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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名捕 逆水寒

_2 温瑞安(马来西亚)
  那对夫妇见四周无人,以为是向他们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铁手推了推头上的马连坡大草帽,笑道:“热呵?”
  那男的正待要应,忽听那女的抚腹呻吟了起来,满脸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仓皇,关切地问:“怎么了?你……?”
  女的只是呻吟作不得声。
  铁手忙趋前俯视道:“要临盆了罢?”
  男的跺足急煞:“糟啦,这地方离市镇还远,倒回去也来不及了,怎么偏选上……真是!”
  铁手笑道:“这事怎估计得着?让我背她下山找产婆再说。”
  男的感激地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心……”
  铁手道:“别说这些了,”一面背起那女人,另外那手牵住男的臂膀,道:“咱们这就赶去吧。”
  那女人骑在铁手的背上,突然之间,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衣裙掀起,露出来的不是肚皮,而是一只类似筲箕的铁筛。
  筲箕弹开,里面有上百个小孔。
  在同一刹间,至少射出八百件小型暗器。
  如果这些暗器全打在铁手的背上,铁手的背部必定成了“刺猬”。
  同时间,那男的腾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蓝光闪闪的利刃,往铁手肋下就刺。
  这两个变化都十分突兀,铁手根本没有办法避躲。
  可是铁手就在这生死一发间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长。
  他这身子一长也没什么,只是像一个本来躬着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这个动作,使得他背上的女人,钳骑不稳,蓬地摔跌下地,那些暗器,登时打了个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坠下来;有的发射时受了震荡,倒射回筲箕里去。
  铁手在身形一长之际,顺便把手一提,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抛,往后面抛去。
  这时,铁手的背后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惨嚎一声,跌下去时刚好压在那女子的身上。
  那女子跌地时,裙子刚好盖住了脸孔,以致对有些坠落下来的暗器、扑下来的男子,都无法闪避,更不用说装在肚子上筲箕里的暗器回射了。
  那男子的一刀,在趴落地面时正好在她手臂戳了一下。
  那女子宛似未觉。
  这一刀之毒,连痛的感觉都失去了。
  而那男子此时也被射成了“刺猖”。
  男的立即毙命,女的却未马上死去。
  她挣扎、呻吟道:“铁手……你……怎知……?”
  铁手摇首道:“你们大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见着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虽有可能,女的还在腹痛,怎么可以跟外人随便攀谈呢?另外,我要背你下山,秦独居然完全放心,任由他的妻子给陌生人来背,而又不问我脚程快慢,分明是把我当作有武功的人……”
  那女的眼睛已开始转蓝,就跟刚才“百变”秦独所握的匕首一般的蓝。
  铁手叹道:“张穷,我本来只想把你们逮捕,不想杀死你们,无奈你们下手太毒了,结果自己杀死自己……你别看那两个疏忽并不重要,但只要有疏失,就会叫人生疑,一旦生疑,就会加以防范注意,这一来,你们的出手,尽在我眼中,我便可以轻易地制敌机先了。”
  张穷惨笑,笑容难分哭笑,然后脸上的肌肉也完全僵化了,她吃力地道:“你别……得意……我们的……人……”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铁手望着她,沉重的道:“我知道还有王命君,楼大恐和彭七勒,不过,他们既然只遣你们两人来送死,根本就不会有为你们报仇的意思。可是,那三人,逃不了的。”
  说到这里,张穷的眼睛已完全变蓝,连眼白、唇色也完全呈现一片蓝色,人也失去了生命。
  铁手哺哺自语道:“王命君派两个人来送死,分薄了自己的实力,却是为何呢?难道:……”他一笑道:“要是追命在,只要他用鼻子一嗅,什么疑难都不解自开了。”
  他埋掉了两人的尸体走下山来,一路上密林间闪烁着隐约的灯火,已经开始暮晚了。
  铁手下到平地的时候,天色已晚,远处苍宏的塔影,映着几只归鸟盘旋,天边残霞乱红,很有一种凄凉的况味。
  他心里浮现了几句前人的诗词,心中更加有一种凄落的感觉,想起从前自少年的时候,总爱写诗填词,日落西山的时候上荒漠的山头,残月晓风之时到舟上听钟,那时候简直是一种享受,就算连伤感也是佯作或强作出来的。
  而今,人仅中年,却已怕见残景。
  只有念着清美秀丽的小珍,才能驱除心里那种来自风景凋零的悲哀。
  铁手摇首自嘲地道:“老了么?……?”蓦地,树丛里,霍地一响。
  接着下去,是数下连响,响得很轻,但很快,一下子,已沿着石塔的方向去了。
  铁手心中暗忖:来了,而且这次不只一人。他冷然拔开灌木丛,以一座山似的气概,向前移动。
  跟着他听到有一些虫豸的叫声,以及蛙鸣,铁手江湖经验极为丰足,他马上判别出来,那是道上的人联络的讯号。
  看来,来的人还不少呢!铁手刚想及此点,倏地,背后一声春雷般的怒吼,“王八羔子,看大爷收拾你!”
  铁手霍然回身,一看,只看见那人的胸膛!
  其实铁手身形已算高大,但跟这暗里的人一比,简直如同枝干之别,这人是高逾七尺。
  黑暗中,只见他黑头黑脸,黑盔黑甲,下颔一大蓬黑草似的东西,大概是黑髭,这雷霆般的一喝后,手中持一枝丈八长矛,已当头砸落!
  换作常人,这一矛早已将对手打得脑浆迸溅,命丧当堂,但铁手临危不乱,双手一合,已抓住长矛,只觉脚下一沉,双足已陷地三寸,心中惊然一惊:那来一个天生神力的汉子!
  忽觉眼前这一幕非熟悉,不知何时曾经发生过,心中不禁闪过一阵疑云。
 第五章 朋友
 
  那人一矛取不下铁手,也自吃一惊,自是始料不及,连忙用力一扯,更不料对方如入士七十尺一般,这一下他可以把一棵小树连根拔起,却扯不动眼前这人分毫。
  便在此时,铁手只觉背后有五六道急风劈至!
