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天主教哲学
西方哲学史
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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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教哲学,就我使用这一名词时所含的意义而言,是指由奥古斯丁到文艺复兴时 期为止支配着欧洲思想的哲学。在这十个世纪期间的前后,曾经有过属于这同一总的学 派的哲学家。在奥古斯丁以前,有过早期的教父,其中突出的是欧利根;文艺复兴以后 则有许多哲学家,包括现在墨守某种中世纪体系、特别是托马斯·阿奎那体系的所有正 统天主教的哲学教师。然而只有在奥古斯丁至文艺复兴起间的最伟大的哲学家,才与建 立并完成天主教思想的综合体系有关。在奥古斯丁以前的基督教世纪里,斯多葛学派和 新柏拉图主义者在哲学的才能方面使教父们相形见拙;文艺复兴以后,甚至在正统天主 教教徒当中,也没有一个卓越的哲学家来继承经院学派或奥古斯丁的传统。
我们在本书中将要涉及的这一时期,不仅在哲学方面,即在其他方面也和其前后的 各个时代有所不同。其中最显著的一项,就是教会的权力。在中世纪期间,即大约自公 元400年起到公元1400年为止,教会使哲学信念与社会的、政治的事务较前后时期结成更 为密切的联系。教会是一个建立在一种教义上的社会组织,这种教义一部分是哲学的, 另一部分则与圣史有关。教会借着教义获得了权力和财富。世俗的统治者虽然往往和教 会发生冲突,但他们却失败了,因为大多数人,其中包括世俗统治者本身的绝大部分都 深信天主教的真理。当时教会必须和罗马与日耳曼的传统作斗争。罗马的传统在意大利 是根深柢固的,特别在法律家当中;日耳曼的传统则在蛮族入侵后兴起的封建贵族中最 为得势。然而经过了数世纪之久,这些传统却没有一个显示出足够的力量来向教会进行 一次成功的反抗;其主要原因在于这些传统并没有在任何适当的哲学中体现出来。
象我们当前所阐述的思想史,当论及中世纪的时候,是无法避免片面性的。除了极 少数的例外,这一时期里对当代精神生活有所贡献的人都是些僧侣。中世纪的世俗中人 建立一种强有力的政治经济制度的过程相当缓慢,然而他们的活动在某种意义上却是盲 目的。在中世纪后期,产生了一种与教会文学迥乎不同的重要世俗文学;这种文学在一 部通史中比在哲学思想史中需要加以更多的考察。在但丁以前,我们还未发现一个充分 具有当代宗教哲学知识的世俗人从事写作。一直到十四世纪为止,教士们名副其实地垄 断了哲学,所以哲学是从教会的立场写出来的。因此,我们若不先就教会制度的成长, 尤其是教皇制的成长,作一比较广泛的叙述,那末我们就势将无法理解中世纪思想。
中世世界与古代世界对比之下,是具有不同形式的二元对立的特征的。有僧侣与世 俗人的二元对立,拉丁与条顿的二元对立,天国与地上王国的二元对立,灵魂与肉体的 二元对立等等。所有这一切都可以在教皇与皇帝的二元对立中表现出来。拉丁与条顿的 二元对立是蛮族入侵的结果,其他的二元对立则有较为悠久的来源。中世纪僧俗的关系 可以以撒母耳与扫罗的关系为范例;在阿利乌斯教派或半阿利乌斯教派帝王统治的时期 里产生了僧侣至上的要求。天国与地上王国之间的二元对立见于新约全书,但在圣奥古 斯丁的著作《上帝之城》一书中系统化了。在柏拉图的著作中可以找到灵魂与肉体的二 元对立,这一理论曾被新柏拉图主义者所强调;它不但在圣保罗的说教中占重要的地位, 而且还支配了公元四世纪和五世纪的基督教禁欲主义。
天主教哲学被黑暗时代划分为两个时期,在这个时代里西欧的精神活动几乎绝迹。 自从君士坦丁改宗到鲍依修斯逝世为止,无论作为一个事实,或作为不久以前的一项回 忆,罗马帝国依然支配着基督教哲学家的思想。蛮族在这一时期里,仅仅被认为是一种 讨厌的东西,而不被看作基督教世界中的一个独立部分。这时仍然存在着一个文明社会, 其中富有者人人都能读书写字,因此一个哲学家除了必须投合僧侣的心意,还必须投合 俗人的心意。在这个时期与黑暗时代之间,即在公元六世纪末叶,出现了大格雷高里, 他虽然把自己当作拜占庭皇帝的臣下,但在对待蛮族国王的态度上却非常倨傲。在他以 后,在整个西方基督教世界中,僧俗间的分离越发显著了。世俗贵族创造了封建制度, 这种制度稍微稳定了当代的荒乱局面;僧侣们宣扬基督教的谦卑,但只有下层阶级的人 将其付诸实践;异教的骄傲体现在决斗、通过战斗进行裁判、比武以及个人报仇等方面, 所有这一切虽为教会所憎恶,但却无法防止。自十一世纪起,教会才千辛万苦地从封建 贵族制中获得解放。而这一解放也正是欧洲摆脱黑暗时代的原因之一。
天主教哲学最初的伟大阶段由圣奥古斯丁占统治地位,但在异教徒当中则由柏拉图 占统治地位。第二阶段以圣托马斯·阿奎那为高峰,对他和他的继承者来说亚里士多德 的重要性远远超过了柏拉图。然而,《上帝之城》中的二元论却完整地延续下来。罗马 教会代表天城,而哲学家们在政治上则是维护教会的利益的。哲学所关心的是保卫信仰, 并借助理性来和伊斯兰教徒这样一些不相信基督教启示的确实性的人展开争辩。哲学家 们借助理性去反击批评,不仅是以神学家的身分,而且是以旨在吸引任何教义信奉者的 思想体系的发明家的身分。归根结柢,诉诸理性也许是一种错误,然而在十三世纪时, 这却似乎是卓有成效的。
十三世纪这个似乎具有完备规模的综合思想体系被许多不同的原因破坏了。其中最 重要的一项恐怕是富商阶级的成长,最初是在意大利,而后在其他地方。当时的封建贵 族大多是无知的、愚蠢的和野蛮的;一般人民则倾向于罗马教会,以为教会在智慧上、 道德上、以及在与无政府状态作斗争的能力上是超过了贵族的。然而新兴的商人阶级却 和僧侣们一样聪慧,一样通晓世俗事务,他们更能与贵族们分庭抗礼,作为公民自由的 斗士更受到城市下层阶级的欢迎。民主风气跃居显著的地位,在协助教皇击败了皇帝之 后,便着手把经济生活从教会的束缚下解脱出来。
中世纪时期结束的另一原因是法兰西、英格兰、西班牙等强大的民族君主国家的兴 起。当国王们平定了国内的无政府状态,并联合富商抗击了贵族之后,他们自十五世纪 中叶起,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为了民族的利益,与教皇相抗衡。当时教皇已经失去了其 一向享有的,并在十一世纪、十二世纪和十三世纪中大体上应得的道德威望。首先由于 当教皇们住在阿维农的时候,他们屈从于法兰西,其次由于大分裂,他们曾无意识地使 西欧世界相信,一种不加限制的教皇专制不但不可能,而且也不值得向往。在十五世纪 里,教皇被卷入了意大利权力政治的混乱无耻的角逐场中,他们作为基督教世界统治者 教皇的地位实际上已经沦落为意大利诸侯的地位了。
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瓦解了中世纪的综合思想体系。在这以后,还没有过这样清晰、 这样显然完整的东西。这种综合思想体系的成长和衰落便是本书第二卷的主题。整个中 世纪,富有思想的人的心情对于有关现世的事物总是深感不幸的,其所以能够忍受这些 事,只是由于他们期待着一个较好的来世。这种不幸正是整个西欧所发生的事情的反映。 公元三世纪是一个多难的时期,那时人民的生活水平大大地降低了。在公元四世纪暂时 的平静以后,公元五世纪带来了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和在其原来畛域内的诸蛮族的兴起。 过去罗马文化所仰赖的有文化的城市富人,大部分沦为贫困的流亡者;其余的人则开始 依赖其农村的地产过活。新的打击一直延续到大约公元一千年时为止。期间未曾有任何 充分恢复生息的瞬间。拜占庭人和伦巴底人间多次的战争把意大利残存文明的大部分毁 灭了。阿拉伯人征服了东罗马帝国大部分领土,他们定居于非洲和西班牙,威胁过法兰 西,甚至有一次竟劫掠了罗马。丹麦人和诺曼人蹂躏了法兰西、英格兰、西西里和意大 利南部。在这些世纪里,生活是不安定的和充满了苦难的。现实生活已经够坏了,而阴 郁的迷信却越发使它变本加厉。人们想:大多数人就连基督教徒也要坠入地狱。人们时 时感到自己被恶魔所包围,并且容易遭受魔法师和女巫的暗算。除了在处于幸运时刻的 那些还保留着象儿童那样无思无虑的人们以外,谁也感不到人生的乐趣。这种普遍的不 幸增强了人们对宗教的感情。地上善人的一生只是奔向天国的旅程;除了最后引人进入 永福(eternalbliss)的坚贞的德行以外,尘世间就不可能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希腊 人,在他们的伟大的时代里,曾经在日常生活上发现了喜乐与美。恩培多克勒欢呼他的 同市市民说:“朋友们,你们居住在这俯瞰阿克拉加斯黄色岩石、高高地依傍城堡的大 城里,忙于美好的工作;你们的城市是异邦人的光荣的庇护所;你们不善于做卑鄙的事 情,我向你们致敬!"以后一直到文艺复兴为止,人们在现世里从未有过这样单纯的幸福, 而是把希望寄托在看不见的来世上。对于阿克拉加斯的景慕被金城耶路撒冷代替了。当 地上幸福终于再临的时候,渴望来世的殷切才逐渐地减弱了。尽管人们还使用着同样的 语言但却缺乏那种深切的感情了。
为了明了天主教哲学的起源和意义,我以为有必要用较叙述古代或近代哲学更多的 篇幅来叙述一般历史。天主教哲学本质上是一个社会组织的哲学,亦即天主教教会的哲 学;近代哲学,尽管远离了正统教义,但它很大一部分却关系到由基督教道德律观点和 由天主教政教关系原理得来的一些问题,特别是在有关伦理学和政治理论方面。在希腊 罗马异教主义中,从来没有象基督徒那样,从一开始即须对上帝和凯撒,或用政治的名 词来说,对于国家和教会应尽的双重忠诚。这种双重忠诚所引起的大部分问题,在哲学 家们提出必要的学说之前早已在实践中获得了解决。在这一过程中有两个很明显的阶段: 一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前,一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后。以圣安布洛斯达于顶点的一系列 主教们的实践经验,为圣奥古斯丁的政治哲学提供了基础。以后便开始了蛮族的入侵, 随着就是长期的混乱和日益增长的愚昧。在从鲍依修斯到圣安瑟勒姆这五个多世纪的期 间里,只有一位卓越的哲学家约翰·司各脱,由于他是一个爱尔兰人,曾大致避过了那 些塑造西欧其余地区的种种过程。这时期虽然没有哲学家,但却不是一个没有思想发展 的时期。混沌引起了一些迫切的实际问题,这些问题是借着在经院哲学里占主要地位的 一些制度和思想方式来处理的,这些制度和思想方式就在今天,在很大程度上,也还是 很重要的。它们并非借着理论家,而是借着在紧迫斗争中的一些实践家提出来的。在十 一世纪里,作为经院哲学前奏的罗马教会的道德革新是对于把教会逐渐并入封建制度里 去的一种反抗。为了理解经院学派,我们必须先理解希勒得布兰得,为了理解希勒得布 兰得,我们必须理解他所抨击的一些罪恶。同时我们不能漠视神圣罗马帝国的创立以及 它给予欧洲思想的影响。
由于这些原因,读者在以下章节里将要触及较多的教会史和政治史,也许这些历史 与哲学思想发展的关系不是那么直接明显。由于我们所涉及的这一段时期是模糊的,对 通晓古代和现代史的人们是陌生的,所以就更有必要叙述一番有关这一时期的历史。很 少专业哲学家能象圣安布洛斯、查理曼,希勒得布兰得那样,对哲学思想给予偌大的影 响。因此在适当处理当前课题的同时,叙述一番有关这些人物以及其时代的重要事实乃 是不可缺少的。
第一篇 教父
第一章 犹太人的宗教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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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期罗马帝国传给蛮族的基督教包括三种要素:一,哲学的一些信念,主要是来自柏拉图和新柏拉图主义者,但在部分上也来自斯多葛学派;二,来自犹太人的道德和历史的概念;三,某些学说,特别是关于救世的学说,它们在部分上虽然可以追溯到奥尔弗斯教(Orphism)和近东的一些类似的教派,但他们在基督教里大致上却是新东西。
我认为在基督教里最重要的犹太要素有以下几点:
1.一部圣史,从上帝创造万物起一直叙述到未来的结局,并向人类显明上帝的作为都是公义的。
2.有一部分为上帝所特别宠爱的人。对犹太人来说,这部分人就是上帝的选民;对基督徒来说则是蒙拣选的人。
3.关于“公义”的一种新的概念。例如施舍的美德便是基督教从后期犹太教里继承过来的。对于洗礼所赋予的重要性可能来自奥尔弗斯教或东方异教的一些神秘的教派。但作为基督教美德概念中的一个要素的实践性的慈善则似乎起源于犹太人。
4.律法。基督徒们保全了一部分希伯来的律法,例如十诫,但除去了有关典礼与仪式的部分。然而在实践中他们却大致以犹太人给予律法那样的感情来对待使徒信条。这就意味着正确的信仰至少和道德的行为占同等重要的地位,这种学说本质上是出自希腊的。但是选民的排他性则起源于犹太民族。
5.弥赛亚。犹太人相信弥赛亚会给他们带来现世的繁荣和帮助他们战胜地上的敌人;他们尤其相信他出现在未来。基督徒认为弥赛亚是历史上的耶稣,而耶稣又被认为是希腊哲学中的道(Logos);然而弥赛亚使其信徒战胜敌人的地方却是在天国,而不是在地上。
6.天国。来世在某种意义上,是犹太人、基督徒和后期柏拉图主义者们所共有的概念。然而这个概念在犹太人和基督徒当中比在希腊哲学家那里,采取了更为具体的形式。在许多基督教哲学中,而不是在通俗的基督教中,所见到的希腊学说认为----空间与时间中的感性世界是一个幻觉,一个人只有通过精神与道德的训练,才能学着生活在唯一真实的永恒世界里。另一方面,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教义,则认为来世不是形.而.上.学.地.区别于现世,而是在未来有所区别,那时善人将要享受永恒的喜乐,而恶人将要遭受永刼的痛苦。这种信念具体表现了为人人所能理解的复仇心理,然而希腊哲学家的学说却不是这样的。
为了理解上述这些信念的起源,我们必须考虑到犹太历史中的一些事实,现在我们就要着重叙述这方面的问题。以色列民族先期的历史是不能从旧约全书以外的任何来源得以证实的,同时我们也无从知道从何时起它才不再是纯粹的传说。我们不妨认为大卫和所罗门是两个确曾有过的国王。在我们所触及的一些确属历史事实的最早记述中,已经有了以色列和犹大两个王国。在旧约全书里所叙述的人物中最初有独立记载的人是以色列的国王亚哈。在一片公元前853年亚述人的信里曾提及过他。亚述人终于在公元前722年征服了北部王国,并掳去了大部分居民。此后犹大王国独自保存了以色列的宗教和传统。巴比伦人和米底人于公元前606年攻陷了尼尼微,亚述国从此灭亡,但犹大王国于亚述灭亡后却继续维持了一个短时期。公元前586年尼布甲尼撒攻陷了耶路撒冷,毁坏了圣殿,将大部分百姓掳到巴比伦。巴比伦于公元前538年被米底人和波斯人的王居鲁士灭亡了。居鲁士王于公元前537年发出一道命令准许犹太人返回巴勒斯坦。在尼希米和以斯拉的领导下许多人回到巴勒斯坦,他们重建了圣殿,于是犹太正教便开始定形化了。在被掳的时期,以及在这一时期的前后,犹太教经历了一番极其重要的发展。从宗教观点上来看,以色列人和平周围的部落之间,最初似乎没有什么很大差别。亚威(Jahweh)当初只是一个钟爱以色列子孙的部落神,但是无可否认此外还有别的神,同时对这些神的崇拜也是习以为常的。十诫第一条中说:“除我之外,你不可有别的神”说明这是被掳到巴比伦不久以前的一次革新。这一点已经被早期先知们的各种经文所证实。这个时代的先知们首先教训人们说崇拜异教的神便是罪。他们宣称为了在当时不断的战争中获得胜利,亚威的恩惠是不可缺少的;如果他们同时也敬拜别的神,亚威即将撤消他的恩宠。尤其是耶利米和以西结,他们似曾发明了一种想法认为除了唯一的宗教以外,其余的一切宗教都是伪教,同时主(theLord)是要惩罚偶像崇拜的。以下的引证可以说明他们的训诫,以及为他们所反对的盛行于当代的异教崇拜。“他们在犹大城邑中和耶路撒冷街上所行的,你没有看见么?孩子拣柴,父亲烧火,妇女抟面做饼献给天后'伊什塔Ishtar',又向别神浇奠祭,惹我发怒。”主为此而发怒。“他们在欣嫩子谷建筑陀斐特的丘坛,好在火中焚烧自己的儿女。这并不是我所吩咐的,也不是我心所起的意。”
在《耶利米书》中有一段很有趣的记载,其中叙述:耶利米责难在埃及的犹太人敬拜偶像。他曾亲自和他们在一起生活过一个时期。这位先知告诉流亡在埃及的犹太人说,亚威因为他们的妻子向其它神祇焚香,要毁灭他们所有的人。但是他们都不听从他,他们说:“我们定要成就我们口中所说出的一切话,向天后烧香,浇奠祭,按着我们与我们列祖、君王、首领、在犹大的城邑中和耶路撒冷街市上,素常所行的一样。因为那时我们吃饱饭,享福乐,并不见灾祸。”但是耶利米却向他们确言,亚威已经注意到这些偶像崇拜,并因此曾经降祸给他们。“耶和华说,我指着我的大名气誓,在埃及全地,我的名不再被犹大一个人的口称呼……我向他们留意降祸不赐福,在埃及地的一切犹大人必因刀剑饥荒所灭,直到灭尽。”
以西结同样被犹太人的偶像崇拜所震骇。主在一个异象中把在圣殿北门处为塔模斯(Tammuz,巴比伦的神)哭泣的妇女显示给他;然后主又将那些更可憎恶的事显示给他看。在圣殿门口的二十五个人正在敬拜太阳。主于是宣布:“因此,我也要以忿怒行事,我眼必不顾惜,也不可怜他们,他们虽向我耳中大声呼求,我还是不听。”
认为除了一种宗教以外一切宗教都是邪恶的,以及认为主将惩罚偶像崇拜的这种想法,显然是为这些先知所创始。一般说来,先知都是极端民族主义的;他们期待着主彻底毁灭外邦人的那一日的到来。
以色列人的被掳曾被用来证实先知斥责的正确。假如亚威是全能的,而犹太人是他所拣选的人,那末他们所受的苦,只能说是由于他们的邪恶。这是一种父亲管教孩子的心理,也就是说,犹太人必须通过惩诫才能得到净化。在这种想法的影响下,犹太人在流亡期间发展了一种比独立时更为严格、更为排斥异民族的正统教义。那些留在后方未经迁移到巴比伦的犹太人并没有经历到同样程度的发展。当以斯拉和尼希米在被掳以后重返耶路撒冷的时候,他们发现杂婚已经相当普遍,并为此感到惊讶,于是他们便把这样的婚姻都解除了。
犹太人与其他古代民族突出不同之点是他们的顽强的民族自尊心。其他民族,在一旦遭受征服后,都曾表里一致地屈服于战胜者。只有犹太人保持了他们那种唯我独尊的信仰,并确信他们的不幸是由于上帝的忿怒,因为他们没能保持住信仰与教义的纯洁。旧约中有关历史的各篇,大部分是在被掳后编辑的,它们容易给人一种错误的印象。因为它们暗示为先知所反对的偶像崇拜是背离了先前谨严的风尚。然而在实际上却从来没有过这样谨严的风尚。先知在更大程度上是些革新家,这和我们以非历史的眼光读圣经时所了解的有所不同。
在被掳期间,发展了一些以后成为犹太教特征的事情。但其中有一部分却来自先前已有的根源。由于举行祭奠的唯一的圣殿被毁,犹太教的仪式乃被迫变得没有祭品了。在这一时期里创始了犹太人会堂,他们在这里朗诵当时已有的部分圣经。从这时期强调了安息日的重要性,和开始重视作为犹太人标帜的割礼。按我们所知与外邦人联婚也是在流亡期间开始被禁止的。各式各样的排他性有了增长。“我是耶和华你们的上帝,使你们与万民有分别的。”“你们要圣洁,因为我耶和华你们的上帝是圣洁的。”律法是这一时期的产物。它是维持民族统一的一种主要的力量。
我们称为《以赛亚书》的是两位不同先知的著作,一个在被掳之前,一个在被掳之后。二者之中的后者,也就是被圣经研究者称为第二以赛亚的,是先知中最卓越的一位。他最先报告给我们主曾经说过:“除我以外,再没有真神。”他相信肉身死后可以复活,这也许是由于受到波斯人影响的结果。他的关于弥赛亚的预言,在后世竟成为用来证明先知们预见了基督降临的主要旧约经文之一。
在基督徒对外邦人和犹太人的辩论中,第二以赛亚所写的这些经文曾起过极其重要的作用;因此我要引用其中最重要的几段于下。万民终必皈依:“他们要将刀打成犁头,把枪打成镰刀;这国不举刀攻击那国,他们不再学习战事。”(以赛亚书第2章第4节)“必要有童女怀孕生子,给他起名叫以马内利。”(就此处经文而论,犹太人与基督徒之间曾经有过争论;犹太人说正确的译文是“一个少妇将要怀孕,”但基督徒以为犹太人是在说谎。)“在黑暗中行走的百姓看见了大光;住在死阴之地的人有光照耀他们……因有一婴孩为我们而生,有一子赐给我们,政权必担在他的肩头上,他名称为奇妙、策士、全能的神、永在的父、和平的君。”最明显地具有预言性的是第五十三章,其中含有我们所熟悉的经文:“他被藐视,被人厌弃,多受痛苦,常经忧患。……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那知他为我们的过犯受害,为我们的罪孽压伤:因他受的刑罚我们得平安;因他受鞭伤我们得医治……他被迫压,在受苦的时候却不开口:他象羊羔被牵到宰杀之地,又象羊在剪毛的人手下无声,他也是这样不开口。”在最后的救赎中明确地包括了外邦人:“万国要来就你的光,君王要来就你发现的光辉。”
以斯拉和尼希米死后,犹太人暂时不见于史乘了。犹太人的国家作为一个神权国家残存着,然而它的畛域却非常狭小----根据E.比万③所述,只有耶路撒冷四周十至十五英里的地方。亚历山大死后,这个区域变成托勒密王朝和塞琉西王朝间互相争夺的地区。然而在实际的犹太人疆土上却很少进行过战争,于是犹太人便得以长期自由地信守他们的宗教。
他们在这一时期里的道德律都记述在《智慧书》里,该书可能写成于公元前200年左右。一直到最近,这本书只有希腊文的版本为世所知;这便是它被斥入《伪经》(Apocrypha)的缘故。但是最近却发现了一部希伯来文的稿本,这部稿本在某些地方与英文译的希腊文版本《伪经》有些不同。书中所讲的道德是很世俗的。邻舍间的声誉受到非常的重视。诚实乃是最上的策略,因为这样作可以招来亚威的袒护,而这是大有益处的,书中也建议人要施舍。希腊影响惟一的标志乃是对医药的赞美。
对待奴隶不可太仁慈。“草料、棍棒、和重担是为了驴子;面包、惩罚和工作是为了仆役……给他适当的工作去作:要是他不顺从,那末就放上更重的枷锁”(第23章第24、28节)。同时,你要记得你曾为他付过一笔代价,要是他逃走,你这笔钱就要丢掉了;这就为有利的严酷立下一道界限(同.上.书,第30、31节)。女儿是忧患的大根源;显然在作者的时代里,她们是热中于淫乱的(第42章第9-11节)。该书的作者是卑视妇女的:“蠹虫生自衣服,邪恶来自妇女”(同.上.书,第13节)。对你的孩子们和颜悦色是一种错误,适当的办法是:“叫他们从幼年起就低下头来”(第7章,第23、24节)。
