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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 逆水寒

_8 温瑞安(马来西亚)
  沈边儿有些迷茫的看着秦晚晴,道:“不痛,不痛。”
  秦晚晴突然柔静的凑过脸去,轻吻沈边儿颈部的伤处。
  沈边儿静看秦晚晴俯下来那浑圆微贲的额,以及在额上的几络乱发。
  他心中生起强烈疼惜的感觉,想用手去抚平那几络发丝。
  秦晚晴停止了吮吸,悠悠地抬起了脸。
  月光下,一对温柔似水多情的眼。
  微露的皓齿,尖巧的额。
  微微的倦色,些许的草屑,更添楚楚可怜。
  沈边儿忍不住用手扶起她的秀额。
  “你能不能只要我,而不要喜欢我?”秦晚晴用一种令人听了都不忍心的哀求,这样地问。
  她的唇上还闪着血渍。
  是沈边儿身上的血。
  沈边儿摇首,发出一声叹息;“不能。”随即大力的吻在她的唇上。
  略带腥咸的血味,还有湿需柔滑的唇……令沈近儿忽然用力的拥紧了她。
  他们第二度亲吻在一起。
  月色下,风和稻穗的世界。
  他们紧紧的贴着,仿佛已化成月色,化成声音,化成两根互相厮磨的稻穗……
  直至秦晚晴微弱地推开他,微弱地问:“你……要不要我?”
  沈边儿一面怜惜地太息,一面温柔有力地道:“我要你,也要喜欢你,就算你杀了我,也不能阻止我要你,喜欢你。”
  秦晚晴颤声道:“这又何苦?”凄弱得就像一支无助的麦穗。
  沈边儿怕失去她似的搂紧了她:“为什么不可以?”
  秦晚晴幽幽一叹,双手搅住他的腰;忽然间睁开了星眸,感觉到他的强烈的冲动。
  像灸热铁棒一般的热烈和冲动。
  秦晚晴又闭起了眼睛,像梦幻一样的声音,在沈边儿耳畔响起:“我不是黄花闺女,如果你要我,你可以……”
  沈边儿反而放开了她,满脸通红。
  秦晚晴幽怨的白了他一眼,在月光下,双眸盈着泪光,她用手解开了衣衫。
  沈边儿是人。
  他是男人。
  而且是十分强壮、年轻的男人。
  秦晚晴微弱的喘息,在稻穗厮磨声里,柔弱得令人心折。
  凄清得足以融化沈边儿的热情。
  阳光普照。
  一遍稻穗如金。
  秦晚晴正过去把一件一件的衣衫拾起,穿上,她幽怨的看着仍在恬睡的沈边儿,嘴边含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然后她挽起了发,露出细长的颈,迎着朝阳伸了个懒腰,她细秀的颈,还有些毛发,柔顺的朝下坐着,经旭日一照,成了金色的柔丝,使她格外的明媚,像略镀了一层轻金似的。
  然后沈边儿也醒来了。
  他伸手一揽,发现不见了身旁的人。
  他身旁的人,在他心目中,已是一生幸福之所寄。
  他立即紧张了起来,幸好,秦晚晴就在他眼前,用一种像看淘气孩子的眼神捎住他。
  “看你。”秦晚晴嗔着说他,“像只脏猪。”
  沈边儿笑了,一个挺身就起来,笑道:“脏?昨晚你又不嫌……”
  秦晚晴劈手给他一巴掌,沈边儿嘻笑闪过,秦晚晴佯作生气地道:“再说,你这懒猪,我就把你杀了煮来吃!”
  沈边儿一伸舌头,道:“谋杀亲夫啊,这可不得了。”
  秦晚晴忽又脸色一寒,半晌,才央告他说道:“不要这样说,真的,不要这样说。”
  沈边儿再也忍不住,过去拥着秦晚晴,道:“为什么我不可以这样叫你,我们已经……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夫人,我的老婆。”
  秦晚晴冷静地道:“就当我们是昨晚的缘份,今儿把它忘掉,好不好?”她的眼睛微微上抬,平静的望着沈边儿。
  沈边儿突然觉得爱煞了她的神情,也恨煞了她的话语:“你……你,你!你跟多少人有这种雾水烟缘,一夕留情?!你,你做的好事!”
  秦晚晴轻咬住嘴唇,冷冷地道:“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要怎么骂,便怎么骂。”
  沈边儿抓住她柔弱的双肩一阵猛摇:“告诉我,为什么?!至少让我知道,是为了什么?”
  秦晚晴忍着痛,挣开他,背过脸:“就当我是水性杨花的女人罢。”
  沈边儿用力地踏着地上的软泥,狠狠地道:“水性杨花的女人!女性杨花的女人!”