  铁手只有松手。
  他一松手,那巨汉的矛便已抽回。
  可是在同时间,铁手的双手已夺下了三把刀、两柄剑、一枝枪。
  来袭的人惊呼、怒喝,可是没有一人退后。
  铁手正待发话,那巨汉又一矛当胸刺到!
  铁手左手一刁,有心一挫那人锐气,竟以单手握住长矛。
  那巨汉长矛被握,既刺不出去,但抽回也无法,怒意攻心,大喝一声,竟把铁手自长矛上提了起来!
  唯铁手仍以单手扣住矛首,无论巨汉怎么狂挥乱舞,他仍粘在矛上不放。
  那巨汉身上似乎受了颇重的伤,以致他用力挥动长矛时,伤口不住迸裂,涌出了大量的血。
  铁手正要喝问,那巨汉狂吼一声,手中长矛,脱手飞出!
  巨矛破空而过,直射石塔!
  铁手左手仍握着矛尖,护胸而持,这一掷之力,势必会把铁手贯胸钉入石塔壁上不可!
  长矛发出划空尖啸,在残霞里黑龙般一闪而过,“崩”地一声,已钉入第三层塔壁上,破壁而入!
  就在矛尖要触及塔壁的电光火石之间,铁手已松了手,滑落下来。
  他一到地,只觉着地甚轻,原来踏着了一个人体,地上的人已没了声息,看来可能是个死人,铁手心里一慎,暗忖:“对不起,失礼失礼。”
  忽听背后有人冷哼一声,铁手倏地回首,就发觉石塔墙下,有一双眼睛,犹如受伤的狼,发出孤愤锐利、寂莫不平的暗光。
  那石塔第三层刚刚因飞矛而裂陷了一大片,碎砖石灰仍不住籁籁而落,打在这人的身上,这人背贴塔角,一动也不动,只用一双熠熠的眼神,望定铁手。
  铁手心念电转:怎么有这般一双寒目!只听灌木丛中那巨汉吆喝道:“快,别让那厮缠上大哥!”
  只听七、八声应道:“是!”刀风虎虎,直砍灌木,自四面掩来。
  铁手心知有异,无论看这干人的行动举止,都不似自己所要追捕的三个人,当下沉声喝道:“你们是谁?”
  他这一扬声,那黑脸巨汉已扑了过来,咆哮道:“狗贼,你这是明知故问!”
  铁手身形疾闪,利用天黑,让巨汉扑了一个空,正待发话,忽听四面八方,传来呐喊之声:
  “他们在这里!”
  “不要让叛贼跑了!”
  跟着下来,灌木丛中不断传来兵刃相碰之声,巨汉凄厉地呼道:“拦住他们!”双拳呼呼,痛击铁手,直把铁手当作是不共戴天。十冤九仇的死敌!
  铁手一面闪躲,并不还手,心里渐而明白,忖道:糟了,看来这是两帮械斗,自己无端被卷入输的一帮里,替对方的敌人开了路。
  铁手一念及此,便想快快突围,脱离这是非之地再说,但巨汉的拳猛力威,连铁手屡次想开口说话,都被劲风逼得说不出话来,又不想下手伤人,一时也无法可施。
  这时惨呼四起,这一千人似勇猛抵抗,阻挡掩杀过来的敌人,互有伤亡,但只闻马蹄纷沓,杀声四起,来敌似越来越多,至少是这干人的三十倍之众,这干人渐抵挡不住,死的死,伤的伤,但剩下的仍负隅苦战,竭力顽抗,既不降,也不退。
  只听四周有人大声呼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骆驼老爷有令,降者不杀!”不管他们怎么呼叫,苦守的人仍宁死不降,不过在军马冲杀下,防卫圈已渐渐缩小,绕石塔一圈,目的明而显之是为了掩护石塔下的人。
  铁手见几乎每一回合都有一名苦守的汉子浴血倒下,来人恃着人多,虽伤亡更巨,但已占尽上风,对苦守者任加杀戮。铁手一生尽历大浪大风,亦鲜见如此英勇的战士,所以便突然跳出战圈。
  那巨汉恨极铁手,跳过去,一拳打中铁手胸膛,铁手藉此扬气开声:“住手!”他硬受一拳,借力开声,那大山也似的巨汉给他语音一震,竟一跤坐倒!
  蓦地衣袂一闪,那石塔下的人,己拦身在铁手与巨汉之间,那人低沉地向巨汉喝了一声:“决带兄弟们退!”这才说了一句。手中已对铁手攻了五招,五招里,竟夹有“白鹤门”的“金风切”、“天山派”的“雪花弹指”、“龙门九吞”之“滚龙时”、“南螳螂”
  之“挡车闩”、“唯我派”之“一得拳”,而“一得拳”中隐带“‘少林神拳”之拳势,“金风切”里微带“天羽派”之“九弧震日”巧劲,这五招七式,全是不同门派之奇技杂学,铁手见招拆招,遇招解招,到未了以无招破有招,破了这五招,才知道自己已退了三步,对方连脸孔都还未看清楚,只知道他仅以右手出袭!
  地上的巨汉一跃而起,大声道:“我不走!谁也不走!”
  那人似力不从心,长吸一口气,叱道:“一起死,又有何用?”这七个字说完,人已飞掠而起,居高临下,铁手失声叫道:“好个‘一飞冲天’!”
  话未说完,对方手中一振,青光锐射,一招“一落千丈”,当头刺下!
  铁手蓦地升起了一种感觉。
  一种极端熟悉的感觉。
  但高手彼此间过招,迅若惊鸿,铁手这一怔之间再闪,避得虽快,但头上的大帽已被切落!
  这人一剑削下铁手的大草帽,心中也生起了一种故人的感觉,仿佛回到昔日连云寨人强马壮的时候,他与“北城”舞阳城主周百字决一胜负之际,他亦曾以这招招挑下对手的头上方中。
  铁手正张口欲呼,忽见半空中的身形,一只衣袖空荡荡的,身形甚是孤寞,跟那故人的雄姿英发大不相同,正转念间,这人剑势向左右一拨,先截断了铁手的进退闪躲路向,正是“天心派”的“一心无二”,接着下来似是随手一剑,向铁手当胸刺到!