总而言之,这人像老伽图一样,代表一种看来极不光彩的善良商人的道德。
这种宁静舒适而又自命正直的生活,终于被决心把其全部国土化为希腊方式的塞流西王朝,安提阿古四世粗暴地中断了。公元前175年他在耶路撒冷建立了一座体育场,教育青年头戴希腊式的帽子,练习各种运动。在这件事上他得到了一个他任命为大祭司的希腊化犹太人,雅森的协助。僧侣贵族阶级早已对教规松懈起来,并且感受了希腊文明的吸引力;但是他们却遭到一个叫作“哈西第姆”(Hasidim,意味“神圣”)党的强烈反对,这个党在农民中占有很大势力。公元170年,当安提阿古被卷入对埃及的战争时,犹太人叛变了。于是安提阿古从圣殿中搬走了圣器并在其中安置了神像。他仿照其他各地已经试验成功的办法,宣布亚威和宙斯为一体。他决心根绝犹太教,废除割礼和废止有关食物的戒律。耶路撒冷的居民都屈从了,但是耶路撒冷城外的犹太人却进行了极端顽强的抵抗。
这一时期的历史见于《马喀比一书》。该书第一章叙述安提阿古如何通令其国内所有居民应结为一体,并废止他们个别的法律。所有异教徒都遵从了这道命令。尽管国王命令废止安息日,用猪肉献祭,和禁止男孩受割礼,许多以色列人也都遵从了。凡不遵从命令的人都要被处以极刑。但仍有许多人违抗。“他们把一些让自己男孩行割礼的妇女处以死刑。勒死了那些男孩,掠夺了他们的家产,并杀掉了给男孩们行割礼的人。即便这样,许多以色列人仍然十分坚决地拒绝食用任何不洁之物。他们宁死也不愿为肉类所玷污,不愿亵渎圣约;于是他们就这样死去了”。
就在这时,犹太人广泛地信仰了灵魂不死的教义。人们认为道德会在今世得到报应:但最有德行的人所遭遇的迫害,却证明事实并不如此。因此为了捍卫神的公义,有必要相信来世的赏罚。这种教义并未能为犹太人普遍承认;基督在世的时候,撒都该人仍旧否认过这种教义。不过在那时他们只占少数,以后,所有的犹太人都相信了灵魂不死。
领导背叛安提阿古王的是一个干练的军事将领犹大·马喀比。他首先收复了耶路撒冷(公元前164年),然后便开始进行攻击。他时而屠杀敌方所有的男子,时而强制给他们施行割礼。他的兄弟约拿单被任命为大祭司,带着守备军驻守耶路撒冷;他征服了撒马利亚的一部分,并攻取了约帕和阿克拉。他同罗马进行了谈判,并顺利地获得了完全的自治权。到希律王时为止,他的家族世袭大祭司的职位,被人称为哈斯模尼亚王朝。
这时期的犹太人在忍受和反抗迫害时表现了无限的英勇,虽然他们所维护的事并不使我们觉得特别重要,例如行割礼和不吃猪肉等。
安提阿古四世的迫害期是犹太史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时期。这时流亡各处的犹太人日趋于希腊化;在犹太的犹太人为数不多,并且在他们中间,一些有财有势的犹太人也都趋向于默认希腊式的变革。倘若没有哈西第姆党人的英勇反抗,犹太教可能早已灭绝。如果这样,无论基督教或伊斯兰教都将无法以其所曾采取的形式而存在。汤森德在他的马喀比第四书的译序中说:
“人们说得好,假如犹太教作为一个宗教,在安提阿古统治下为人灭绝,那末基督教所由孳生的种床就没有了;所以拯救了犹太教的马喀比家殉道者所流的血终于成了教会的种子。因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一神教教义都出自犹太教的源泉。所以我们可以说今天在世界上,不论东方或西方,一神教的存在实有赖于马喀比一家。
虽然如此,马喀比家的人们并不为以后的犹太人所崇敬,因为他们那些当大祭司的族人,在有了成就以后,竟采取了一种世俗的妥协政策。只有那些殉道者才受到人们的敬仰。大约在基督时代写于亚历山大里亚的马喀比第四书叙述了这事以极其它一些轶事。书的标题尽管用了马喀比的字样,但书中却没有一处提起马喀比的家人;书中首先叙述了一个老人和七个青年兄弟惊人的刚毅,他们最初全都受到安提阿古的拷打,并终于被安提阿古处以死刑。当时他们的母亲也在场,并曾劝勉他们要坚持到底。国王最初想借婉言来软化他们,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肯同意吃猪肉,他即将宠爱他们,并为他们谋得立身出世的机会。当他们拒绝了以后,安提阿古便将刑具指给他们看。然而他们仍不动摇,并告诉安提阿古说他将要在死后受到永刼的痛苦;而他们自己却要享受永远的幸福。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在自己兄弟的面前,在母亲的面前,首先拒绝吃猪肉,随即受到严刑拷打,并终于遭到杀害。最后,国王转向他的士兵说,他希望他们能够借着这样勇敢的榜样获得教益。以上的叙述当然曾为传说的成份所润色,但迫害的残酷与忍受的英勇在历史上却是真实的;其主要的争论点则围绕在割礼与吃猪肉的问题上。
从另一方面来看,这本书也很有趣。虽然作者显然是一个正统教派的犹太人,但他却使用了斯多葛派的哲学语言,企图证明犹太人完全是依照斯多葛派的教训生活的。这书开始的一段文章如下:
“我所提出讨论的问题是具有高度哲学意义的,亦即受到神灵启示的理性是否为各种激情的最高统治者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哲学,我愿郑重地请求你们给予诚挚的注意。”
亚历山大里亚的犹太人,在哲学方面,都情愿向希腊人学习,但他们却异常顽强地墨守其律法,尤其是行割礼、守安息日、以及不吃猪肉和其他不洁的肉类等。从尼希米到公元后70年耶路撒冷陷落为止,他们重视律法的程度是与日俱增的。他们不再容忍那些宣讲某些新鲜事物的先知。其中一些迫切感到要用先知体从事写作的人们,便伪托他们发现了一卷但以理,所罗门或其他古圣先贤所著的典籍。犹太教仪的独特性,使他们团结为一个民族,但律法的强调却逐渐破坏了独创性,并使得他们变得极端保守。这种顽固性曾使得圣保罗在反对律法统治的斗争中显得十分出色。
对于基督降生不久以前的犹太文学毫无所知的人,最容易把新约全书看作一个崭新的开端。但事实并不如此。先知的热情,为了赢得世人的听闻虽然不得不设法伪托古人,但是这种热情却绝对没有死灭。在这方面,最有趣的是以诺书,这是一部不同作者的作品集。其中最早的著作仅稍先于马喀比的时代,而其最晚的大约在公元前64年。书中大部分自称是记述长老以诺蒙神启示时所见的异象。这对于从犹太教转向基督教的一派来说是很重要的。新约全书的作者们是熟悉这部书的。圣犹大认为它确实是以诺的著作。早期基督教的教父,例如亚历山大里亚的克莱门特和特尔图良,曾把它当作正规的经典;但是杰罗姆和奥古斯丁却摈斥了它。结果,它首先为人所遗忘,并终于失传了。十九世纪初叶人们才在阿比西尼亚发现了三部用埃塞俄比亚文写的稿本。此后,又发现了希腊文和拉丁文译的该书的部分稿本。原书好象是部分用希伯来文,部分用阿拉姆文写成的。原书的作者是一些哈西第姆党人,他们的继承人便是那些法利赛人。这本书攻击了国王们和亲王们----指哈斯模尼亚王朝和撒都该人。它曾经影响过新约全书中的教义,尤其是关于弥赛亚、阴间和魔鬼学等方面。
本书主要是由“寓言”所构成;这些寓言比新约中的寓言含有更多的宇宙论。其中有天堂、地狱、最后的审判等景象。书中文笔较好的地方可以使人联想到失.乐.园.的前两卷;文笔较劣的地方使人想起布雷克的先知书。
以诺书对于《创世纪》第六章,第二节、第四节有一段奇妙的和普罗米修斯式的引伸。天使把冶金术传授给人们,因为他们泄漏了永远的秘密而受到了惩罚。他们也是食人肉的。犯了罪的天使变成了异教的神,而他们的妇女则变为人首鸟身的海妖;但最后,他们全都遭到了永刼痛苦的惩罚。
书中有一些具有相当文学价值的关于天堂和地狱的描写。最后的审判是由“公义的人子”,坐在他荣耀的宝座上执行的。有些外邦人最后终将悔改,并被赦免;但是大部分外邦人和所有的希腊化犹太人,都要遭到永远的诅咒,因为义人将要祈求伸冤,而他们的祈祷是将要得到应许的。
书中有一段论到天文学的地方,其中提到太阳和月亮,具有被风推动的战车;一年有364天;人类的罪孽使得诸天体脱离其原有的轨道;只有善人才能通晓天文学。陨星是受到七位天使长处罚了的堕落的天使等。
以下论及圣史。其较早的部分大致依照圣经中的叙述一直讲到马喀比家的历史为止;其较晚的部分则依照一般的历史。然后作者又论及未来:如新耶路撒冷、剩余外邦人的改宗、义人的复活和弥赛亚。
书中有很多处论到罪人的惩罚和义人的赏赐。义人对于罪人永不表示基督徒的宽恕。“你们这些罪人哪,在审判的那天,当你们听到义人祈祷的声音时,你们该怎么办呢?你们又将逃往哪里去呢?”“罪恶并不是从天上降到地下来的,而是由人自身造成的。”罪恶都记录在天上。“你们这些罪人将要受永远的诅咒,并将永远得不到平安。”罪人也许终身快乐,甚至在临终的时候也还是快乐的,但是他们的灵魂都要下阴间,并在那里忍受“黑暗、枷锁和烈火。”但是对于义人,“我和我的儿子却要永远和他们联结在一起。”
书中最后的一段话是:“上帝必以信实对待那些正义途上的忠信者。当义人发出灿烂的光辉的时候,忠信者要看到那些生于黑暗的人被带进黑暗里去。罪人必将呼喊并看到义人发出灿烂的光辉,他们一定要到事先为他们预定的地方去在那里度他们的时日。”
犹太人象基督徒一样,关于罪恶想得很多,但只有少数人想到他.们.自.己.是罪人。想到自己是罪人,是基督徒的一项革新,这是借着法利赛人和税吏的比喻提出来的。基督责备文士和法利赛人时曾经把想到自己是罪人一事当作美德来宣讲。基督徒竭力实践基督教的谦卑,但一般犹太人却不这样作。
基督降世不久以前,正统犹太人中却也有一些重要的例外。例如《十二位先祖的遗书》,该书在公元前109-107年间写成。作者是一个崇拜哈斯模亚王朝大祭司约翰·希尔卡努斯的法利赛人。这书就其现在的形式论,包括一些被基督徒窜改的地方,但这些地方都是涉及教条的。如把这些地方删去,书中伦理的教训仍然与福音书中所论述的非常相似。正如R.H.查理士牧师兼博士所说:“登山宝训在好几处反映了这种精神,它甚至重复了该书中原有的文句:福音书中有很多片段也显示出该书的痕迹,圣保罗似曾用该书作为一种手册(vademecum)。”(引同.上.书.第291-2页)在这本书里我们看到:“你们要从心里彼此相爱;假如有人得罪你,你要心平气和地向他说话,你不可存诡诈的心。如果他忏悔和认错,你就要宽恕他。但如果他不承认错误,你也不要和他动怒,以免他受到你的毒而开始咒骂。这样就要犯双重的罪……如果他竟恬不知耻,坚持作恶,你也要从内心来饶恕他,并要把伸冤之事交给上帝。”
查理士博士认为基督一定是熟悉这段文字的。我们还看到:
“你要爱主和爱你的邻舍。”
“你要终生爱主并真心彼此相爱。”
“我爱主;同样我也全心全意地爱每一个人。”这些话应该与马太福音第22章第37-39节作一对比。在《十二位先祖的遗书》里有一段对所有仇恨的责备;例如:
“忿怒是盲目的,它并不容你见到任何人的真面目。”
“所以,仇恨是邪恶的:因为它经常伴随着谎言。”这本书的作者,正如可能预料得到的,认为不仅犹太人会得救,即便是外邦人也都要得救。
基督徒从福音书里学会了憎恶法利赛人,然而这本书的作者却是一个法利赛人,就象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他教导我们一向认为是最足以显示基督教特征的一些伦理格言。解释这件事是不难的。首先,即便在作者所处的时代里他也必定是个特别的法利赛人;当时最普通的教义,毫无疑问,是以诺书里所记述的。其次,我们知道一切运动都趋向于僵化,有谁能从D.A.R.(Daughters of the AmericanRevolution)这一团体中得出杰弗逊的原则来呢?其三,特别是关于法利赛人,我们知道,他们把律法看作最后的和绝对的真理。他们对于律法的这种热中,不久便终止了所有新鲜活泼的思想与感情。就象查理士博士所说:
“法利赛派脱离了其宗派过去的理念,投身于政治利益和运动,与此同时他们越发全面地拘泥于律法字句的钻研,这样就立刻停止给[先祖的]遗书所阐明的这种崇高的伦理系统以发展的余地。所以早期哈西弟姆党人真正的继承者和信徒都脱离了犹太教,并在原始基督教的怀抱中找到了他们的自然归宿。”
经过大祭司的一段统治期以后,马可·安东尼任命他的朋友希律作了犹太人的王。希律是一个放荡的冒险家,他经历过好几次破产的危机,习惯于罗马的社交生活,距离犹太人的虔诚相差很远。他的妻子出身于一个大祭司的家庭,然而他却是一个伊都米亚人,仅就这一点也足以使他成为犹太人怀疑的对象。他是一个巧妙的趋炎附势者,当屋大维军队显然要取得胜利的时候,他立刻背弃了安东尼。虽然如此,他曾竭尽心思使犹太人安于他的统治。他重建了圣殿,然而这圣殿却装配了许多哥林多式圆柱;并且是按照希腊的样式建筑的。他在正门的上方安装了一只巨大的金鹰,因此违反了第二条诫命。当人们传说他将要死去的时候,法利赛人便把那只鹰拆掉了。为了报复,他处死了一些法利赛人。他死于公元前四年。他死后不久,罗马人废除了国王制,把犹太国置于一个总督的统治下。彼拉多在公元26年被任命为总督,但因他为人缺乏才智,不久便被撤职了。
公元66年,犹太人在狂热党人的领导下背叛了罗马。他们失败了,耶路撒冷于公元70年被攻陷,圣殿被捣毁,仅有少数犹太人留在犹太境内。
在这时期以前的数世纪中流亡在外的犹太人早已变得十分重要了。犹太人原来几乎全体是农民;但在被掳期间他们从巴比伦人那里学会了经商。在以斯拉和尼希米时代以后,仍有许多人留在巴比伦,其中有些人变得很富有。在亚历山大里亚建成以后,大批犹太人定居在那里,他们有一个指定的专区,但这和今天的犹太人区(Ghetto)有所不同,这种专区是为了避免接触外邦人受到沾污而设置的。亚历山大里亚犹太人希腊化的程度比犹太境内的犹太人为甚,他们甚至忘却了希伯来语言。因此他们只得把旧约全书译成希腊文,其结果便是旧约圣经七十人译本。《摩西五经》译成于公元前三世纪中叶;其余各篇译成的时代较晚些。
关于旧约全书七十人译本曾有过一些传说,这个译本之所以如此命名,因为它是由七十位译者所译。据说这七十位译者各自译出了全书,而当人们对照这些译本时,却发现各个译本连最细微的地方也都完全一致,因为全体译者都受到了神灵的启示。然而以后的学者却指出旧约全书七十人译本是有严重缺点的。在基督教兴起以后,犹太人几乎不再使用它,他们重新阅读希伯来文的旧约。与此相反,早期的基督徒很少人通晓希伯来文,他们都根据这个七十人译本,或根据以它重译的拉丁文译本。三世纪时欧利根曾经不辞劳苦地译出一个较好的译本。在五世纪杰罗姆完成了拉丁语译圣经(Vulgate)以前,那些只通晓拉丁文的读者只好满足于几种有缺点的译本。杰罗姆的这个译本最初遭到很多批评,因为他在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曾得到一些犹太人的帮助。许多基督教徒认为犹太人故意窜改了先知的话,意在不让先知预告基督的诞生。然而圣杰罗姆的译本终于受到了一般人的承认,直到今天这个译本在天主教会中仍旧保持着他的威信。
和基督处于同时代的哲学家菲罗是犹太人在思想方面受到希腊影响的最好的说明。菲罗在宗教上是个正统教派,但他在哲学上却首先是个柏拉图主义者;此外他还受到斯多葛派和新毕达哥拉斯派的重要影响。耶路撒冷陷落后,他在犹太人中的影响消逝了,但基督教的教父们却发现他曾指出一条使接受希腊哲学与承认希伯来经典相调和的道路。
古代每一个重要城市都逐步建立了相当数量的犹太侨居地,犹太人和东方其他宗教的代表者分别影响了那些不满意怀疑主义或希腊罗马官方宗教的人们。不仅在罗马帝国,在俄罗斯南部也有许多人改信了犹太教。基督教可能先引起了犹太人或半犹太人集团的共鸣。正如以前耶路撒冷失陷于尼布甲尼撒时一样,正统犹太教自从耶路撒冷陷落后变得越发正统化和越发狭隘了。公元一世纪以后,基督教也具体化了;基督教和犹太教处于一种彻底敌对和形式上的关系之中。有如下述,基督教有力地激起了反闪族主义。整个中世纪期间,犹太人在基督教国家的文化中并不占任何地位,他们受到了过分严酷的迫害,所以他们除了为建筑天主教堂提供资金以及作些类似的事情之外,他们已经没有能力对文明有所贡献了。这时犹太人只有在回教徒中间才能得到人道的待遇、钻研哲学,并进行启蒙性的思辨。
整个中世纪里,回教徒是比基督教徒更为文明和更为人道的。基督徒一贯迫害犹太人,尤其在宗教的骚动期间为最甚;几次十字军战役是和许多次惊人的犹太人集体屠杀分不开的。在回教国家里与此相反,犹太人却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特别在摩尔人统治下的西班牙,犹太人对于学问是有所贡献的。迈蒙尼德斯(1135-1204),生于克尔多巴(cordova)曾被一些人认为是斯宾诺莎哲学的主要来源。当基督教徒重新征服西班牙时,把摩尔人学问传给西班牙人者,大部分都是些犹太人。犹太学者通晓希伯来文、希腊文和阿拉伯文,他们也熟悉亚里士多德哲学,并把他们的知识传授给学问较浅的经院学者。但他们也曾传授了一些不大值得向往的东西,例如炼金术和占星术等。
中世纪以后犹太人仍然对文明有过很大贡献,但这只是作为个人、而不再是作为一个种族来进行的了。
西方哲学史
第二章 基督教最初的四个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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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教最初是作为一种革新的犹太教由犹太人传给犹太人的。圣雅各,其次还有圣彼得,都曾希望基督教不超出这个范围。若没有圣保罗,他们的主张或已盛行于世了。圣保罗毅然容许外邦人入教,不要求他们受割礼和遵守摩西的律法。使徒行传曾以一种保罗式的观点记载了两派间的争论。毫无疑问圣保罗在各处建立的基督徒社团,一部分是由犹太人的改宗者,一部分是由寻求一种新宗教的外邦人所构成。在各种宗教信仰的崩溃期,犹太教的确实性很吸引人,但割礼却是人们改宗时的一大障碍。有关食物方面的清规戒律也是同样不便的。即便没有其它,仅这两种障碍也足使希伯来宗教无法企及。由于圣保罗的影响,基督教保留了犹太教义中吸引人的成份,并除去了使外邦人最难接受的一些特征。
把犹太人看成上帝的选民这种观点,无论如何是为希腊人的自负心所憎恶。诺斯替教派彻底摈斥了这种观点。他们,或至少他们中间一部分人,认为感性世界是索菲亚(Sophia,天之智慧)的叛逆儿子,一个名叫亚勒达包士的劣等神所创造。他们说他就是旧约全书中的亚威,而那蛇,不但绝不邪恶,反而警告过夏娃不要受他的欺骗。至高的神允许亚勒达包士长期自由活动;他终于差遣他的儿子暂住在耶稣这个人的肉身内,以便把世界从摩西荒谬的教训中解放出来。凡持有这种见解的人,经常把这种见解与一种柏拉图主义的哲学结合在一片;普罗提诺,有如我们所知,在驳斥这种见解的时候,就曾感到一些困难。诺斯替教为哲学的异教主义和基督教提供了一个折衷方案,因为它虽然尊崇基督,却憎恶犹太人。后来的摩尼教也是这样,圣奥古斯丁即是通过摩尼教转入天主教的信仰。摩尼教结合了基督教和拜火教的要素,教导恶是一种肯定性原理,体现在物质之中,而善的原理则体现于精神之中。它谴责肉食及一切性欲,甚至婚姻生活。这种折衷的教义对于说希腊语的文化人的逐渐改宗给予很大助力;然而新约全书却警告那些忠实信徒起而反对他们:“提摩太阿,你要保守所托付你的,躲避世俗的虚谈,和那敌真道似是而非的学问(Gnosis)。已经有人自称有这学问,就其离了真道。”
在政府改信基督教以前,诺斯替教和摩尼教继续盛行于世。在这时期以后,他们虽被迫隐蔽其信仰但却仍然具有潜伏的势力。穆罕默德曾经采用了诺斯替教派中某一宗派的教义。他们教导说耶稣是个普通人,在他受洗时神子降在他身上,而在他受难时就离起了他。为了固持这种见解他们引证以下的经文:“我的上帝,我的上帝,你为什么离弃我。”——我们必须承认,基督徒经常感到这里的经文难于理解。诺斯替教派认为上帝的儿子是不该降世为人,作为一个婴孩,尤其是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们说这些事发生在人性耶稣身上,但是与上帝的圣子无关。穆罕默德虽不把耶稣当作神,却承认耶稣是先知。他具有一种强烈的阶级感情,认为先知是不应该有坏结局的。于是他采取了幻影教派(Docetics,属于诺斯替教一支派)的观点。按照这种说法:钉在十字架上的只是一个幻影。犹太人和罗马人枉费心机地在这幻影上发泄了无效的复仇。如此,诺斯替教中某些成份终于纳入了伊斯兰教的正统教义之中。
基督徒对同时代的犹太人早就抱着敌对态度。公认的见解是上帝曾和先祖、先知等圣者讲过话,预告了基督的来临;但基督降世后犹太人却不承认他,因此须把他们视为恶者。此外基督废弃了摩西的律法,代之以爱上帝和爱邻舍两条戒命;而犹太人又执拗地未予以承认。所以一旦基督教变为国教,反闪族主义;以其中世纪的形式,在名义上便成为基督徒热诚的表现。在以后的时代里,经济的动机虽燃起反闪族主义的烈焰,但这种动机在基督教罗马帝国究竟起过多大作用,则似乎无法确定。
基督教希腊化的程度越深,它就越发变得神学化了。犹太人的神学一向是单纯的。亚威从一个部族神发展成为创造天地唯一全能的上帝;当人们发觉上帝的公义并不给善人带来地上的繁荣时,人们便把上帝的公义推托于天国之中,于是便产生了灵魂不死的信仰。但犹太教义通过其进化过程实未包含任何复杂的形而上学成份;其中没有神秘,且为每个犹太人所能理解。
这种犹太人的单纯性,从整体来看,仍旧标帜着共观福音书(马太、马可、路加三福音书)的特征,但已不见于约翰福音。在这书中基督已经和柏拉图、斯多葛等学派的逻各斯等同起来了。神学形相的基督较人性的耶稣更使第四福音书的作者感到兴趣。教父们尤其是这样;在教父的著作中读者将发现论及约翰福音的地方比论及其他三福音书的总和还要多。保罗书信特别在有关救赎的问题上包含许多神学;这些书信同时也说明作者是熟悉希腊文化的——其中有一段引自米楠德的话,还有一段经文是暗指那个指摘克里特人都是说谎者的、克里特人埃庇米尼底斯的,等等。——虽然如此,圣保罗说:“你们要谨慎,恐怕有人用他的理学和虚空的妄言……把你们掳去。”