  秦晚晴噙着泪,回身道,“我们已逃出来,从现在起,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沈边儿跺足道:“好!你这种女人,我也不想再见——”狠狠排开稻草,走入人高的稻穗里去。
  沈边儿一旦消失在稻海里,秦晚晴张日欲呼,招手欲唤,但却喊不出声音来,眼泪籁籁而下。
  沈边儿只觉得四周的稻穗,都发出飕飕的声响,脚下也是这令人烦躁的声响,全不似昨夜如催眠般柔和的沙沙。
  他恨不得用一把刀,砍尽这一大片稻草。
  也不知是风送来,还是怎么,他突然听到一句话:“慢着,好像有人走过来了——”
  沈边儿一愣,本来正在分开稻草的手,乍然止住。
  本来要往前踏的脚步,也陡然顿住。
  他整个人像遽然定住了一般。
  那声音也突然终止。
  再也没有人声。
  只有其他的杂音。
  风拂稻穗声,水蛙鸣音,泥塘冒泡的微响……
  良久。
  沈边儿终于听见有人在说话。
  说话的人也在压低语音。
  “谁说有人声?”
  “刚才明明听见好像……”
  “啪”地一下耳光清脆的响,原先那人骂道:“别杯弓蛇影了,那两人还没来,你就怕成这样!待会见大当家把他们赶入这里,我们在此伏击,你要是缩在一旁,看我不宰了你七块九块喂王八!”
  “是,是……”另一人颤声道。
  沈边儿心中飞快转念:这些人,看来便是攻打毁诺城那一伙的,他们说的两个人……秦三娘有险!
  沈边儿一念及此,再也镇定不下来,飕地掠了出去。
  他要在这些人没有发现秦晚晴之前找到她!
  就这轻微的响,那一干人似已发觉。
  可是沈边儿不管了。
  他一定要先找到秦晚晴。
  ——可是秦晚晴在哪里川
  突然,他听见西南角上有短刃交击之声。
  他毫不犹疑就窜了过去。
  待他掠到那儿时,兵器声已静止,稻穗倒了大片,显然有经过一声激烈的打斗。
  地上倒了三个人,血染金黄色的稻草。
  沈边儿的心突的一跳,看清楚才知道秦晚晴不在其中。
  那三名伏尸的人都是连云寨党徒的装扮。
  沈边儿正要舒一口气,忽听四面八方有人叱道:“在这里下?”
  “咄!还想逃!”
  “别让他跑了!”
  沈边儿迅速游目一扫,知道在稻草堆里现身的共有十一人,其中一个手持金枪,跟金黄的稻穗,金烈的阳光照映,特别威风。
  只听其中一个人道:“咦?不是他——”
  另一个说:“谁说不是!”
  先前的说:“当然不是,昨晚那个,给顾大当家打得不住吐血,这人伤得不怎么重—
  —”
  那持金枪的扬声喝问:“喂,还有一个女的,躲在哪里?!”
  沈边儿一听,更放了心,冷冷地道:“什么男的女的,人在这儿,命在这里,有种上来取去。”
  持金枪的怪笑道:“你是什么东西?!可知本大爷是谁?”
  他旁边的人立即已结地跟他接了下去:“他便是我们连云寨的二当家“金蛇枪”盂有威盂大侠!”
  沈边儿有意拖延时间,好让秦晚晴闻风逃脱,便道:“哦?孟有威么?我听说他只是连云寨的小脚色,排到第六,怎么一下子升得那么快?是讨了新主的好,拍了新任寨主的马屁,还是自己封自己个头衔?”
  孟有威气得咬着牙齿,金枪“呼”地划了三、四道花枪,正要说话,忽然间,草业里传来几声惨呼。
  盂有威脸色一变,沈边儿长空掠起,一拳将一名连云寨弟子的脸门打裂,人已趁这刹那的变乱间,窜入稻海之中。
  他认准了最后一人惨呼之所在,潜越而去。
  他潜至发出呼叫声的地方,与发出最后一声惨呼,不过相差几个眨眼的功夫,可是那儿已经没有人。
  只有死人。
  死的是一个名连云寨弟子,手里有一张七发火弹驽。
  ——是谁杀死他的?
