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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 逆水寒

_6 温瑞安(马来西亚)
  顾惜朝脸色一沉,黄金鳞和他相觑一眼,心里都想:千万别给铁手溜了”黄金鳞说了一个字:“传!”
  霍乱步道:“是。”快步行去。
  刘独峰好整以暇地道:“什么事?”
  黄金鳞忙道:“依刘大人之见,息大娘既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好,我们是否应该这就攻打毁诺城呢?”
  刘独峰沉吟道:“毁诺城既不易攻,也不好打。”鲜于仇哼了一声。
  冷呼儿冷笑道:“刘捕头是不想得罪毁诺城的人,讲武林道义,守江湖规矩罢?”
  冷呼儿这句话说得甚为刺耳,挑衅之意甚明,岂料刘独峰直认不讳,道:“不错,皇上下旨,要我捉拿叛贼戚少商,我也藉此顺道查明李玄衣被杀一事,其他的武林中人,我既不管,也不想开罪。”
  鲜于仇道:“刘捕头既不想得罪人,可惜人家可把戚少商藏了起来,总不得您去登门求她放人罢?”
  刘独峰焉会听不出鲜于仇话中的讽嘲之意?他哈哈一笑道:“别说我刘某人向不求人,就算求了,息大娘既然冒死救了戚少商,就不会让他出来受绑……这总得有个解决的法子。”
  冷呼儿道:“解决方式?很简单。攻打毁诺城,杀个鸡犬不留,揪出戚少商,就地正法,或交你押回京师,岂不一了百了?”
  刘独峰抚抚干净整洁的黑髯,道:“冷兄真是名将本色啊!”
  这时冯乱虎、李福、李慧都已垂头丧气走了过来,一见刘独峰和五名锦衣人,眼色都惊疑不定起来。
  顾惜朝即问:“怎么回事?”他见铁手没押回来,心中已知不妙。
  冯乱虎道:“有人……劫囚车!”
  顾惜朝长袖一挥,铁青着脸色:“你们怎么……都是酒囊饭袋!是谁干的?!”
  李福道:“是唐肯。”
  高风亮一呆,道:“怎会是他?”目光望向勇成,勇成点点头,但眼神也十分茫然,他“埋”了唐肯就走,接下去发生的事,他也并不清楚。
  顾惜朝强抑怒气,向高风亮道:“高局主,你局子里倒是尽出些不得了的人材——”忽厉声道:“就凭姓唐的那小子,你们也制他不住?”
  李慧道:“要只是他,当然早就乱剑杀了,但就是还有李福道:“一个蒙面人……”
  李慧接道:“在桥子里……”
  李福接着道:“有四个人抬桥子……”眼睛向刘独峰那儿转了转。
  李慧坚持道:“那是蒙住了脸……”视线往刘独峰身侧五名手下瞄了瞄。
  李福跟着说:“那桥子里的蒙面人武功极高……”
  李慧紧跟着道:“我们敌不过他,才给劫去——”
  李福、李慧说着的时候,眼睛不住地往刘独峰身上溜,顾借朝和黄金鳞等自然也有注意到这一点,不禁狐疑起来,刘独峰哈哈笑道:情来,这么会搅排场的人,倒有点像我了。”
  刘独峰这一开口说话,李福、李慧齐声道:“是他!”
  顾惜朝脸色一沉,望向冯乱虎,冯乱虎也用力地点了点头。顾惜朝知道冯乱虎一向精明强干,连他也听出刘独峰的声音,看来,救走铁手的人敢情真是刘独峰。
  顾惜朝一念及此,脸上反而堆起了笑容,叱道:“胡说!你们可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名闻天下的‘捕神’刘独峰!刘大人只抓犯人,不放犯人,要是刘捕神也放犯人,那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那是刘爷决计不会做的;”他意犹未尽,补加了一句:
  “这一做呀,身败名裂,何况那是朝廷钦犯,搞不好,要诛连九族!”
  刘独峰道:“说的有理。却不知那救走的犯人是谁?我认不认识?要不要我来参与一份追捕此人?”
  顾惜朝道:“不必了。”
  刘独峰笑道:“连姓名也不让我知道,想必是朝廷要犯了。”
  顾惜朝道:“这人跟阁下倒是大有渊源,而且,说难听点,还是同行如敌国哩!”
  刘独峰“哦”了一声笑道:“还是吃公门饭的呢!总不会是诸葛先生罢?”说着仰天大笑,“要是诸葛,就凭你们,连同在下,也拿他不起!”
  顾惜朝沉住了气,道:“那么,真正劫走囚犯的只有那姓唐的了?”
  冯乱虎道:“是。”
  顾惜朝疾道:“那么,乱虎、乱水、乱步、你们三人一道儿去,追他回来,要是找着了,抓不回,格杀毋论!”
  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齐声应道:“是。”
  黄金鳞也道:“‘福慧双修’。”
  李福、李慧齐声应道:“在。”
  黄金鳞道:“你们带三十四名精兵,务必要抓到此人,死活不计。”
  李氏兄弟又应了声,眼睛又往刘独峰处一转。
  黄金鳞道:“刘捕神要留在这儿,帮我们抓匪首戚少商,不能助你们去抓钦犯!”
  刘独峰笑道:“你们放心,我不抢你们的功劳!”
  李氏兄弟和‘三乱’各自领人出发,忽听一阵喊杀之声,原来鲜于仇冷呼儿见毒水已退,城无遮拦,不再听命于刘独峰调度,私下率军攻打毁诺城。
第十九章 铁手的遭遇
 
  铁手和唐肯策马疾驰,十来里路,折了几条小径,翻了两座山丘,再转向大路,眼看一处三岔口,有木牌写着:“往碎云渊”,“往思恩镇”,“往南燕镇”。铁手指了指“往思恩镇”的路,艰辛地道,“思恩镇人多地旺,而且是市集中心,很多逃犯都往那儿躲,你过去装成猎户,呆上一年半载,再离开那儿,改名换姓,才出来再闯江湖,谅他们也拿你不着。”
  唐肯点点头道:“是。”
  铁手道,“那么,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
  唐肯问:“你往哪儿去?”