希腊哲学和希伯来经典的综合,在欧利根(公元185-254)以前或多或少一直停留在偶然的和片断的阶段。欧利根有如菲罗,住在亚历山大里亚。该城由于商业与大学,从兴建到衰落一直是博学的混合主义的中心。欧利根和他同时代的人普罗提诺,一同受业于阿摩尼阿斯·萨卡斯。萨卡斯曾被许多人认为是新柏拉图主义的创始人。欧利根的学说有如其著作原理论(De Prinoipiis)中所述,不但和普罗提诺的学说极其类似,而且事实上也超出了正统教义所能容许的范围。欧利根说,除了上帝——圣父、圣子、圣灵以外,再没有什么完全不具形体的了。星辰是有生命、有理性之物,上帝曾赋予它们固有的灵魂。他认为太阳也能犯罪。人的灵魂,如柏拉图所说是从创世以来就有的,在人诞生时便从某处到来附诸于骗人之身。努.斯.(Nous)——和灵魂之区别大致有如普罗提诺哲学中所述。努.斯.堕落就变成灵魂;灵魂有德时复变为努.斯.。最后所有灵魂都必完全归顺基督,并在那时不再具有形体。甚至连魔鬼在最后也要得救。
欧利根虽然为人承认是教父之一,但却受到后世的谴责。说他主张以下四点邪说:
(1)灵魂的先在性,有如柏拉图所教导;
(2)不只基督的神性,就连他的人性,在道成肉身前就已存在。
(3)复活时,我们的身体将变为绝对虚无缥渺的东西。
(4)所有人甚至魔鬼,最后都要得救。
圣杰罗姆对欧利根修订旧约圣经表示过一些缺乏审慎的景仰,事后却发觉最好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从事于驳斥欧利根神学上的错误。
欧利根不只在神学上越乎常轨;在年轻时曾犯过一项不可弥补的过失,因为他曾过分拘泥以下经文的字面解释:“并有为天国的缘故自阉的。”为欧利根所轻率实行的这种逃避肉欲诱惑的方法受到了教会的谴责,此外这使他丧失了当选为圣职者的资格,对此有些教士似曾有过一些不同的见解,并因此引起一些不足为训的争论。
欧利根最大的著述是《反西尔撒斯论》。西尔撒斯著了一本反对基督教的书(现已佚失)而欧利根则针对其论点逐条予以驳斥。西尔撒斯首先反对基督徒,说他们属于非法社团;欧利根并不否认这点,并断言这正是一种道德,就象诛戮暴君一样。于是他指出人们憎恶基督教无可置疑的真实根源:西尔撒斯说,基督教出自犹太人,而犹太人是蛮族;只有希腊人才能从蛮族的教义中探索出意义来。欧利根回答说无论是谁,当他从希腊哲学转向福音书时必将断定福音书的真实性,同时并提供希腊哲人以满意的论证,“福音书有它本身的论证,它比一切希腊辩证法所证实的还要神圣。这种更为神圣的方法曾被使徒称为'圣灵和权能的显示';关于'圣灵'的显示,因为有预言,尤其是那些与基督有关的一切叙述,足使所有读者产生信仰。关于'权能'的显示,因为有我们必须确信曾经行过的神迹与奇事;除了根据其它理由之外,还可根据下列一点,因为按照福音书教训生活的人们中间仍有行这些事的痕迹可寻。”
这段文章是饶有兴趣的,因为它包含有关信仰的双重论证,而这正是基督教哲学的特征。一方面,纯粹理性,通过正确地运用,足以树立基督徒信仰的本质,特别是:上帝、灵魂不死和自由意志。另一方面,圣经不仅证明了这些本质,而是证明得更多;圣经中神的默示借着先知预言弥赛亚的降世,借着行奇事,和借着忠实信徒由于信仰所得的恩赐而得到证实。这些论证在今日虽已显得陈旧,但其中最末一项依然为维廉·詹姆士所援用。但这些论证一直到文艺复兴为止,曾受到所有基督教哲学家的承认。
欧利根有些论证是奇特的。他说魔法师们往往祈求“亚伯拉罕的上帝”,却不知上帝是谁;而这种祈求却显然更为有效。名称在魔法中是紧要的,用犹太语,埃及语、巴比伦语、希腊语、或是婆罗门语呼唤上帝的名称并不是没有差别的。符咒一经翻译就要失掉效力。这使人设想当时的魔法师曾使用过所有著名宗教的符咒,假若欧利根正确,那些渊源于希伯来的符咒才最为有效。尤其他曾指出摩西禁止过行邪术,因而这种论证就显得更为怪诞了。
他又说,基督徒不该参预政治,但只可在“神国里”亦即在教会里担任工作。这种教义当然在君士坦丁以后稍有变更,但其中仍有一部分被保留下来。圣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中就暗含着这种教义。在西罗马帝国灭亡期间,这种教义曾引导僧侣消极地对待俗界的灾难,并把卓越的才能运用于教会的修行、神学的争论和修道院制度的企及工作。这种教义的一些痕迹一直到今日还存在:很多人认为政治是属于“世俗的”,对于一个真正的圣者是不相宜的。
教会统治在最初的三个世纪里发展得比较缓慢,但在君士坦丁改宗以后就迅速地发展起来了。主教是由民众选举出来的;他们逐渐获得了相当的权利用来领导主教管区内的基督徒,但君士坦丁以前在全教会之上却几乎没有任何形式的中央集权行政机构。施舍增长了大城市里主教的权限,主教掌管着忠信教徒的捐献,尽可对穷人有权发放或停止发放布施。这样便出现了一伙按主教意愿行事的贫民。当罗马帝国采取基督教为国教时主教们曾被授予司法权和行政权。至少在有关教义的问题上,成立了一个中央行政机构。君士坦丁曾因天主教徒与阿利乌斯教派的争执感到烦恼;他既然决定和基督徒休戚与共,所以便期望他们结成一个联合的宗派。为要消弭纷争,他召集了万国基督教尼西亚会议,从而制定了尼西亚信条。就阿利乌斯争端而论,从此确定了正统教义永世的准绳。一直到东罗马帝国与西罗马帝国分立,东罗马帝国不再承认教皇权威致使这种会议无法召开时为止,期间所有教会争论都是照样通过万国基督教会议获得解决。
教皇以其职位而论,虽是教会中的首要人物,但一直到多年以后为止,并无统率全教会的大权。教皇权逐渐的增长是一个很有趣的课题,在以后的章节里我还要论及这事。君士坦丁以前的基督教的发展,正如他改宗的动机一样,曾为不同的作家给予不同的解释。吉朋①列举了以下五项原因:
“1.基督徒那种不屈不挠,或者我们不妨说,那种绝不宽容的热情,确实是出于犹太教。但是他们涤除了那种狭隘和闭塞的精神,这种精神不仅不欢迎外邦人,而且还阻挠他们遵奉摩西律法。
“2.关于来世的教义,由于赋予此项主要真理重要性和有效性的每一新情况的发生而有所改进。
“3.据说是原始教会所有的行奇迹的权能。
“4.基督徒纯洁而又严肃的道德。
“5.基督教的团结和纪律,在罗马帝国内部逐渐形成了一个独立的、日益壮大的国度。”
广泛地说,这种分析是可以首肯的,但须附带以下一些注释。其第一理由——来自犹太教的不屈不挠和不宽容性还可予以全部承认。今天我们已看到宣传工作中不宽容性的实惠,大多数基督徒相信只有基督徒死后才能进入天堂,而外邦人在来世将受到最可怕的惩罚。公元三世纪时与基督教竞争的其他宗教并没有这种威胁性。例如,“伟大的母亲”的敬拜者们有过一种类似洗礼、“献牡牛”的仪式。但他们从来不教训人说:谁要忽略了这个仪式就要下地狱。于此附带提起一点,即举行“献牡牛”是一种昂贵的仪式:这须宰杀一头牡牛,然后把它的血涓涓地流在改教人的头上。这种仪式是相当贵族的,因而不能成为一种宗教基础,用来招致大多数群众:财主与穷人,自由人与奴隶。在这方面,基督教比起所有竞争者占了一定的优势。
关于来生的教义,在西方首先为奥尔弗斯教徒所传布;继而为希腊哲学家们所采用。有些希伯来先知虽曾传布过肉身的复活,然而犹太人相信灵魂的复活却好象学自希腊人。在希腊,灵魂不死论有奥尔弗斯教的通俗形式,和柏拉图主义中的学术形式。后者以难解的论证为基础,是不能广泛流传的;但奥尔弗斯形式在古代后期对于一般舆论却好象有过很大影响。它不仅影响了外邦人,同时也影响了犹太人和基督徒。奥尔弗斯教和亚洲一些神秘宗教的因素,都曾大量地渗入基督教神学之中;在所有这些因素里,其中心神话乃是神的死而复活。所以我想灵魂不死论对于基督教的传布决没有象吉朋所想的那么重大的关系。
在基督教的宣传中奇迹起过很大作用。但奇迹在古代末期是很普遍的,它并不为某种宗教所专有。基督教的奇迹在竞争中为什么比其他宗教的奇迹获得更广泛信仰是不很容易看出来的。我想吉朋遗漏了一项极其重要的事:基督徒有一本圣经。基督徒所仰赖的奇迹在远古时代在一个古代人觉得神秘的国家中早就开始了;他们有一部从开天辟地以来首尾一贯的历史。按此:上帝首先向犹太人其次向基督徒经常行奇迹。很明显,一个近代历史学者会认为以色列人早期的历史主要属于传说性质;但古代人却不这样想。他们相信荷马叙述的特罗伊围攻战,罗缪鲁斯和雷缪斯等传说,欧利根曾问道,你们既然承认这些传说,为何又否认犹太人的传说呢?针对这种争论并没有合乎逻辑性的回答。因而承认旧约中的奇迹乃是很自然的事。当人们一旦承认了旧约中的奇迹,那末为其较晚的奇迹(特别是由于基督徒对先知书所作的解释),也就可以使人凭信了。
君士坦丁以前,毫无疑问,基督徒的道德是高于一般异教徒的。基督徒不时受到迫害,而且在与异教徒竞争时,经常处于不利的地位。他们坚信道德必将在天国中受赏赐,罪孽在地狱里受惩罚。他们严格的性道德在古代是罕有的。普利尼的公职本是迫害基督徒,但他也曾证明过他们崇高的道德品质。君士坦丁改宗以后,基督徒中间,自然也有过一些趋炎附势的人;但杰出的僧侣,除了少数例外,仍是些坚守道德原理的人。我认为吉朋把基督教得以广传的原因之一,归诸这种高度的道德水平是正确的。
吉朋在最后指出,基督教的团结与纪律。我想,从政治观点来看,这正是五项原因中最重要的一项。在近代社会中我们是习惯于政治组织的;每一个政治家必须考虑到天主教方面的选票,可是这些选票又受到其它组织集团的选票的制约。在美国一个天主教的总统候选人,必因新教徒的成见而处于不利的地位。但假若没有所谓新教徒的成见,那末天主教徒的总统候选人将比其他候选人更为有望。君士坦丁所考虑的似乎正在这一方面。借着袒护基督徒,他可以获得一个为基督徒所组成的单一组织集团的拥护。尽管有人憎恶基督徒但这些人没有组织起来,因此在政治上也就没有实力。罗斯多夫采夫的看法可能是正确的,他认为大部分军人是基督徒,而这正是影响君士坦丁的主要原因。不管这种看法怎样,当基督徒依然占少数的时候,他们已有了一种组织。这在今日虽已司空见惯,但在那时却是新颖的。组织赋予他们以一个压力集团所有的无与伦比的政治势力。这便是他们质实上垄断了他们继承自犹太人传统热诚的自然结果。
基督徒于获得政治权利之后不幸立即热中于互相攻讦。君士坦丁以前,曾经有过不少异端,但正统教派却无法惩办他们。当基督教被奉为国教以后权力与财富遂公然变为僧侣的争夺物。为此曾有过选举的纷争,而神学的争论也就成为世俗权益的争论。君士坦丁对神学家的争论保持了一定程度的中立,但在他死后(337年),一直到公元379年狄奥多修斯继位为止,他的继承者们——除叛教者朱利安以外——都或多或少倾向于阿利乌斯教派。
这时期中的重要人物是阿撒那修斯(大约公元297-373年),在他长寿的一生中,他一直是个维护尼西亚正统教义的刚毅战士。
由于神学的政治重要性,从君士坦丁皇帝到卡勒西顿会议,(公元451年)为止是一段很特殊的时期。以下的两个问题曾不断地振荡了基督教世界:首先是三位一体的性质问题,随后就是道成肉身的问题。在阿撒那修斯时代只有其中的第一个问题最惹人注意。一个有教养的亚历山大里亚的祭司阿利乌斯,主张圣子和圣父并不相等,而圣子是为圣父所创造的。这种见解在较前的时代里或不会招致多大的反对。但在公元四世纪时,大多数神学家都摈斥了这种见解。最后普遍的见解则认为圣父圣子是相等的,而且属于同一实质;虽然如此,他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位.。以撒伯留斯为创始人的撒伯留斯异端则认为圣父与圣子并非截然不同;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存在的不同的方面而已。为此,正统教义走上了一条隘路:那些过分强调圣父圣子有区别的人是有陷入阿利乌斯教派的危险;而那些过分强调圣父圣子是一体的,却又有坠入撒伯留斯教派的危险。
阿利乌斯的教义,在尼西亚会议(公元325年)中受到绝大多数人的谴责。对此,不同的神学家提出了不同的修正意见,并且获得不同皇帝的赞同。阿撒那修斯从公元328年起到死去时为止,任亚历山大里亚市的主教,为了拥护尼西亚正统教义的热情,曾多次流放在外。他在埃及享有极大声誉,整个争论期间,埃及人毫不动摇地追随他。令人奇怪的是,在神学争论过程中,竟复活了自从罗马征服各国以来似已熄灭的民族的(或至少畛域性的)感情。君士坦丁堡和亚洲倾向于阿利乌斯教派;埃及狂信阿撒那修斯教派;西罗马则坚持尼西亚会议的决议案。在阿利乌斯争论止息以后,继起了或多或少类似性的新争论,在这些争论里埃及代表一个异端方向,而叙利亚则代表另一个异端方向。受到正统教派迫害的异端,损害了东罗马帝国的统一,并便利了回教徒的征服。分裂运动本身,是不足为奇的,奇怪的倒是他们竟会和一些极其精微奥妙的神学问题纠缠在一片。
公元335至378年间的皇帝们,都在其胆敢的范围内支持阿利乌斯教派见解。但也有一个例外就是叛教者朱利安(公元361-363年),他作为一个异教徒,对于基督徒内部的争端保持了中立的态度。公元379年皇帝狄奥多修斯终于全力支持了天主教徒,于是他们便在帝国中获得了完全的胜利。在下章我们将要论及的圣安布洛斯、圣杰罗姆和圣奥古斯丁的大部分生涯都是在天主教胜利的这一期间中度过的。虽然如此,在西方接踵而来的却是再一次的阿利乌斯教派的统治,其间哥特人和凡达尔人相继征服了大部分西罗马帝国。他们的势力延续了一世纪左右,在该世纪末叶终为查士丁尼、伦巴底人和弗兰克人所灭亡。其中查士丁尼、弗兰克人以及伦巴底人都是正统教派。如此,天主教的信仰终于获得了确定性的胜利。
西方哲学史
第三章 教会的三位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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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安布洛斯、圣杰罗姆、圣奥古斯丁和教皇大格雷高里等四人被称为西方教会的博士。其中前三人属于同一时代;最后一人则属于较后的时代。我在本章中先概述前三人的生涯和他们所处的时代;然后再在下一章中叙述圣奥古斯丁的学说,因为对我们来讲他是三个人中最重要的一位。
安布洛斯、杰罗姆和奥古斯丁等三人是当天主教会在罗马帝国取得胜利和蛮族入侵一段短时期中非常活跃的人物。在叛教者朱利安统治时期,他们三人都还年轻;杰罗姆在罗马被阿拉里克王率领下的哥特族劫掠后还活了十年;奥古斯丁活到凡达尔族入侵非洲,并在凡达尔族围攻他的主教管区希平时才去世。在他们所处时代之后不久,意大利、西班牙和非洲的统治者不仅都是蛮族;而且还都是阿利乌斯教派的异端者。文明连续衰退了数世纪之久,将近一千年以后,基督教世界才诞生了与他们三位在学术与文化方面相匹敌的人物。在黑暗时代和中世纪全期,他们的权威受到尊敬;他们塑造了使教会成形的楷模,这是为其他人所不及的地方。广泛地说,圣安布洛斯确立了教会与国家关系之间属于教会方面的观点;圣杰罗姆给西方教会提供了拉丁语译本的圣经,和促进修道院制度实现的大部分动力。同时,圣奥古斯丁固定了一直到宗教改革为止的教会神学,以及以后路德与加尔文的大部分教义。在给予历史过程的影响方面,几乎没有人能超过他们三位。教会应脱离世俗国家而独立,圣安布洛斯这一贯彻成功的主张,是一种新的革命的教义,它一直流传到宗教改革时期为止。十七世纪时,霍布士对这种教义进行了斗争,他所驳斥的主要对象即是圣安布洛斯。圣奥古斯丁在十六、十七世纪神学论争中处于前列地位,新教徒和冉森派支持他;但正统天主教徒却反对他。
公元四世纪末,西罗马帝国首都米兰的主教是安布洛斯。他的职务,使他经常与皇帝有接触的机会。他与皇帝交谈时习惯以平等者自居,或有时并以长上自居。他对宫廷的往来说明了当代特征的一般对比:国家衰弱无能,为一些毫无原则的利己者所统治,他们除了权宜之计以外,再没有其他政策可言。然而教会则方兴未艾,被一班为教会利益,而准备牺牲一切个人利益的人们所领导。他们具有长远的政策,因此为后世带来了一千年间的胜利。这些丰功伟绩虽确为狂热和迷信有所抵销,但假如当时没有这些事,任何革新运动都是难以成功的。
圣安布洛斯在为国家服务方面有过各种成名的机会,他父亲也叫安布洛斯,曾任政府高官----高卢人的总督。圣安布洛斯可能生在托莱福,一个国境边防镇。为了防止日耳曼人入侵,这里驻屯着罗马军队。圣安布洛斯十三岁时被人带到罗马,并在那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包括彻底打下了希腊语的基础。及至成年以后他专攻法律,并在这方面获得很大成就;三十岁时他被任命为列古里亚和以米里亚两个地方的总督。尽管如此,四年后他竟摆脱了世俗政治,战胜了一个阿利乌斯派的候选人,在群众的欢呼下就任了米兰市的主教。他把自己所有的财产分给穷人。时而冒着人身攻击的危险,把余生全部精力献给教会事业。这选择确实不出于属世的动机,然而即便如此,这选择也还是明智的。即便他在国中当了皇帝,这也不可能象他作为一个主教处理教务那样,得以充分施展他的行政才能。
在圣安布洛斯任主教的最初九年间,西罗马帝国的皇帝是格雷善,他是个善良粗心的天主教徒。因沉溺于畋猎而忽视政事,并于最后遭到暗害。他的继承者是拥有西罗马帝国大部分疆土的篡位者马克西姆斯,但继承意大利王位的则是格雷善未成年的弟弟瓦林提尼安二世。最初由他的母后查士丁娜,也就是先皇帝瓦林提尼安一世的皇后,摄政。但她是个阿利乌斯教派的信徒,因此她与圣安布洛斯之间的纷争乃是不可避免的。
本章所叙述的三位圣徒都写过无数的书信,其中有许多封被保存到今天。这样一来我们对于他们比对中世纪任何异教哲学家,或中世纪所有僧侣----除去少数例外----了解得更为详尽。圣奥古斯丁写给各方面人士的信主要是关于教义和教会的戒律问题;圣杰罗姆的书信多半写给妇女们,信中劝告她们如何保持童贞;但圣安布洛斯最重要而最有趣的书信却是写给皇帝们的,这些信指出他们在哪些方面玩忽了为君的义务;或有时并祝贺他们克尽了皇帝的职责。
圣安布洛斯所必须解决的最初的公共问题就是在罗马的胜利女神祭坛与塑像的问题。首都的元老家族中比其他任何地方更长久地保存着异教信仰,官方的宗教被掌握在贵族的僧侣阶级手中,并与世界征服者的帝国骄傲结合在一起。元老院内的胜利女神塑像被君士坦丁的儿子,君士坦底乌斯撤掉;但又为叛教者朱利安恢复了。格雷善皇帝重新把它撤掉;于是以罗马市市长西马库斯为首的元老院代表们,重新提出了恢复的要求。
在奥古斯丁的生涯里也曾扮演过一个脚色的西马库斯是名门望族中的杰出人物。他是个富有的、贵族的和有文化的异教徒。公元382年曾为反对撤除胜利女神塑像,而为格雷善皇帝逐出罗马,但为时不久复于384年被任命为罗马市长。他是在狄奥都利克治下那个杰出官员同名者西马库斯的祖父。而这个同名的西马库斯又是鲍依修斯的岳父。
基督徒元老院议员们起而反对,他们的愿望借着圣安布洛斯和教皇达马苏斯的支持获得了皇帝的批准。格雷善皇帝死后,西马库斯和异教徒的元老院议员们于公元384年又向新即位的皇帝瓦林提尼安二世提出了同样要求。为了阻止他们这一试图,安布洛斯在给皇帝的上疏中指明,正如所有罗马人对皇帝有服兵役的义务那样,他(皇帝)对全能之神同样有服役的责任。他写道“别让任何人利用陛下年幼;提出这样要求的人如果是个异教徒,那末他是想以自己的迷信来束缚陛下的精神,而这是极不正当的;但他应该用他的热情启发并激励陛下如何热心于真正的信仰,因他竟用了全副真理的激情为虚妄的事而辩护。”他又说,强制基督徒向偶像的祭坛宣誓,是一种迫害。“如系民事案件,可以把答辩权留给反对派;然而这是个宗教案件,因此本主教要求……倘陛下当真别有裁可,我等主教对此绝不能长期忍受,或置若罔闻;陛下固可走进教会中来,但那时陛下必将找不到一个祭司,纵或找到一个,也必定是个反对陛下的。”
他于其次的一封书信中指出,教会的基金一向用于其它异教神庙从未支付的用场。“教会的财产是用于维持贫民生计的。让他们计算一下,神庙赎过多少俘虏,他们对穷人供应过什么食品,他们对哪些流亡者提供过生活费用。”这是个有说服力的论证,同时也是一个为基督徒的实践所充分证实了的论证。
圣安布洛斯的论点取得了胜利。但以后期偏袒异教徒的篡位者,尤金尼乌斯却又恢复了该祭坛极其塑像。一直到公元394年狄奥多修斯战胜尤金尼乌斯之后,这问题才按基督徒的意愿获得了最后解决。
安布洛斯主教最初与皇室很是友好。在人们唯恐马克西姆斯进犯意大利的时代,他曾作过被派往篡位者马克西姆斯外交使节团中的一员。但不久便发生了以下的一场严重的纠纷。阿利乌斯派的皇太后查士丁娜要求把米兰的一个教会让给阿利乌斯教派,而安布洛斯拒绝了这项要求。群众支持安布洛斯,在巴锡里卡里挤满了群众。阿利乌斯教派的哥特人队伍被派往该处强行占据,但他们却与群众亲如手足。安布洛斯在给他姐妹的一封情绪激昂的信中说:“伯爵们和护民官们来了,他们强迫我赶快移交巴锡里卡,并声称这是执行皇帝的职权,因为一切都在皇帝的权限范围之内。我回答说,如果皇帝所要的是属于我的东西,例如我的地亩、金钱或诸如此类的私有物,虽然我所有的一切早已属于穷人,但我绝不拒绝,然而凡是属于上帝的却不隶属于皇权之下,’假如需要我的世袭财产,那么就请没收;如果要我的身体,我立刻就去。你们要把我投入缧绁呢,还是把我处死呢?我都将欣然承受。我既不想借着群众来保护自己,也不想抱住祭坛哀求性命;我宁愿为祭坛丧掉生命。‘当我听说武装部队被派往巴锡里卡进行强占的时候,我当真极为振骇,深恐民众在保卫巴锡里卡时会引起一场屠杀,那就会为全城带来危害。我祈祷上帝别让我活着见到这样一座大城,或整个意大利,遭到毁灭。”
这种恐怖并非言过其实,因为哥特人军队很有逞凶蛮干起来的可能。正如二十年后他们在劫掠罗马时所干的那样。安布洛斯的强硬有赖于群众的支持。有人斥责他煽动群众,但他回答说:“不去激动他们是我权限以内之事,但使他们平静下来却在于上帝的掌握。”据安布洛斯说,因为市民中间没有一个阿利乌斯教派,所以阿利乌斯教派中谁也不敢挺身而出。当局正式命令他交出巴锡里卡,军队也接到命令在必要时使用武力。然而他们终于拒绝使用武力,于是皇帝只好被迫作出让步。在争取教会独立的斗争中取得了一次伟大的胜利;安布洛斯证明国家在某些事务上必须服从教会,并借此建立了一项直到今日仍具有重要性的新原则。
接着他又和狄奥多修斯皇帝发生了一桩冲突。有一所犹太人会堂被焚毁了,东罗马的伯爵报告说这事出于当地主教的唆使。皇帝敕令惩罚现行纵火犯;同时责令该主教重建这所犹太人会堂。圣安布洛斯既未承认也未否认该主教的共谋;但对皇帝有左袒犹太人反对基督徒情事甚表愤慨。设若该主教违抗命令并坚持到底,那末他将要变为一个殉道者。假如他屈服,那末他将要变为一个叛教者。假如伯爵决定用基督徒的钱来重建犹太人会堂,在这种情况下,皇帝就要有一个叛教的伯爵,而基督徒的钱财就要被用来支持异端。“难道应该掠夺教会的财物用来为犹太人的不信建立一所会堂吗?难道应该把因着基督的恩赐,给基督徒带来的教会基金移交给不信者的钱库吗?”他继续说:“噢,皇帝陛下,大概这是为了维持法纪而促使你这样做吧。然而在显示法纪,与宗教的大义名分之间究竟哪一项更为重要呢?审判是需要服从宗教的。噢,皇帝陛下。您没有听说过吗?当朱利安皇帝敕令重修耶路撒冷圣殿时,整理废墟的人们曾为烈火焚尽了吗?”