  就在这时,沈边儿也已惊觉四处有人潜拥过来的声响。
  沈边儿再也不理一切,站了起来,大声呼道:“三娘。”他在“霹雳堂”雷门,一向沉着练达,平日在雷卷面前扮演冲动刚烈的角色,但雷卷和戚少商都深知他稳重冷静的一面,可是他现在因为担心秦晚晴的安危,已经失却了他平时的镇定。
 
第二十六章 金黄稻穗鲜红血
 
  沈边儿才叫出声,稻丛里立即冒出了七八个人头,此起彼落。
  这些人正迅速在向他包抄过来。
  就在此时,又一声惨呼。
  惨呼声离沈边儿左边不及八尺之遥。
  沈边立时向那里掠去。
  突然,他原先站立的所在,噗噗噗连响,至少有十四、五件暗器,打在稻杆上!
  沈边儿长空掠起,有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半空夹击。
  三道人影一分,沈边儿落在惨呼之处,那儿多了一名死人,伏在地上。
  沈边儿左腰多了一道血口。
  那两道人影,一人落下,额骨爆裂,永不能起。
  另一个惊魂未定,孟有威已经赶到,一枪往稻丛中沈边儿的背门扎去。
  沈边儿倏地往稻丛里一伏,消失不见!
  孟有威气虎虎地下令:“搜!都给我搜出来,我要他死一百九十二次!”
  他这一声叱,沈边儿自然也是听到。
  可是他已无心恋战,心里乱成一片。
  就在这时,自己后面的稻丛,微微移动了一下。
  沈边儿知道孟有威的人搜到来了,他身子不带一丝声息的疾闪过去,分开稻草,果见人影一闪。
  “铮”!那人出剑!
  剑好快,眼前一亮,剑已至!
  沈边儿目为之眩,闭起双眼,双手认准部位,一抓一扣。
  剑已及咽喉,但发剑的手已被沈边儿抓住!
  剑顿住,但那人“铮”地又拔一剑!
  沈边儿的时锤也立即撞了出去!
  突然间,他觉得手里所扣的臂腕,柔若无骨,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他不禁顿了一顿。
  那人的第二剑也陡然停住。
  两人一看,不禁一齐失声叫道:“是你!”
  “三娘!”
  两人才一出声,稻草丝丝作响,又有敌人逼近。
  秦晚晴眼珠子往稻丛里一转,疾道:“走!”两人一齐翻滚过去,原先立足之处,已刹然多了几人。
  秦晚晴与沈边儿却已不见。
  又一声惨呼。
  秦晚晴拔出了剑,沈边儿收回了拳头。
  一名连云寨叛徒倒地而殁。
  沈边儿握着秦晚晴的手,激动地压低声音,哑然道:“三娘,我找得你好苦……”一时间千言万语,但又无从说起。
  秦晚晴的眼眸湿润,出现了感动的神色,用手掌把沈边儿的手背轻轻覆盖,道:
  “我……我也在找你。”
  沈边儿只觉心头一热,道:“三娘……你,你也是喜欢我的,何苦……”
  秦晚晴拍拍他的手背,嗔笑道:“快别说这些了,我算过来,他们一共有十九个,十一人向你明打着包围,另外八人匍伏前来狙击,刚才,我放倒四人,你杀了两名,还有一个,给我们合力干掉,总共七人,也就是说,他们还剩下十二人。”
  沈边儿觉得只要秦晚晴在他身边,世间一切都变得没有难事了,“那十二人不是什么脚色,不是我们的对手。”
  “可是,”秦晚晴狠狠地道:“打退他们并不难,我们却不能让他们离开,不能活回去一个!”
  沈边儿见到秦晚晴狠辣的神情,初时也怔了一怔,往后立即明白,道:“对!”
  ——只要有一人活回去,便会率众回来这里,这地方变成不是藏匿之处了!
  ——黄金鳞。顾惜朝等若知道他俩未死,一定会派重兵来搜捕,追杀他们的,那时就永无宁日了。
  沈边儿忽又想起了一点:“他们本来是来伏击两个人的……”
  秦晚晴道:“所以更不能让他们回去通风报讯。”
  沈边儿突然起身,挥拳,一拳击碎了一名潜近欲挥刀的敌人之喉核,对方连叫都来不及,便已咽了气。
  沈边儿又伏了下来,两人静悄悄地潜离了原地,秦晚晴道:“剩下十一人。”
  沈边儿道:“要杀他们不难,但要杀死他们全部则不易。他们一旦惊惧,大可四散而逃。”
  秦晚晴道:“除非让他们不感觉到畏惧,还以为他们赢定了,才有机会逐个击破后,一举搏杀。”
  “好,”沈边儿道:“但要留下一人,我要问个清楚。”
  秦晚晴点点头,然后用手抓住稻杆,摇了几摇,霍然,一柄枪尖,迎面刺到!