  铁手知道这看似随意的一剑,便是“天山派”的名招“一意孤行”,这“一心无二”和“一意孤行”两招出处完全不同,但这人使来一气呵成、妙浑天成而无暇可袭,铁手再无怀疑,一招“两不相忘”反攻过去,一面欣然大叫道:“是你!”
  铁手这一招“两不相忘”是“铁板门”的奇技,险中抢攻,专破外家兵器,而且半步不让;这门武功若手中无二十年以上铁沙掌功力是根本不能使的,否则使来双掌也必为对方兵器所伤,但这在铁手而言,易如反掌。
  这人一见这招,昔日情景,尽涌心头,剑光一折,斜冲外跃,正是“雪山派”的“一泻千里”。这人剑光一收,喜叫了一声:“是你——”语音未完,人已一抖,若非长剑支撑身子,早已仆跌地上。
  铁手忙过去相扶,巨汉怒吼,浑拳要打,这时四周火把尽亮,人声号陶地叫嚷:“抓拿匪贼!抓拿匪贼!”火光映在铁手脸上,巨汉看得一愕,失声道:“铁二爷!”
  铁手一见这人,也觉得热血贲腾,叫道:“穆鸠平!”在火光中,只见戚少商满身浴血,衣衫碎烂,神情憔悴,发梢、衣上、鬓边都沾着泥草,尤其一只左手,更是齐肩断去,铁手忆起当年虎尾溪为追捕楚相玉,跟连云寨好汉的连番苦拼,以及戚少商的风采神态,不禁百感丛生。
  铁手正待要问,穆鸠平忽退了一步,悲愤地道:“铁二爷,你也来抓我们——!”
  铁手见这铁铸一般的好汉,而今身上也血渍斑斑,满眼红丝,跟当年阵前豪勇、虽死无惧的情形大不相同,当下便长叹道:“穆四寨主——”
  只听戚少商惨笑一声,道:“也罢。要是你来抓我,我这颈顶上人头,送给你也不枉费!”
  铁手怫然道:“戚兄,你也说这样的话,可把我姓铁的小觑了!”
  铁手返身大喝一声:“住手!”这一声是运气而发,像一枚炮弹在众人耳边震炸似的,全部人皆为之一怔,停下手来。
  戚少商勉强提气呼了一句:“回来!”忽地咳嗽起来。这一干苦守的战士,全退至戚少商和穆鸠平身边,团团围成一圈,约莫只剩下十七、八人,个个都筋疲力尽,身上带伤,衣不蔽体,但却都战志高昂,脸上都有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决心。
  一时间,除了包围的近百支火把“必啪”燃烧之声响外,再无其他的声音。
  铁手问戚少商:“什么回事?”
  威少商凝视了铁手一会儿,问:“你不是跟他们一起来的?”
  铁手突然问:“你是戚少商?”
  戚少商一愕,道:“你不认识我了?”
  铁手道:“当年我认识的戚少商,不是这个样子的!”
  戚少商惨笑道:“当年你只跟我打过一仗,我们也不算相熟,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铁手大声道:“哈哈。”
  戚少商扬眉道:“你笑什么?”语音强抑着愤怒。
  铁手道:“我笑你。”
  戚少商道:“有什么可笑!”
  铁手道:“你说了一句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戚少商待想驳些什么,忽然觉得热血贲腾,眼中的冷狠之色,骤然炽烈起来。
  穆鸠平听不懂,以为铁手在讥讽戚少商,怒叱道:“你懂个屁!连云寨上,顾惜朝连同老七老九叛变,劳二哥、阮三哥、管五弟、勾六弟全部惨死,天见可怜,让我跟戚大哥相见,这干贼子却带狗官的人马,一路追杀,大哥断臂伤重,对你们这种卖友求荣的东西自然深恶痛绝——”
  戚少商叱道:“住口!”
  铁手回首返身,朗声道:“谁是你们的领头?”他高大的身影被火把映得像一座金漆的巨像。
  只见两排火把让出一条路来,一个将军,下颔黄色苍须,穿金黄盔甲,却是骑在一头似驴似马又似骆驼的动物上,下巴也是挂满了黄色茎状的长须,冷沉地道:“是我。”
  铁手知道这人的来头,但也丝毫不惧,道:“拜见‘骆驼老爷,。”
  鲜于仇道:“铁二捕头,不必多礼。”
  铁手道:“困何事要抓拿这些人?”
  鲜于仇道:“铁兄多此一问,这干叛贼匪寇,人人得而诛之。”
  铁手道:“他们素来劫富济贫,为民除害,不能算是匪寇。”
  鲜于仇也不动怒,道:“他们是不是盗匪,先拿回去,刑部自然会审。”
  铁手道:“他们既非流匪,便不能拿!”
  鲜于仇仍不动如山的道:“我们是奉命行事,不能违抗旨意。”
  铁手道:“如果将军一定要拿,铁某愿以身代,任何责任,铁某一力承担。”
  鲜于仇脸不改色,只道:“我们不能纵贼行凶,放虎归山,朝廷归咎起来,我们也一样有罪。”
  铁手道:“将军——”
  忽听一人怒叱道:“铁手,你算是什么东西,这天大的重责,你承担得起?”
  铁手返身,只见石塔之后的包围网,出现了一个人,这人穿黑色盔甲,红色披肩,战马神骏,但他却不是骑在马上,而是站立在马背上的。
  “大将军跟你说话,是给面子诸葛先生,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
  铁手也不生气,转身拱手道:“‘神鸦将军’。”
  冷呼儿鼻子里哼了一声,也不答话。
  戚少商忽道:“铁手,我们原本就是敌人,这件事,不关你的事,你自便吧!”
  铁手看着他,满眼暖意:“戚兄,原来你没变。”
  戚少商的语音已经颤抖,只尖声叫道:“滚!不然我一剑杀了你!”他身遭重围,脸不改容,而今却浮躁了起来。”
  铁手笑道:“你杀吧。”
  戚少商当然拿起了剑,一剑刺出,剑在铁手咽喉停住,他的手紧紧的握住剑锷,以致手筋贲露,额边的青筋也突突地跳动着。
  铁手连眼也不眨,道:“请。”
  戚少商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声音道:“你走吧。”
  铁手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杀不下手,那我就告诉你:我们第一次见面,是敌人;从此之后,我们是朋友。”
  他重复了一句:“永远是朋友。”戚少商听到了最后这一句,好像当胸给人打了一拳似的,过去的有因兄弟朋友的出卖而失去了的信念,而今都一一回复。
 
第六章 擒王
 
  冷呼儿冷笑道:“铁手,你疯了。”
  铁手长吸一口气,道:“我没有疯。”
  冷呼儿用一种几乎是喊的语音道:“你忘了,你是个捕快!”