很明显,圣安布洛斯的见解认为,犹太人会堂的焚毁是不该受到任何处分的。这就是教会在获得了权力之后,立即开始煽动反闪族主义的一个范例。
皇帝和圣安布洛斯间,下一次的冲突给后者带来了更大的威望。公元390年,当狄奥多修斯皇帝在米兰的时候,帖撒罗尼迦地方的暴徒,杀害了当地驻军的指挥官。狄奥多修斯得讯后气忿得无以复加,下令进行了一次骇人听闻的报复。当群众被集聚在竞赛场时,军队突然袭击他们,毫无差别地屠杀了至少七千人。圣安布洛斯事先曾设法谏止皇帝这样作,但却毫无成效。于是他给皇帝写了一封义正辞严的信。这是一封涉及纯粹道德问题,丝毫未曾涉及神学或教会权力问题的信件:
“在帖撒罗尼迦人的城里发生了一件由我事先未能阻止的史无前例的事,事前我曾屡次谏止,当时我已说过这事当真是极其残暴的。”大卫曾屡次犯罪,而且屡次忏悔认罪。狄奥多修斯是否也要这样作呢?安布洛斯作了以下的决定:“假如陛下幸临,我是不敢献祭的。既然使一个无辜者流血之后都不能献祭,难道而今在使众人流血之后倒能献祭吗?我认为这是断然不可以的。”
皇帝忏悔了,在米兰教堂里脱下紫袍,当众举行了忏悔式。自从那时期一直到公元395年狄奥多修斯逝世为止,他和安布洛斯间从未再发生过任何摩擦。
安布洛斯虽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但在其他方面却只不过是其所处的时代的典型人物而已。他象其他教会作家一样,写过赞扬童贞的论文;也写过非难寡妇再嫁的论文。当他确定一所新建教堂地基的时候,可巧在那里发现了两具骸骨(据说曾在一次异象中显过圣),人们发现这两具骸骨能行奇事,于是安布洛斯宣称,这是两位殉道者的骸骨。在他的书信里,他以当代特征的轻信姿态叙述了其他奇迹。作为一个学者,他不如杰罗姆;作为一个哲学家,他不如奥古斯丁;但作为一个智勇兼备、巩固教会权力的政治家,他却的确是第一流的人物。
杰罗姆主要是一位著名的翻译家,他翻译了拉丁语译本圣经,这书直到今日仍为天主教会中公认的圣经。在他以前西方教会在有关旧约全书方面主要依靠从七十人译本圣经里译出的材料。这在一些重要的地方是与希伯来原文不同的。有如我们所见,基督徒们动辄主张自基督教勃兴以来,犹太人曾改窜了希伯来文原典中似曾预言弥赛亚的章句。这种观点已为有健全学术思想的人证明是站不住脚的;同时也是为杰罗姆所坚决否认的。他接受了拉比们在暗中给他的帮助,其所以不公开出名,是为了恐惧其他犹太人。针对基督徒方面的批评,杰罗姆为自己辩护说:“谁想挑剔这个译本就让他去问犹太人。”由于他承认了犹太人认为正确的希伯来文原典,所以他的译本在最初曾受到很多人的敌视。可是部分上由于圣奥古斯丁大体的支持,该译本终为世人所承认。这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其中包含相当数量的原典批判。
杰罗姆比安布洛斯出生晚五年,公元345年诞生于离阿奎雷亚不远的一个小城斯垂登,该城于公元377年为哥特人所毁。他的家庭虽不富有,但也还殷实。公元366年,他去到罗马,在那里学习修辞学,并在道德上犯了罪。在游历高卢地方之后,他定居于阿奎雷亚,并变为一个禁欲主义者。以后他又在叙利亚的荒野里隐居了五年。“他住在沙漠里的时候过着一种严格的忏悔生活;期间交织着眼泪,呻吟,与精神恍惚的状态;同时并被罗马时代生活的不时回忆所缠绕。他住在一间小屋或一个洞穴里;赚得自己每天的食粮,并以粗麻布蔽体。”在这时期以后,他旅行到君士坦丁堡,并在罗马居住了三年。在罗马他作了达马苏斯教皇的朋友兼顾问;在教皇的勖勉下,着手了圣经的翻译。
圣杰罗姆是一个进行过多次争论的人。关于圣保罗在加拉太书二章中论及的圣彼得某些有问题的作风,他曾和圣奥古斯丁有过争论;关于欧利根他曾和他的朋友鲁芬纳斯决裂;又由于他激烈地反对裴拉鸠斯,从而导致他的修道院遭到了该派暴徒的袭击。达马苏斯教皇逝世后,他好象和新任教皇也发生过争执;当他住在罗马时期他曾结识了一些笃信的命妇,他曾说服其中一些人进入了禁欲生活。新任教皇和其他许多罗马人同样讨厌这件事。由于这事及其他,杰罗姆离开了罗马迁往伯利恒城,从公元386年到公元420年他死为止,一直居住在该地。
在他劝服的妇人当中,值得特别注意的有两位:葆拉寡妇和她的女儿尤斯特修慕。这两位妇人特意陪伴他远途跋涉到伯利恒。她俩属于最高的贵族阶级,这圣人对她俩的态度不能不使人感到一抹势利气。当葆拉逝世在伯利恒安葬的时候,杰罗姆在她的墓前写了一片墓志铭:
在这坟墓里长眠着塞庇欧的孩子,她是显赫的阿加梅农一族,格拉古的后裔,名门保罗家的女儿:在这里安息着为双亲以及女儿尤斯特修慕所热爱的葆拉妇人;在罗马妇人中她是第一位不辞艰辛为了基督而选择伯利恒城的人。
杰罗姆写给尤斯特修慕的一些信是很奇特的。他仔细而又坦率地忠告她保持童贞;他对旧约圣书中某些委婉辞句加以正确的解剖学的解释;在赞扬修女院生活的乐趣时,他运用了一种性爱的神秘主义的表现方法。修女是基督的新妇;这种婚姻在所罗门的《雅歌》中曾受到赞美。当尤斯特修慕宣誓作修女时,杰罗姆在写给她母亲的一封长信中,写着以下令人注目的辞句:“您是否因她选择了作国王的(基督的)妻子的道路;没有去作士兵的妻子而感到忿懑?她给您带来了一项高贵的特权,您现在已作了神的岳母。”
在同一封信里,他对尤斯特修慕本人说:“希望闺房的秘密永远守护着你;让新郎永远和你在内心中嬉戏;你祈祷吗?那时你就在和新郎谈话;你读经吗?那时他就和你交谈。当你睡觉的时候,他将从后面来到并把手放入门孔,这时你的心将为他感动;并会惊醒起来同时说出,‘我害了相思病。’于是他会回答说:‘我的妹妹,我的新妇,你是一座圈起来的花园,一泓闭锁的泉水和一道密闭的喷泉。’”在同一封信里他又叙述,当他断绝了亲友,“更困难的是,断绝了惯用的美味佳肴之后,”他仍旧恋恋不舍他的藏书,于是他把它们随身带到荒野里去。“如此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人却只为了以后能读到西塞罗的作品而宁愿绝食”。经过几昼夜的良心谴责,他重又堕落,并读了普劳图斯的作品。在这种放纵之后,他感觉到先知们的文体颇粗劣而可厌。终于在一次热病中,他梦见在最后审判的时候,基督问他是什么人,他回答说他是一个基督徒。于是基督回答说:“你在撒谎,你是个西塞罗的信徒;而不是基督的信徒。”于是他被判以鞭笞的刑罚,最后杰罗姆乃在梦中喊道:“主!如果我再持有世俗的书籍,或如果我再阅读这类东西,我便是自绝于我主了”。他并附带说:“这决不是梦呓或空虚的梦幻。”
此后几年中,在他的书简里几乎没有引用过什么古典词句。然而过了一个时期之后,他又在文章里引用了维吉尔,霍拉斯甚至欧维德的诗句;然而这些引用则似乎出于回忆,因为其中某些词句曾一再地重复出现。
据我所知杰罗姆的书信,比任何其他作品,更为显明地表达了由于罗马帝国衰亡而产生的感情。公元396年时他写道:
“想起现代的各种灾难,使我觉得不寒而慄。连续二十年以上,从君士坦丁堡到朱利安阿尔卑斯山区之间天天流着罗马人的鲜血。塞西亚、色雷斯、马其顿、达西亚、特萨里、亚该亚、爱卑路斯、达尔马其亚以及潘纳尼亚等地方,没有一处不被哥特人、撒马其亚人、库阿第人、阿兰人、匈奴人、凡达尔人,以及边境人烧杀劫掠……罗马世界在不断衰落中:可是我们不但不低头,反而昂起头来。你想在野蛮人统治下的哥林多人、雅典人、拉西第蒙人、阿加底亚人以及其他希腊人,竟是具有何等勇气。我只列举了少数城市,但是这些城市都曾是一些并不平凡的国家的首都。”
他继续叙述匈奴人在东罗马帝国进行的破坏,并以这样的感想结尾:
“即使修昔的底斯和撒鲁斯特再生,他们也终将无法恰如平分地叙述这些史实。”
过了十七年以后,也就是罗马被劫掠后第三年,他写道:
“世界濒于灭亡:是的!然而多么可耻,我们的罪却继续存在和不断发展。这座名城,罗马帝国的首都,被一次巨大的火灾所吞噬;地面上没有一处罗马人不在奔走逃亡。被人一度认为神圣的教会,今天只不过是一片瓦砾与灰烬。然而我们还让我们的心去贪图利欲。我们就象明天行将死亡似地生活着;可是我们又好象将要永远活在世上似地从事着建设。我们的墙装饰得金壁辉煌,天花板和柱头也都闪烁着金光;但基督却以穷人的姿态赤裸裸地饿死在我们的门前。”
以上这一段话偶然出现在他写给一个决心让女儿作修女的朋友的信里。信中大部分是关于教育这样一个女孩时应该遵守的各种戒律。奇怪的是:以杰罗姆对古代世界衰亡所持有的深厚感情,竟会认为保持童贞比战胜匈奴人、凡达尔人以及哥特人更为重要。他的思想从来没有转向经国济世的任何策略;他从未指责财政制度的腐败和依赖由蛮族组成军队的弊害。安布洛斯和奥古斯丁的情形也是这样;安布洛斯的确是一位政治家,但他却是个专为教会利益着想的政治家。当时最优秀最活跃分子的心志既然这样极端远离世俗事物,也就无怪乎罗马帝国终至衰微没落下去了。另一方面,如果衰亡无可避免,基督教世界观倒非常适合给人以忍耐;同时当地上的希望似要落空的时候,它又能使人保持其宗教上的希望。圣奥古斯丁所著《上帝之城》一书,在表现这种观点方面有着最高的功绩。
在本章中我想先叙述一下圣奥古斯丁的为人;关于他作为一个神学家和哲学家的事迹将留在下一章中加以论述。奥古斯丁生于公元354年,比杰罗姆小九岁;比安布洛斯小十四岁。他是个非洲本地人,并在非洲度过了大部分生涯。他母亲是个基督徒,但父亲却不是。他于一度信奉摩尼教之后改信了天主教,在米兰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礼。大约在公元396年做了离迦太基不远的希波地方的主教,并在这里一直居住到公元430年逝世时为止。
我们对于他的青少年时代比对其他大多数传教者所了解的更为详尽,因为他在他的《忏悔录》中写下了这一时期的记录。这书在后世尽管有过许多著名的效仿者,尤其是卢梭和托尔斯泰,但我想在奥古斯丁以前却从未有过与此媲美的著作。圣奥古斯丁有许多地方是和托尔斯泰很相类似的,但是在智力方面则凌驾于托尔斯泰之上。他是一个富有热情的人,在青年时代颇为放荡不羁,但一种内心冲动却在促使他去寻求真理与正义。有如托尔斯泰那样,在他晚年的时候也颇为罪恶的意识所缠绕,因而使得他的生活变得很严峻;使得他的哲学也变得不近人情。他和异端进行过炽烈的斗争,但当他的一些观点,在十七世纪为冉森尼乌斯重述时,却被认为异端。虽然如此,在新教徒采纳了他的观点以前,天主教会却从未非难过这些观点的正统性。
《忏悔录》中记载的关于奥古斯丁生涯中的第一件事,是在他的少年时代发生的。通过这事说明他和其他少年并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有一次他和一伙年岁相仿的同伴偷摘了邻居树上的梨。这时他并不感到饥饿,而且在他家中还有更好的梨。他终身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邪恶。假如因为饿,或由于没有其他办法得到梨吃,那末这种行为还不至于那末邪恶。但事情却在于这种恶作剧纯然出自对邪恶本身的爱好,而正是这一点才显得这事邪恶得不可名状。于是他请求上帝宽恕他:
“噢,上帝,请你鉴察我的心!请你鉴察我这颗落到地狱底层也为你所怜悯的心吧!现在请你鉴察并让我的心向你述说:它在那里追求什么?它希望我作个无端的恶者,在没有邪恶引诱的时候,去追寻邪恶本身。它污秽肮脏,但我却爱它;我热爱灭亡,我热爱自己的过错,我并不爱导致过错的原因,而是爱我这过错本身。从天界坠落。从你面前被逐的污秽的灵魂啊;竟不是通过这耻辱来追求什么,而是追求这耻辱本身!”
他这样继续写下了篇章,而且全都是关于年幼淘气时从一棵树上偷摘了几个梨的问题。在一个现代人看来,这似乎是一种病态;但是在他所处的时代,这却似乎是正确的,是神圣的一种标志。当时犹太人中间非常强烈的罪恶意识,是作为调和自尊心与外界失败的一种方法。亚威是全能的神,而亚威又特别关切犹太人;可是他们却为何不能兴盛呢?因为他们是败坏的:他们是偶像崇拜者,他们和外邦人杂婚,他们未能遵守律法。上帝的一切目的都集中在犹太人身上。然而,因为公义是最高的善;同时又有待于通过苦难才能达成,所以他们必先遭受惩戒,和必须承认这种惩戒是上帝慈爱的一种表现。
基督教徒以教会代替了选民,除开其中一点以外,其于罪恶心理并没带来什么不同之处。教会,有如犹太人一样也遭受了苦难;教会曾受到异端的骚扰;个别基督徒因不堪其害以致叛教。虽然如此,犹太人在很大的程度上,却达成了一项重大的发展,那就是以个人的罪来代替了公共社会的罪。最初是犹太民族犯了罪,因而受到集体地惩罚;但后来罪却更多地变为个人问题,因而失去了它的政治性格。及至教会代替了犹太民族,这变化更具备了根本性的意义。因为教会作为一个精神实体,是不会犯罪的,而个别罪人犹可与教会断决关系。如上所述,罪恶是与自负心相关联的。最初所谓自负心指犹太民族的自负心,而后便成为个人的自负心----但与教会无关,因为教会从来不犯罪。因而基督神学有了两个组成部分:一部分关系到教会;另一部分则关系到个人的灵魂。及至后世,天主教徒特别强调前者;而新教徒却强调后者。但在圣奥古斯丁二者却是均等存在的,丝毫没有不调和的感觉。得救者是上帝预先决定拯救的人;这是灵魂和神的一种直接关系。但一个人若不接受洗礼成为教会的一员则绝对不能得救;这就使得教会成为灵魂与上帝之间的媒介。对这种直接关系来说,罪恶是个根本性的问题。因为它说明仁慈的上帝如何能让人受苦,同时,尽管如此,个人的灵魂却又能在神造的世界中占最重要的地位。因此,无怪乎成为宗教改革所倚重的神学却要出于一个罪恶观念反常的人物了。
关于梨的问题就叙述到这里为止。下面让我们看一下《忏悔录》对其他一些问题的提法。
奥古斯丁叙述:他如何倚着母亲的双膝轻松愉快地学会了拉丁语,但他却讨厌希腊语,因他在学校里学希腊语的时候,“曾受到残酷的威胁和惩罚。”以致到了晚年,他的希腊语知识还很有限。从这个问题的对比来看,人们可能认为他会得出一条教训用以支持温和的教育方法;可是他所说的却是:
“十分明显,自由的好奇心比可怕的义务感更有力地促使我们学会这些事物。按照你的律法只有这种义务感才能限制那自由的动摇,噢,我的上帝!你的律法,从师父的棍棒以至于殉道者的试炼,因为你的律法具有给我们混入某种有益的苦痛的效力,这种苦痛会召唤我们远离那有害的欢乐,----正是由于这欢乐我们才离开了你----重新回到你的面前”。
教师的鞭策虽然没能让他学会希腊语,但却医治了他那种有害的欢乐。根据这一理由,鞭策也成为教育工作中值得向往的一部分。对于那些把罪恶认为是人类所关心事务中最重要的人来说,这种看法是合乎逻辑的。他进一步指出,他不止在儿童时代犯了罪,例如说谎和偷窃食物等,而是在更早的时期就已犯了罪;他当真用了一整章的篇幅(第一卷第篇章)证明甚至啜乳的婴儿也充满了罪恶,例如:贪食、嫉妒和其他一些可怕的邪恶。
当他进入青春期以后,他被情欲制服了。“当我的肉体到达十六岁的那年,当出于人间邪恶的情欲,肆其淫威支配了我----虽然这曾为你的律法所禁止----而我则完全委身于其中的时候,我简直无从得悉我的处境,以及我究竟距离你天庭的喜乐有多远?”