  铁手道:“碎云渊。”
  唐肯道,“老局主、黄金鳞、顾惜朝,他们都在那儿,你去铁手道:“戚少商等退入碎云渊,极之凶险,我总要去看看。”
  唐肯瞪着眼,道:“可是,你这一身的伤,去了又有何帮助?”
  铁手笑了,无奈地道:“我们这种人,就是这样,就算帮不上什么,也不能见死不救。”他拍了拍唐肯的肩膀,咳呛了出来,唇旁的血渍又鲜艳了起来:“你当然明白,你也是这样的人,你救了我。”
  唐肯昂然道,“就是因为我明白,所以我要跟你一道去。”
  铁手摇摇首,又摆了摆手,无力地道:“不必再多个人牺牲。”
  唐肯道,“我这下子,可能连累了老局主,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但总要去看看。”
  铁手道:“你去思恩镇,可有重大任务。”
  唐肯道:“什么任务。”
  铁手道:“我三师弟追命这几天可能经过那儿,你要是联络着他,或许,我们就能救戚少商。”
  唐肯道:“那好,我们了起去思恩镇,等追命三爷来,然后再一起去碎云渊救人。”
  铁手苦笑道:“这……”
  唐肯斩钉截铁的道:“二爷,唐肯也不笨,你托以重任,为的是支开我,不让我牺牲,难道我们之间还要推推让让,婆婆妈妈的么?铁二爷,你要是不给我跟你一道,就是看不起我,你去你的碎云渊,我照样赴我的毁诺城!”
  铁手叹道:“只是,我这身伤……他们不久就要追上,这样又对谁都没有好处。”
  唐肯拍胸膛道:“我扶你走,一定会走快些的。”
  铁手深深的望了他一眼道:“他们找一个伤者容易,找你却难,你还是……”
  唐肯怒道:“二爷——!”
  铁手也低喝一声:“好,我不说了,再说,就瞧你不起。兄弟,我们先到思恩镇,再转道往碎云渊去——只要过得了思恩,他们只怕没料到我们会倒转头往毁诺城的。”
  唐肯一拍大腿,喜道:“好,这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忽正色问:“二爷,追命三爷究竟会不会来?”
  铁手道,“兄弟,叫我铁手便是。”
  唐肯一股豪气上冲,即道:“铁二哥。”
  铁手沉重地摇首,道:“追命他不会来,不过他有重案要办,办好了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冷血正在养伤,无情赴陕西金印寺办案;他们,一个都不能来。”
  他咳呛着道:“就只有我们,你,和我,还有不知死生的戚少商、雷卷他们。”
  唐肯哈哈大笑,左手牵住铁手胯下灰马的缰辔,右手一击自己坐骑马背,道:“如此最好!我们前无去路,后有兵追,既无援军,也没银两,”他在驰骋中拍拍空囊,笑道:“这是反击的最佳时候。”
  马驰颠簸中的铁手确感伤口震痛,但见唐肯豪气干云,心忖:这人武功虽然不高,见识地位也都寻常,但确是一名好汉!因不忍拂他的兴头,强忍痛楚,未几便已来到思恩镇。
  唐肯徐徐勒马,见镇上热闹熙攘,来往行人很多,市集繁忙,便问:“铁二哥,咱们往何处落脚?”
  铁手道:“找一家最不起眼的客店落脚,吃点东西再说。”
  唐肯在镇陲近郊找到一家叫做“安顺栈”的酒家客店坐了下来,两人叫了点菜饭,铁手吃了几口,胸口一甜,哇地咯了一口血,血渗在白饭上,份外夺目,铁手抚胸喘气,边把草笠盖在饭团上,怕人瞧见。
  唐肯道:“这路上金创药敷完了,我跟你请大夫来看看。”
  铁手强忍胸口闷痛,道:“我这身上的药,也全给搜去了。”
  唐肯摸摸口袋,道:“我还有一些,请大夫和今天吃的,住的,还足够。”
  铁手道:“这可是你辛苦挣来的钱。”
  唐肯豪笑道:“只望能治好我的二哥,这些钱算得了什么!”
  铁手低声道:“其实,我的伤只要有适当的调养,让我有机会运功打坐调息,三、四天的功夫,就能恢复元气,十来天时间,便能痊愈,不到一个月,就可以如常,倒不必请什么大夫。”
  唐肯道:“二哥的内功,我是听说过的,四大名捕之中,就传你内力最深厚,要是这身伤落在我身上,一年半年,怕都好不全哩。”
  铁手道:“我们师兄弟四人,四处奔波跋涉,伤已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四师弟冷血天生坚忍刻苦,有过人的体力和意志,负伤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事,只是他天性感情较为脆弱,受不得伤;三师弟浪迹江湖,历尽风霜,什么伤不曾受过,他已经养成一种不怕受伤的能耐。大师兄却最体弱,外表冷漠,内心多情,他是真正经不起伤的。我所幸练的是内功,普通的伤,奈不了我何,就算严重的伤,只要给我一定的时间,也可以运功疗伤,好得较快。”
  唐肯听得颇为响往:“除了冷四哥我会过面外,追命三哥和无情大哥,我都无缘得见。”
  铁手拍拍他肩膊,笑道:“他日有机缘,当给你引见。”
  唐肯垂下头去:“他们……名动江湖,怎有暇来理我这等小人物!”
