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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实秋传

_14 宋益乔(现代)
机场把我接到我们的新居,我一定兴奋得要命!我到了新居,第一件事做什 么,第二件做什么,第三件??我都想过了。你想到了么?”
梁实秋对采访他的记者说的一席话,很详尽、生动地道出了这种两人不 可须臾分离的夫妇深情:“夫妻间也不用天天腻在一块,象我们隔段时间分
开三、五天,不也挺好的吗?唯一的烦恼就是我不放心她,怕她一个人在外 面出了什么事,尤其是香港,我还是不大放心她。要她每天打个电话回来,
好让我安心。可是这样也不大好。我耳朵不好,经常听不到电话铃声,我必 须把电话放在身边。我每天要工作。她经常都是晚上打回来。等她电话时,
我又会着急,生怕自己睡着了听不到电话铃声,只有把电话放在枕头旁边。 这样精神上又实在太紧张,后来我只好跟她说,不要打电话回来算了,省得
我每天晚上提心吊胆地睡不好觉。这样她又不放心我了,怕我每天起居没有
人照顾,生病了也没有人知道、没人管,又急着要回来看我。所以后来想想, 两三天的小别还可以忍受,分开久了,太担心事也不好。其实她不在台北,
我每天足不出户,家里请了个女工每天上半天工,给我煮饭、洗洗衣服。我 就全天可工作,日子也挺简单规律的:她又不成,怕我工作太辛苦了伤神,
又担心。唉,她也真是的。”
对梁实秋的这份情意,韩菁清不仅理解,而且怀有深深的感激之情。回 顾两人的恋爱结婚过程,她感慨万分地说:“我第一次婚姻失败以后,我以
为自己不会再结婚了。认识梁先生之初,我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嫁给他。坦 白地说,最先我还打算替他介绍女朋友呢!没想到他倒追起我来了。”“一
般的人,常常看不起我们歌星、影星这一行。他不这样。他说,什么行业都 值得敬重。他这么个大教授,大作家,跟我相爱那么多年,从来都很敬重、
尊重我。你只要读一读他的情书,就可以感到这一点。他的这种敬重、尊重, 是发自内心的。”
分析起两个人的性格、个性,韩蔷清认为梁实秋血型属 A 型,所以“细 心、温柔”;而她自己是 O 型血型,“豪爽、刚强”,甚至带有“男性的脾
气”。但由于“柔能克刚”,因而被“他‘克’了——征服了,爱上了他”,
“‘柔刚相济’,组成了和谐、美满的两口之家”。在谈及这些时,有人问 她结婚前喊梁实秋“教授”,婚后是否还喊“教授”?她爽快地回答说:“不, 不!在家里,喊他‘喂’,喊他‘秋秋’”。一语透露出多少的温情与爱! 自然,对韩菁清所给予的无私的体贴与爱,梁实秋同样感念不已。韩菁
清出身演员,一向生活随便散漫成为习惯,但结婚后,她力图使自己与丈夫 的生活规律一致起来。她本来不会做饭,现在她也经常下厨房烧饭做菜——
虽说切出的姜丝象“棍子”,而且经常切破手指。梁实秋怜惜地说,这简直 是把“千金小姐当丫环使”。每晚临睡前,韩菁清都不会忘记用电锅炖一锅
鸡汤,或牛尾、排骨、蹄膀、牛筋、牛腩,再加上点白莱,冬菇、包心菜、 虾米、扁尖,让酷嗜美食的丈夫第二天清晨和中午“都有香浓可口的佳肴”。
为了回报妻子的情意,梁实秋甘愿牺牲自己的一点享受。有一天深夜, 屋里漆黑一团,睡足一觉醒来的梁实秋忽然听到黑影中传来指甲钳剪指甲的
声音,问道:“菁清,你为什么不开灯”?韩菁清回答说:“开灯怕吵你呀”!