他父亲没有为防止这种坏事而操心,他只是对奥古斯丁的学业给予帮助。他的母亲圣蒙尼卡和他父亲相反劝他要保持童贞,但却毫无成效。然而即便是他母亲在当时也没建议他结婚,“唯恐家室之累会妨碍我的前途。”
十六岁时,他去到迦太基。“在我的周围沸腾着无法无天的爱情。我现在还没有恋爱,然而却在热爱着恋爱;同时出于一种根深蒂固的愿望,对自己无所愿望感到憎恨。我寻求我能恋爱的人,热中于恋爱,并憎恨安全……当时爱与被爱对我来说都是甜蜜的;尤其在我享受我的爱人时,那就更为甜蜜。因此我竟以淫欲的污物玷污了友谊的清泉;以淫猥的地狱遮掩了它的光辉。”①这些话叙述了他和一位多年衷心相爱的妇人关系;②她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奥古斯丁也很爱这个孩子,在他改宗之后,曾特别关心这孩子的宗教教育。
他和他母亲必须开始考虑他应该结婚的时候到了。他和他母亲所赞许的一个少女订了婚。于是他必须和他以前的情人断绝关系。他说:“我的情人,作为我结婚的障碍,被人从我身边扯走了。我这颗依恋着她的心被人扯裂、受伤和流着鲜血。她把孩子留给我,自己回到非洲(当时奥古斯丁住在米兰);并向你发誓决不结交其他男人。”但由于未婚及年幼,两年之内尚不能举行婚礼,期间他又结识了一个情人,但这次却不如以前那么公开,并且很少为人所知。他的良心使他越发不安了。于是他经常祷告说:“主啊,赐给我贞操和克制吧,只是不要在当前。”在他婚期尚未到来以前,宗教终于获得了全胜,此后他终生一直过着独身生活。
现在让我们回叙一下较早的时期:十九岁那年,当他精通了修辞学之后,西塞罗的作品重新把他引向了哲学。他试着阅读圣经,但发现它缺乏西塞罗式的威严。就在这时期他信奉了摩尼教,这事曾使他母亲大为伤心。他当了修辞学的专业教师。但也热中于占星术,晚年时因占星术教导:“你的罪之所以不可避免,其原因在于天上。”而厌弃了它。他尽量阅读拉丁文的哲学书籍;他特别提及,在没有教师的帮助下,理解了亚里士多德的十大范畴。“我这个邪情恶欲的万恶奴才,自行阅读了一切所谓‘文艺’之书;懂得我所能读到的一切,可是这究竟于我自己有了什么益处?……因为我背向光明,面对着被光照亮的东西;因而我的脸面……本身却未得到光辉的照耀。”这时他认为神是一个巨大的光辉物体,而他本身则是那物体的一部分。我们本来期待他详述一下摩尼教的教义,而不只是指出它们之为荒谬。
使人感到兴趣的是:圣奥古斯丁反对摩尼教最初的一些理由却是有关科学的。当他回忆,从一些卓越的天文学家作其中所学到的一些知识时,他说:“我把那些作品和摩尼基乌斯所说的对比了一下,他以狂人式的愚蠢大量写下了内容丰富的关于各至、夏至、春分、秋分、日月蚀以及其他被我从世俗哲学书籍中学到的有关问题的论证,没有一样能够使我满意,但是我却被命令着相信这些,它们不但不符合我自己推算与观察的结果而且还与它们互相背谬。”他特别细心地指出,科学上的错误不能成为信仰方面错误的标志;只有以权威自居,说成是得自神的灵感时,那才成为信仰方面错误的标志。这令人设想,如果奥古斯丁生在伽利略所处的时代,那末他又将作何感想。
为了想解决他的疑问,摩尼教中一位以学问最为著称的主教浮士德会见他并和他进行了辩难。“我首先感到他除了语法以外,对其他各门科学是极端无知的;而且即便是对于语法的知识也还是普通一般而已。但是他曾经读过塔利的《讲演集》,一小部分塞涅卡的著作,某些诗集,以及几本带有逻辑性的拉丁文摩尼教经卷。由于他素常习惯于讲话,掌握了一定程度的雄辩术,而且受到良知的统辖,显得如此温文尔雅,因而使人感到他的雄辩十分愉快而动听。”
他发现浮士德完全不能解决他在天文学方面的疑难。他说:摩尼教著作中“充斥着一些冗长的关于天空、星宿、太阳和月亮的神话”这些和天文学家的发现是不一致的;当他问浮士德这些事情的时候,浮士德便坦率地承认了他的无知。“正是如此,我却更喜欢他了。因为一个正直人的谦虚比我所要探求的知识是更有魅力的;而我发现他在一些更为困难更为微妙的问题上也还是如此。”
这种见解当真是惊人的豁达,是我们不会期待于那个时代的。而且,这和奥古斯丁晚年对待异端者所持的态度也还不十分协调。
这时,他决定到罗马去。据他说,这倒不是因为在罗马教师的收入比迦太基优厚;而是因为听说那里上课时的秩序较好。在迦太基,学生们闹得几乎无法授课;在罗马,虽说课堂秩序较好,但学生们却以欺骗的方式来拖欠束脩。
在罗马时他仍然和摩尼教徒互相来往,但已不大相信他们的正确性了。他开始认为,学院派的人们主张人应该怀疑一切的说法是正确的。但他仍同意摩尼教徒的看法认为:“并不是我们本身犯罪,而是其他某种天性(我不知道是什么天性)在我们内部犯罪”,同时,他相信恶魔是一种具有实体的东西。这明显地说明在他改宗前后,他曾为罪恶的问题所缠绕。
在罗马大约住了一年以后,西马库斯长官把他送到米兰,因为米兰市曾要求派遣一位修辞学的教师。在米兰他结识了安布洛斯,“全世界知名人士中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逐渐爱上了安布洛斯的慈祥,并于天主教教义与摩尼教教义二者之间更多地爱上了前者。以前他从学院派学到的怀疑主义却暂时使他踌躇不前。不过,“由于那些哲学家没有基督教赎之名,所以我坚决拒绝把我这病弱的心交托给他们来看护。”在米兰他和他母亲生活在一片;母亲对于促成他改宗的最后阶段起了很大作用。她是个热心的天主教徒。奥古斯丁总是以一种尊敬的笔调来叙述自己的母亲。在这一期间,由于安布洛斯忙得没有机会和他私下交谈,这时母亲便对他更为重要了。
奥古斯丁于该书中将柏拉图哲学与基督教教义进行比较的那一章是饶有兴趣的。他说主在这时赐给他“一些从希腊文译成拉丁文的柏拉图主义者的著作。虽然字句有些出入,但根据不同的理由,我于其中读到以下的旨趣,‘太初有道,道与上帝同在,道就是上帝:这道太初与上帝同在;万物是借着他造的,没有他就没有万物:他所创造的是生命,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而黑暗却不接受光。’虽然说人的灵魂‘给光作见证’,但他本身‘却不是光’,只有上帝、上帝的道,‘才是真光,它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并且‘他在世界之中,而这世界也是借着他创造的,但世界却不认识他。’但是我没有从中读到:‘他到他自己的地方来,他自己的人倒不接待他。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赐他们权柄,作上帝的儿女。’”他没有在其中读到:“道成肉身,住在我们中间”;也没有读到:“他就自己卑微,存心顺服,以至于死,且死在十字架上”;也没有读到:“因耶稣的名,无不屈膝”这些话。
泛言之,他从柏拉图主义者那里找到了道(logos)的形而上学教义;但是没有找到道成肉身,以及人类救赎的教义。与这些教义相似的因素曾存在于奥尔弗斯教或其他神秘宗教;但奥古斯丁则似乎对此一无所知。总之,这些宗教并不象基督教那样,与比较近期的历史事件发生过联系。
与二元论者的摩尼教徒相反,奥古斯丁开始相信:罪恶并不起源于某种实体,而是起源于意志中的邪恶。
他在圣保罗的著述中找到了特殊的安慰。
经过深刻的内心的斗争之后,他终于改了宗教(公元386年);他抛弃了教职、情人和未婚妻;在短期间的蛰居默想后,接受了安布洛斯的洗礼。他母亲为此感到高兴,但不久她便死去了。公元388年他回到非洲,在那里度过余生;这时他完全忙于主教的公务,和进行写作来驳斥杜纳图斯派、摩尼教以及裴拉鸠斯派等异端。
西方哲学史
第四章 圣奥古斯丁的哲学与神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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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奥古斯丁是一个著述极其丰富的作家,他的著作主要是关于神学问题。他的一些争论性的文章属于时事问题,于一旦成功之后随即失去其所有的意义;但某些文章,特别是关系到裴拉鸠斯教派的文章,却一直到现代仍然具有其现实的影响。我不想论及他所有的作品,我只是把我认为具有内在性的、或历史性的重要论著作一番考察:
第一:他的纯粹哲学,特别是他的时间论;
第二:在《上帝之城》一书中所展示的历史哲学;
第三:作为反对裴拉鸠斯教派而提出的有关救赎的理论。
1纯粹哲学
一般来说,圣奥古斯丁并不专心致力于纯粹哲学,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却显示出很卓越的才能。历史上有许多人,他们纯粹思辨的见解曾受到符合经文必要性的影响,奥古斯丁在这一长串人物中则占据首要位置。然而这种情况对早期基督教哲学家们,例如对欧利根来说,便是不适合的。在欧利根的著述中基督教和柏拉图主义同时并存,且不互相渗透。与此相反,在奥古斯丁的著述中纯粹哲学的独创思想却受到柏拉图主义在某些方面,与《创世记》不相协调这一事实的刺激。
在圣奥古斯丁的著作中,《忏悔录》第十一卷是最好的纯粹哲学作品。一些普通版本的《忏悔录》只有十卷,因为十卷以后的部分是枯燥乏味的;其所以枯燥乏味正是由于这一部分不是传记,而是很好的哲学。第十一卷涉及的问题是:假如创世有如《创世记》第一章,有如奥古斯丁反驳摩尼教徒时所主张的那样,那末,创世一事是应该尽早发生的,于是他就这样假想着一个反对者,从而展开了他的论证。
为了理解他的解答,首先必须认清旧约全书中无中生有的创造,对于希腊哲学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概念。当柏拉图论及创世时,他想到的是一种由上帝赋予形相的原始物质;而亚里士多德也是如此看法。他们所说的上帝,与其说是造物者不如说是一个设计师或建筑师。他们认为物质实体是永远的、和不是被造的;只有形相才是出于上帝的意志。与此见解相反,圣奥古斯丁象所有正统基督教徒所必须主张的那样,主张世界不是从任何物质中创造出来的,而是从无中创造出来的。上帝创造了物质实体,他不仅仅是进行了整顿和安排。
希腊人认为不可能从无中创造的这一观点,曾断续地出现在基督教时代和导致了泛神论的产生。泛神论认为上帝与世界是不能区分的;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是上帝的一部分。这种见解在斯宾诺莎的著作中得以充分地发展,并使得几乎所有神秘主义者受到了它的吸引。在基督教的所有世纪中,神秘主义者在奉守正统教义方面一直感到困难,因为他们难于相信世界是存在于上帝之外的。但奥古斯丁在这一点上却未感到困难;因为《创世记》已讲得很清楚,这对他来说是已经足够的了。他对于这一问题的见解对他的时间论有着重要意义。
世界为什么没有更早地被创造呢?因为不存在所谓“更早”的问题。时间是与创世的同时被创造出来的。上帝,在超时间的意义上来说,是永恒的;在上帝里面,没有所谓以前和以后,只有永远的现在。上帝的永恒性是脱离时间关系的;对上帝来说一切时间都是现在。他并不先于他自己所创造的时间,因为这样就意味着他存在于时间之中了。而实际上,上帝是永远站在时间的洪流之外的。这就导致奥古斯丁写出了令人十分钦佩的时间相对性理论。
“那末什么是时间呢?”他问道。“如果没有人问我,我是明白的;如果我想给问我的人解释,那末我就不明白了。”种种困难使他感到困惑不解。他说,实际存在的,既非过去;又非未来;而只是现在。现在只是一瞬间,而时间只有当它正在经过时才能加以衡量。虽然如此,也确乎有过去和未来的时间,于此,我们似被带入矛盾之中。为了避免这些矛盾奥古斯丁找到的唯一方法就是说,过去和未来只能被想象为现在:“过去”必须与回忆相等同:而“未来”则与期望相等同,回忆和期望两者都是现存的事实。他说有三种时间:“过去事物的现在,现在事物的现在,以及未来事物的现在。”“过去事物的现在是回忆;现在事物的现在是视觉;未来事物的现在是期望。”说: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三种时间,只是一种粗率的说法。
他也了解用这种理论实际上并没有解决所有的困难。他说:“我的心渴望知道这个最为错综复杂的谜。”他祈祷上帝开导他,并向上帝保证,他对这个问题的关心不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主啊!我向你坦白,我对于时间之为何物依然是盲无所知的。”但他所提出的解答要点是,时间是主观的:时间存在于进行期望考察和回忆者的精神之中。因此,如果没有被创造之物,也就不可能有时间,因而谈论创造以前的时间是毫无意义的。
我自己不同意这种把时间说成某种精神产物的理论。然而很显然这却是很卓越的理论,值得人们认真地加以考虑。我可以更进一步说,比起希腊哲学中所见的任何有关理论,这个理论乃是一项巨大的进步。它比康德的主观时间论----自从康德以来这种理论曾广泛地为哲学家们所承认----包含着更为完善,更为明确的论述。
说时间只是思惟的一个方面的这种理论,是主观主义的一种极端的形式。有如我们所见,这种主观主义是在古代从普罗泰戈拉和苏格拉底时代以来,逐渐成长壮大起来的。这种理论的感情方面是受到罪恶萦绕的一种观念,但这个方面比起智力方面的发生为其较晚。圣奥古斯丁提出了两种主观主义,主观主义不仅使他成为康德时间论的先驱;同时也成为笛卡尔的“我思想”(cogito)的先驱。奥古斯丁在《独语录》中这样说:“你这求知的人!你知道你存在吗?我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是单一的呢还是复合的呢?我不知道。你觉得你自己移动吗?我不知道。你知道你自己在思惟吗?我知道。”这一段话不仅包括了笛卡尔的“我思想”;同时也包括了伽桑地的“我行走所以我存在”(ambuloergosum)的回答。因此,作为一个哲学家,奥古斯丁理应占据较高的地位。
2上帝之城
公元410年当罗马被哥特族劫掠的时候,异教徒很自然地把这场灾难归咎于不再信仰古代诸神的结果。他们说,在信奉朱比特时,罗马一直保持着强盛;但现在皇帝们都不再信奉他,所以他也不再保护罗马人了。异教徒的这种议论需要给以答复。从公元412年到427年间陆续写成的《上帝之城》就是圣奥古斯丁的解答。然而这部作品随着写作的进展,概括面也变得越发广泛起来,并终于发展成为一部有关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全部基督教历史纲要。在整个中世纪中,特别在教会对世俗诸侯的斗争中,这部书曾产生过巨大的影响。这部作品和其它一些伟大作品一样,再读时较初读时,会在读者的记忆中留下某些更好的感受。书中包括为现代任何人所难以接受的许多内容,而且该书的中心命题曾为当代一些不重要的因素所掩蔽。但有关世俗之城与上帝之城对比的广阔概念却仍然给许多人以甚深的感召,以致在今日我们仍能以非神学的术语加以重述。
在介绍这部作品时,如省略其细节而集中于其中心思想,这就会流于过分的赞扬;相反,如集中介绍其细节,那末就势将忽略其中最精华及最重要的部分。因此我将试图避免这两方面的错误,首先叙述其中的某些细节,然后再按历史的发展过程论及书中的一般理念。
该书起自罗马遭劫而引起的一些考察,它试图阐明在基督教以前的时代里甚至发生过更坏的事情。这位圣徒说,异教徒经常把灾难归咎于基督教,可是他们当中许多人,在被劫掠期间就曾跑进教会中避难;因为蛮族哥特人信奉基督教,他们是尊重教会的。与此相反,当特罗伊遭受劫掠时,朱挪神殿不仅未成为人们的避难所,而且诸神也未守护该城免遭破坏。罗马人从未宽恕过被征服诸城的神殿,但当罗马被劫掠的时候,它却受到较为缓和的对待,而这种缓和正是由于有了基督教的缘故。
由于以下各种原因在这次劫掠中受害的基督徒是没有权利诉苦的。一些邪恶的哥特人固可借着牺牲基督徒的利益发财致富,但在来世他们是要受苦的;如果所有罪恶都在地上受到惩罚,那么最后的审判就不必要了。如果基督徒是有德行的话,他们所忍受的必然予他们的德行有所增益。因为对圣徒来说,丢掉了现世的东西,并不意味着丢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他们死后得不到埋葬,也是无关紧要的,因为贪婪的野兽并不能阻挠肉体的复活。
接着便论到在劫掠期间一些信仰虔诚的处女遭受强奸的问题。显然有些人认为这些女性之失掉了处女性冠冕,并非由于她们自己的过失。但圣奥古斯丁却非常明智地反对这种见解。“咄!别人的情欲是不会玷污你的。”贞洁是内心的品德,它是不会因强奸而失去的;罪恶的意图,即使尚未实践,却会使你失去它。他暗示,上帝所以允许强奸是因为那些牺牲者对自己的节欲过分自负的缘故。为了逃避强奸而自杀是邪恶的;由此引其他对鲁克蕾莎的长期议论,他认为鲁克蕾莎不应该自杀,因为自杀永远是一种罪恶。
在为被强奸的一些有德的妇女的辩护中,有一个保留条件:她们不得乐于受奸,否则她们便为有罪。
接着他就论到异教诸神的邪恶。他说:“你们的那些舞台剧,那些不洁的展览,那些淫荡的异教神,并非由于人们的败坏始而孕育于罗马,它们之所以被育成正是由于受到了你们这些神的直接命令。”崇拜一个象塞庇欧这样的有德者,是比崇拜这些不道德的神祇更有教益的。基督教无需为罗马的遭劫而烦恼,因为他们在“上帝的巡礼者之城”中自有其避难的处所。
在现世里,这两个城----地上之城和天上之城是混为一体的;但在来世,被神所预先选定的得救者同被神厌弃者将被分别开来。在今世,即便在似乎是我们的敌人中间,谁将成为选民一事,也是我们无从知道的。
他告诉我们,书中最难的部分是对哲学家的驳斥,因为基督徒和一些卓越的哲学家在很大的程度上是一致的----例如:关于灵魂不死,以及上帝创世的理论。
哲学家不放弃对异教诸神的信仰,但由于异教诸神是邪恶的,因而他们的道德教训也就不足为训了。书中并未暗示异教诸神仅仅是些寓言;圣奥占斯丁认为他们是存在的,但他们却全都是些魔鬼。因为他们想加害于人,所以他们愿意传布一些有关他们自身的猥亵故事。对大部分异教徒来说,朱比特的各种行为比柏拉图的原理和伽图的见解更有影响。“柏拉图不让诗人居住在一个治理完善的城邦里,这显得他本人比那些想用舞台剧来赞扬的诸神更有价值。”
他说自从罗马人强奸了萨宾妇女以来,罗马一直变得甚为邪恶。奥古斯丁用了好几章篇幅叙述罗马帝国主义深重的罪孽。他认为罗马在成为基督教国家之前,从未受过苦难的说法是不真实的,它从高卢人的入侵和内战中所遭受的苦难,不但与哥特人带来的苦难不相上下,并有过之而无不及。占星术不仅是邪恶的,而且是虚伪的;这可以从具有同样生辰时刻双胎儿的不同命运得到证明。斯多葛学派对于命运之神的看法(这与占星术有关)是错误的,因为天使和人们都有自由意志。上帝诚然预知我们的罪,但是我们并不因为上帝的预知而犯罪。另外,认为道德,即或在今世,会给人带来不幸的想法也是错误的:身为基督徒的皇帝们,如果有德即或遭遇不幸也是快乐的,君士坦丁和狄奥多修斯二位皇帝就相当幸福。再者,当犹太人坚信宗教真理的期间,犹太人的王国一直得以延续。
书中有一段对柏拉图极表同情的叙述,他把柏拉图置于所有其他哲学家之上。他认为一切哲学家都该让位于柏拉图:“让泰勒斯和他的水一道去吧,让阿那克西美尼和空气一道去吧,斯多葛学派和火一道去吧,伊壁鸠鲁和他的原子一道去吧。”所有这些人都是唯物主义者;柏拉图却不是。柏拉图认为上帝不是什么具有形体的事物;但所有事物都从上帝以及某种恒常不变者那里获得其存在。柏拉图说知觉不是真理的源泉这一点是正确的。柏拉图主义者在逻辑学和伦理学方面最为卓越,同时也接近基督教。“据说普罗提诺,此人不久以前还活在世上,最为理解柏拉图。”至于亚里士多德,他虽比柏拉图逊色,但却远远超越其他哲学家之上。但他们两人都说一切神祇都是善良的,和应该受人崇拜的。
圣奥古斯丁反对斯多葛学派谴责一切激情的做法。他认为基督徒的激情可能成为道德的起因;愤怒或怜悯本身不该受到谴责。我们必须探究它的起因。
柏拉图主义者对上帝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对其他诸神的看法却是错误的;他们不承认道成肉身也是错误的。
书中关于天使们和魔鬼们有一较长的议论,这种议论是和新柏拉图主义者有着联系的,天使们可能是善良的,或是邪恶的;但魔鬼们则总是邪恶的。对天使来说,世俗事物的知识(他们虽然具有这种知识)是卑鄙的。圣奥古斯丁和柏拉图都认为感性的世界逊色于永恒的世界。
书中的第十一卷开始叙述上帝之城的性质。上帝之城是选民的社会。有关上帝的知识,唯有通过基督才能获得。有一些事物(如在一些哲学家那里)是可以经由理性发现的;但对进一步有关宗教的一切知识,我们都必须依靠圣经。同时,我们决不该去了解世界被创造以前的时间与空间:创世以前是没有时间的,而且在没有世界的地方也是没有空间的。被祝福的一切都是永恒的,但永恒的一切却不一定都被祝福,例如:地狱和撒旦。上帝预知魔鬼们的罪恶,但也预知它们对改善作为一个整体的宇宙的作用,这和修辞学中的对句是类似的。
欧利根认为,身体是作为一种惩罚经予灵魂的这一看法是错误的。假若这样,邪恶的灵魂行将有邪恶的身体;但是魔鬼们,甚至最邪恶的魔鬼都有飘渺的身体,而这却比我们的身体还要高级。
上帝在六天内创造了世界的理由是因为六是一个完全数(即等于它的各个因数之和)。