  秦晚晴一个跟斗翻了出去,哀呼一声。
  沈边儿一手抓住金枪。
  孟有威心里一凛,对手出手之快,令他完全不及变招,但他也是应变奇速,把枪一折,枪竟分为二截,孟有威一手抄住另一截枪,急刺沈边儿。
  沈边儿闷哼一声,掩脸而退。
  孟有威还来得及看见对方手背上指缝间都是鲜红的血!
  这时一名连云寨叛徒已抄至沈边儿身后,但惨叫一声,背后着了一剑,扑倒于地。
  孟有威急抢过去,但沈边儿已潜入稻草丛中不见。
  孟有威发出一阵特别的胡哨。
  那是他们的暗号。
  一下子,便来了十个人。
  孟有威持着枪,威风地道:“其他的人呢?”
  其中一人恐惧地道:“就这么多了,能到的,都到齐了。”
  ——不能到的,已经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
  一名连云寨叛徒怀着惧意的道:“孟寨主,我们,我看,不如……”
  孟有威神威凛凛似的道:“怕什么?!那女的已受了伤,男的也被我刺中,准活不了!
  快去搜!”
  “是!”连云寨的叛徒又各自两三人成一小组,钻入稻丛里去,孟有威不曾留意,原先集合的九个人,现在已成了八个人。
  孟有威自己也在搜索。
  他知道这一男一女是大官黄金鳞、大当家顾惜朝眼中钉、大对头,如果能抓住甚或杀了这两人,必定能使黄金鳞和顾惜朝高兴,不管大官还是大当家高兴,对他而言,可是件大大的好事。
  ——先搜杀这一男一女,再伏杀跟着要来的那对男女,这功可立得不小哇!
  ——老九游天龙只顾着去抓穆鸠平,可给自己独占了这个大功!
  想到这里,他就比拾到个大元宝还兴奋。
  也在这时,稻丛里又传来两声低嚎。
  叫声方起,便似给割断了咽喉,再也呼嚷不出了。
  孟有威立即挺枪赶了过去。
  两个死人。
  连云寨的人。
  金黄的稻穗沾染了血迹。
  孟有威忽然感觉到一丝不祥的念头:他毕竟在连云寨里出生入死,大小百数十战,情形对不对路,一向拿捏得甚为准确。
  他这个念头刚起,稻丛中又传来扑地的声音。
  孟有威立即掠了过去,刚好来得及看见两名弟子倒地,另一名带着莫大的惊惶恐惧,全身发着抖。
  那名弟子一见孟有威,一如见救星,舌头打着结:“他们……他们……杀了……杀了……”
  孟有威马上决定了一件事。
  情形看来并不如他所想象的:
  走!
  总共是四个人。
  两个是连云寨的叛徒弟子。
  两个是一男一女。
  沈边儿和秦晚晴。
  沈边儿和秦晚晴一点也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没有赶来的连云寨子弟,自然都遭了毒手。孟有威这儿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三名弟子。
  孟有威立即知道自己上了当。
  他本来还有勇气一拼,但当他发现沈边儿和秦晚晴根本没有被他所伤时,便有一种跌入陷阱的感觉,这感觉使他失去了全部的勇气。
  他大吼一声,“上!”当先一枪搠去!
  他一枪发出,也不管是否命中,拖枪就走。
  那两名连云寨弟子见主帅先上,他们也挥手扑上,沈边儿挥拳,一拳打在刀尖上。
  刀节节断裂。
  沈边儿第二拳打在他的手背上。
  那人的手臂立时发出拍拍如干柴爆裂的声响,他的指骨撞拳骨,拳骨撞腕骨,腕骨撞臂骨,臂骨撞时骨,一刹那间,手臂骨节全碎。
  沈边儿并不想使他太痛苦,第三拳便杀了他。
  另一名连云寨的叛徒的刀给秦晚晴双剑架住,交叉一剪,刀折为二。
  然后双剑到了他的颈上,交叉一剪,脖子落了下来。
  孟有威发狂地奔逃,另一名连云寨弟子,原早已吓破了胆,也亡命地逃。
  换作平时,沈边儿和秦晚晴也不想赶尽杀绝;可是现在他们没有办法。
  留一个活口,无疑等于把自己推入死路。
  沈边儿疾道:“我抓姓孟的!”
  他说完这五个字时己拦住孟有威。
  同时间秦晚晴已杀了那连云寨剩下的唯一弟子。
  那名弟子惨呼倒地,秦晚晴的心里却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一剑,就毁了一条生命,不分什么忠好敌我,不论什么正邪好坏,倒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为什么武林中的生命,竟如此轻贱,非要血来洗涤个人的恩怨不可?