  铁手道:“我是个捕快,只抓坏人,不冤枉好人。”
  冷呼儿几乎气炸了肺:“你说我们冤枉好人?”
  铁手道:“这方圆五百里之内,随便找个人来问问,看他们当连云寨的朋友是好恶土匪,还是英雄侠士!”
  冷呼儿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鲜于仇声调冷沉的道:“铁兄,听说你是武林四大名捕里,最冷静谦和的一位?”
  铁手道:“也是最没本事的一个。”
  鲜于仇道:“你内功深厚,足智多谋,原本有大好前途,为几个山贼而自毁前途,非但不智,且有辱诸葛先生的声誉,而且有失‘名捕’之职。”
  铁手哈哈一笑,把身上的捕衙服饰除了下来,向戚少商笑道;“现下我体会到什么是‘无官一身轻’的滋味了。”
  鲜于仇忍不住冷哼道:“我倒看不出有什么乐趣。”
  铁手笑道:“这个当然,那是因为你始终没有卸下过盔甲,穿着盔甲,无论是哭是笑,都不自然。”
  鲜于仇目中射出厉芒,锐如冷电,连铁手都觉一寒,只听他道:“铁二捕头,你考虑清楚了?”
  铁手道:“我已不是捕头,我只是一介草民,铁游夏。”
  鲜于仇捻了捻苍黄长须,颔首道:“你既是铁游夏,那我也不能算礼失于诸葛先生了。”
  忽扬声呼道:“来人啊,拿下叛匪铁游夏!”
  众人“哄”地应了一声,拿着火把,冲向铁手。
  铁手在众人正要冲过来的时候,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急退。
  他退得异常之急,直似背后长了眼睛一般。
  前面冲过来的人自然及不上他的速退,连背后拥上来的士兵也抓不着他特异的身法,一下子,他就退到了“神鸦将军”冷呼儿的坐骑之前。
  冷呼儿怒叱一声,长戟向他背后扎至。
  铁手一矮身,到了马腹之下。
  那匹骏马似通武术般的,突然四蹄一缩,直向铁手踏下去。
  铁手蓦然起身,一手托起马腹。
  这刹那间,局面映入眼帘的竟是:铁手单手托起骏马,骏马上,还有一个身穿黑铁甲红披风的将军!
  马虽被托起,但冷呼儿居然在马背上仍能站得稳稳的。
  以铁手的功力,本可以掌穿马腹,抓住冷呼儿足踝的,但铁手却不忍心杀伤这样一匹神骏。这时,十数名军士已掩杀向铁手。
  铁手叱了一声,把马一抡,直掷向奔来的十五、六名军士。
  冷呼儿这下再也站立不稳,呼的一声,半空掠起,红翼一展,恍似长了一对红翅膀一般,直飞上一株老树。
  铁手听声辨位,连头也不抬,已追蹑而去,双臂转抱住枯树。
  冷呼儿双手一扬,数十点星火,疾射了下来!
  铁手吐气扬声,竟把大树连根拔起,抡着巨树,把星火全点拨出去!
  一时间,爆炸四起,军士们阵脚大乱,纷纷走避。
  铁手遥向戚少商,穆鸠平大喝一声:“走!”
  冷呼儿已离树飞起,岂料铁手似吃定了他一般,半空击出一掌。
  这一掌,没有命中,只击在冷呼儿身前的空中。
  冷呼儿心中一喜,忽见铁手又遥劈出一掌。
  这一掌也是击空,只劈在他的身后。
  这时鲜于仇已骑着他那匹“苍黄马”,及五、六十名兵马,一拥而上。
  戚少商、穆鸠平只剩下的连云寨忠烈之徒,全挺身拦路,跟这些人恶斗起来,不让他们围攻铁手。
  铁手又遥劈两掌,只击在冷呼儿左右,也没有击中。
  鲜于仇三番四次想施援手,但始终为戚少商剑网所缠,急得大呼道:“小心——?”
  冷呼儿见铁手一连几掌击空,以为此人来势汹汹,掌功不过尔尔,鲜于仇这一呼,他才一省,急升而起!
  铁手“呼”地扑起,又击出一掌!