天使有好的,也有坏的;即使坏天使也没有一种与上帝相违背的本质。上帝的敌人并不是出于其本性,而是出于其意志。邪恶的意志没有动力因,而只有缺陷因;它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缺陷。
创世以来还不到六千年。历史并不象哲学家所设想的那样是循环的:“基督为了我们的罪恶只死一回。”
如果我们最初的祖先未曾犯罪,他们将不至于死亡,但因为他们犯了罪,所以他们的后代都须死亡。吃了苹果,不仅带来自然的死,而且也带来了永远的死,即永劫的惩罚。蒲尔斐利认为天上圣徒没有身体的这一看法,是错误的。圣徒们要比堕落前的亚当具有更好的身体;他们的身体将是精神的,但不是精灵,并将没有重量。男人将具男身,女人将具女身,夭折者将以成年人的身体复活。
亚当的罪几乎给所有人类带来永恒的死(即永劫的惩罚),但上帝的恩惠却从中解救出许多人未。罪恶来自灵魂;而不来自肉体。柏拉图主义者以及摩尼教徒把罪恶归咎于肉体本性这一点都是错误的。当然柏拉图主义者的错误还不如摩尼教徒之为甚。由于亚当所犯的罪而对全体人类施加的惩罚是正当的;因为,由于这次犯罪的结果,害得本可具有灵体的人落得了肉欲的心。
这个问题导向有关性欲的一段冗长而又繁琐的议论。按此,则我们之为性欲所困正是由于对亚当所犯罪愆的一部分惩罚。这段议论从其显示了禁欲主义的心理来说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加以申述。尽管圣者奥古斯丁自认这个题目是荒唐的,但我们出于以上的理由,也还须加以申述。其学说如下:如果为了蕃衍后裔,结婚生活中的性交必须被认为无罪。然而即便在结婚生活中一个有德者也还是不能作到不以色情而为之的地步。即使在婚姻生活中,从人们希冀隐避来看,人们是以性交为可耻的,因为:“这种来自天性的合法行为(从我们的始祖起)便伴随着犯罪的羞耻感。”犬儒学派认为人不该有羞耻感,狄奥根尼希冀全面摆脱羞耻感,并希冀在各个方面象狗一样行事。可是就连他在一次试行之后,也放弃了实践上这种极端的无耻行为。色情之可耻在于它不受意志的约束。堕落以前的亚当和夏娃,或可能有过没有色情的性交,----尽管事实上并不如此。工匠从事工作,当他们挥动手臂的时候,并不感到色情;同样只要亚当当日曾经远离苹果树,他或许能够不以现在必需的各种感情,来进行性活动。性器官有如身体其他部分一样也许竟或服从了人们的意志。性交所以需要色情是对亚当所犯罪孽的一项惩罚。设非如此,性欲与快感或竟分道扬镳。除去某些有关生理的细节,经此书英译者妥善地保留了原拉丁文恰到好处的朦胧词句之外,以上所述便是圣奥古斯丁关于性欲的理论。
由此可见禁欲主义者之所以嫌恶性欲显然在于性欲之不受意志指挥。所谓道德,要求意志对身体的全面控制,然而这种控制却不足以使性行为有所可能。因此,性行为似与完美的道德生活势不两立。
自从亚当犯罪之后,世界被划为两个城。一个城要永远与上帝一同作王,另一个城则要与撒旦一同受永劫的折磨。该隐①属于魔鬼之城,亚伯属于上帝之城。亚伯,由于神的恩惠,并预定,是世上巡礼者和天国的居民。十二位先祖也属于上帝之城。关于玛土撒拉之死的议论,使奥古斯丁涉及了七十人译本圣经与拉丁语译本圣经之间意见纷纭的比较问题。根据七十人译本圣经的记载,应得出玛土撒拉在洪水以后还活了十四年的结论,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未曾搭进挪亚的方舟。拉丁语译本圣经依据希伯来文原典记载玛土撒拉死于洪水发生那年。在这一问题上,圣奥古斯丁认为圣杰罗姆和希伯来原文必定是正确的。有人主张说犹太人出于对基督徒的敌意,故意改窜了希伯来文原文圣经;但这种假说受到了他的驳斥。另一方面,七十人译本圣经也必曾受到了神的感召。因而,唯一的结论将是托勒密帝的抄写人在抄写七十人译本圣经时出了笔误。在论及旧约圣经的各种译本时,奥古斯丁说:“教会一直接受七十人译本圣经,好象除此以外再没有其他种译本,正如许多希腊基督徒只知用这个译本,并不知另外有否其他译本一样。我们的拉丁文译本也是依据七十人译本圣经重译的。然而一个博学的僧侣、伟大的语言学家杰罗姆却把这本圣经从希伯来原文直接译成了拉丁文。犹太人虽然证实他精湛的译文全都正确;并断言七十人译本有不少错误,但基督的各教会则认为任何一个人不会比那末许多人更为可取,尤其这些人是为了从事这项工作由大祭司所选定的。”他承认七十人单独进行翻译最后取得奇迹般一致的说法,并认为这是七十人译本圣经受到圣灵启示的一个证明。但希伯来文圣经也同样受了圣灵的感召。这个结论使得杰罗姆译本的权威性成为悬而未决的问题。如果这两位圣徒未曾对圣彼得的两面派倾向进行过争论的话,奥古斯丁也许会更坚决地站在杰罗姆的一边。
奥古斯丁对圣史和世俗史进行了时代的对比。据此,以尼阿斯来到意大利的年代适值押顿在以色列作士师,再有,即最后的逼迫是在敌基督者的领导下进行的,但平时日则不得而知。
在写了反对司法刑讯值得赞赏的一章之后,圣奥古斯丁进而驳斥了那些认为一切事物都值得怀疑的新学院派。“基督的教会因为对所理解的事物具有最确切的知识,所以把这些怀疑认为疯狂而加以厌弃。”我们应当相信圣经的真理。他继而说明离开真正的宗教就没有真正的道德。异教的道德是“为淫秽的恶魔势力所玷污了的。”对于一个基督徒来说是道德的东西,对于一个异教徒正成为恶德。“有些东西,她(灵魂)似乎认为是道德,并对此加以垂青,但如果这些东西不完全与上帝有关,那末,这些与其称之为道德,当真倒不如称之为恶德。”不属于这个社会(教会)的一些人将遭受永远的困苦。“在我们现世的斗争中,不是痛苦取得胜利,然后由死亡来驱尽它的感觉,就是天性取得胜利,并由它来驱尽痛苦。可是在那里痛苦将永远作难;而天性则将永远受苦。二者都将忍受持续的惩罚。”(第28章)。
复活有两种,死后灵魂的复活,和最后审判时的肉体复活。在讨论关于基督作王一千年的种种困难以及此后歌革和玛各①的行为之后,他又论及帖撒罗尼迦后书的一处经文(同书第2章第11第12两节)“上帝就给他们一个生发错误的心,叫他们信从虚谎,使一切不信真理,倒喜爱不义的人,都被定罪。”有人也许认为全能的上帝首先欺骗他们,然后再由于他们受骗而施以惩罚是不公正的;但圣奥古斯丁则认为这是不足为奇的。“由于他们被定了罪所以才受了迷惑;同时由于受了迷惑,所以才被定了罪。然而他们之受迷惑乃是由于上帝的秘密裁判,这种裁判,既秘密而公正,又公正而秘密;自从创世以来他就一直继续着这种裁判。”圣奥古斯丁认为上帝不是根据人类的功过,而是肆意把人们划分为被拣选的和被遗弃的。所有人都应该同样承受永劫的惩罚,因此被遗弃的并没有倾吐不满的理由。从上述圣保罗的章句中来看,人们之所以邪恶似乎由于他们是被遗弃的,并非由于他们是邪恶的而成为被遗弃者。
肉体复活后,被定罪者的肉体虽将受到永无止境的焚烧,但并不因此而消亡,这是不足为奇的;因为火蛇和埃特纳火山就是这样。魔鬼虽然不具形体,却能被具有形体的火所焚烧。地狱里的磨难并不为人们涤罪,它也不能由于圣徒的求情而有所减轻。欧利根认为地狱并非永恒的想法是错误的。异端信徒和罪恶深重的天主教徒行将受到永劫的惩罚。
这书以叙述圣奥古斯丁所见在天上帝的景象,以及上帝之城中的永远幸福而结尾。
由以上的概述看来,这部作品的重要性可能还不够明显。书中有影响的一点在于教会与国家的分离,它具有这样明确的含意:国家唯有在一切有关宗教事务方面服从教会才能成为上帝之城的一部分。自此以后,这种说法一直成为教会的原则。贯串整个中世纪,在教皇权的逐渐上升期中,在教皇与皇帝间的历次冲突中,圣奥古斯丁为西方教会政策提供了理论的根据。犹太人的国家,无论在士师记的传说时期或在从巴比伦被掳归来的历史时期,皆为神政国家;基督教国家在这一关系上应该仿效犹太人的国家。罗马诸皇帝和中世纪大部分西欧君主的脆弱性,在很大的程度上,促使教会实现了上帝之城中的理想。但在东罗马,由于皇帝的强大,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发展,东方教会较诸西方教会远为臣服于国家政权。
使圣奥古斯丁的救世教义得以复活的宗教改革,摈弃了他的神政理论,而趋向于伊拉斯特派,这主要是出于对天主教斗争时的实际需要。然而新教徒的伊拉斯特主义却是缺乏热诚的,新教徒中宗教心最强的一些人仍然受着圣奥古斯丁的影响。再浸礼派第五王国派和贵格派继承了一部分奥古斯丁的教理,但却不过分强调教会的作用。奥古斯丁固持预定说,一面又主张洗礼在得救上的必要性;这两种原则并不十分协调,因而一些极端的新教徒便放弃了后一主张。然而他们的末世论却依然保留了奥古斯丁的原则。
①伊拉斯特主义主张教会必须服从国家的教义。
《上帝之城》一书中包含极少独创的理论。它的末世论导源于犹太人;其所以导入基督教中来,主要是经由《启示录》一书。预定说和有关选民的理论是保罗的,但奥古斯丁却作了比保罗书信中所作更充分、更逻辑的发展。圣史和俗史的区分,在旧约圣经中已有明确的叙述。奥古斯丁只不过把这些因素融会在一片,并结合其当时的历史加以叙述,为使基督徒在信仰方面不致受到过分严重的考验,而能适应西罗马帝国的衰亡,以及此后的混乱时期。
犹太人对于过去和未来历史的理解方式,在任何时期都会强烈地投合一般被压迫者与不幸者。圣奥古斯丁把这种方式应用于基督教,马克思则将其应用于社会主义。为了从心理上来理解马克思,我们应该运用下列的辞典:亚威=辩证唯物主义救世主=马克思选民=无产阶级教会=共产党耶稣再临=革命地狱=对资本家的处罚基督作王一千年=共产主义联邦左边的词汇意味着右边词汇的感情内容。正是这种夙为基督教或犹太教人士所熟悉的感情内容使得马克思的末世论有了信仰的价值。我们对于纳粹也可作一类似的辞典,但他们的概念比马克思的概念较多地接近于纯粹的旧约和较少地接近于基督教,他们的弥赛亚,与其说类似基督则不如说更多地类似马喀比族。3裴拉鸠斯争论圣奥古斯丁神学最有影响的部分是与反击裴拉鸠斯异端相关的。裴拉鸠斯是威尔士人,原名莫尔根,意即“海上之人”,这和希腊语里的“裴拉鸠斯”一词的意义相同。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僧侣,不象许多同时代人那样狂信。他相信自由意志,怀疑原罪的教义,并认为人类的道德行为,是出于人们在道德方面努力的结果。如果人们规行矩步,并属于正统教派,那末,作为道德的奖赏,人们均将升入天国。这些观点在今天看来虽然好象老生常谈,但在当时却引起了一场很大的骚动,并主要通过圣奥古斯丁的反对而被宣告为异端,但是这些观点却一度获得相当大的成功。奥古斯丁不得不给耶路撒冷的教会长老写信,要他警惕这个诡计多端,曾经劝诱许多东方神学者采纳偏见解的异端创始人。在奥古斯丁的谴责之后,被称为半裴拉鸠斯派的一些人曾以一种比较缓和的形式鼓吹裴拉鸠斯教义。又过了许久圣奥古斯丁比较纯粹的教义才获得了全面的胜利,特别在法兰西,半裴拉鸠斯派于公元529年奥兰治宗教会议时才最后被判为异端。
圣奥古斯丁教导说,亚当在堕落以前曾有过自由意志,并可以避免犯罪。但由于他和夏娃吃了苹果,于是道德的败坏才侵入了他们体内,并以此遗传给他们所有的后裔。因而其后裔皆不能以自力来避免罪恶。只有上帝的恩宠才能使人有德。因为我们都继承了亚当的原罪,所以我们都理应承受永劫的惩罚。所有未受洗礼而死去的人,即便是婴孩,也要下地狱和经受无穷的折磨。因为我们都是邪恶的,所以我们是无权对此倾吐不满的。(在《忏悔录》一书中,圣者奥古斯丁列举自己在襁褓其所犯的种种罪恶。)但是由于上帝白施的恩惠,在受洗的一些人中将有一部分人被纳入天国;这些人就是选民。他们并非由于自己善良而进入天国;除了借着上帝只施予选民的恩宠,使我们不致败坏以外,我们大家都是败坏的。没有理由可以用来说明为何有些人得救,而其余的人则将受到诅咒;这只是基于上帝毫无动机的抉择。永劫的惩罚证明上帝的公义;救拯证明上帝的怜悯。二者同样显示出他的善良。
支持这种残酷教义的各种议论见于圣保罗的著述,特别见于罗马人书----这种教义曾为加尔文所恢复,并从那时起为天主教教会所抛弃。奥古斯丁对待这些作品有如一个律师之对待法律:他的解释是很有力的,他使原文表现了无以复加的含意。终于使人设想圣保罗的信仰虽不象奥古斯丁所推论的那样,但如单独就其中某些原文而论,则这些地方又确曾暗示奥古斯丁所说的那种含义。对未受洗婴儿的永劫惩罚不但不认为骇人听闻,反而认为是出于一个仁慈上帝的这种说法可能被人们认为怪诞不经。然而,由于罪恶的信念深深地支配了奥古斯丁,所以他确实认为新生婴儿是撒旦的手足。中世纪教会中许多极其凶恶的事件,都可追溯到奥古斯丁这种阴暗的普遍罪恶感。
只有一个思想上的困难确实曾使圣奥古斯丁感到烦恼。这个困难并不是:因为人类绝大部分注定要遭受永劫的折磨,从而感到创造人类乃是一件憾事。使他感到烦恼的是:倘若原罪,有如圣保罗所教导,是从亚当遗传下来的,那末灵魂与肉体同样,也必然由父母所生,因为罪恶是属于灵魂而不是属于肉体的。他对于这种教义感到了困难。但他却说,因为圣经从未涉及这个问题,所以在这事上得一正确的见解不可能是得救的必要条件,因而他就对之未作结论。
黑暗时期开始之前,最后几个杰出的知识分子,不但不关心拯救文明,驱逐蛮族,以及改革政治弊端等等,反而大肆宣扬童贞的价值和未受洗礼的婴孩所受的永劫惩罚,这当真是十分离奇的。但当我们了解这些便是教会传给蛮族改宗者的一些偏见时,那末,我们对于下一时代在残酷与迷信方面几乎凌驾有史以来所有时期的原因,就不难理解了。
西方哲学史
第五章 公元五世纪和六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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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五世纪是蛮族入侵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期。公元430年奥古斯丁逝世以后,哲学已荡然无存;这是一个破坏性行动的世纪,虽系如此,它却大致决定了欧洲此后发展的方向。在本世纪中英吉利人入侵不列颠,使它变为英格兰;与此同时法兰克人的入侵使高卢变为法兰西,凡达尔人入侵西班牙,把他们的名字加给安达卢西亚。圣帕垂克于本世纪中叶劝化爱尔兰人改信了基督教。在整个西欧世界中,粗野的日耳曼人诸王国继承了罗马帝国中央集权的官僚政治。帝国中的驿站交通停顿了,大路坍坏了,大型商业因战争而无法进行。生活,在政治方面和经济方面,重新局限于各个地区。中央集权性的威信仅存于教会之中,但其中却有着很多困难。
公元五世纪入侵罗马帝国的日耳曼部族中以哥特人为最重要。匈奴从东方攻打他们,因此,他们遂被逐到西方。最初他们曾试着征服东罗马帝国,但却为东罗马战败;自此乃转向于意大利。从戴克里先的时候起,他们便已成为罗马的雇佣兵;这使他们学会了一般蛮族无从知道的许多战术。公元410年哥特王阿拉里克劫掠了罗马,但却于同年死去。东哥特族国王奥都瓦克于公元476年灭了西罗马帝国,并统治罗马到公元493年,为另一东哥特族人狄奥都利克所谋杀。狄奥都利克曾为意大利王至公元526年,关于此人我随即还要有更多地论及。他在历史和传奇故事中都很重要;在尼伯龙根歌中他以伯恩人狄特利希的名义出现(按“伯恩”即是维罗纳)。
当时凡达尔人定居在非洲,西哥特人定居在法兰西南部。而弗兰克人则定居于法兰西北部。
在日耳曼族入侵中期又有阿替拉率领的匈奴人入侵。匈奴原系蒙古族,但他们却经常与哥特人结盟。尽管如此,公元451年在他们入侵高卢的重大关头,他们同哥特人发生了争端;于是哥特人联合罗马人于同年击败匈奴于莎龙。阿替拉随即转攻意大利,并想向罗马进军,但教皇列奥却借着阿拉利克劫掠罗马后而死去一事劝阻了他。不过他的克制于他并无补益,因他于翌年也死去了。他死后匈奴的势力亦随之衰颓下去。
在此纷纭扰攘的期间,教会颇苦于一场有关道成肉身的纠纷。争辩中的主角是两位主教,赛瑞利和奈斯脱流斯,事情或多或少出于偶然,二者中,前者被列圣徒,后者却被判为异端。圣赛瑞利大约自公元412年至444年死去时为止,身为亚历山大里亚的大主教;奈斯脱流斯曾为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争论之点在于基督的神性和人性的关系问题上。基督有两“位”吗,——一人,一神?这便是奈斯脱流斯所持的观点。设非这样,是否只有一个本性呢,抑或在一人之中兼有两种本性,即一人性和一神性呢?这些问题在五世纪中曾经导致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激情和狂热。“在恐惧混合,和害怕分离基督的神性和人性的两派之间,酿成了一种秘密的、无从调解的敌意。”
圣赛瑞利,神人一体论拥护者,是一个狂热分子。他曾利用身为大主教的职位,几次煽起对犹太人的集团屠杀,加害于居住在亚历山大里亚城中大片犹太侨民区中的居民。他的名声主要是借着施加私刑于一位杰出的贵妇人希帕莎而获得。在一个愚顽的时代里,她热心依附于新柏拉图哲学并以她的才智从事于数学研究。她被人“从二轮马车上拖将下来,剥光了衣服,拉进教堂,遭到读经者彼得和一群野蛮、残忍的狂信分子的无情杀害。他们用尖锐的蚝壳把她的肉一片片地从骨骼上剥掉,然后把她尚在颤动的四肢投进熊熊的烈火。公正的审讯和惩罚终因适时的赠贿而消弭于无形。”①从此以后,亚历山大里亚便不再受到哲学家们的骚扰了。
圣赛瑞利听到君士坦丁堡在大主教奈斯脱流斯的教导下步入歧途而感到痛心。奈斯脱流斯主张在基督里面有两位,一位是人,一位是神。据此,奈斯脱流斯反对把童贞女称为“神的母亲”的这种新说法;他说童贞女,只不过是基督的人位的母亲,而基督的神位,即上帝,是没有母亲的。在这个问题上教会分为两派:大体上讲,苏伊士以东的主教们赞同奈斯脱流斯,以西的主教们赞同赛瑞利。公元431年在以弗所召开了一次会议来解决这个问题。西方的主教们首先到会随即紧闭大门,拒绝迟到者于门外,并于圣赛瑞利主持下火速通过拥护圣赛瑞利的决议。“这次主教骚动,在历时达十三世纪之后,竟呈现了所谓第三次万国基督教会议的可敬的面貌。
作为这次会议的结果,奈斯脱流斯被判为异端。他不但没有撤回他的主张,反而成为奈斯脱流斯教派的创始人。该教派在叙利亚和整个东方有很多信徒。自此数世纪之后,奈斯脱流斯教派颇盛行于中国,并似曾有一机会变为钦定宗教。十六世纪时西班牙和平萄牙的传教士们在印度发现了奈斯脱流斯教派。君士坦丁堡的天主教政府对奈斯脱流斯教派的迫害,引起了政治上的不满,从而促进了回教徒对叙利亚的征服。
奈斯脱流斯能言善辩,诱惑了很多人,但据人们确言,他的辩舌终为虫豸所吞噬。
以弗所人虽已学会以童贞女马利亚代替阿尔蒂米斯女神,但他们对阿尔蒂米斯仍然持有和在圣保罗时代同样强烈感情。据说圣母曾埋葬于此地。公元449年圣赛瑞利死后,以弗所宗教会议试图取得进一步的胜利,因而遂陷入与奈斯脱流斯方向相反的另一异端;亦即被人称为一性论异端。他们主张基督只有一个本性。假如圣赛瑞利当时在世,恐怕他也必定支持这种见解,而将变成异端。皇帝支持以弗所宗教会议,但教皇却拒绝承认它。最后,教皇列奥——就是劝阻阿替拉不去攻打罗马的那个教皇——于公元451年,亦即于莎龙战争的那一年,在卡勒西顿召开了万国基督教会议。会议诅咒了基督的一性论者后,确定了基督道成肉身的正统教义。以弗所会议确定基督只有一位,但凯西顿会议却确定基督存在于双重本性之中,一为人性,一为神性。在取得这项决议时,教皇的影响是首要的。
基督一性论者的信徒们,有如奈斯脱流斯教派一样并不屈服。在埃及几乎全体一致地采纳了这一异端。该异端的传布遍及尼罗河上游,和远达于阿比西尼亚。阿比西尼亚的异端后来竟成为墨索里尼用来征服阿比西尼亚的借口之一。埃及的异端有如与其对立的叙利亚异端,实促进了阿拉伯人的征服。
公元六世纪期间的文化史中,有四位显要人物:鲍依修斯、查士丁尼、边奈狄克特和大格雷高里。在本章余下的篇幅中,以及在下一章中我将要重点地论述他们。
哥特人对意大利的征服并不意味着罗马文明的终止。在意大利人兼哥特人的王、狄奥都利克统治下,意大利的民政完全是罗马样式的;意大利享有和平、和宗教自由(直到该王临终以前);他是个英明强干的君主。他任命执政官,保留了罗马法和继续推行元老院制度:当他去罗马的时候,他首先访问的地方便是元老院。
他虽是个阿利乌斯教派却与教会保持友好直到晚年。公元523年皇帝查士丁公布查禁阿利乌斯教派,这事曾使狄奥都利克极为烦恼。他的恐惧是不无理由的,因为意大利是天主教国,由于神学上同情心的引导自然会倾向于皇帝的一方。他相信,不管正确与否,期间必有一项为他自己政府人员所参与的阴谋。这促使他监禁并处决了他的大臣,元老院议员鲍依修斯。鲍依修斯的著作,《哲学的慰藉》即是他在狱中时写成的。
鲍依修斯是个奇特的人物,在整个中世纪中受到了人们的传诵和赞赏。他经常被人推崇为虔诚的基督徒。人们敬待他,几乎把他当作一位教父。然而他那本在公元524年候刑期间写成的《哲学的慰藉》却是一部纯粹柏拉图主义的书;这书虽不能证明他不是一位基督徒,但却表明异教哲学比基督教神学更为深远地影响了他。他的一些神学著作,特别是那本归于他名下,有关三位一体的书却为许多权威学者鉴定为伪著;但是也可能正是由于这些著作,中世纪的人们才把他看作正统教派,并从他那里吸取了大量柏拉图主义。否则,人们是将以怀疑的眼光来看待柏拉图主义的。
这本书是以诗和散文交替写成:鲍依修斯自称时,用散文,而哲学,则以诗句作答。书中很有些类似但丁的地方,但丁在其著作《新生》(VitaNuova)中无可置疑曾受过他的影响。