他急忙拧开灯,说:
“你洗完脚,剪指甲,不开灯怎么行?会把脚指剪出血来的呀,破伤风 病毒感染太危险了!”第二天,他便向她提出各住一间房,因为他睡觉爱打
鼾,说梦话:她在夜里爱看电视、听音乐,分开后彼此都更方便些。
尤其使梁实秋感动的,是为了给他创造更舒适的工作环境,韩菁清不怕 劳累、麻烦,在五年内竟三次兴师动众地“搬家”——对此,她自己自嘲为
是好似“吃了耗子药”。
他们婚后一开始是住在忠孝东路三段三一七巷,也即梁实秋永远不会忘 怀的那七层楼上的“恋爱圣地”。由于这个住所是在顶层,隔热不好,书房
又西晒,到了夏季酷热难当,极不利于梁实秋的写作与健康。几度勘察,韩 菁清看中了四维路上的三十六号二楼,但搬过去后不久,楼下开了爿汽车修
理公司,从清早到深夜,叮叮??敲敲打打地没完役了,梁实秋尽管耳朵聋, 也无法忍受这嘈杂的声音。无奈,又搬到了辛亥路国际乡野大厦。这次,韩
菁清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来了个“高高在上”,十二搂做为卧室,客厅,十 三楼有一四十坪面积的空中花园,十四楼上辟了个宽敞明亮的书房,整个新
家阔绰漂亮,舒服无比,按说是个再理想不过的地方。谁知,“教授”无福 消受,他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恐高症。不能透过玻璃窗往下看,一看就浑
身出冷汗,只能天天拉上窗帘过日子。幸亏四维路那家汽车修理公司搬走了, 他们最后又搬回了四维路。使梁实秋实在过意不去的是,在这几番折腾中,
韩菁清生怕他劳神费心,每次都是凑他赴美探亲时,一个人率领雇工苦干, 直到一切完毕,新居整理得舒舒贴贴时,才让他从美国回未。当他为她“一
切替他着想”再三表示不安时,她只是淡然一笑说:“流汗好过流泪,流汗 对身体有益,流泪则伤心伤神。”
要爱就爱得明明白白,要爱就爱得死去活来,这种现代人的恋爱婚姻观, 在梁实秋与韩菁清两人的关系中体现得是再典型不过的了。他们珍重爱情,
也为能在人世间寻觅到真正的爱情而自豪。在相互写给对方的情诗里,他们 大胆地、热烈地为自己的爱情而讴歌:
你说你不爱花儿, 因为花儿太艳丽, 且难以抵抗那芬芳扑鼻。 你说你不爱鸟儿, 因为鸟儿太调皮, 整天吱喳教人不能休息。 你却在我耳边细语:
你爱树,爱叶,也爱草地, 甚至于田原旷野也都如你意。 我问你:“为什么?”
你说你爱的是那一片青青,青青,青青。 眼底,心底——青,青,青青, 路远,路近——青,青,青青, 充满人间天上——全是青,青,青青。
这是韩菁清写的一首《青、青、青青》,情致悠远、余意绵长,是属于 那种只能“你知我知”的恋歌。
比较起来,梁实秋写的诗味道更加蕴藉,也更耐读。有一年,在韩菁清 生日的重阳节,他赋诗为赞道:
满城风雨又重阳, 怅望江关欲断肠 却是小娃初度日 可能许我一飞筋
又一个重阳到来时,梁实秋再度写诗祝福他们的爱情永远源远流长:
一年容易又清秋 携手同登百尺楼 但使月圆花长好 由他海屋去添筹
不过,月亮有圆有缺,花也有开有谢,毕竟不会永远的“花好月圆”。 这一点,梁实秋是十分清楚的,所以每念及自己的那块最大的“心病”——
年纪和身体,他就不禁肝胆欲碎,悲痛不已。他贪恋人间这最后的美好晚景, 却又知道“好景不长”,得到的必将彻底失去。作为一个清醒的老人,他不
能不为自己一旦谢世爱人将如何继续人生旅程的问题忧虑,所以,他又说: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年纪大了。还能够有多少时间陪她呢?所以我 鼓励她发展自己的兴趣,人活在世界上总要有一个目标,有我在她身边照顾
着她,她可以每天安安心心地过日子,也不用学这学那了。但是我总是要先 她而去的,我走了以后,她一个人怎么办呢?为了将来着想,我希望她能专
心选择一条路,努力朝这条路上发展,将来有所成就,心里也有个寄托。她 那么聪明,学东西也学得快,现在开始努力也还是不晚的。”
梁实秋的担忧,自然合乎人情之常。但韩蔷清本人却并不在乎这些。在 她看来,人生在世,真正投入地爱过,有过无比圆满的生活,这就够了!不
管为时多么短暂,但只要切切实实地拥有过、享受过,就不能算是虚度此生。 世间的事要求完全的至美至善,是不切实际的,人生总是有缺陷的。
因此,韩菁清不象梁实秋那么悲观。丈夫健在时,她尽其可能地充分享 受生活!后来,梁实秋真地先她而去了,她也能勇于面对现实,并且依然以
为自己是幸福的。他们在一起生活的十二年时光,成为她永远回味不尽的幸 福源泉。
梁实秋故后,她写下了寄往冥府的《几生修来不渝的爱》和《我现在唯 一的安慰就是默念你》两封信,焚化于丈夫墓前。其中有这样一些话:
“秋秋: 我又在心底轻轻地呼唤着你,不管你听得见或听不见。每天一睁开眼睛,
所见到的都是你的照片,用手接触到的,哪怕是一支笔、一张纸条、一盏灯, 甚至于电话听筒,上面都有你的手印,都有你极深刻的影子存在,我怎么能 忘得了呢!