  这一掌切断了冷呼儿上空之路,冷呼儿心里一凛,直要全力往前闯,忽见前面似有一栋气墙挡着,无论怎样也突破不入。
  冷呼儿应变极快,急往后退,但就在刚才给铁手一掌击中的地方,像有一道气体胶着似的,冷呼儿凭内力硬闯,反被震得血气翻腾,几乎一个筋斗自半空栽下来。
  幸而他凭着披风滑翔奇技,半空一旋,往左掠去,但又被气墙弹回,再往右回,一样无法闯破,这才觉得魂飞魄散,知道铁手内力精湛,竟隔空把发出去的内力凝结着,看似空,撞着却是实的。
  冷呼儿五闯不入,余力已尽,只好往下沉,铁手正在下面等着他,闪电般出手,拿住他的腰眼。
  这时鲜于仇已然扑到。他突不破戚少商的剑气,却低呼一声,座下的“苍黄马”忽出蹄踢向戚少商,戚少商全力封锁鲜于仇,因重伤未愈,精神浑噩,只是强自撑持着,对这突如其来的一踢,竟躲不过,差点踣地,幸而以剑插土维持平衡,却见鲜于仇一跃而起,已到了铁手背后,
  戚少商情急叫道:“注意后面——”
  铁手警觉背后急风陡生,但他知道要是这一下拿不住冷呼儿,后果就十分严重,时机也一瞬即逝,当下不顾一切,一手抓住冷呼儿腰胁八大要穴。
  同时间,蓬的一响,他背后已给鲜于仇一杖击中。
  鲜于仇的拐杖非藤非木,杖柄有两个盘结的大瘤,直似骆驼双峰一样,这一击之下,铁手只觉心房里似有两盘火,一齐轰地炸燃火舌来。
  他往前一俯,冲了两步,手上所托的冷呼儿,却疾喷了一口血,血水花雨般洒下来,连鲜于仇也沾了脸上衣上点点艳艳。
  鲜于仇一杖击向铁手,本不认为可以命中,但以为可以阻止铁手擒拿冷呼儿,不料铁手拼着硬捱一杖,也要抓拿住冷呼儿,鲜于仇心中大喜,心忖:任你内力再高,也断吃不住我这一杖,岂知铁手内功高深一至于斯,不但硬受了一杖,还把一半力道引至臂间,撞入冷呼儿体内,故此冷呼儿伤得实在要比铁手重多了。
  鲜于仇又惊又怒,挥杖再劈,忽见冷呼儿挡在前面,登时劈不下去,只闻铁手深吸了一口气,道:“别打了……再打下去……只伤了你自己人……住手!”这一声断喝,何等威猛,场中诸人都又停了手。
  鲜于仇脸色大变。
  原来铁手在硬受一杖之后,开始说话,元气不卟,只说三个字,便顿了一顿,等到再说,说多了一个字,也停了一停,再说下去,又停了一下,到了第三次,已完全接近没事的时候一般了;最后一声大喝,更是元气充沛,淋漓浑厚,全不似曾受伤,连鲜于仇的双耳都被震得嗡响了一阵,一时听不到别的声音。
  鲜于仇惊震的是:铁手的内力竟然可以恢复如此之快!
  其实铁手还是受了内伤,如果他不是硬受了穆鸠平一拳在先,就算是鲜于仇这一杖功力再精深几分,他还可以复原更快!
  鲜于仇外表迟钝,实极为机变百出,当下疾呼道:“铁手,别忘了你是个捕头,师父和师兄弟全在官府任职,你伤了冷将军,可害了全部的人!”
  一面说着,杖柄倒转,疾刺铁手脸门!
  那一干军士,拿着火把,提刀杀了上来!
  铁手冷哼一声,把冷呼儿往面前一挡,鲜于仇险些刺着了冷呼儿,连忙跳开!
  他才跳开,穆鸠平已飞扑上塔,拔下长矛,一矛刺下!
  鲜于仇迎杖一架,“崩”地一声,把穆鸠平反震上塔顶;穆鸠平想抱住塔壁稳住身形,但鲜于仇那一杖蕴有巨力,以致他整个人“轰”地一声穿塔而入!
  鲜于仇也给穆鸠平一震之力,连退七八尺,想稳住步伐,却感一股大力犹未消尽,又退了七八步,有五六名军士想讨好相扶,却尽为撞倒,鲜于仇继续退了三、四步,又撞倒四五名军士。
  鲜于仇才停住,便发现手下往铁手猛攻,铁手提着冷呼儿就是一挡,众人只有收招跳开,唯恐不及,他心中懊恼至极,只听铁手道:“你们再攻下去,害死神鸦冷将军的不是我,而是鲜于将军!”
  鲜于仇本就想错铁手之手,对一直碍着自己前程的冷呼儿来个借刀杀人,但听铁手这么一喝,已经叫破,再要逼迫下去难免有此严重后果,当下忍气吞声,喝了一声:“停。”
  众人都停了手,仍包围住铁手。铁手道:“西南面,让开一条路。”
  众军士都望向鲜于仇,鲜于仇却只冷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冷呼儿穴道已然受制,但一双眼睛,也望定鲜于仇,满是哀怜之色。
  铁手干咳了一声,道:“骆驼老爷。”
  鲜于仇冷哼道:“铁手,你还想逃!”
  铁手一笑,道:“听说,冷将军是你的表弟?”
  鲜于仇道:“我这人从来公是公、私是私,总不能因为照顾亲属,而放走江洋大盗。”
  铁手笑道:“哦?不过,我也听说,冷将军是傅丞相的妻舅,不知可有这回事?”
  这一问,问到鲜于仇怒火炽处,他心中恨恨忖道:要不是这累事的小子是傅丞相之十二个老婆之一的胞弟,那有资格升到跟我平起平坐?当下冷哼一声,道:“你放了冷将军,我不追究你。”
  “可是如果冷将军万一有个什么的;”铁手道:“傅丞相就难免会追究你。”
  鲜于仇给说得心中一寒,只好问:“你想要怎样?”
  铁手斩钉截铁地道:“西南面,一条路。”
  鲜于仇心里想:好,等铁手放了冷呼儿,再追不迟,谅戚少商等人伤重,逃不到那里去。当下道:“你走之前,可要先放人!”
  铁手想也不想,即道:“好!”
  鲜于仇反而疑虑了起来,“你说话,可算数?”
  铁手反问:“从诸葛先生到小当差的,可有过说话不算数的?”
  鲜于仇哑然,仍是不放心,铁手道:“骆驼老爷,我封冷将军的,可是重穴,你要是一再犹疑,往会儿纵解了穴道,但是一只腿或一只胳臂不能转动了,傅大人问起来,可不关我的事儿,而是鲜于将军迟疑不决之过了。”
  铁手这样一说,冷呼儿眼中哀求之色更盛,只是连哑穴也被封掉,说不出话来罢了,不然早就大声求饶,央鲜于仇快快答允。
  鲜于仇瞧在眼里,心里直骂,孬种!只顾虑到冷呼儿万一有个什么损伤,自己所负的责任重大,只好强忍一口乌气,挥手道:“西南面。”
  军士见鲜于仇的手势号令,便让出一条路来。
  铁手见这支军队攻守井然有序,知是朝廷精兵,跟一般酒囊饭桶的队伍大是不同,便向戚少商道:“你们先走。”
  戚少商凝视铁手,想说什么,可是没有说,黑夜野地里,还可以感觉到他剑色苍白如刀。
  这时穆鸠平刚自石塔底层步出,摔得一身是白尘,只听见铁手这一句,便大声道:“我们走?你呢?咱们一起走!”