这部被吉朋正确地称为“宝典”的书,一开始就声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是真正的哲学家;而那些被俗众错认为是哲学之友的斯多葛派、伊壁鸠鲁派和其他一些人则是些冒充者。鲍依修斯声称他遵从毕达哥拉斯的命令去“追随上帝”(而非基督的命令)。幸福和蒙福一样是善;而快乐则不是。友谊是一件极其“神圣的事情。”书中有很多伦理观念与斯多葛派的学说相吻合,并在事实上大部分取材于塞涅卡。书中尚有一段用韵文写的《蒂迈欧篇》其首的概要。随后便是大量纯粹柏拉图式的形而上学。他告诉我们说,不完善,是一种缺欠,它意味着一种完善的原形的存在。关于恶他采用了缺乏学说,他继而转入了一种泛神论,这本该使基督徒大为惊骇,但事实上却因某种原因并未导致这种情况的发生。他说蒙福和上帝二者都是首善,因而是同等的。“人因获得神性而享幸福。”“凡获得神性的人就变成神。因而每一个幸福的人都是一位神,然而上帝本来只有一位,但由于人们的参与却可能有许多位。”“为世人所营求之物的总和,根源与原因应该被正确地理解为善”。“上帝的本质只在于善而不在于其他。”上帝能作恶吗?不能!所以恶是不存在的,因为上帝能做一切事。善人总是强盛的,而恶人总是软弱的;因为二者都向往着善,而只有善人才能得到善。恶人若逃避惩罚则比接受惩罚更为不幸。”“智者的心中不存仇恨。”
以该书风格而论,品类似柏拉图的地方多于品类似普罗提诺的地方。书中没有丝毫当代那种迷信与病态的迹象,没有罪孽的萦绕以及过分强求那不可及的事物的倾向。书中呈现一片纯哲学的宁静——它是如此宁静,假如该书写成于顺境,或可被视为孤芳自赏。但是该书却是著者被判死刑后在狱中写成的。这和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的最后时刻是同样令人赞叹不已的除非在牛顿以后,我们再也找不到一种与此类似的世界观。现在我要把书中的一首诗全文引用于下,这首诗在哲学含义方面和波普的《人论》(Essay on Man)很相似。
你如果以最纯洁的心观看上帝的律令,你的两眼必须注视着太空,它那固定的行程维系着众星在和其中运行。太阳的光焰并不阻碍他姊妹一行,连那北天的熊星也不想叫大洋的浪花遮掩她的光明。她虽然看到众星在那里躺卧,然而却独自转个不停远远地隔开海洋,高高地悬在太空。黄昏时节的反照以其既定的行程预示出暗夜的来到,但那晓星则先白昼而隐掉。这相互的爱情创造出永恒的途径,从众星的穹苍之上除去一切倾轧的根源,除去一切战争的根源。这甜密的和谐用均等的纽带束缚住所有元素的本性使那些潮湿的事物屈从于干燥的事物。刺骨的严寒燃起了友谊的烈焰那升腾的火直升到至高之处,留下这大块的土地没入那深处的故渊。万紫千红的物华在阳春发出馥郁的香花,在炎夏产出成熟的五谷在凉秋带来硕果累累的枝桠。上天降下阵阵的暖雨再为严冬把湿度添加。举凡生活在地上的众生都受到这些规律的滋养和育化。当他们一旦死去,这些规律又把它们带到各自的际涯。彼时造物者高高坐在天上,俨然把统驭着全球的缰绳在拿。他作为它们的王以显赫的权力君临着万物。它们由他得生,蕃衍,和跃动他作为它们的法律和法官对他们加以统辖。凡以最快的速度疾驰于品行程的经常为他的大能引向后部,有时更突然迫使它们的进程就此停住。若非他的大能限制它们的暴躁,把那狂奔不息者纳入这圆形的轨道,那至今装饰一切的凛然的律令怕早已破灭毁销,而万物也将远离其太初以来的面貌。这强有力的爱企及于一切,一切返本还原寻求至善的众生。若非爱情将世间的事物带回首先给予其本质的根源世间将没有什么得以持续久远。
鲍依修斯,始终是狄奥都利克的朋友。鲍依修斯的父亲作过执政官,他自己作过执政官,他的两个儿子也曾作过执政官,他的岳父西马库斯(可能是关于胜利女神塑像问题和圣安布洛斯发生过争执的那个西马库斯的孙子)在哥特王的宫廷里曾是一名显要人物。狄奥都利克任用鲍依修斯改革币制,并任命他用日晷滴漏等器具使那些略输文采的蛮族诸王不胜惊讶。他之未陷于迷信,在罗马贵族世家中也许不象在其他地方似地那样独特;但加之他那渊博的学识和对公益事业的热忱却使他成为当代一个绝无仅有的人物。在鲍依修斯生前两世纪,和死后十世纪之间我想不出有哪一个欧洲学者象他那样不囿于迷信和狂热。他的优点尚不仅在于消极方面;他高瞻远瞩,处世公正,和精神崇高,即使在任何时代,也得算为一个不平凡的人物;因而就他所处的时代而论,更是令人十分惊异。
鲍依修斯中世纪的声望,部分由来于他被人认为是阿利乌斯教派迫害下的殉教者。——这种看法始于他逝世后的二三百年间,他在帕维亚虽曾被视为圣徒但实际上并未受过教会的正式册封。赛瑞利虽是圣徒,鲍依修斯却不是。
鲍依修斯处决后的第二年,狄奥都利克也死去了。翌年查士丁尼登基。他统治到公元565年。在他漫长的统治其中他尽量做了许多坏事和一些好事。当然他主要是以他的法典著称。但我并不想冒昧涉及这个题目,因为这是一个属于法律家的问题。他是一个极其虔诚的人。为了显示他的虔诚于即位后的第二年把当时仍在异教统治下的雅典的哲学学校都封闭了。被逐的哲学家们纷纷逃往波斯,并在那里受到波斯王的礼遇。但波斯人多妻和乱伦的习俗——如吉朋所说,竟使他们受到超乎哲学家所应有的震骇。于是他们便重返家园,并从此消声匿迹以致于湮没而无闻。在查士丁尼建立了这次丰功伟绩之后的第三年(532年),他开始了另一件更值得称赞的大事,——圣索菲亚教堂的建筑。我还未曾见过圣索菲亚教堂,但我却见过拉温那地方同世代的美丽的镶嵌,其中包括查士丁尼和帝后狄奥都拉的肖像,他们二人事奉上帝时都很虔诚,不过皇后却是皇帝由马戏团中选来的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但更坏的却在于她倾心于基督一性论。
丑事说到这里已经够多了。关于皇帝本人,我可以高兴地指出,即使在“三禁令”问题上,也还是个无可非议的正统教派。这是一场令人厌烦的争论。卡勒西顿会议曾宣布三个有奈斯脱流斯教派嫌疑的教父为正统教派;狄奥都拉和其他许多人接受了会议中其余的一切决议后,唯独不接受这一决议。由于西方教会毫无保留地拥护会议的一切决议。所以激起皇后对教皇施加迫害。查士丁尼异常宠爱她,她于公元548年逝世。此后,他就象维多利亚女皇追念已故女王驸马般地追念她。从此他终于陷入了基督身体不朽论的异端。和查士丁尼同时代的一位历史家——埃瓦格流斯写道:“他即于死后获得了恶行的报应,于是便走到地狱审判官的面前去寻求他应得的公义。”
查士丁尼急于尽量收复西罗马帝国的疆域。公元535年他侵入意大利,并于最初对哥特人取得了迅速的胜利。天主教居民欢迎他;而他也是代表罗马来抗击蛮族的。期间哥特人卷土重来,因而使战争持续了十八年之久。这时罗马和意大利大部分地区遭劫的程度远远超过了蛮族入侵的时期。
罗马沦陷过五次,三次沦陷于拜占庭,两次沦陷于哥特人并沦落为一个小城镇。一度为查士丁尼或多或少收复的非洲也有过同样的遭遇。起初他的军队曾受到欢迎;以后人们便察觉到拜占庭行政的腐败,和苛捐杂税的危害。最后许多人竟宁愿哥特人或凡达尔人卷土重来。然而罗马教会却因查士丁尼信奉正统教义,一直到他的晚年都在坚决地支持他。他未曾试图再次征服高卢,一方面由于距离遥远,一方面也由于弗兰克人属于正统教派。
公元568年,查士丁尼死后三年,意大利遭到了一个凶悍的日耳曼新兴部族伦巴底人的侵犯。他们与拜占庭间的战争时断时续地进行了二百年之久,几乎到了查理曼大帝时才终止。拜占庭一城一池地失去了意大利;在南部,他们必须抗拒撒拉森人。罗马在名义上仍属于拜占庭,而教皇们也以恭顺的态度对待东罗马帝国的诸帝。然而在伦巴底人入侵后,皇帝们在意大利大部分领土上便很少,或甚而根本没有什么权威了。意大利文明的毁灭适值这个时期,一些逃避伦巴底人的难民建立了威尼斯,这并不象传说所认定的那样:说该城是逃避阿替拉的难民所建。
西方哲学史
第六章 圣边奈狄克特与大格雷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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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六世纪及以后几世纪连绵不断的战争导致了文明的普遍衰退,在这期间中,古罗马所残余的一些文化则主要借教会得以保存。但教会对这项工作却做得不够完善,因为那时甚至最伟大的一些教士也都趋向于宗教狂热和迷信,而世俗的学问是被认为邪恶的。尽管如此,教会的诸组织却创始了一稳固的体制,后来,使学术和文艺能在其中得以复兴。在我们所论及的时代里,基督教会有三种活动,值得特别注意:其一,修道运动;第二,教廷的影响,特别是在大格雷高里治下的影响;其三,通过布教的方式使信异教的蛮族改奉基督教。关于以上三项,我将依次稍加论述。
大约在四世纪初叶,修道运动同时肇始于埃及和叙利亚。修道运动有两种形式:独居的隐士和住修道院的僧侣。第一位虔修的隐士圣安东尼,约于公元250年诞生于埃及,并于公元270年左右开始隐居。他在离家不远的一间茅舍里独居了十五年之后;又到遥远的荒漠中住了二十年。然而他却声名远扬,使得大批群众渴望听他讲道。于是,他于公元305年前后出世讲道,并鼓励人们过隐居生活。他实行极端刻苦的修行,把饮食,睡眠,减少到仅能维持生命的限度。魔鬼经常以色情的幻象向他进攻,但他却毅然抗拒了撒旦恶毒的试探。在他晚年的时候,塞伯得地方竟住满了因他的榜样和教诲所感悟的隐士。
数年后,——大约在公元315年或320年左右,另一埃及人,帕可米亚斯,创办了第一所修道院。这里的修道僧过着集体生活,没有私有财产,吃公共伙食,守共同的宗教仪式。修道院制度并非以圣安东尼的方式,而是以这种方式赢得了基督教世界。在帕可米亚斯派的修道院中,修道僧从事许多工作,其中以农业劳动为主,以免把全部时间用于抵御肉欲的种种诱惑之上。
大约与此同时,在叙利亚和美索不达米亚也出现了修道院制度。这里,苦行实施得远甚于埃及。柱上苦行者圣谢米安,和其他主要隐士都是叙利亚人。修道院制度是由东方传到了操希腊语言的诸国家,这主要须归功于圣巴歇尔(公元360年左右)。他的修道院,苦行程度较差;并附设有孤儿院,和男童学校。(并不专为准备当修道僧的男童所设)。
修道院制度最初是个完全独立于教会组织之外的自发运动。使修道院制度和教士融合在一片的是圣阿撒那修斯。同时部分上也是由于他的影响,才确立了修道僧必须身兼祭司之职的常规。公元339年当他住在罗马时,他又把这一运动传于西欧。圣杰罗姆为促进这一运动做了很多工作,圣奥古斯丁又把这一运动传布于非洲。图尔的圣马丁在高卢,圣帕垂克在爱尔兰也都创办了修道院。埃奥那的修道院则系圣科伦巴于公元566年时所创办。起初,当修道僧尚未纳入教会组织之前,他们曾成为宗教纠纷的根源。首先,在僧侣中,无法区别,谁是真诚的苦行者,谁是因迫于生活困窘,看到修道院生活较为舒适,而作了修道者。还有另外一种困难;修道僧对他们所喜爱的主教往往给以狂烈的支持,致使地方宗教会议(甚至几乎使全基督教会议)陷入异端。确定一性论的以弗所地方宗教会议,(并非全基督教会议)就曾处于修道僧的恐怖统治之下。若非教皇的反对,一性论者也许获得了永久的胜利。但在后世,却未再发生过这类骚乱事件。
早在公元三世纪中叶,在没有男修道僧以前,似乎已有了修女。
清洁被视为可憎之事,虱子叫做“上帝的珍珠”,并成为圣洁的标志。男圣者与女圣者会以除非必须涉水过河之外脚上从未沾过水而自豪。在以后的世纪里,修道僧却做了许多有益的事:他们擅长农艺,有的还维持或复兴了学术。但在早期,尤其是在遁世修行的阶层之中,则全非如此。那时大部分僧侣不从事劳动,除了宗教指定的书籍之外,什么书都不读,并且以一种全然消极的态度来对待道德,视道德为规避犯罪,尤其是规避犯肉欲之罪。圣杰罗姆确曾把自己的藏书携往沙漠,但他后来却认为这是犯了一桩罪。
西方修道僧制度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圣边奈狄克特,也就是边奈狄克特教团的缔造者。他于公元480年左右诞生于斯波莱脱附近翁布瑞亚地方的一个贵族家庭中。二十岁时,他抛开了罗马的奢糜和宴乐,跑到一个孤寂的洞穴中,在那里住了三年。此后,他生活过得不再那样孤独了。并于公元530年左右创立了著名的蒙特·卡西诺修道院,他为该修道院起草了“边奈狄克特教规。”这个教规适合于西欧的风土,对修道僧的苦行要求得不象一般流行在埃及和叙利亚地区的那样严格。当时在过度苦行方面有过一种不足为训的竞赛。谁愈是极端地实践苦行,谁就愈被认为神圣。边奈狄克特终止了这种竞赛,并宣布超过教规以外的苦行须经修道院长准许后方得实行。修道院长被授予大权;他的选举属于终身任职性质。(在教规和正统教义范围内)他对他的修道僧几乎是实行专制般的统治。修道僧不得再象以前那样,可以任意由一处修道院转入另一处修道院。边奈狄克特派僧侣,在后世虽然从博学著称,但在初其他们的阅读却只限于虔修用的书籍。凡是组织都各有其自己的生命,并不以其缔造者的意志为转移。于此,最显著的例证就是天主教教会,天主教会是会使耶稣甚而保罗大吃一惊的。边奈狄克特教团则是个较小的实例。修道僧必须宣誓保持清贫、顺从和贞洁。关于这一点吉朋批评说:“我在某一地方曾听到或看到一个边奈狄克特派修道院长坦率的自白:‘我那清贫的誓言每年给我带来十万克郎;我那服从的誓言把我提升到一个君主般的地位,’但我却忘记他宣誓贞洁的结果了。”虽然如此,该教团背离了创始人的意愿也并非全为憾事,尤其在学术方面更是如此。蒙特·卡西诺的图书馆是有名的,晚期边奈狄克特教派修道僧对学术的嗜好,曾在许多方面予世界有过贡献。
圣边奈狄克特从蒙特·卡西诺修道院的建立时期,到公元543年死去时为止一直住在该修道院。在属于边奈狄克特教团的大格雷高里尚未立为教皇之前不久,蒙特·卡西诺修道院曾遭到伦巴底人的劫掠。修道僧逃往罗马;但待伦巴底人的狂怒平息后,他们又纷纷回到蒙特·卡西诺。
从教皇大格雷高里在公元593年所写的对话集中,我们得知很多有关边奈狄克特的事迹。“他在罗马受过古典文学教育。但当他见到许多人由于研究这类学问而陷入放荡、荒淫的生活之后,他便转身撤回刚刚踏进尘世的双脚,唯恐相习过深,同样坠入无神的危险深渊:因此,他抛掉了书籍,舍弃父亲的家财,带着一颗专诚事奉上帝的决心,去寻找一个什么地方,用以达成自己的神圣心愿:于是,他就这样饱学而无知和不学而智慧地离开了家门。”
他当即获得了行奇迹的本领,第一个奇迹是用祈祷修好了一个破筛子。镇上的市民把这筛子挂在教堂门口,“许多年后,甚至到了伦巴底人入侵的时代,还依旧挂在那里。”他丢开了那筛子,走进了他的洞穴。这地方只有一个朋友知道,这个朋友秘密地用一条绳子把食物系给他,绳上系着一个响铃,以便在送食物时通知这位圣徒。可是撒旦却向绳子投了一块石子,把绳子连铃铛都打坏了。虽然如此,这个人类的仇敌妄想断绝圣徒食物供应的试图却终未得逞。
边奈狄克特在洞穴中住满了上帝旨意所要求的日数之后,我们的主便在复活节那天向某一位祭司显现;把隐士的所在默示给他;并吩咐他和该圣徒共进复活节的筵席。大约与此同时;有些牧羊人也发现了他。“起初,当他们由灌木丛中偶然发现他时,他穿着由兽皮做成的衣服,他们当真还以为这是一只什么野兽之类的东西,但等他们结识了这位上帝的仆人之后,其中许多人便因他而把原来野兽般的生活一变而为蒙恩、虔敬和献身的生活了。”
边奈狄克特,象其它隐士一样,遭受过肉欲的诱惑。“恶魔使他忆起从前见过的一个女人,这个回忆在上帝仆人的灵魂中,唤起了强烈的淫念。它有增无已、几致使他屈服于享乐,并兴起了离开荒野的念头。然而在上帝恩惠帮助下,他突然清醒过来了;当他看到附近长着许多茂密的荆棘和丛生的荨麻时,他立即脱下衣服,投身在内翻滚了许久,以致当他爬起来之后,他已可怜地弄得全身撇开肉绽:他就这样借着肉体的创伤医治了灵魂的创伤。”
在他名声远扬之后,某修道院僧众,曾因他们的院长新近去世,而邀请他去主持该院。他接职后硬要他们遵守严格的戒律,致使众修道僧在一次盛怒之下,决定用一杯鸩酒对他进行毒害。然而当他在杯口上画了一个十字之后那杯便立即粉碎了。于是他又重返到荒野中去。
筛子的奇迹并非圣边奈狄克特所行唯一致用的奇迹。一天,一个善良的哥特人用一把钩镰芟夷荆棘,镰头忽然从柄上脱落,掉进深水之中去了。边奈狄克特得悉之后,将镰柄放进水中,这时镰头便立即浮起来,自动地接到镰柄上去。
一个邻区祭司,因嫉妒这位圣徒的名声而赠他一块有毒的面包。然而边奈狄克特却奇妙地得知这是一块有毒之物。他习惯于喂养一只乌鸦。当乌鸦在发生问题那天飞来时,这位圣徒便对它说:“我奉我主耶稣基督的名吩咐你衔起这块面包来,把它丢在一个人迹不到的地方。”乌鸦照办了,在它飞回来的时候他照例喂给它当天的食物。这恶毒的祭司,看到无法杀害边奈狄克特的肉身,乃决定戕害他的灵魂,因而打发七个赤身裸体的少妇进了他的修道院。这位圣徒唯恐某些青年修道僧因受诱惑而去犯罪,故而自行离去,以便使那个恶毒的祭司不再发生行这种恶事的动机。以后这个恶毒的祭司终因住房的天花板倒坍下来而被压身死。这时有一位修道僧追踪到边奈狄克特那里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修道僧一面表示愉快,一面请求他重返原来的修道院。边奈狄克特对犯罪者的死亡表示了哀悼,并对那称快的修道僧课以苦行。
格雷高里不仅谈到圣边奈狄克特所行的一些奇迹,同时也不时乐于叙述圣边奈狄克特生涯中的一些事迹。在他创建了十二所修道院最后重返蒙特·卡西诺时,那里有一所纪念亚波罗的礼拜堂,仍然被乡民作为异教崇拜之用。“一直到那时,这些疯狂的异教群众仍然去献那罪恶深重的祭品。”边奈狄克特毁坏了他们的祭坛,代之以一所教堂,并且劝化附近的异教徒改信了基督教。这时撒旦感到了烦恼:
“这个人类的夙敌,不把这件事当作好事对待,现在他竟不在私下,或在梦中出现,而是公开呈现在那圣教父的眼前,并且大声诉说他伤害了它。修道僧们虽听到它的喧噪,却看不到它的形体:但当尊敬的教父向他们述说时,撒旦却以凶险残暴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它张牙舞爪,嘴中喷着热气,眼中射出烈焰,活象要把他撕碎了似的:所有修道僧都听见了魔鬼对他所说的话;它首先呼唤了这位圣徒的名字,但是我们这位上帝的仆人却不屑于回答它,于是它便开始了一阵冷嘲热骂:它首先喊‘蒙福的边奈特’,但却发现他始终不回答它,于是它马上改变了腔调并说道:‘该咒诅的,而不是蒙福的边奈特:你与我有什么相干?你为什么要这样迫害我?’”故事到此为止;人们由此推想撒旦终于在绝望中放弃了挣扎。
我已从这些对话中作了较长的引证。它们的重要性有三个方面。第一,圣边奈狄克特的教规,后来成为西欧所有修道院(除去爱尔兰的修道院,或一些由爱尔兰人建立的修道院之外)的典范。然而对于圣边奈狄克特的生平来说,这些对话却是我们的认识的主要来源。第二,它们这些对话描绘出公元六世纪末叶,最文明的民族精神领域的一幅最生动的图画。第三,这些对话为教皇大格雷高里所写成,他是西欧教会中第四位和最末一位博士,并且在政治方面是个最杰出的教皇。以下我们就要对他加以重点叙述。
诺桑普顿副监督,W.H.赫顿牧师断言大格雷高里是六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他说只有查士丁尼皇帝和圣边奈狄克特是他的匹敌。他们三人诚然对未来的时代起过深远的影响:查士丁尼由于他的法典,(并不是由于他的武功,因为那些都是暂时的);边奈狄克特由于他的教规;而大格雷高里则由于他所带来的教廷权的增长。在我所引用的那些对话中,他虽然显得稚气和轻信。但是作为一个政治家,他却非常机敏,专擅和十分清楚地体会到:面对着一个复杂,变化靡常的世界他能有些什么成就。这一对照是颇为令人惊奇的:在行动上最有力的人物往往在精神上却属于第二流。
大格雷高里,是以格雷高里为名的初代教皇,约在公元540年生于罗马一个富有的贵族之家,他的祖父于鳏居后好象也曾做过教皇。他本人在青年时代时有过一所宫殿和巨大的财产。他受过当时人们认为良好的教育,虽然这并不包括希腊语文知识,尽管他在君士坦丁堡住有六年之久,然而却从未学会希腊语文。公元573年他做过罗马市市长,但是因为宗教需要他,所以他便辞去了市长的职务,为建立修道院和周济贫民,捐献了所有的家财。他把自己的宫殿变做了僧舍,而自己则变成一个边奈狄克特派教士。他专心致力于虔修和苦行,致使自己的健康受到长期的损害。教皇裴拉鸠斯二世看中了他的政治天才,派他住君士坦丁堡充当他的全权公使。因为罗马自从查士丁尼时期起就在名义上臣服于君士坦丁堡。格雷高里从公元579年至585年住在君士坦丁堡,在东罗马皇帝的宫廷中一面代表罗马教廷的利益,一面代表教廷神学不断与东罗马帝国的僧众进行商讨,因为他们比西罗马帝国的僧侣较易倾向于异端。这时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主张一种错误的见解,他认为我们复活后的身体将是无法触及的。大格雷高里终于拯救了皇帝,防止他远离真实的信仰。虽然如此,他却未能说服皇帝出兵攻打伦巴底人,从而完成他出使的主要目的。
从公元585年至590年的五年间格雷高里在他的修道院里做院长。以后教皇逝世了,于是格雷高里便继任为新教皇。那是一个艰难的时代。但也正是由于时代的混乱,才给予一个能干的政治家提供了极大的机会。伦巴底人正在劫掠意大利;西班牙和非洲由于拜占庭的衰微,西哥特人的萎靡和摩尔人的掠夺,竟陷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在法兰西存在着南北之间的战争。不列颠在罗马治下虽信奉基督教,但自从入侵以后又转入了异教信仰。那里还有阿利乌斯教派的残余者,“三禁令”的异端尚未消灭尽净。这骚乱的时代甚至影响了一批主教,使他们中间许多人远远不再成为人们的楷模。圣职买卖到处盛行,一直到公元十一世纪后半期时为止仍是一件急待矫正的弊端。