  铁手一手握住他的臂膀,道:“快别这样说!咱们结交只问好汉,肝胆相照,不分贵践,再这般说,咱们就不是兄弟!”忽觉五指一阵刺痛,不禁闷哼一声,变了脸色。他的双手被黄金鳞、鲜于仇等一路上施于苦刑,要不是他功力深厚,十指双臂,早已筋断肯折了。
  唐肯见状,忙道:“我还是去请大夫来,对于外伤跌打,有一些现成的药敷贴着,总是好的。”
  铁手想了想,也觉得非要有些金创药、跌打药不可,忍痛道:“也好。”
  唐肯疾地起来,道:“二哥先吃,我去去就来。”
  铁手只觉浑身伤痛,一起发作,额上已冒起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闷哼道,“自己小心,快去快回。”
  唐肯答:“是。”人已掠出了店门。
  铁手摇摇头,本想勉强吃些东西,让自己体力能有补充,然后运功调息,但才嚼了几口,已感到胃部抽痛着,加上断碎的肋骨刺痛起来,再也无法咀嚼,只好就地静坐运气。
  正在此时,店门外走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一个樵夫、一个猎户、一个郎中,看去甚是平凡。
  可是铁手只望了一眼,立即知道他们是乔装打扮的。
  而且铁手也立即分辨出他们是谁。
  他们正是这三个月来,他一直追缉着的五个凶徒的其中三个:王命君、楼大恐和彭七勒——另外两个凶徒:秦独和张穷,因为在山道上对铁手施加暗算,早已作法自毙。
  这三个人,穷凶极恶,正是合力谋害了他们的结义大哥“白发狂人”聂千悉的罪魁祸首,铁手受冷血所托,追缉了他们数百里,才在无意间卷人了戚少商被顾惜朝追杀的漩涡里去。
  铁手绝没想到他们会在此际出现!
  铁手现刻不能动,也不能走,连伙计端菜过来,他也坐着不动不言,因为这一动,反而引起这三个亡命之徒的注目,铁手而今遍体鳞伤,只怕连捧菜的伙计也未必斗得过。
  然而眼前却有三个阴险毒辣、杀人不眨眼的凶徒!
  王命君、楼大恐、彭七勒三个人刚刚坐下来,王命君就气急败坏的说:“我们吃完东西就走,这儿还是不能久留。”
  彭七勒刚刚放到唇边的茶杯,又放了下来,问:“为什么,这儿地僻人多,各路人马赶集汇集,不是正好藏匿吗?”
  王命君道;“你没见着么?我们刚走进来的时候,外面有大批官差军士,似在搜捕什么!”
  彭七勒不以为然地道:“那些酒囊饭桶,咱们还真不怕!”
  王命君吧道:“倒不是怕他们,而是万一震动了个冷血或铁手,那时候,可真自寻死路了!”“走,走,走!”楼大恐一拍桌子,震得杯筷齐声一响,店里的客人全向他望来;楼大恐道:“这样子下去,整天是逃、逃、逃!有什么生趣,不如拼了!”
  王命君忙和彭七勒佯作对喝了杯酒,笑道:“他喝醉了。”随而压低音道:“你干什么?这样惊动大家,要寻死别牵累我们!”
  楼大恐豪气顿消,沮丧地道:“可是,这样天天逃亡,日日逃命,也不是办法。”
  彭七勒没好气地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楼大恐握拳狠狠地道:“不如跟铁手那厮拼一拼!”
  王命君冷笑道:“你拿什么去拼?张穷和秦独不是去拼了,结果是两具尸首而已。”
  楼大恐埋怨他说道:“我都说了,五人一起上,未必打不过铁手,你却要张穷秦独去缠住铁手,让他转移注意力,好让咱们在另一方向逃逸,结果白白折损两名弟兄!”
  玉命君嘿声道:“你却来怨我:要不是我这一苦肉计,现在你可不知死在哪一层地狱里!”
  楼大恐也不甘示弱:“你以为你自己上得了天!”
  王命君仰勃子一口把酒干尽,又去倒酒,他正好面朝铁手,铁手安然而坐,王命君也没加注意,又去倒一杯酒,说道:“好死不如歹活,上天下地狱,都不如逃命的好!”
  彭七勒忽然抓住王命君置在桌上的包袱,王命君闪电般按住了他的手背,疾问:“干什么你?!”
  彭七勒道:“用‘三宝葫芦’,跟铁手一拼!”
  王命君骂道;“你们怎么啦!这两天不见那铁手踪影,说不定咱们已把他甩脱了呢,你们要无事找事,当初又何必十万八千里的逃!”
  彭七勒缓缓缩了手,眼睛却发了光,喃喃地道:“要是把他给甩脱了,那就好……”
  这时,一个人忽然走近,彭七勒吓了一跳,楼大恐连忙按住了他,彭七勒这才瞧清楚,原来是食肆里的伙计。
  伙计道:“三位客官,要叫点什么菜送酒?”他对失惊无神的彭七勒有些畏惧,便只跟王命君说。
  王命君心烦意乱,挥手道:“随便你点几道菜吧。”
  楼大恐却咕喀道:“不知明天还有没饭吃呢!我可要吃好一点的……”
  伙计道:“那么,客官要吃的是什么,小店立即做去。”
  楼大恐道:“这里有什么可吃的。”
  伙计道:“多着呢,本店著名象蚌、静鱼、龙球团团,不然,就照刚才那两位客官桌上的菜,都来一样如何?”他用手指向铁手桌上的菜。
  铁手心头一凛:他正意守丹田而至气贯丹田,竭力静观入定,陷了一种“八触”的境界,即动、养、凉、暖、轻、重、涩、滑合而为一,任这一心回复元气内力的当口儿,他只想恢复一小部分的功力,万一那三人猝起发难,也希望能有招架之力。
  楼大恐望去,那几道小菜也没什么特别,便问王命君:“喂,你看怎样?”
  王命君懒懒地望了一眼,正想说话,眼角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人影可以说是他恨得咬牙切齿之梦魔,王命君看了一眼,不敢相信是真的,又看了一眼,“哎呀”一声,一跤坐倒!
  彭七勒早已是惊弓之鸟,但反应快捷,一把扶住王命君,急问:“怎么?”
  王合君一张脸变得死灰,哭笑难分地道:“他……他……他……”楼大恐和彭七勒随着他颤抖的手指望去,脸色大变,如同跌入冰窖之中,彭七勒几乎就要双膝跪倒下来,愕然道:“他……他……怎么也在这里?!”
  楼大恐恶向胆边生,抄起一张凳子,喝道:“铁手,你要怎样?”