  铁手笑道:“我还有人质要放。”
  鲜于仇这才知道铁手打算先让戚少商等人逃离,自己压住场面,他回心一想,脸上禁不住有一丝恶毒的笑容:他们走了之后,放了人质,看你怎么走!
  穆鸠平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大伙儿一齐死!”
  铁手转首望向戚少商,道:“戚兄。”
  戚少商眼睛一片了然之色,只说了一句:“你?”
  铁手坚决地点点头。
  戚少商沉重地向他摇头。
  铁手道:“你走,跟你的人,才会走;连云寨的血海深仇,在你肩上,走不走,也在你一念之间,再不走,谁也走不了。”
  戚少商一咬唇,霍然返身,下令道:“走!”大步往西南方的野草荒坟踏去。
  穆鸠平急唤:“大哥——”望望铁手,又望望戚少商孤漠的背影,正取舍未决,铁手道:“决去,你大哥要人照料。”
  穆鸠平惶惑地道:“你……”
  铁手笑道:“我随后就来。”
  穆鸠平迟疑地道:“你就来……?”
  铁手大笑道:“你几时听过四大名捕说话不算数的!”
  穆鸠平一顿脚,终于追去,连云寨馀众也全追了上去。
  荒草古塔,残月如钩,风景何等凋零落索。
  正如人生里,有很多时候,难免也有这样凄凉的光景。
  戚少商、穆鸠平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之后,铁手犹望着残景,竟似痴了。
  火把拍拍地在燃烧着。
  鲜于仇忍不住道:“姓铁的,你放是不放?”
  忽听一个声音自灌木叶中响起:“铁二爷,你这作法,可失着得很。”
  只见火光骤强,东北面一处,走出一行人来,当先一个,头里万字顶头巾,发挽太原府纽丝金环,身着鹦哥绿绽丝战袍,腰絮文武双穗绦,足穿嵌金绿袜绿靴,方脸大鼻,环口圆睛,极有威势,铁手心中一沉,暗忖:怎么这狗官也来了,口里却道:“黄大人也亲自出马么?”
 
第七章 被捕
 
  来的人正是敉乱总指挥黄金鳞。
  黄金鳞道:“枉你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铁二爷,你可知道这样做,会使得四大名捕英名扫地,同时也牵累诸葛先生的一世英名。”
  铁手淡淡地道:“黄大人可能来晚一步,有所不知,我早已解冠弃职,既不是什么名捕,一切作为,也与诸葛先生无涉。”
  黄金鳞这一出现,在鲜于仇心里却大是不悦,心道:你既来迟了,何不兜过去截击戚少商,却来这儿凑热闹!
  黄金鳞却道:“哦,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诚然是好,但办案官员可会听你说说就算?你就算救走了戚少商这股余孽,但自己可有为自己认真想过如何逃走?”
  铁手摇首笑道:“没有。”
  黄金鳞道:“你以为能在鲜于将军和下官手上逃得了?”
  铁手道:“如果我要走,只怕你们还是拦不住。”
  黄金鳞怪笑道:“那么说,铁二捕头是不准备走了?”他还是故意称铁手为“捕头”。
  铁手忽长叹了一声,双指迸点,解了冷呼儿身上的穴道,道:“我本就没打算要走,天子犯法,与民同罪,何况我这等小役,你们且押我返京吧。”
  铁手这一着,冷呼儿和鲜于仇大出意料,黄金鳞嘿嘿干笑道:“好,铁捕头,有种!不过,你武功超群,这样,可不好押,我想,铁捕头是明法人,也是明理人,不想要我们为难罢!”
  铁手深吸一口气,道:“你要我怎么样?”
  黄金鳞道:“自古以来,押解犯人,都要扣铐锁枷,何况此返京城,千里长路,铁二捕头又武功过人,认识的英雄好汉又遍布道上……”
  铁手截道:“就算道上好汉看得起我铁某,冒险前来相救,我铁游夏是自甘伏法,决不潜逃!”
  黄金鳞桀桀笑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不过,铁二捕头就如此跟我们一道走,在法理上,未免有违先例,未免不大……那个……”
  铁手长叹道:“你说的对,要我束手就缚,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得允诺在先,秉公处理,在未返京受审之前,不得滥用私刑。”
  黄金鳞哈哈笑道:“铁捕头这可小觑了下官!下官若对铁爷分毫逼迫,丝毫伤害,即卸官解甲,自刎当堂,血溅五步,以谢江湖!”
  铁手、冷呼儿、鲜于仇都没料到黄金鳞竟说得如许的烈,要知道江湖上最讲承诺、信义,黄金鳞这回把话说绝了,便决无挽回余地。
  黄金鳞又道:“就算铁二捕头还是信不过下官,那这一定会信一个人——”
  他眼睛眨了眨了,笑笑道:“这个人,跟铁二捕头的渊源可深得了,铁爷就算没有见过,也一定对他生平耳熟能详……”
  连铁手也不禁问:“你说的是——?”
  黄金鳞道:“‘捕神,刘独峰。”
  铁手动容道:“捕神……?他,他来了么?”
  黄金鳞道:“敉平连云寨,缉拿戚少商的案子,圣上有鉴于两位将军久战无功,便着傅丞相另选贤能,刘捕神曾因听文大人之言,怀疑‘捕王’李玄衣是死于四大名捕之手,所以借出京之便,顺便办理此案;我把你交给他,该不会再有二话了罢?”