“明知道你离开我快九个月了,我的心却离你越来越近。我现在唯一的 安慰与快乐,就是在默念你和回忆我们共同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你留给我的
回忆是甜蜜的,虽然它增添了我现时无限的辛酸,可是我愿陶醉在回忆中, 这就是所谓的‘自我陶醉”吧?
“你也劳苦了一辈子,这个世界上,很少的人象你那样,样样精通,学 贯中西,而且一辈子做学问,坚强又有毅力,从不骄做自满。我此生何幸嫁
得如此可敬可爱的如意郎君?你说你娶我是几生修来,我现在想想,我才是 几生修来!
“我不是你初恋的情人,我是你最后的唯一所爱,我好满足,好满足, 你有了我永远不会再有别人了!
“你也不是我初恋的情人,但是,你是我唯一的‘敬爱的丈夫’,我永 爱你,‘至死不渝’!
六、无可避免的结局:死亡
梁实秋顽强地在人生旅途上挺进。垂暮之年,他以惊人的毅力完成了两 项巨大工程:《英国文学史》和《英国文学选》。在《英国文学史·序言》
中,他说:“迟暮之年,独荷艰巨,诚然是不自量力。历时七载有余,勉强 终篇,如释重负。”
更为惊人的是,就在这同时,他又计划开始另一项更为浩大的工程:用 英文写《中国文学史》,编《中国文学选》。
他似乎不知道老之将至,自己已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 在他心里,还埋藏着另一桩心愿:在条件许可时回故乡北京走一道。
这是几十年的夙愿了,而现在则更加强烈、也更加迫切。 令人万分欣喜的是,随着国际间形势的飞速变化发展,这种可能在日益
增大。终于,进入 1987 年之后,台湾当局宣布从 11 月 2 日开始,解除民众 赴大陆探亲的禁令。
看来,实现多年的愿望己是指顾之间的事了。
可是,一进入 1987 年,梁实秋尽管身体仍一如既往,没有发生什么太大 的变化,但心情却黯淡了许多。他似乎预感到要有什么意外可能要发生。
1 月 29 日(正好是 87 年春节),他在吃饭时不小心,咔嚓一声,咬掉 了一颗门牙(假牙)。尽管他从不迷信,可大年初一便“老掉牙,”这却使
他心里总是感到不自在,以为是不吉之兆。
他请人给算了一卦,后来对别人说:“卜者谓‘八十六是一关’,我正 在过关”(按梁实秋这年的实足年龄应为八十四岁。依贝中国旧时说法,倒 也真是一关)。
10 月 30 日晚上,邱彦明女士为提前给韩菁清祝寿(韩菁清生日在 31 日) 来到梁府。她是梁实秋的忘年之交,一向随随便便,不拘形迹。这天他们在
一起吃饭,开玩笑,气氛轻松愉快。梁实秋不光兴致勃勃地给《联合文学》 题词道:“联合文学出版已届三年,一晃儿!都是大家群策群力,才有今天,
我们不敢说三年有成,但是我们硬撑过来了。今日相聚,皆大欢喜,敬情签 下芳名,以志鸿爪”(按:梁实秋为《联合文学》编委,故题词中用第一人
称“我们”),还非常慷慨大度地答应给即将到地利时去的邱彦明写文章:
《送邱彦明往比利时去》。可是,正在大家都喜气洋洋之际,梁实秋忽然冒 出这么几句话:“彦明,我第一次感觉到我老了。老,是一件不愉快的事,
因为所有的机能都在衰退,所以要老人快乐是很难的。昨天我去邮局,通常 我走路去,都没问题,可是昨天,我拄着拐杖,走两三步就得停下来略事休
息,心脏跳动不太稳定。”这话和当时的气氛是那么不谐调。一时,弄得大 家都很伤感。
虽说如此,由于梁实秋的身体并没有异常现象,大家也就没有太在意。 韩菁清原先打算 11 月 2 日去香港,现在也决定还是去。
11 月 1 日上午,梁实秋的一切情况依然正常。应友人约请,他还以妩媚 流畅的“梁体”,写了不少条幅:
楼阁烟云里, 山河锦绣中。 何如春柳月,
犹忆岁月松。 文章推后辈, 风雅激颓波。
直到下午五时,他还在家中接待了作家无名氏夫妇。 然而,意料不及的事情猝然间发生了! 晚上,韩菁清去理发店洗头,作飞往香港的行前准备。夜十一时,梁实
秋忽然感到心脏不适,此时身边正好圆无一人。他急忙拿起电话,拨通了儿 子梁文骐的住处(梁文骇此时已从大陆来台北定居),急切地说:“快来! 心脏不好!”