  ——这些人本来互不相识,但为了立功受命,他便杀她,结果是她杀了他,他死了,彼此还是互不相识。
  ——为了自己活命,已在片刻间杀了一十八条人命,这样子换来自己的生存,值得吗?
  可是秦晚晴没有再想下去。
  因为她想起了碎云渊。毁诺城。
  那一众姐妹,为了保护几个朋支,结果被人残杀殆尽。
  秦晚晴的眼神融在剑芒里。
  剑尖遥指孟有威。
  沈边儿拦住孟有威,还未出手,孟有威掉头就走。
  沈边儿立即紧追,但孟有威只回头,没有走,他的枪自后遽然刺出!
  金枪闪电般刺到沈边儿的腰间,沈边儿突然一时往地上沉击,竟把金枪压在地上。
  孟有威立时弃枪,腾身而上,扑打点踢,连攻沈边儿七招。
  沈边儿连忙封开七招,孟有威又腾出金枪,呼呼呼一连三枪,疾攻了过去。
  沈边儿退了三步,架开三枪,反攻一招,把孟有威逼退三步,孟有威怒吼一声,连转三道枪花,突然之间,枪上红缨,全如钢针,向沈边儿激射过去!
  沈边儿倒吓了一大惊,危急间疾脱下了袍子,一兜一套,已把红缨针尽数收在其中。
  孟有威才射出枪上针,立即返身就逃。
  可是秦晚晴已拦在他面前。
  他一枪就刺过去。
  秦晚晴双剑一交,挟住枪首,运力一剪,孟有威这一柄金枪,居然剪拗不断,同时间啪的一响,枪尖离柄射出,眼看便要刺入秦晚晴腹中!
  孟有威手上这一支枪,有这许多机关变化,秦晚晴也意料不到,百忙中,力注剑上,剑籍枪力一沉,秦晚晴跃起,脚急出!
  脚尖踢在枪尖上!
  枪尖倒飞,“嗤”地射入孟有威右臂中!
  盂有威大叫一声,手一痛,指一松,秦晚晴双剑一回,手中枪便给夺了过去。
  孟有威反应忒也快速,立时回身向稻丛中窜去。
  但沈边儿在那儿抱着臂盯住他。
  孟有威忽然跪了下来:“求求你们,不要杀我……”
  很多人都会为了生存,做他可能平时很不愿意做的事。
  孟有威正是这种人。
  他正是那种宁可没有原则,也要立功,宁可不是人,也要活着的人。
  所以沈边儿问他的话他都据实的答:
  “毁诺城怎样了?”
  “毁了。”
  “你们是在等什么人来?”
  “雷卷和唐二娘。”
  “什么?”
  “是雷卷和唐晚词!”
  对沈边儿和秦晚晴而言,这句回答,无疑是意外之喜!
  孟有威也看得出来,所以他马上抓紧机会哀求:“只要你们答应不杀我,我都告诉你们。”
  “好,我不杀你。”沈边儿道,“但只要你说一句谎,我决不让你多活片刻。”
  孟有威当然不敢撤谎。
  “毁诺城破了之后,黄大人和大当家就下令我们仔细搜索,鸡犬不留……然后刘捕神去追捕戚少商及息大娘,‘连云三乱’和李氏兄弟去抓铁手,游老七及冷将军去追拿穆鸠平,我便和鲜干将军在碎云渊的残垣碎砾中搜查……”孟有威当然不敢仔细详述自己如何对一些毁诺城的伤残者杀戮和奸淫,马上便转入正题:
  “我们搜到一处溃倒的石室,忽然听到里面有一些异声,便叫人把石块掘开……”
  秦晚晴忽道:“慢着。”
 
第二十七章 私情与私心
 
  孟有威愕然,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秦晚晴却问:“你说那堆巨石堵满的石室,是不是前面倒着七根红色柱子的地方?”
  孟有威道:“红色柱子……是有几根,可是,可是我没看清楚,总共几根……”他正后悔自己当时为何不数个清楚。
  秦晚晴转首对沈边儿道:“确是二娘和雷卷的石室。”然后历声问孟有威:“之后怎么了?!说!”
  孟有威立即就说下去,比一头乖顺的狗遇到凶恶的主人还要听话:
  “我们听到里面有些奇怪的声响,像有人在里面推移堵塞的石块,我们以为是毁诺城的馀孽……不,以为是贵城子弟,便着手掘开来,岂知——”
  “原来是雷卷和唐二娘,他们俩大概见有人挖掘,便伏着不动,等我们把洞掘大了,他们就突然的扑了出来,伤了我们十六、七个人,我和鲜于将军不是他们之敌;眼看他们要闯了出去,却在这时,那唐二娘却顿了一顿,直瞪着地上,那雷卷便问她‘什么事?’唐二娘没有答腔,只对雷卷说了两个字;‘原来——’便没说下去了——”
  秦晚晴道:“她在看大娘的刻字。”
  沈边儿不明白:“刻字?”