  食馆里的客人一见有人要动武的样子,都想走避,铁手淡淡地道:“各位,这儿没有事,我跟他们几位朋友有些过节,但我今天仍有公务在身,在等另外一位朋友,没心情动手,不会有事的,请各位坐下自便,当不骚扰。”说罢,自行喝酒,也不理会楼大恐的喝问。
  其实,他强提真气,一口气沛然地把话说完,五脏六腑又抽痛起来,一时再也说不出半个字,左手抓住酒杯,抓得好紧好紧。
 
第二十章 看不见有人
 
  三人听到铁手那番话,本来自度必死,一时之间,几疑是在梦中,楼大恐豪气尽消,呆立当堂,王命君一把拉他坐下,颤声道:“铁大人,谢谢不杀之恩。”
  食馆里的人客听出那独自饮酒的人,竟然是“四大名捕”之铁手,都又敬仰、又好奇。
  铁手冷冷地道:“滚”这个字一出口,腹部奇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命君求之不得,哈腰鞠躬,道:“是,是,我这就滚,就滚——”却见彭七勒仍然坐着,凝望着铁手。
  王命君示意道:“走——”
  彭七勒忽凑近低声道:“看见没有?”
  王命君疾道:“看见什么?”
  彭七勒道:“铁手浑身是伤,血迹斑斑,脸也给打烂了。”
  王命君急道:“这关我们屁事,我们能走就好!”
  彭七勒低声道:“我看不对劲。”
  楼大恐忽然会意:“你是说——?”
  彭七勒深沉的道:“铁手不是放过我们,而是没有能力动手杀我们!”
  楼大恐奋然道:“既然他杀不了我们,我们就去杀了他!”
  王命君狐疑地道:“对呀!我就说他没那么好,居然饶我们不杀——不过,四大名捕,虽死不疆。你们不记得当年他们四人,如何浴血战十三杀手吗?结果对方全军覆没,看来一早濒死的四大名捕,人人都活了下来!”
  彭七勒道:“你的意思是——?”
  王命君道:“保住性命要紧,何必惹事!你没听他说吗,他还在等人来,来人如果是冷血……”
  楼大恐道:“万一铁手真的伤重无法还击,咱们岂不错失良机?”
  王命君道:“要是铁手武功尚在,咱们岂不是在送性命!”
  楼大恐道:“这……”
  彭七勒说道:“看来这险还是不能冒……”
  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兴高采烈的叫道:“二哥,我请回来了这儿最有名的大夫,给您治伤。”说着扯了一个老头子,往铁手那儿走去。
  铁手叹了一声,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阻止是好。唐肯道:“二哥,你不舒服呀?”转首向那大夫道:“你行行好,快给铁二哥看看。”
  那大夫姓潘,在这儿颇负盛名,有人称他为“翻生神医”,即是誉他医术可以把死人翻生一般,他的医术当然没有那么好,但医人的经验倒是十足,才一探手把脉,再一掀铁手眼皮,端详铁手全身,即摇着叹息,道:“完了,完了,年轻人好勇斗狠,你这下子,伤得入了筋骨,至少也要躺两三个月,才能复原一半,要不是看你骨格强健,神定气足,恐怕不一定能活呢
  话未说完,楼大恐、彭七勒、王命君已三面包抄,到了唐肯背后,面向铁手。唐肯立时警觉,沉住了脸。
  彭七勒怪笑道:“好哇,铁手,你倒有今!”
  楼大恐道:“你都把我们逼苦了,看今天我不——”
  忽听楼里一个食客一拍桌子,叱道:“三个不知好歹的小贼,铁二爷放你一马,还哆嗦什么!”
  另一个食客也抓起桌上的长布包,走了过来,道:“铁二爷虽然受伤,但我们素来敬重二爷为人,决不容你们放肆!”
  食馆里大部分食客都相继起哄;原来这镇上多的是武林中人,大部对“四大名捕”十分钦仪,或多或少曾间接受过他们四人的恩义,而今是铁手身负重伤,面临危难,会武功的都有意拔刀相助。
  王命君笑嘻嘻地道:“哦、原来是打抱不平来的,真是不打不相识,欢迎,欢迎,幸会,幸会。”
  铁手心里却暗暗叫苦:王命君这三人武功虽然跟他相去甚远,但比起一般武林人物,却又高出许多,这食馆里的武林人,都是非常平庸的脚色,怎会是这三个恶徒之敌呢,何况王命君手上还有“三宝葫芦”,万一打斗起来,伤亡必众,铁手自度个人生死并无大碍,但决不忍这些古道热肠的汉子送命,心中大急。
  玉命君已在解开包袱,食馆里四、五名武林中人也围了上来,人一多,胆便壮,彭七勒道:“今日我们要报仇雪恨,不关事的爬开!四、五名武林人互觑一眼,谁也都不走开。
  楼大恐一把推开潘大夫,面对唐肯,粗声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唐肯正待拔刀答话,铁手忽道:“三师弟”。
  唐肯一怔。王命君、楼大恐。彭七勒更是震住当堂。
  铁手从容不迫的道:“这三个给脸不要脸的人,你拿他们怎么整治?”
  唐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铁手叹道:“要不是咱哥儿俩还有要事在身,到真要烦三弟你一人送他们一脚,好叫他们早些儿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唐肯只答:“是。”点了点头。
  彭七勒、楼大恐,王命君都开始一步步往后退。彭七勒率先飞退,楼大恐和王命君也跟着没命的跑,跑出了店门,再远离了小镇,彭七勒这才扶树喘息道:“妈呀,原来……原来……追命也也……也来……来了……”
  王命君也道:“你看他那一双脚,在进店里来的时候,多有劲,我就知道他决不好惹,他一进来,就……”
  突然住了口。楼大恐和彭七勒齐声问:“怎么?”
  王命君喃喃自语道:“不对啊!”
  彭七勒搔搔头皮:“有什么不对了?”
  王命君道:“他走进来的时候,叫的是‘二哥’,而不是‘二师兄’……”
  彭七勒为之气结地道:“那有什么?铁手也曾叫了他一声”三弟’……”
  语音一变,陡然叫道:“不对,不对,江湖上传言,‘四大名捕’中,无情是大师兄,铁手排二,追命行三,冷血列第四,其实是以入门先后为准,要论年纪,追命最长,铁手次之,最年轻的是冷血。刚才那个人,粗眉大眼,满脸胡碴子,但看去绝对还要比铁手年轻……不可能是追命!”