  冷呼儿和鲜于仇在旁闷哼一声,却不敢说什么。黄金鳞那一番话无疑系指他们攻不下连云寨,乃奇耻大辱,最后连云寨得破,还是依仗傅丞相所布下的伏兵卧底,来个窝里反,始能臻功。
  他们更不敢得罪的,是个号称“捕神”的刘独峰。
  原来在“四大名捕”这四个年轻人仍未在江湖上成名之前,武林中就有“三绝神捕”,那是:“捕神”刘独峰、“捕王”李玄衣、“神捕”柳激烟。
  “神捕”柳激烟因公之便,暗报私仇,进行狙杀,把“武林五条龙”残杀殆尽,后被冷血查出而身死。(详见“四大名捕”故事之《凶手》?”另“捕王”李玄衣为报子仇,要杀一个相当正直无辜的青年人唐青,逼得冷血与他发生一场冬夜苦斗,后飞身追杀一奸恶无良的小人关小趣,因而丧生冷血剑下。(详见“骷髅画”书?”。
  这“三神捕”里,武功最高而名头最响的,要算是“捕神”刘独峰。
  刘独峰被称为“捕神”,不但是因为他是“捕中之神”,同时他也是这干捕快中身份最高,最养尊处优,家世、学问、官位最显赫的一个。
  他捕抓犯人时也最有神采。
  以刘独峰的辈份而论,可以算是铁手的前辈,跟诸葛先生来比,可以算是师弟级的人马,而刘独峰近年来都在京城里座镇,退稳享福,极少出动。
  而今,竟连刘独峰都出山了。
  铁手最担心的还是戚少商等,如果刘独蜂真的要抓他们,戚少商以重伤之躯,只怕难以逃脱。
  黄金鳞道:“我把你交给刘捕神,这总够公正了罢?”
  铁手叹了一口气,伸直双手,道:“好,你派人来绑我吧。”
  黄金鳞左右欲一拥而上,黄金鳞叱道:“谁敢对铁捕头无礼!”众皆止步,垂手而立。
  黄金鳞趋前对铁手道;“二爷乃一条响当当的好仅,下官今日敢绑二爷,乃执法行事,二爷休怪!”
  铁手叹道:“你绑吧,我不怪你。”
  黄金鳞自手下那儿抓了条牛筋绳,正要缚绑铁手双臂,才绑了两个圈,便负手退开,铁手奇道:“怎么不绑?”
  黄金鳞苦笑道;“二爷功力盖世,只要运力于臂,捆绑又有何济事?”
  铁手想了想,道:“也罢,我先卸去功力,你用牛筋嵌缚我穴道三分,我便崩不断了。”
  黄金鳞笑道:“好,就这么办,二爷,得罪了。”铁手伸出双手,黄金鳞毫不客气,三匝五绕的,扎个结实,蓦地,运指如风,迅若闪电,疾点铁手的“膺窗”、“期门”、“章门”、“天池”四大要穴!
  铁手骤然受袭,而内力已卸下,一时应变不及,穴道受制,他一面想运功破穴,一面怒道:“你……”
  黄金鳞再不打话,电光火石间又一口气封了铁手“旋机”、“鸠尾”、“巨关”、“幽门”、“关元”五大穴,这一连人体九大要穴被封,任是铁人也抵受不住,铁笔顿失重心,跌倒在地。
  黄金鳞趋前笑问:“我可有伤你?”
  铁手倒在地上,瞪视黄金鳞。
  黄金鳞笑道:“我哪有伤你!我只不过封了你的穴道,你不必盯我。”
  冷呼儿、鲜于仇等这才明白黄金鳞的用意,一起走近,冷呼儿喘了铁手一脚,揶揄道:
  “你也有今天!”
  铁手闷哼一声,在自有盖世内力,但九大穴被封闭,便无发挥之能。黄金鳞笑向他道:
  “看见没有,不是我踢你,是冷将军踹的。”
  鲜于仇跟神一亮,道:“黄大人的意思是……?”
  黄金鳞摇首笑道:“我没有意思。打他杀他伤他辱他,都不是我的意思,我只是捉拿他而已;你知道,江湖上人,最讲信义,而我黄某人,也最重言诺的了。”
  冷呼儿登时明白了,笑道:“对,你只不过是擒他而已,至于要把他怎么个整治法,就完全是我们的事了,你也无法阻止。”
  黄金鳞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阻止不了哇。”
  鲜于仇冷冷地道:“当然,如此这般,你好人一人充当,咱们来做恶人了。”
  黄金鳞道:“话也不是这样说,你们要不伤他也可以,不过,押他返京可是长途漫漫,这个龙精虎猛的,留着总是祸患!”
  冷呼儿嘿声道:“还押他回京?在这儿把他干净干净,归尘化灰便了!”说着,又迎着铁手的脸门踢了脚。
  铁手硬受了这一脚,几乎没有晕死过去。
  黄金鳞也不阻止,只说:“别坏了傅丞相的大计。”
  鲜于仇目光一闪,道:“正要请教。”
  “不敢。”黄金鳞压低了声音,道:“铁手这次放走戚少商的事,正好可以冠之于勾结流寇,私通强盗,藉公狗私,杀伤官差的罪名,只要把他押回京城,交给傅丞相,就可以在皇上面前大大挫了诸葛一下,而且……”
  他阴笑道:“四大名捕情同手足,铁手被捕,无情、追命、冷血等一定设法营救,届时,傅丞相只要请九幽神君布下天罗地网,就可以一网打尽,不愁他飞上了天!这可是大功一件!”
  鲜于颔首道:“如此说来,这厮的狗命,倒是活的比死的值钱。”
  冷呼儿悻悻然道:“难道就任由他逍遥自在的回京么?”
  鲜于仇和黄金鳞听了都笑了起来。黄金鳞忍俊道:“逍遥自在么?倒不见得!给人扎成大花蟹一般,这一路跋涉,也没什么逍遥,还有什么自在,何况……”故意住口不语。
  鲜于仇会意,笑着接道:“我们至少也可以给铁二爷尝尝甜头。”
  冷呼儿道:“如此最好”一拳击落,打得铁手牙龈尽是鲜血,又一脚踢去,拍拍二声,左胸两根肋骨齐断,却听冷呼儿“哇”地一声,抚足飞退。
  鲜于仇登时戒备,黄金鳞间:“怎么了?”
  冷呼儿“哇哇”气道:“这家伙,嘿,用内力——”原来他吃铁手贮存于体内的功力反击,左足尾二趾竟被震断。
  黄金鳞这才明白过来。向铁手嗜嗜地摇首道:“铁捕头,你这身内力修为,倒真是羡煞人了,可惜啊——”
  冷呼儿夺过一张刀,一刀往铁手头上砍落,鲜于仇一手扣住,怒叱道:“傅丞相的大事,你忘了么?”冷呼儿顿时不敢妄动。
  鲜于仇身子一沉,连戳铁手身上七处穴道,铁手顿觉全身虚脱,有如虫行蚁咬,万蜂齐噬,十分痛苦,每根肌筋都搐抖起来,偏偏身子又不能移动分毫。
  鲜于仇冷笑道,“滋味可好受?”
