站在门口,张开双手迎接我,拍拍我的肩膀:“你总算来了!”说着,像三个月前那样用力握紧我的手。
  
   他领着我走进客厅,一阵掌声传来,原来有将近十个人满脸微笑地拍手。暖炉上方的墙壁还贴着大字报,写上“Welcome Yusuke”(欢迎裕辅)。布鲁斯看着我,似乎在说“怎么样?”宛如少年的容颜堆满了笑意。
  
   布鲁斯今年六十六岁,退休后便骑着自行车或开露营车旅行世界各地,双眼充满活力,一点都不像过了耳顺之年。
  
   他以前是工程师,在地下室有自己的工作间,不但在里头组装自行车、修理汽车引擎,还会做衣柜。他说:
  
   “裕辅,你不赶时间吧,我还得帮你保养自行车!”
  
   太太珍妮特也接话说:
  
   “来,这是你的睡衣。”
  
   然后,她绽开笑脸,把刚洗好的睡衣和毛巾往我胸口一塞。
  
   隔天,布鲁斯把我的自行车牵到工作间拆开,抹掉传动器的润滑油,重新上油,还拆下链条,用汽油仔细清洗,每项都是大费周章的工作。而他对我的照顾还不只这些,他说:
  
   “货架这么小,行李会掉下来的吧?”
  
   他花了许多功夫,在货架上安装了一块木板,然后看看完成的货架,再把木板四角都用砂纸磨圆,应该是怕我受伤吧?伸手一摸,触感光滑平顺。
  
   布鲁斯甚至还把我借住在他们家的情况拍成录像带,寄给我在日本的双亲。我真不知该怎么报答他,只能不停道谢。
  
   布鲁斯非常注重细节,相形之下,珍妮特便是相当豪爽的女性了,在烹饪上更是如此。
  
   虽然不能一竿子打翻所有美国人,但大部分美国人都不讲究“吃”。珍妮特似乎也没有花工夫做菜、享受餐点的观念。她的生活步调就是:噼里啪啦做好饭菜,稀里呼噜吃完,把餐具一股脑扔进洗碗机,大功告成,可以看电视了!
  
   每餐的菜色也大同小异,有时是炒火腿或香肠,或把冷冻食品当作一道菜,再配上沙拉和面包,就这样。
  
   豌豆汤是在第三天晚上上桌的。
  
   就算我对两人充满感激,面对黏糊糊的口感、堆肥般的气味,还是有点难以下咽。绝不是因为汤难喝,美味与否完全出于个人主观,因为不合自己口味就质疑对方舌头有问题是不对的!只是,我不免惊讶,依民族不同,味觉上的差异居然这么大啊……
  
   才喝了一半,我就完全停下动作。正无计可施时,朝隔壁一望,布鲁斯的神色也变了,他露出复杂的表情,和我一样拿着汤匙,不知所措地搅拌着。
  
  
  03 柳橙的甜美(美国)
  
   我在白雪纷飞的山头看到一间孤零零的咖啡店,便冲进去躲避寒风。
  
   狭小的店内,除了自家手工制的面包和饼干,还有“杯装方便面”,旁边则设有热水器。
  
   满头白发的老板站在柜台后头,看到我,面无表情,习以为常地招呼:
  
   “来里头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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