  王命君沉吟道:“便是。”
  这次到楼大恐比较怀疑,“会不会是追命外表年轻过人……”
  “怎会?追命历尽风霜,沧桑风尘……”王命君道:“我们都上当了!”
  楼大恐怒道,“我们折回去,杀了他——!”
  王命君望了望天色,时已近暮,他咬牙切齿的道:“回去是回去,不过只捎住他,先别动手,这次摸清了底儿,半夜才下手,决不教他活着离开思恩镇!”
  王命君等三人甫离“安顺栈”,铁手立即脸色惨白,抚胸摇摇欲坠,他顾得用内功发送退敌,已无法以内力压住伤痛,一时天旋地转,几要跌倒,食馆里的人都围观问候,唐肯情急地道:“铁二哥,都是我不好,害你……”
  铁手苦笑道:“我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他喘了一口气,向围观的人抱拳道:“诸位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其中一名武林人收起了刀,也拱手为礼道:“不必客气,四大名捕声名远播,替天行道,我们皆钦服万分,今日有幸得见,已感殊荣。”
  另一名武林人却关怀地道:“铁二爷没什么事罢……敢情这位是追命三爷了?”
  唐肯不知如何回答是好。铁手见这些人意诚,明知不智,但亦不忍相欺,便道:“他是我新结义兄弟,姓唐名肯,适才因为急于退敌,不得已借用了三师弟名号,请诸位见谅。”
  众人这才明白,见铁手居然道出真相,不怕对头再来侵犯,此种作为,十分诚恳信任,都很感动,那潘大夫也听过“四大名捕”的名号,已开了张药方,趋近道:“老夫适才不知是铁二爷,一时多口,误了大事,请二爷勿怪。二爷身受重伤,定必是为锄好去恶而不借身,这一张方子,虽不能立时见效,但对疗伤去瘀,特别有帮助,二爷如不嫌弃,我就献上这一贴方子……”说着把药方双手递去。
  岂料铁手尚未接过药方,已给一人抢去,那人道:“单是方子又有何用?得变成药才行!我去抓药,马上回来!”
  铁手见这里的人这般热诚,甚为感动,这几日人身上所受的苦楚,仿佛都有了补偿,铁手哽咽地道:“诸位,今日各位的大恩,容铁某人他日再报,此地在下恐不能久留,就此别过
  那最先挺身而出的武林人忽沉声道:“二爷,你现在离去,恐怕有点不妥。”
  立即有人间他:“怎么说?二爷留在这儿,不怕那三个恶人又来寻仇么?”
  那武林人道:“那三个人,以为是追命三爷也来了,想必不敢回头,我们这儿的人,吃的是江湖饭,走的是武林路,谁也不说出去,便没有人知道,究竟追命三爷在不在这儿、铁手二爷在不在这儿了!”
  听的人都说“是呀!”“对!”“照啊!”只有铁手在众人嚷了之后,问了一句:“却是为何不宜离开这里?”
  那人凑近铁手耳畔,低声道:“刚才,镇里来了一批官差,在大街小巷搜查,联同本地衙差,如临大敌按家搜索,我的是——”他把色音压得更低:“好像就是铁二爷您!”
  铁手一震。
  唐肯失声道:“官府的人找上来了。”
  铁手点头道:“来的好快。”转首向众人道:“今日的事,多谢诸位援手,诸位跟我铁某人以前素未谋面,铁某也不知诸位尊姓大名,恩藏于心,就此别过,诸位,请——”
  他这一番措辞,在场谁都听得出来,是不想连累今天在场救援的人,这些人虽是热血好汉,一听跟官衙沾上了边儿,虽不知原委,亦知铁手肯定是冤枉的,但谁也不敢与官府为敌,纷纷道:“二爷保重,就此别过。”
  众人相继离开,那人也抱拳道:“两位,请忍一忍,留在这儿,此时出去,必跟外面的官差撞上,愿二爷命大福大,他日有缘再相见。”说罢也行了出去。
  这时众人一一都已离去,食馆里甚是冷清,唐肯扶着铁手,四顾凄然,那老掌柜道:
  “铁二爷,老夫也听说过您的侠名,您要是不嫌窄陋,就留在这儿过一宵再说,我决不说二爷在这儿,二爷也不必提我事先知情,这便两相皆便,不知意下如何?”
  铁手知道这老掌柜敢冒大不违留自己在此过宿,已是十分难得,眼下这般出去,无疑自投罗网,并害了唐肯,而且自己也需运功疗伤,眼下别无选择,便道:“老丈美意,在下铭感五中,蒙您让我们栖身一晚,若有意外,决不牵连老丈贵号。”
  老掌柜笑道,“如此甚好。”即嘱伙计带两人上楼入房。
  三人走到一半楼梯,忽听豁琅琅、当啦啦一阵连响,十六八名衙役提着锁链。镣铐、冲了进来。
  铁手乍闻铁链碰撞之声,已然惊心动魄。只听为首一个衙役大声喝问:“李知军事、李知监事有令,抓拿朝廷钦犯铁游夏,”向老掌柜喝问道:“可有见到些什么陌生脸孔?!”
  铁手暗忖:嘿,李福、李慧这两个“墙边草”,倒是水鬼升城隍,成了知监和知军去了,这年头真是坏人当令。
  老掌柜期期艾艾,唐肯当先一步,挡在铁手身前,拔刀叱道:“铁大人忠肝义胆,义薄云天,谁要拿他,先杀了我唐肯!”
  那捕头抬头望了望唐肯,转头问身旁的同伴:“上头下令抓的,有没有唐肯这个人?”
  一名衙役即答:“报大捕头,没有这号人物。”
  那“大捕头”道:“既然没有这个字号,咱们该不该抓?”
  一名衙役答道:“既不在名单上,咱们就少惹一事好了。”
  另一名衙役答:“常言道:‘小心天下去得,鲁莽寸步难行’,咱们吃公门饭的,多得罪个朋友,不如少结个敌人。”
  铁手的眼睛发了光:最后一个说话的衙差,便是刚才那位仗义抱不平的大汉,只是换了件衣裳,敢情他是便装来食馆查探的,而今再换上官服。
  “大捕头”抚须道:“那么说,这人我们就不用管他了。”又道:“他后面是谁呀?怎么我看不清楚。”
  二名衙差举手在眼上张了张,道:“报大捕头,那人后面,我看不见有人。”
  那名汉子衙役道:“对,我也看不到有人,你们看不看得见呀?”