但梁文骐来台北的时间不长,对这里的情况很生疏,不知该送哪儿抢救, 慌乱中写了一字条问父亲:“哪儿可找到医院?”
梁实秋现在已无法说话,只是摇头。 幸好韩菁清洗完头发赶回家来,立即召来附近一个姓洪的医生,随后又
拨通了“119”,用救护车把梁实秋送进了台北中心诊所,由一位姓黄的医师
负责治疗。 根据当时诊断的情况看,虽说医院向病人家属发出了“病危通知”,但
“依洪大夫的观察,危险性大约是百分之十至百分之十五。大约住院一、两 星期便可回家修养了。”
但梁实秋本人似乎并不乐观。翌日,他对韩菁清悄悄说:“回家后,把
○○七号皮箱打开。” 他们有很多箱柜。结婚之后,依照原先的习惯,韩菁清把所有的箱子都
编了号。“把○○七号皮箱打开,”这是什么意思呢?韩菁清有些不懂。 梁实秋在病中的头脑是异常清醒的,他想了很长时间,忽然凄恻地向守
候在身边的妻子说:“菁清,我对不起你,怕是不能陪你了!”说罢,泪如 雨下。
邱彦明闻讯也赶来了,一见面,梁实秋就流下了眼泪,哽咽着说:“彦 明,我要写给你的文章已经想好了全在脑子里了,可是来不及写了。”
韩菁清为了调节当时的气氛,拿出了当天的报纸,告诉梁实秋:邱彦明 获得了当年的“金鼎奖”。
“彦明得了金鼎奖,”韩菁清的手段没有奏效,梁实秋说话的调子更加 凄凉,“我得心脏奖”。
韩菁清和邱彦明都还没顾得上吃晚饭。这时,看梁实秋的情况比较稳定, 她们一块出去,随便吃了点东西,又随即转了回来。
刚到病房,梁实秋即紧紧抓住了韩菁清的手,那神情就象是分别许久似 的,“激动的不断重复”:“小娃,你们到哪里去了?我恐怕靠不住了!”
他又诉苦似的说:“菁菁,怎么去这么久?刚才他们给插了尿管,说我不能 排泄,又照了 X 光片。我要医生告诉我真情,我说我与常人不同可以承受实
情。他说我恶化了??”在说这些话时,他一直在哭,说到最后己“泣不成 声”
这以后,梁实秋的病情似略有好转。于是,想起家中的猫,嘱咐韩菁清 赶紧回家照料一下,再三的强调:“要善待我们的三只猫,犹如善待我们的 子女一般。”
但午夜之后,梁实秋的症状出现异常:睡眠不安,且频频出汗。“医生
断定是缺氧所致,于是给以小型氧气面罩。但是这个面罩紧贴鼻口,梁实秋 觉得不适。经韩菁清、梁文骐向院方交涉,改换大型面罩,病者这才稍安,
竖起大拇指称好。”
6 点 50 分,护士来量脉搏,一切正常。
到了 7 点 20 分,病人突然全身扭动起来,样子似甚感痛苦。他打着手势 要来纸笔,抖颤着狂乱地写道:“救我”“我要死了”“我就这样死了”??
“先后写了五次。”最后,终于忍受不住,扯开氧气罩悲惨地高声叫道:“大 量的氧气,我要大量的氧气!”