  秦晚晴凑过去在沈边儿的耳边悄声道:“大娘用剑在地上刻了几个字,是我们毁诺城的暗号,只有自己人才看得懂,是约定二娘在中秋时易水江畔相见,共谋复仇大计。”
  沈边儿也压低声音道:“那么说,大娘确知二娘只是困在里面,并没有死了。”
  秦晚晴幽幽一叹,小声说:“老实说,我和大娘都以为二娘和雷卷只怕难有侥幸了,如果有几分把握他们仍活着,必嘱大家先撬开堵石救了他们再走。”
  沈边儿憬然道:“那么,大娘说他们自有通道逃出去,是骗我的了?”
  秦晚晴笑道:“通道倒是有的,但出口已被毁去,不这样说,你怎么肯走?现在倒好,雷卷和二娘吉人天相……想必在爆炸时,二娘他们已躲在通道中,通道前路已毁,但却能避过炸力,可是出路封锁,退路亦被堵塞,也当真是险。……”话音一止,向孟有威叱道:
  “快说,后来他们怎样了?!”
  孟有威却是心中高兴,因为秦晚晴既要对沈边儿悄声说话,便无意要杀自己灭口,故不想给自己听到,只要自己后面的叙述不出错,大概还能保住性命,于是道:“后来……后来……这阻得一阻,黄大人和大当家便赶到了——”
  秦晚晴恨声的道:“不好,这两个王八——”
  孟有威趁风转舵,也说:“对,这两个王八,一上来,就伤了两位大侠,我便收手不打,两位大侠负伤闯出重围——”他除了把激斗中部分重要情形表略过不提外,更把自己背后一枪刺伤唐晚词后踝的事略去不说。
  沈边儿吁了一口气:“总算也冲出去了。”
  孟有威一副是站在沈边儿这一边的样子:“可是那两个王八狼子野心,赶尽杀绝,一路把两位大侠逼来此地。”
  秦晚晴道:“他们四面兜截,把二娘他们赶来这里,你们则在这里预先埋伏,施加暗算,以立大功?”
  孟有威叩首道:“三娘女侠,你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罢,我这不过是奉命行事,纵心有不甘,也身不由己呀!”
  沈边儿冷笑一声道:“怕的是你不甘受辱,而且还不甘后人哩。”
  孟有威忙不迭地哀告道:“小的一向当戚寨主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奈何受顾惜朝那王八的挟制,只好虚与委蛇,攻打碎云渊一事,我本就极不赞同的,但小的武功不济,又如何有抗命之能?除了任其摆布,又能如何?请两位高抬贵手,饶了小的这条狗命罢!”
  沈边儿道:“可是适才你追杀我们,趾高气扬,不是挺威风十足的么?”
  孟有威一听沈边儿的语气,看来情形不妙,很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吓得变了脸色,指天发誓道:“小的真无加害两位之心,只要两位放了小的,小的今后修心养性,决不作恶,奉二位上檀堂祭拜,如有违言,愿血溅五步,死无葬身之地。”
  沈边儿笑道:“你也无须如此毒誓,我们说过不杀你,便不杀你。”孟有威才放下了心,沈边儿脸色一沉又道:“可是再给我瞧见你怙恶不俊,则要你真个死无全尸!”
  孟有威忙道:“不会了,不敢了。”
  沈边儿道:“卷哥和二娘大概几时会到?”
  孟有威看看天色,答:“他们四面包围,正往内进逼,大概再过一会,两位大侠便会退到此处来了。”
  沈边儿一字一句地道:“你老老实实地答我,追杀他们的有多少人?是什么人率领的?”
  孟有威道:“大概有一百多人,是黄大人、文大人、大当家和鲜于将军领的队。”
  沈边儿与秦晚晴相顾一眼,伸手点了孟有威的“睡穴”,孟有威整个人就似晕死了一般。沈边儿道:“这几个人,都不好惹。”
  秦晚晴在预算敌我双方的形势:“顾惜朝的武功在你之上,黄金鳞的武功也在我之上,文张高深莫测,加上鲜于仇和众官兵叛贼,是难有胜机的,除非,雷卷和二娘受伤不重,我们合四人之能对抗,或许还能一战。”
  沈边儿道:“那么,我们是不是也要在这儿布置一下,以便作战,还是离开这片稻田,去找卷哥他们?”