  大家都哄然答道:“看不见,没有人。”
  大捕头满意地道:“既然你们都说没有人,我老眼昏花,自然也看不到什么人了,那么,这儿已经搜查过了,那班来自京城的军爷们,就可以免搜这儿啦,回去只要咱们都说一声‘看不见有可疑的人”省事得多了。兄弟们,咱们打道回衙吧!”
  众人,‘哇”地吆了一声,一行人威风凛凛的行出了食馆,临去前,在门阶上,那汉子回头一笑,还抱了拳,交了包药材,塞到老掌柜手里,向铁手遥遥指了一指,掀开帘子,大步行了出去。
  唐肯本横刀,要誓死维护铁手而战,现在瞧得如在五里雾中,诧道:“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呀。”回首只见铁手热泪盈眶,左手紧紧抓住扶梯,更奇道:“他们……?”
  铁手情怀激荡,深吸一口气,道:“他们……在成全我。”
  老掌柜遥遥头,叹道:“他们都听过铁二爷的侠名,故意装没见到,前来查店,用意无非是他们先查过了,那些城里派来的军爷可就不必再来查一次了……这镇上的衙差,平时作威作福,但良心眼儿倒好的。”
  铁手知道这些衙差为了维护自己,可能要冒上极大的罪名,心中感动,但也警惕起来,知道李福、李慧等带兵搜查这里,自己的行藏决不能涉露,以免连累他人。
  老掌柜道:“您还是随小盛子上去吧。我把这药煎好了,再送上给您用。”
  铁手和唐肯到了房中,掌柜细心周到,再叫人送了饭菜上来,铁手振起精神,吃了一些,便运功调息,唐肯打醒精神,替他护法。
  铁手内力,十分深厚,他跟追命都是带艺投师,他的武功,一向都是顺序而习,投入诸葛门下之后,诸葛先生看出他天生异禀,也把内力悉尽相传;内功是诸葛先生武功最高修为,是以铁手的武功,也比无情、追命、冷血都强,只不过铁手既专注于内功,腿功就不如追命、剑法亦不及冷血,至于暗器、轻功和聪明机敏,亦不如无情。
  铁手轻摩七大要穴,渐次温热,中指按摩正。反穴各二十四圈,中丹田三开合,重复数次,再作三回嘘息。右手外侧劳宫穴置于百合,左掌压于右足涌泉穴,反转百圈,七按五吐,风息绵长,正转反旋,气流丹田往还,渐入佳境。
  不知不觉,已近初更,忽然屋瓦“喀”的一响,铁手已有醒觉,但唐肯近日过劳,手按刀柄,伏在桌上瞌着了,烛火犹自未熄。
 
第二十一章 三宝葫芦
 
  这屋顶“喀”的一响,十分轻微,但铁手还是听到了,沉声道:“上面是那位朋友,何不进来叙叙?”
  唐肯在睡梦中听到铁手说话,摹然而醒,抓住刀柄,惺松着间:“什么事?”
  铁手盘膝而坐,脸色凝重,看了看屋顶,唐肯跟着仰首看去,哗啦啦一阵碎瓦纷落,一条人影落了下来,一个人乱发虬须,目露极凶异彩,手持一枝臂粗熟铜棍,在瓦石碎坠中落地,正是楼大恐。
  楼大恐杰杰笑道:“怎样?铁二爷,咱们是老相识了!你找得咱们好苦,这次,终于叫大家给碰上了!白天人多,碍着咱们叙旧,今个儿晚上,正好给咱们痛快个够!”
  铁手淡淡地道:“楼大恐,你最胆小,总不会你独自个儿来,你的老朋友呢?”
  “蓬”地一声,窗子被拆开,一个人双手“拿”着窗子,跨入屋来,正是凶狠阴隙的彭七勒:“他来了,自然也少不了我。我特地赶来替你送丧的。”
  铁手道:“王命君呢?”
  只听一人道:“王命君在。”他回答的时候人还在门外,回答之后人已走了进来,但木门并没有开——只是木板上多了个人形的大洞,他是直“穿”了进来的。
  铁手笑道:“王兄果然好威风,连走进来的气派都跟人不一样。”
  王命君好像听不懂铁手语言中的讥刺之意,大刺刺地坐下来,唐肯一跃而起,提刀护在铁手身前,王命君只看了他一眼,笑道,“说也奇怪,铁二爷这身上一挂了彩,咱们几个,连走路都神采起来。”
  铁手笑道:“这叫此消彼长。”眼光落到王命君腰间的葫芦,忽道:“我真佩服你们。”
  楼大恐狰狞地道:“现在才来说讨好的话,不嫌太迟么!?”
  王命君却笑着阻止道:“尽说不妨,尽说不妨,凡是好话,我最爱听,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子好听的话,自铁二爷口中说出来,人生难得几回闻,焉能不听:自然要听!”
  铁手道:“我佩服的是你的兄弟们,怎么这般信任,把三宝葫芦挂你腰畔,要是打不过人,你拍拍屁股先走,凭了腰间的葫芦,也足以立于不败之境!”
  他这么一说,王命君、大恐、彭七勒三人一齐变了脸色。
  王命君怒道:“住口——”
  楼大恐忽道:“王老二,你腰间的葫芦,说来应该交给大伙儿,每人轮着保存一天,这才像话。”
  彭七勒道:“对!”
  王命君急道:“哎呀,你们怎么听这兔崽子挑拔!你们不大会使这宝贝儿,便暂由我收着,难道我会吞了么!”
  彭七勒冷笑,道:“就是伯你吞了!”上前一步,伸出手掌,道:“你给是不给?”
  王命君不自觉地用手抓住腰畔的葫芦,愤怒地道:“你这算什么?我是你们二哥呀!”
  楼大恐冷冷地接了一句:“聂千愁就够是我们的老大了!”
  王命君眼珠一转,忽然笑道:“好,我一定给,不过,咱们先宰了这挑拔离间的,咱们三个人,就把葫芦的三只都分了,一人一份,岂不是好!”