对这可怕的一幕,当时始终在场的邱彦明女士,在其《今我往矣,雨雪 霏霏——记梁实秋教授最后的医院生涯》一文中有详细记述:
7 时 20 分,梁先生突然不安的动起来,文骐大哥和我立即趋前,他比了 个手势我们马上递上纸笔,他写了字,我们怎么也看不懂,梁大哥说,好象
是“救我”,可实在不懂他的意思,问他又说不出,终于他扭动得受不了, 双手把氧气罩提高大叫:“大量的氧气,我要大量的氧气!”忙呼了医生、
护士来,他们说氧气己是最大极限,可是梁先生仍狂喊:“我要死了!”“给 我大量的氧!”声音凄惨,闻之不忍。梁大哥嚷你们没有更大的氧气设备吗?
医生一看情形不对,立刻搬来急救的设备和更大的氧气筒,并忙着准备调换 床位才能使用更大的氧气急救设备。一切在急乱之中,护士四、五个,医生
两、三个忙进忙出,这边小氧气管摘掉,立刻推到另一床位置要接大氧气筒, 就在这时,梁先生心脏停止了,时间是 7 时 30 分,立刻电击,又恢复心律,
并做了人工呼吸,这时梁太太接到电话赶来,40 分再次电击,45 分第三次电 击,任什么也挽救回不来了。梁先生永远离开了。待刘真校长夫妇、林挺生
先生赶到,已迟了一步,但幸梁太太、梁大哥均在身畔。梁实秋在这个世界 上度过了漫长的八十四个岁月,至此,抵达了一个绝对的终点。现在,对这
个热闹的世界来说,他已彻底的不再存在。——不过,这话反过来也应该能 够成立:无论这个世界多么生动、复杂,对他来说,也因为完全失去了意义 而不再存在!
文坛巨星的殒落,震动了整个台湾岛。人们景仰他一生不阿世媚俗、具 有独操特行的人格,也尊崇他笔耕一生、著作等身的业绩。
台湾各大报对“巨人离席”纷纷迅速作出了反应。
《中央日报》在其编者按中说:“又一颗文坛巨星殒落了,‘雅舍’的 主人梁实秋先生昨日不幸因病逝世,他的幽默、机智以及独具一格、隽永有
昧的散文,也随着一一淹没了??”
《中国时报)》文称:“台湾硕果仅存的三○年代散文大家梁实秋先生, 不幸于昨天上午八时廿分因心肌梗塞病逝于台北中心诊所,享年八十六岁。
梁先生自青年时代就以浪漫的热情全力投身文学事业,不仅写诗,翻译西洋 名著,也曾于抗战期间接编重庆《中央日报》副刊。民国二十九年开始以‘子
佳’笔名撰写《雅舍小品》于《星期评论》杂志??”
《联合报》推出的是通栏标题为“春华秋实”的一组悼念文章。“编者 按”中对“秋翁”一生的概括颇为中肯、准确:
文坛耆宿梁实秋先生昨晨去世了。梁氏活跃于“五四”之后中国现代文 坛,为重要文学团体‘“新月社”代表性人物。梁氏散文淡雅而隽永,自成
一迷人风格,《雅舍小品》脍炙人口;梁氏所服膺的人文主义与浪漫主义理 念,引起他与以鲁迅为首的革命文学论者的笔战:而梁氏做为一位学者,除
一生坚守教学之岗位外,更以译介英国文学作品为职志,《莎士比亚全集》 风传海内。梁先生留下等身的著作,热情而超脱的典型,终于在一个秋实的
季节走完他丰富的文学人生之旅。??
确实,站在生命现象的角度看,梁实秋的整个“人生之旅”是相当完整 的,甚而近于完美无缺。他微笑着开始了他的生命旅程,最后,又微笑着中
止了生命的脚步。应该说,同时代人中活得象他那样充实、丰富、自在、洒 脱而又心安理得、没有人欠欠人那一套烦恼者,是极其少见的。
因此,梁实秋大可以从此“托体同山阿”,了无遗憾地去获取并享受那 永恒虚空中的永恒清静、永恒超脱了!