  黄金鳞呵呵笑道:“这样整也可把他整死了。”
  鲜于仇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不过,刘独峰如果查起,倒不好交待。”
  黄金鳞笑道:“刘独峰么?他其实根本还没来到。就算来了,咱们也可以把姓铁的藏起来,当没这回事,再说,刘捕神也是傅丞相派来的,他虽跟诸葛交好,但谅不致敢违抗傅丞相的命令。况且……李玄衣是他的至交,而他一直怀疑‘捕王’乃‘四大名捕’所杀,就冲着这点,这位养尊处优、身娇肉贵的刘捕神也未必会管这桩闲事。”
  鲜于仇哈哈笑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黄金鳞却道:“不过,再这样下去,姓铁的可给你的‘六阳阴风手’弄得不大好了。”
  “六阳阴风手”原是武林中一种极歹毒的武功,专用于迫供!伤残对方身体元气为主,铁手重伤后遭这种恶毒手法钳制,宛若在受千刀万剐,痛苦不堪,饶是他内力精湛,一张脸色已紫胀如赭,全身颤搐,鲜于仇怕弄出人命,笑着拍开了禁制,又一掌按在铁手心口上。
  这一下只是拍中,凭铁手内力,尚可抵御得住,但铁手苦于不能动弹,给他按着催劲,而正于血气翻腾,五内如焚之际,一口血,就喷溅了出来。
  鲜于仇笑道:“求饶吧!”
  铁手受制到现在,身负重创,但始终半声未哼。
  冷呼儿有些动容道:“真是一条硬汉!”
  黄金鳞满脸笑容地道:“硬汉?剁下他一双手,看他还硬不硬!”
  鲜于仇眯着眼笑道:“剁下他一双手?那就听你吩咐咯!”
  黄金鳞忙不迭地道:“嗳,这可不是我的意思,不关我的事!”
  鲜于仇冷笑道:“你尽做好人,我也不剁,不过,”扬声叫道:“来人啊!”
  众人哄地应了一声,鲜于仇道:“把手上带着的刑具都拎出来,我倒要一件一件的试。”
  这干军士此趟出来剿匪,手边所携的刑具虽是不多,却也有一、二十种,全都是厉害无比,要人心碎身毁的,不过其中有些军士不忍,又敬铁手是条好汉,自收藏了一些,不拎出来,但提到鲜于仇面前的,总有十一、二具。
  鲜于仇咬牙切齿的道:“好,我就一件一件的来。”他心里怀恨:本来眼看要逮着戚少商好领功,半途却杀出个程咬金,打散了他的升官梦,弄得给黄金鳞这小人占了便宜。他把一肚子怨气,全发泄在铁手身上。
  他用了四五种十分厉害的刑具,有的直把人的全身骨路,都扯得节节裂开;有的要把颈骨和脊骨分割;有的要把十指锤成一团肉泥;有的椎心刺骨之痛,足可把人痛死。铁手血肉模糊,那五副刑具,都给他内力震毁,但他也给这惨无人道的酷刑,弄得不似人形。
  冷呼儿本被铁手所擒,心怀不忿,但见铁手如此好汉,心里也服气,见鲜于仇意犹未足,又要取刑具,便道:“我看够了。”
  鲜于仇用一只左眼睨着他道:“什么?你不忍?”
  这句话可是冷呼儿万万不承认的,他只说:“拿这厮回衙,慢慢再整治,不愁没功夫。”
  鲜于仇想了想,道:“有理。不过这几下也把他整得个死去活来,可省些防他逃脱之虞。”
  黄金鳞忽低声道:“你这番当众施刑,手下的人,可防嘴疏?”
  鲜于仇笑道:“这干人,跟我吃的喝的,升官发财全仗我,他们敢说;怕没长两根舌头么!”
  黄金鳞笑道:“如此甚好!以致抓不到匪首戚少商,都是他从中作梗,非要把他发泄发泄不可。”
  鲜于仇悻然道:“是啊,给连云寨的余孽逃掉,放虎容易捉虎难!”
  黄金鳞笑嘻嘻地道:“这有何难?戚少商压根儿就逃不掉的。”
  鲜于仇不解地道:“哦?”
  黄金鳞道:“你道我为何不去追捕戚少商,却来设计拿下这姓铁的?西南退路,早教顾公子及连云寨归顺朝廷的朋友捎上了,戚少商逃不掉的!”
  鲜于仇这才明白,恍然道:“哦!”
  黄金鳞接道:“顾惜朝顾公子已被傅丞相收为义子,是这次剿匪的真正主持,我哪有那么天大的胆子,跟他争功、何况连云寨打连云寨,窝里反,狗咬狗,咱们隔篱观火,乐得清闲!还不如擒下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铁手,可望在傅丞相面前,讨一个新功。”
  鲜于仇这才了然。
  冷呼儿却道:“却不知顾惜朝他们有没有本事拿下戚少商这干悍匪?”
  黄金鳞微微笑道:“戚少商早已断臂负伤,只剩寥寥数卒,乃强弩之末,顾公子智艺双绝,人强势众,决无问题。”他摸摸自己光秃秃的下颔,得意地道:“不过依我估计,顾公于根本不必出手,保存实力,只要把戚少商等再往西南方逼进,戚少商就必死无疑!”
  冷呼儿一脸不解之色。
  黄金鳞问他道:“你想,西南方有谁称霸?”
  鲜于仇忽动容道:“息大娘!”
  黄金鳞眉开眼笑地道:“对!就是碎云渊上的‘毁诺城’!”
  冷呼儿道:“毁诺城?碎云渊?”
  黄金鳞笑道:“这里面有庞大的实力,但一直未犯朝廷,故傅丞相有意招揽,无意摧毁,才让她维持至今。这‘毁诺城’的城主,恨极戚少商当年毁约,故发奋建立‘碎云渊’、‘毁诺城’,专门与戚少商作对。”
  冷呼儿不禁问:“究竟是谁,把戚少商竟痛恨得那么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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