  彭七勒瞪了他一眼,道:“你说话可要算数!”
  王命君道,“我说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铁手道:“当日他答应冷血,向聂千愁认错,痛改前非,结果,聂千愁就死在他手上!”
  王命君刷地拔出铁扇,铁尖钉地弹出一支尺来长的银针,直刺铁手!
  唐肯早有准备,抡刀一格!
  “叮”地一声,银针刺在刀上!
  唐肯反攻一刀,王命君退了一步,但怕背门卖给左边的楼大恐,连忙一扭,闪至右边,又恐彭七勒出手暗算,只好身形一闪,这下一退三挫,变得左继右支,极为吃力,原本他以智谋好狡见长,武功并不太高,跟唐肯不相伯仲,但唐肯胜于豪勇有力,这一下直把王命君逼得狼狈不堪。
  唐肯刷刷刷一连几刀,把王命君几乎迫出门外。
  只听楼大恐冷冷地道:“不管怎样,你有意使我们窝囊反,以求自保,可惜就算我们要反,也得先杀了你才反。”
  铁手好整以暇,道:“这也无妨,不过,我那番话,你们的老二已起了戒心,待我死后,在阴间还不知等你们哪一位先上路呢!”
  彭七勒道:“跟他唠叨什么,杀了再说!”手上的凤翅挡一振,往铁手“天灵盖”打落!
  唐肯一心把王命君逼退,但全心全意,在留意背后铁手之安危,彭七勒一动,他顾不得身前大敌,人未回身,已然疾退,及时一刀架住凤翅挡!
  唐肯横刀硬挡,但王命君如蛆附髓,嗖地又贴身跟了近来,一针就往唐肯后脑刺到!
  正在这时,唐肯左右胁下倏地伸出两只手掌,迅疾无伦地拍中了王命君的左右胁间!
  与其说拍中,不如说王命君没料到那儿陡地多了一对手掌,所以整个人撞了上去!
  这当然是铁手的手掌。
  王命君捱了两掌,心道:“我命休矣!不料这两掌击在要害,只使他一阵血气翻腾,全身酥麻,在片刻间便已复原大半,心头一喜,叫道:“铁手没有功力,他的手下不中用了!”
  同时间,唐肯左肩已吃一棍,跌跌撞撞了几步,彭七勒持凤翅铛追击,唐肯半身微侧,勉力招架。
  楼大恐挺棍逼近铁手。
  王命君虽未完全恢复,但心知己无大碍,扇针一伸,直刺铁手眉心穴!
  铁手身急向后仰,闪过一刺,但全身真力难聚,砰地跌在床上,王命君狞笑上前,又一针刺下,务要把铁手致死方才甘休!
  就在这时,砰地一声,楼大恐一棍全力打在王命君的背上!
  王命君的背脊骨立时断了。
  不但断了,还碎裂成好几截。
  他也立时飞了出去,飞出窗外。
  在他还没在飞出去之前,楼大恐已一手摘了他腰畔的葫芦。
  铁手忽然喊了一声:“楼大恐抢了三宝葫芦!”
  那边的唐肯,因为负伤,手中钢刀已被彭七勒打掉,正在千钧一发之际,铁手这样一叫,彭七勒骤然放弃唐肯,掠了过来,凤翅铛直撅楼大恐。
  楼大恐本要一棍把铁手打死,但彭七勒的功势已到,他回身一架,拦住凤翅铛,怒道:
  “你要替王老二报仇!?”
  彭七勒冷笑一声,盯着他手里的葫芦:“你想独吞!?”
  楼大恐忽然收棍,道:“好,给你一只又如何?”
  他突然用右手一拍第一只枣红云卷着黛绿色的葫芦!
  “飕”地一声,一道白光,尖啸急射而出!
  彭七勒怪叫一声,忙用凤翅铛一格,但喉咙已多了一道孔。
  对穿的孔。
  血孔。
  他明明已经挡了白光,但白光仍是射穿了他的咽喉。
  他仰天倒下,来不及半声惨叫。
  发出惨叫的是楼大恐。
  楼大恐发出第一只葫芦,但因不谙三宝葫芦的施法,葫芦拍地炸开,他的右手尾指,无名指及中指,一齐炸断!
  王命君之所以不敢胡乱启用三宝葫芦,便是因为掌握不住施法,很可能会反伤已身,况且,他知道纵用三宝葫芦,也未必能制得住铁手——当铁手负伤之后,他已不必动用到这三只他视为珍宝的葫芦了。
  十指痛归心,楼大恐惶怖地,看着自己被炸烂掉的手指,铁手突然弹起,双手扣住楼大恐左手的熟铜棍,叫了一声:“快!”
  唐肯已抄起地上的刀,一刀砍去!
  楼大恐虽然受伤,但反应仍是极快,危急中遽然放弃熟铜棍,往窗外掠去——他决定只求身退!
  唐肯豪勇过人,但应变不够快,来不及拦阻。
  铁手则有心无力,也拦不住。
  楼大恐刚飞出窗口,忽听,“嗖”地一声,铁手只见他平掠的身形,胸向地而背向天,倏地,一道银芒,自腹中没入,背脊射出,再消失于黑暗中。
  楼大恐怪叫一声,脚落地时,看见王命君全身倚在窗下,惨笑看着他。
  王命君手中仍执着铁扇。
  扇上的银针,经已不见。
  楼大恐突然想起,王命君的“扇上银针,历尽苦辛”的传说时,只觉腹中一阵剧痛,他想上前把王命君碎尸万段,但已寸步难移。
  王命君惨笑道:“你……暗算……我,我暗……算你……大……家……”
  陡然间,一阵大量的烟雾,像会走动黑色的魔手一般,全罩在王命君脸上、身上。
  王命君一阵痉挛,没声没息的倒下。
  烟雾来自楼大恐腰畔第二只葫芦。
  他已拍碎了第二只葫芦。
  但葫芦中的毒烟,同样也缠住了他,这使得他迅速地失去了性命,而不必再受王命君那一记淬毒银针的折磨。
  烟雾虽然繁密,但并不消散,过得一会,竟自王命君、楼大恐两人鼻孔,耳孔。眼孔钻入,全消失不见。
  窗外一轮清月。
  唐肯长嘘了一口气,道,“好险。”
  铁手问:“你的伤?”