秋翁离世,受打击最大的自然是韩菁清。 在悲恸欲绝中,她记起了丈夫的临终遗言:打开○○七号箱子。
她打开了。仔细检视过一遍后,她已哭肿的眼睛再次涌满了热泪。 箱子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三份“文件”。
一件就是 1984 年 7 月 25 日梁实秋在妻子离家去港时亲笔写的《我的遗 书》。
另一件是早一天写给韩菁清的一封信,实际也是“遗嘱”。 第三件也是一封信,是一年多后,即 1985 年 11 月 28 日,写给儿子梁文
骐的。 写给韩菁清的信中道:
清清:你现在到香港去了,我独居寂寞,瞻前顾后,愁思百结。有些事 我要告诉你。
我首先告诉你,自从十年前在华美一晤我就爱你,到如今进入第十个年 头,我依然爱你。我故后,你不必悲伤,因为我先你而去是我们旱料到的事。
我对你没有什么不放心,我知道你能独立奋斗生存,你会安排你认为最好的 生活方式。但是我还有几件事要嘱咐你:
一、对人宽厚是你的长处,但不可过于热心,对人不可一见如故,以免 吃亏上当。
二、晚睡晚起的习惯,会与社会交往造成不便。能稍矫正就好。 留下一些存款你应如何处理,任随你意,我无意见。身后只余此小小数
目,我很抱愧。 十年来你对我的爱,对我的照顾,对我的宽容,对我的欣赏,对我所作
的牺牲,我十分感激你。 我故后,我们的两只猫,无论如何困难,你要照顾他们,一如照顾我们
俩亲生的孩子,我知道这是不需要我吩咐的。 清清,愿你幸福长乐!
秋秋留言 七三、七、甘四、 附给文骐一函,盼我故后转交。七四、十一、卅补记。留给梁文骐的信
全文如下: 文骐:我因为年事己高,趁神志尚清,预留此函给你。
啙窳一生,鲜有积聚,汝能自立,我心良慰。年来稍事积蓄,仅为防老。 一部分存在美国,一部分存在台湾。在美国的一部分,分赠你们同胞三人,
已经吩咐文蔷于我故后按照我的意思执行。戋戋之数,聊做纪念。在台湾的 一部分,我遗赠汝继母菁清,作为她日后生活费用之一助。菁清为人忠厚,
对我晚年用拂甚至,我甚心感,我故后盼善事之,无贻我忧。关于治丧问题, 当由菁清作主,汝可从旁襄助之,其处理原则已另嘱菁清注意,不外一切从
俭,不发讣闻、不开吊。不收礼,不组治丧委员会,不开追悼会,死欲速朽, 何用铺张。至于我的版税问题,为数甚微,远东微有若干版税,划归文蔷,
正中版税则给菁清,其他如九歌出版社及皇冠出版社则汝收受之。
汝半生坎坷,吾甚痛心。今后至盼否极泰来,能于此安身乐业。开始储 蓄,以备不时之需。勿做物,少言语。言尽于此,愿上天福汝!
烟酒要节制,戒绝最好。又及。
父字 七十四年十一月廿八日
人之将死,顾恋亲眷,圣贤难免。为人夫,为人父,为人主<对猫而言>, 梁实秋可谓至矣尽矣!
梁实秋的丧葬完全合乎死者生前的意愿。 正巧有人从西非象牙海岸进口了一批红木。韩菁清斥资二十三万七千元
台币,为梁实秋制做了一口红木棺材,据说可以保存三十年以上。 她还为他定做了春夏秋冬四套真丝寿衣,分别为黄、黑、灰和咖啡色。
他身穿四季寿衣,枕着绣花枕头,盖着绣花被,身旁放着文房四宝和《雅舍 小品》、《白猫王子》、《槐园梦忆》等著作,静静地躺在红木棺材中。
11 月 18 日上午,在台北市第一殡仪馆福寿厅举行了梁实秋遗体告别仪 式,一切如仪。完毕后,在濛濛细雨中起灵、出殡,安葬于台湾淡水北新庄
北海公园墓地。整个过程,拍摄成了一部录相片,由韩菁清亲唱的戚婉歌声 配乐。
昔我来思,杨柳依依,今我往矣,雨雪霏霏。在风雨凄凄中,梁文骐泪 如涌泉,《诗经》里的这首诗很自然地涌上他的心头。
墓地很高旷,举目四顾,莽野苍苍;墓前石碑上的字为韩菁清亲笔书写: 梁实秋教授之墓。这都是梁实秋生前一再要求的,他在《遗书》中曾再三叮 咛。
在解释梁实秋之所以愿意在高处筑墓的原因时,韩菁清曾透露,那“为 的是让他能够隔海遥望魂牵梦索的故乡”。
由此看来,如果说梁实秋这一生也有遗憾的话,那么,在有生之年始终 没能回到家乡,该是他最大也是唯一的憾恨了。
因此,当我们就要结束这个漫长的“故事”的时候,我们愿意把一开头 就引用的伟大古诗人的那不朽名句,再一次奉献在我们这个“故事”的主人 公灵前:
曼余目以流观兮, 冀壹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 狐死必首丘。 魂兮归来!归来!??
1993 年 6 月 6 日,9 时半终完成于聊城师院三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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