  秦晚晴道:“你知不知道这儿离碎云渊有多远。”
  沈边儿是几经浴血才杀出重围逃来这儿的。混乱中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少路,绕了多少圈,于是摇头。
  秦晚晴道:“这儿离开碎云渊大约十六里,你知不知道这儿叫什么地方?”
  沈边儿也不知道。
  秦晚晴道:“这儿叫做五重溪,这一片稻田,其实也是我们的地方。”
  “毁诺城”的人也要吃饭进餐,这一大片稻田,便是毁诺城的女弟子耕作的。
  所以秦晚晴很熟悉这个地方。
  她也曾经带一班姐妹在此播种过。
  沈边儿知道秦晚晴还有话说。他在等她说下去。
  秦晚晴用手遥指道:“那儿三座茅屋,也就是我们耕作后歇息之地。”
  沈边儿顺着她尖细的手指看去,果然有三所茅屋,其中一间已塌倒大半,另一间也破旧不堪,只有中间的那茅屋还算完整。
  秦晚晴道:“我们在茅屋的地底,挖了一深长的隧道,原本是拿来贮存米谷的,留有气孔往外通风,大约有半里许长,不过,这地道只供贮量用,所以并没有出口。
  沈边儿眼睛发了亮:“至少,必要时,可以在那儿先躲一躲。”
  秦晚晴道:“不过,要是敌人找不到我们,一定会到处搜寻,那地道人口并不算太隐蔽,很容易便会被发现。”
  沈边儿道:“你的意思……?”
  秦晚晴很认真的凝望沈边儿,说:“我往下说的话,也许你听了会很不喜欢我。”
  沈边儿道:“你说。”
  秦晚晴忽然婉约的笑了一下,道:“还是不说了,我太自私了。”
  沈边儿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道:“我的手既粗鲁又染满了鲜血,你不嫌弃?”
  秦晚晴道:“我的手也染沾了鲜血,你也可以嫌弃我啊。”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十分美丽,风韵曼妙得连好像稻田都妩媚起来。
  沈边儿笑道:“我现在不是握住你的手吗?”
  秦晚晴姑妩媚一笑:“这么会说话!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不说出来,我可听不懂。”
  沈边儿诚恳地道,“你说你自私,但我也是人,我也自私,你的话,摆在心里,不说出来,教我怎么明白?”
  秦晚晴笑道:“行了,拐那么大个圈于,目的是要把我的话逗出来。”
  沈边儿执着她的手,深深地望着她。
  秦晚睛低声道,“我怕我说出来后,你会不喜欢我的。”
  沈边儿只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不说别的。秦晚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我们既然己逃出生天了,为何还要跑出去送命呢?”
  沈边儿皱了皱眉头。
  秦晚晴马上道:“我就知道你会不高兴。可是,我们挺出去,是不是顾惜朝他们的对手?与其大家抱住一齐送命,不如——”忽然停声,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骂吧。”
  沈边儿的眼神冷了。
  本来热诚的双目,现在如同冰封。
  所以秦晚晴也不拟再说下去。
  武林于弟的江湖义气,本就不容许妇道人家干涉——只是女人有女人的“义气”,说出刚才的话,秦晚晴对自己也无法忍受。
  谁料沈边儿冷冷地道:“你刚才所说的,正是我心里所想的。”
  秦晚晴吃了一惊。
  沈边儿缓缓地道:“以前我从没有这种想法,我愿为雷门而活,肯为卷哥而死——可是,我现在已不只是我,我有了你。”
  秦晚晴望定了他。
  沈边儿痛苦地把脸埋在双手问:“我该怎么办?”他大力搓揉自己的头发,道:“我该怎么办?”
  秦晚晴把他的头挽过来,伏在自己的胸前,道:“只要我们不出来,顾惜朝他们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
  沈边儿道:“如果我们不出来,卷哥和二娘就会在这里秦晚晴哀呼了一声:“为什么上天要安排我们逃到这儿?”
  沈边儿忽然紧握秦晚晴的手,道,“既然上天把我们安排在这里,我们就要面对现实,不能辜负上天的安排。”
  他要秦晚晴看着他,“你知道卷哥和我的关系?”
  秦晚晴忍着泪,点了点头:“没有他,就不会有沈边儿,沈边儿就饿死在街头,或成为一头无用的狗,可是我是沈边儿,现在的沈边儿,全是卷哥一手裁培我起来的。”
  他吻着秦晚晴的手:“你明白吗?”他用尽气力道,“我不能背弃他。”
  秦晚晴抚着他的发:“你知道我和大娘、二娘的关系?”