  唐肯按了按左肩,苦笑道:“不碍事的。”他勇猛好斗,负伤反而是经常的事。“这班瘟神自相残杀,倒省了事。”
  铁手长叹道:“可惜,今晚的确大多事了一些。”
  唐肯奇道:“怎么说?”
  铁手道:“因为生事的人刚刚才到。”
  “正是。”窗外有人拍手笑道:“风好月残,如此良辰,我们不来惹事,谁来惹事?”
  另一个声音接道:“我们正是要来滋事,生好大的一桩事!”
  两人一起在窗口突然出现,竟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俊秀青年:“铁手,你逃不了的!”
  这两人当然就是当年李鳄泪的两大弟子:“福慧双修”——李福和李慧。
  铁手在一路上可谓受尽了他们的折磨,而今看来又落在他们的手上。
  只听李福道:“奇怪,你们都说搜过此处,却怎么放着一个大钦犯没有瞧见?!”
  李慧道:“幸好,我们没跟着那三头乱冲乱撞的瞎苍蝇到城郊盲目搜捕,看来,这个大功我们立定了。”
  两人说着笑着,已幌身进入屋里,完全没把负伤的铁手及唐肯看在眼里。
  铁手仿佛暗暗叹息:——要是功力尚在,普天之下,谁敢对“四大名捕”中的铁手如此不敬?!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英雄落难,比常人更孤独哀伤;落井下石,雪上加霜,此时此境,铁铮铮的汉子也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李福笑道:“我们运气可真不坏。”
  李慧扬扬手中的葫芦,道:“还意外得到了这只东西!”他拿的正是楼大恐手中一直未启用的第三只葫芦。
  这两兄弟原属文张的麾下,跟顾惜朝的亲信冯乱虎、霍乱步、宋乱水口和心不和,黄金磷下令“福慧双修”带三十四名精兵,但又恐攻城时人手不足不能抢功,暗下拉去的是“连云寨”中的叛将,这些“叛将”原本就是顾惜朝的手下,自然不甘听命于李氏兄弟,“福慧双修”偏又崖岸自高,“三乱”也没把他们瞧在眼里,李氏兄弟自讨没趣,碰了一鼻子灰,难免在搜捕行动中就有点格格不入。
  所以当“连云三乱”要到处搜捕铁手,顺此“打家劫舍”,搜掠点金钱财物之时,李氏兄弟坚持并不同往。
  这两兄弟正在醉花楼闹酒狎妓之时,忽闻“安顺栈”有打斗声,他们二人知有蹊跷,立即率了十来名衙差赶至,正好看见王命君、楼大恐、彭七勒被铁手语言间挑起隐伏于心底的恶意,互相残杀而亡。
  李福、李慧深知铁手功力未复,唐肯远非他们之敌,心想这次功从天降,自是欣喜莫名。
  唐肯拦刀昂然道:“两位大人。”
  李福笑道:“哦?称呼起大人来了!”
  李慧道:“敢是要求饶吧?”
  唐肯道:“不错,我求。”
  李福道:“求?求什么?”
  唐肯道:“求你抓我。”
  李慧道:“不求也抓。”
  唐肯道:“也求你放了铁二爷。”
  李福道:“你是什么东西?抓你一个啥都不是,凭什么来换姓铁的!”
  李慧道:“我们高兴整治姓铁的,就一定要整治个高高兴兴,你还有什么可求的?”
  唐肯道:“有。”
  李慧道:“说。”
  唐肯挥刀叱道:“求你妈个头!”一刀横砍李福、李慧两人的脖于!
 
第二十二章 老人家是谁?
 
  唐肯这一刀,凌历非常,不过他的刀刚挥出,“呛”地一响,福慧双修各向左、右迈了半步,同时拔剑。
  他们拔剑的速度一致,所以只有一声剑响,刹时间,李福左手剑自唐肯右手袖中穿入,李慧的右手剑从唐肯左手袖子穿入,可地一声,自背脊骨顶端的衣领上会师,剑尖交加后向下一压,压在唐肯后颈上。
  唐肯只觉颈后一阵刺痛,只好低下头去。
  李福笑咋道:“低头就算了?”
  李慧道:“跪!”
  唐肯道:“不跪!”
  李福、李慧相视一笑,道:“我们平日最喜欢就是倔强家伙!”
  李福道:“来人呀!”
  后面的衙差吆喝了一声。
  李慧道:“先把姓铁的绑起来,看我好好玩玩这硬骨头的小子!”
  衙差们又应了一声。
  李福向李慧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腕上微一用力,唐肯的后头便割开了道口子,血涌如泉,李福笑道:“怎样:好汉名头好听,但却不好当罢:……”突厉声问:“怎么还不过去动手!”
  后面的衙差只是相应,却没有动手捉拿铁手,其中一名衙差趋前恭声道:“大人一定要拿?”
  李慧登时气歪了鼻子,向来只有他对属下发号施令,从没有属下对他反言相诘,他怔得一怔,怒道:“叫你抓就抓,还问什么!”
  那衙差大声道:“好!”一挥手,登时有七、八柄刀,五、六把剑,三、四根木棍,一、二条铁链,一齐向李氏兄弟攻到!
  李福、李慧猝然受袭,百忙中不及抽剑,飞身而退,所有的武器都打了个空。
  唐肯怪吼一声,反手抓住两剑,顿时变成右手大刀,左手双剑,叫道:“别让他们夺剑,别让他们夺剑!”
  李氏兄弟一身武功,主要都在剑术的修为上,现在大意失剑,胆气先萎了半截,只道:
  “大胆!你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那首先招呼大家出手的衙差,正是今日酒楼上的仅子,道:“也没有什么意思,铁二爷是我们这行的祖宗爷,他光明磊落,决不会知法犯法,你们要捉他,我们只好得罪一次了。”
  李福怒道:“喜来锦,你们这样以下犯上,可知道是什么罪行?!”
  那汉子横眉横刀道:“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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