  “大娘年纪最轻,二娘年纪最大;”秦晚晴道:“她由小把我照顾到大,在童年时,别家男孩子打我,她就跟他们打,结果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是她,有段时候,我们还不会武功,被卖入青楼,鸨母打我,她就护着,结果,她捱了打,脸青鼻肿,那一晚,有个老头子吃醉了酒,想要我,她也替了我,我一生的苦,都由她来代受,我为什么不能代她受一次?”
  她抚着沈边儿的鬓发:“我只是舍不得你。”
  沈边儿道:“三娘。”
  秦晚晴道:“嗯?”
  沈边儿道:“我们不能躲躲藏藏一辈子,见不得光,作出下半辈子都会后悔的事。”
  秦晚晴道:“嗯。”
  沈边儿毅然道:“所以,这件事,我们一定要挺身而出。”
  沈边儿忽然感觉到手背潮湿。
  秦晚晴在落泪。
  “可是……”秦晚晴道:“我感到好害怕……”
  “为什么?”沈边儿眼中又充满了狂热:“我们四人一起联手,说不定,可以把敌人都杀掉。”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许你喜欢我吗?”
  “我以前喜欢过的男人,而他又喜欢我的话,那么,很快的,他们都会因意外丧生;”
  秦晚晴颤抖着道:“相师也是这么说,他说我克夫,所以喜欢我的男人,都活不长,所以我宁愿躲到碎云渊来。”
  “不然,我会一直克我所爱的人,直至我遇上一个煞气比我还大的人,也同时克制回我,那么,我们便会一起死去;”秦晚晴泣道:“我真的好害怕。所以我才推拒你。我真的好害怕。”
  沈边儿拥住她,嘴里也觉干涩一片,只重复地道:“不要怕。不要伯……”
  秦晚晴的身子仍在抖着:“我怎能不怕,我怎能不怕?”
  “这些只是迷信而已;”沈边儿安慰她,“上天既然使我们逃了出来,就不会让我们随随便便死去的。知道吗?”
  “可是,相师的话,在我过去,都应验了……”秦晚晴道:“现在,我们面临到的,便是——”
  沈边儿忽然哈哈笑道:“如果真的灵验,迟早都要发生的,又何惧之有?何必要躲,人生自古准无死,能在死前得一红粉知己,此生足矣。”沈边儿豪情万丈的道:“横竖是一死,何不从容就义?救了卷哥二娘,他们日后自会替我们报仇!”
  “说不定,”沈边儿道:“我们不死,死的是那一干狗贼呢!”
  秦晚晴也被沈边儿的豪气激起了斗志,喃喃地道:“说不定,卷哥,二娘、你。我,确能跟那干逼人太甚的兔崽子决一死战呢!”
  “便是!”
  秦晚晴道:“好,那么,我们先把这些尸首埋掉,别让顾惜朝他们发现有入来过。”
  沈边儿疾道:“好!”忽看见晕死过去的孟有威:“这人……”
  秦晚晴低声道:“为了灭口,只好杀了!”
  沈边儿阻止道:“无论怎么说,咱们不能不守信。”他沉吟了一下,道:“制他重穴,保教他三天内不醒不过来,把他埋在田中土里,只剩下鼻孔,用稻草覆掩……三天后就算他出得来,大局已定,想来不致有害。”秦晚晴笑道:“只是,这样却是费事多了……”
  沈边儿道:“我们埋掉这些人,再退回茅屋里,接应卷哥和二娘。”
  秦晚晴满怀希望地道:“但愿他俩伤得不重……”
  沈边儿和秦晚晴很快便明了他们有多大失望,当他们第一眼看见雷卷和唐晚词的时候。
第二十八章 石室中的男女
 
  唐晚词扶雷卷入内室,替他掀开长衫,治疗伤口。雷卷身上的伤,一在胸,一在腰,胸上是刀伤,刀伤及肺;腰间是斧伤,肉绽皮掀。
  这两处都伤得很不轻,两度伤口都是顾惜朝下的毒手。
  要是换了别人,早就已经倒了下去,唐晚词很惊讶雷卷能一直支持着。
  看不出这个身体单薄,神色苍白的人,却有这么坚忍的耐力。
  这个人看去像个威严的领袖,连沈边儿,戚少商仿佛对他都十分尊敬,但在唐晚词的眼中看来,却像个受人遗弃的倔强孩子,正需要人照顾。
  ——真的有些像初见……
  她想到这点,心里便生起了疼借之情,越发觉得这瘦削苍白的人,紧抿的唇,亮黑的眉,就像当年与她恩情并重的纳兰初见。
  故此唐晚词愿意为雷卷亲自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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