格雷高里以全副精力和智力向所有这些困难的根源搏斗。在他继任教皇之前,罗马主教,虽被人们公认为教阶制中的最高人物,但在其主教管区以外并不认为有任何管辖权。譬如,圣安布洛斯曾与当年的教皇相处得甚为融洽,但显然他却丝毫未把自己看成是教皇权威的属下。格雷高里,部分由他本人的道德品质,部分也由于当代流行的无政府状态,居然能成功地主张他的权威,不但为全体西方教士们所公认,而且在较小的程度上甚而获得了东方教士们的承认。在全体罗马世界中他主要借着同主教们和俗界统治者们通信的方法,但有时也间用其他方法,来行使他的权威。他所著的教牧法规含有对主教们的劝告,在整个中世纪初期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本教规旨在作为主教们的职务指南,而且也这样为他们所接受。这本书本来是为拉温那的主教写的,但同时他也把它送交赛比耶的主教。在查理曼治下,主教们在授任圣职时才得被授予此书。阿尔弗莱德大帝把这本书译成盎格鲁·撒克逊语。在东罗马则以希腊文刊行于世,它对主教们给以健全的、即或并不惊人的忠告,有如劝告他们不可玩忽职务等。同时书中也告诉他们不可批评那些统治者,如果他们不听从教会的劝告,那末却须使他们经常受到地狱劫火的威胁。
大格雷高里的信札是非常有趣的,它们不止显示出他的性格,同时也描绘出他所处的时代。除了对皇帝和拜占庭宫廷的贵妇人以外,他的口吻竟然有如一个校长——有时称赞,经常斥责,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权限从未有过丝毫的犹豫。
让我们拿他在公元599年所写的信做个实例。第一封是他写给撒丁尼亚岛上卡格利亚利主教的信。这人虽已老迈,但却道德败坏。信中的一部分这样说:“有人告诉我,你在主日行庄严弥撒之前竟出外用犁去翻献礼人的农作物……在庄严弥撒之后你又肆无忌惮地拔掉那块土地的界标……如果你体察到我们原谅你头发斑白,那末,老头儿,今后你可要好好反省,在行为上切忌轻举妄动,在举止上切忌蛮横恣睢。”关于这个问题他同时还写信给撒丁尼亚俗界的权威人士。这个主教又因收取主丧费用受到申斥;以后他又因允许一位改宗的犹太人在犹太会堂里放置了一个十字架和一座圣母像而受到申斥。此外,格雷高里尚得悉该主教同另外一个撒丁尼亚的主教未经大主教许可竟然私自出外旅行;当然这也是必须禁止的。接着就是致达尔马其亚总督的一封很严厉的信,信中说:“我们看不出你在哪一点上能使上帝或人满意”;“鉴于你想讨好于我们,所以你应该在这种事情上,用全副心意和眼泪来满足你的救主。”至于这可怜的人到底做了些什么事,我则一无所知。
以下的一封信是给意大利总督卡里尼克斯的。信中祝贺他战胜了斯拉夫人,并且指示他怎样处理伊斯特利亚地方违犯了三禁令的异端派问题。关于这个问题他也曾写信给拉温那主教。有一次我们竟破例见到格雷高里给叙拉古主教写的一封为自己辩护,而不指责别人的信。这次所讨论的问题是有重大意义的。问题在于当弥撒进行到某一点时应否呼阿利路亚。格雷高里说,他的用法并不如叙拉古主教所指,是出于屈从拜占庭政府的结果,它是经由蒙福的杰罗姆而起源于圣雅各的。因此那些认定他过分屈从希腊用法的人们是错误的。(与此类似的一个问题,曾造成俄罗斯旧教徒分裂的原因之一)
有许多信是写给蛮族男女统治者们的。法兰克女皇布吕尼希勒德曾为自己请求一领赐给法兰西某主教那样的白羊毛袈裟。格雷高里虽愿答应她的请求;但不幸她所派的使者却属于分裂派。他写信给伦巴底王阿吉鲁勒夫庆贺他与敌方媾和。他写道:“因为,倘若未能达成和议,除了使可怜的农民——其劳动对双方都有裨益——继续流血;并给交战两方带来罪孽与危机之外,还能得到些什么结果呢?”他同时并写信给阿吉鲁勒夫的妻子,狄奥德琳达皇后,叫她劝导丈夫坚持为善。他再次写信给布吕尼希勒德谴责在她国内发生的两件事。一项是俗人未经普通祭司的试用期可以立即升任主教;另一项是准许犹太人拥有基督教徒作奴隶。他给狄奥都利克和狄奥代贝特,法兰克王国的两位国王写的信中说,由于法兰克人模范的虔诚,他本想只说些令人欣慰的事,然而他却情不自禁,必须指出在他们王国里盛行着圣职买卖罪。他也写信给图林地方的主教谈到该主教所受的委屈。他给蛮族统治者写过一封彻头彻尾属于恭维性质的信;这信是写给西哥特王理查的,这人过去曾是个阿利乌斯教派,于公元587年改信了天主教。为此,教皇奖给他一把小钥匙,“这把小钥匙含有当年拘锁圣使徒彼得颈项时所用锁链上的铁,它可以从蒙神祝福圣使徒彼得最圣洁的身上带来祝福,这条拘锁过他颈项使他殉道的锁链,可以解除你家人所犯的一切罪愆。”我希望这位国王陛下嘉纳了这项礼品。
关于以弗所异端宗教会议,他对安提阿的主教有过以下指示,指示中说:“我们曾听说,东方教会中,除非用金钱贿买,就没有一个人能得到圣职。”——主教必须竭尽全能矫正这种事态。马赛的主教因为毁坏了某些被人尊崇的偶像而受到申斥:偶像崇拜诚然是错误的,然而,偶像毕竟是有用之物,因此,应该加以尊重。高卢的两位主教受到了谴责,因为有一个妇女先是当了修女以后又被迫结了婚。“果真如此,……你们二人应当从事雇佣劳动,因为你们不配作为牧者。”以上是他一年中发出信件的一小部分。有如他在本年度的一封信(cXXI)中所慨叹,这也就无怪乎他找不出时间来从事宗教的默想了。
格雷高里并不欣赏世俗学问。在他写给法兰西伟恩的主教德西德流斯的信中说:“我们听到一件提说起来都不免赧颜的消息。人们说你的‘弟兄们’[其实就是你]习惯于对某些人讲解语法。对此我们不但非常不满,而且十分恼怒,以致我们把以前所说过的一切都化为叹息和悲伤,因为赞美朱比特的话语断然不能出于颂扬基督的口中……正是由于这种事在关系到祭司时极堪咒诅所以越发有必要通过真其实据,彻底查清这事的真相。”
一直到盖尔伯特,亦即赛尔维斯特二世时期为止,教会内对异教学术的敌视延续了至少有四个世纪。从十一世纪以来,教会才对俗界学术抱有好感。
格雷高里对皇帝的态度比对蛮族诸王的态度要更为崇敬。他在写信给一位住在君士坦丁堡的通讯者时说:“凡为最虔诚的皇帝所喜爱的,无论他怎样吩咐,尽都在他的权能范围之内。他怎样决定,就怎样去办。只要他不使我们牵连上撤职处分[关系到正统派主教的]就行。再有,倘若他的所作所为合乎教规,我们就要追随。倘若不合乎教规,我们就要忍受,但要以我们自身不致犯罪为限。”摩立斯皇帝被一个无名的百夫长,弗卡斯所领导的叛乱废黜了。于是这个暴发户便获得了帝位。他不但当着摩立斯杀害了他的五个皇子,而且随后把这位老年的父亲也一并杀掉。除了殉职以外,再无其它选择的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当然只好为弗卡斯加了冕。但令人更为惊讶的则是格雷高里,他住在远离罗马生命比较安全的地方,竟然对篡位者和他的妻子,写出令人作呕的奉承。他在信中写道:“诸国的国王们与共和国的皇帝之间,有以下不同之点,诸国的国王是奴隶的主人,而共和国的皇帝则是自由人的主人……愿全能的上帝在每一思想上和行动上保守你虔敬的心[也就是你]常住于他的恩惠之中;愿住在你心中的圣灵指引你去作一切应以正义和仁慈从事的事业。”在致弗卡斯的妻子丽恩莎皇后的信中说:“那长期加于我们颈项上的重负业经解除,代之以皇帝大权温和的羁绊,为了你的帝国的安宁,试问有什么舌,有什么心得以说尽想尽我们对上帝所亏负的感谢呢。”有人可能认为摩立斯是个恶人;其实他却是个很善良的老人。那些原谅格雷高里的辩护者们推诿,他不曾知道弗卡斯的暴行;但他是确曾知道拜占庭篡位者惯例的行为的,而且他又不待查清弗卡斯究竟是不是一个例外。
异教徒改宗对教会影响的增长是很重要的。在公元四世纪末叶之前乌勒斐拉斯或乌勒斐拉已使哥特人改了宗,——但不幸,他们改信了,为凡达尔人所信仰的阿利乌斯教派。然而,在狄奥都利克死后,哥特人却逐渐地改信了天主教:西哥特人的王,有如我们所见,在格雷高里期间采用了正统教派的信仰。弗兰克人从克洛维斯时代起就改信了天主教。爱尔兰人在西罗马帝国灭亡以前经圣帕垂克劝化也改了教。帕垂克是一个萨摩塞特郡的乡绅,他从公元432年起到461年死去时为止一直住在他们中间。爱尔兰人相继在苏格兰和英格兰北部作了很多布道工作。在这些工作中最伟大的传教士是圣科伦巴;再有便是关于复活节的日期和其他重要问题曾给教皇格雷高里写过长信的科伦班。除去诺桑布利亚以外,格雷高里特别注意到英格兰的改宗。人人知道他在未当教皇之前,如何在罗马奴隶市上见到两个金发蓝珠的男孩。当有人告诉他这两个男孩是盎格鲁人时,他立即回答说,“不,是安琪儿。”在他就任教皇以后,他派圣奥古斯丁前往肯特劝化他们。关于这次布教他给奥古斯丁,给盎格鲁王爱狄尔伯特和其他人士写过许多信。他下令禁止毁坏英格兰的异教庙宇,但却指令毁去其中的偶像并把庙宇奉献给上帝作为教堂之用。圣奥古斯丁向教皇请示过一些问题,诸如堂表兄弟姐妹之间可否结婚,夜间行过房事的夫妇可否进入教堂(格雷高里说,可以,倘使他们已经洗净),等等。这次布道据我们所知是成功的,而这也正成为我们直至今日仍为基督徒的原因。我们目前所考察的这一段时期,具有以下的特征:当代的伟人虽较其他时代中的伟人逊色,但他们对于未来的影响却较为深远。罗马法、修道院制度和教廷长久而深远的影响主要应归功于查士丁尼、边奈狄克特和格雷高里三人。公元六世纪的人们虽不如他们的前人那样文明,却比以后四个世纪的人们文明远甚,他们成功地创始了许多终于驯服了蛮族的制度。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上述三人中,有两人出身于罗马的贵族,而第三人则为罗马皇帝。格雷高里在某种正确的意义上来说,是最后的一个罗马人了。他那命令人的语气虽为其职务所使然,却在罗马贵族的自负中有其本能的根源。在他以后,罗马城许多年代未曾产生过伟人。但就在罗马城的衰落期,它却成功地束缚了征服者的灵魂:他们对于彼得圣座所感到的崇敬正是出于他们对凯撒宝座的畏惧。在东方,历史的进程是不同的。穆罕默德诞生的那年,正是格雷高里年近三十岁的时候。
第二篇 经院哲学家
西方哲学史
第七章 黑暗时期中的罗马教皇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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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格雷高里到赛尔维斯特二世的四百年间,教皇制经历了许多次惊人的变迁。它曾不时隶属于希腊的诸皇帝;
或有时隶属于西方的诸皇帝;并在其他时期更隶属于当地的罗马贵族:虽然如此,公元八世纪和九世纪中,一些精明强干的教皇却乘机建立了教皇权力的传统。从公元600年起到1000年这一段时期,对于了解中世纪教会,以及它与国家的关系方面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教皇摆脱希腊皇帝获得了独立,这与其归功于他们自己的努力,毋宁归功于伦巴底人的武力——当然,教皇们对此是不存任何感谢之意的。希腊教会在很大程度上一直隶属于皇帝,皇帝认为既有资格决定信仰问题,又有任免主教以至大主教的权限。修道僧也曾努力争取摆脱皇帝而独立,为此他们曾不时地站在教皇的一方。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们,虽然情愿归顺于皇帝,但他们却绝不承认自己在任何程度上隶属于教皇的权力之下。皇帝为了抵抗意大利境内的蛮族,不时需要教皇的援助,这时他对教皇的态度恒比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对教皇的态度还要友好。
拜占庭被伦巴底人战败以后,教皇们深恐自己亦将被这些强悍的蛮族所征服是不无理由的。他们借着与法兰克人结盟而解除了这一畏惧。当时法兰克人在查理曼领导下已征服了意大利和德意志。这一同盟产生了神圣罗马帝国,——该帝国曾有一个以教皇和皇帝之间的协调为前提的宪章。加洛林王朝迅速地衰颓了。教皇首先从其衰颓中获得了利益,公元九世纪末叶,尼古拉一世将教皇的权力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当时国内普遍的无政府状态导致了罗马贵族的实际独立,公元十世纪时,他们控制了罗马教廷并带来了极其不幸的结局。教廷及一般教会,如何通过一次伟大的改革运动,从而摆脱了对封建贵族的隶属即将成为后面一章中的主题。
公元七世纪时,罗马仍处于诸皇帝的武力统治之下,那时的教皇们若不顺从即须遭难。有些教皇,例如;霍诺留斯竟至顺从了异端观点;另外一些教皇,如:马丁一世终因反抗而遭到皇帝的囚禁。公元685年到752年间的大多数教皇均系叙利亚人或希腊人。由于伦巴底人越来越多地兼并了意大利,拜占庭的势力遂日趋于衰颓。皇帝伊扫利安人列奥,于公元726年颁布了圣像破除令,对此不仅整个西方,就连东方的大多数人士也都认为是异端。教皇们强烈地和卓有成效地反对了这一禁令;公元787年在女皇伊琳(最初为摄政者)治下,东罗马帝国废弃了圣像破除令异端。然而,与此同时西方发生的一些事件,却永远终止了拜占庭对罗马教廷的控制。
大约在公元751年,伦巴底人攻陷了拜占庭意大利的首都拉温那。这事虽使教皇遭到伦巴底人的极大威胁,但也使他们脱离了对希腊皇帝全面的隶属关系。诸教皇由于一些原因更多地喜欢希腊人,而不喜欢伦巴底人。首先,诸皇帝的权力是合法的,而蛮族的国王若非为皇帝所册封,是被看做篡位者的;其次,希腊人是文明开化的;其三,伦巴底人是民族主义者,而教会则仍保持其罗马的国际主义。其四,伦巴底人曾为阿利乌斯教派,在他们改宗以后,他们仍旧带着某些令人厌烦的气味。
公元739年伦巴底人在国王留特普兰领导下企图征服罗马,但遭到求援于法兰克人的教皇格雷高里三世的强烈反抗。
克洛维斯的后裔,墨洛温王朝的国王们已经失去法兰克王国中的一切实权;国家大权操于大宰相手中。当时的大宰相,查理·马特尔是个非常精明强干的人,他和英国国王征服者威廉一样,也是个庶子。公元732年,他在图尔的决定性战役中打败了摩尔人,为基督教世界拯救了法兰西。罗马教会为此本来应该感谢他,但他出于财政上的需要竟而攫取了教会的一些地产,因此降低了教会对他的功绩的评价。但他和格雷高里三世于公元741年相继逝世,而他的后继者丕平,则使教会方面感到十分满意。公元754年教皇司提反三世为了逃避伦巴底人曾越过阿尔卑斯山往访丕平,并缔结了一项证明对双方皆极为有利的协定。教皇需要军事保护,而丕平则需要只有教皇才能赐予之物:正式承认他代替墨洛温王朝最后一个君主,取得国王的合法称号。为了答谢,丕平把拉温那和过去拜占庭总督在意大利的全部辖区赠给了教皇。由于这项馈赠无从期待君士坦丁堡当局的承认,所以这就意味着同东罗马帝国在政治上的分离。
假如历代教皇隶属于希腊历代的皇帝,天主教会的发展将要迥然有所不同。在东方教会中,君士坦丁堡的大主教从未获得摆脱俗界当局的独立,或有如教皇所获得的那种高于其他教士们的优越性。起初所有主教均被视为平等,而东方在相当大的程度上一直固持着这种见解。尤其在亚历山大里亚、安提阿和耶路撒冷诸城中尚有其他东方的大主教,但在西方教皇却是唯一的大主教(然而自从回教徒入侵以后这一事实已经失去了它的意义)。在西方——东方并不如此——俗人自从数世纪以来就大部分是文盲,这就给予西方教会以东方所没有的方便。罗马的声誉凌驾于东方任何城市之上,因为罗马兼有帝国的传统,又有彼得、保罗殉道,以及彼得曾是第一任教皇等传说。皇帝的威望或适足与教皇的威望相颉颃,但却没有一个西方的君主能够这样作。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们往往缺乏实权;此外皇帝的即位尚有待于教皇给予加冕。由于这些原因,教皇从拜占庭统治下获得解放一事,对于教会之独立于世俗王国,对于决定性地建立教皇政治用以管理西方教会乃是必不可缺的。
在这一时期里有过一些极其重要的文件,例如:“君士坦丁的赠予”和伪教令集,我们无须涉及伪教令集,但必须叙述一些有关“君士坦丁的赠予”的事项。为了给丕平的馈赠披上一个古老的合法外衣,教士们伪造了一个文件,把它说成是君士坦丁皇帝颁布的一项教令,大意说,当他创建新罗马时,他曾将旧罗马以及其所有的西方领土赠给了教皇。作为教皇世俗权力基础的这项馈赠竟被以后中世纪的人们信以为真。文艺复兴时公元1439年它才为罗伦佐·瓦拉斥为赝品。他曾写了一本“论拉丁语言幽雅”的书,而这种幽雅自然是八世纪作品所缺乏的。在他发表了这本驳斥“君士坦丁的赠予”的书和他的另一起赞美伊壁鸠鲁的论文之后,奇怪的是,他竟被当代热爱拉丁文风胜于教会的教皇尼古拉五世任命为教廷秘书。虽说教皇对教会的领地的管辖权是以那项伪托的赠予为依据,然而尼古拉五世却并未提议放弃教会所辖的领地。
这个有名文件的内容曾为C.戴利勒·伯恩斯概述如下:
在概述了尼西亚信条,亚当的堕落和基督的诞生之后,君士坦丁说他患了麻疯病,由于多方就医无效因而前往求助于“朱比特神殿的祭司们。”他们建议他杀死一些婴儿,并在婴儿的血中沐浴,但由于婴儿母亲们的眼泪,他乃放还了她们。当夜,彼得和保罗向他显现,对他说塞尔维斯特教皇正隐居于苏拉克特的洞穴里,他会治好他的。于是他便来到了苏拉克特,这时“万国教皇”告诉他彼得和保罗不是神,而是使徒;并拿出他们的画像给他看,他认出这两个人正是上次显现时的人物,并在他所有的州长面前承认了这事。于是教皇塞尔维斯特指定他穿着马毛衫进行一段时期的赎罪;然后给他施了洗礼。这时他看到有手从天上触及他。于是他的麻疯病被治好了,并自此放弃了偶像崇拜。以后,他和他所有的州长们、元老院贵族以及全体罗马人民考虑最好将最高权力让给罗马的彼得教廷,并使其凌驾于安提阿、亚历山大里亚、耶路撒冷以及君士坦丁堡之上。然后他在拉特兰宫内建立了一所教堂。他把皇冠、三重冠和皇袍赐给了教皇。他把三重冠戴在教皇头上,并替教皇牵着马缰。他“把罗马,以及西方所有的省、县和意大利城市让给赛尔维斯特和他的后继者;永久作为罗马教会的管辖区”;然后,他迁到东方,“因为在天上皇帝已经设置了主教权位和基督教首脑的地方,世俗的皇帝已不配再去掌权了”。
伦巴底人并不顺从丕平和教皇,但他们却在屡次战争中为法兰克人所战败。公元774年丕平的儿子查理曼终于进驻了意大利,彻底击败了伦巴底人,自认为他们的国王,然后占领了罗马,并在此确认了丕平的赠予。当时的教皇哈德理安和列奥三世发觉在各方面促进查理曼的计划是对他们有利的。查理曼征服了德意志的大部地方,以强烈的迫害手段使撒克逊人改信了基督教并于最后独自恢复了西方帝国,在公元800年的圣诞节由教皇加冕即皇帝位。
神圣罗马帝国的建立,在中世纪理论方面划了一个时代,但在中世纪实践方面却远非如此。中世纪是一个特别热中于法权虚构的时代,当时的虚构主张前罗马帝国的西部地区·在·法·律·上仍隶属于君士坦丁堡的皇帝,而皇帝是被认为·合·法权威的唯一源泉。法权虚构的大师查理曼曾主张:帝国的皇位尚无人继承,因为统治东方的伊琳(她自称皇帝而不称女皇)是个篡位者,因为女人是不能做皇帝的。查理从教皇那里为自己的主张找到了合法根据。因而教皇与皇帝从最初就有过一种奇妙的倚存关系。无论是谁,若不经罗马教皇加冕就不能做皇帝;另一方面,数世纪以来每一代强力的皇帝都主张有任免教皇的权限。中世纪法权的理论有赖于皇帝与教皇双方的决定;双方虽都为这种倚存关系而感到苦恼,但历时数世纪之久一直无法避免。他们彼此之间经常发生摩擦,这种摩擦时而有利于一方,时而有利于另一方。公元十三世纪里双方的斗争终于达到无从和解的地步。教皇虽获得了胜利,但不久以后却失去了道德上的权威。教皇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二者并存了几个世纪,教皇一直延续到现在;皇帝则延续到拿破仑时代为止。然而,所建立起来的关于双方各自权力的精致的中世纪理论,却在十五世纪时即失去了效力。这理论所主张的基督教世界的统一,在世俗方面被法兰西、西班牙以及英吉利等君主国的强权所摧毁;在宗教方面则为宗教改革所摧毁。
关于查理大帝和其随从的性格,盖哈特·泽里格博士曾概括叙述如下:
在查理的宫廷里展开了波澜壮阔的生活。我们在那里既能看到豪华与天才,也能看到不道德的行为。查理一向不注意那些招致在他周围的人们。他本人并非一个模范人物,因而对于自己所喜欢的人或认为有用的人都能许以最大的自由。他虽被称为“神圣的皇帝”,但他的生活却显不出什么神圣。阿鲁昆就曾这样称呼查理,并赞扬皇帝美丽的女儿罗楚德是一位娴淑的女性,尽管她和梅因的罗得利克伯爵陈仓暗渡,生过一个男孩。查理离不开他的女儿们,他不允许他们结婚,因此,不能不使他得到这样的后果。另外一个女儿蓓尔塔和圣里其耶修道院虔诚的院长安吉尔伯特之间生过了两个男孩。事实上查理的宫廷是个恣情纵欲的生活中心。
查理曼是个精力充沛的蛮人,在政治方面与教会结成同盟,但他却不关心个人的虔诚。他既不会读又不能写,但他却掀起了一次文艺复兴。他在生活上是放荡不羁的,同时又过分溺爱自己的女儿。但他却不遗余力地勖勉臣民过圣洁的生活。他和他的父亲丕平一样曾巧使传教士的热诚为自己在德意志扩张势力,并设法使教皇服从他的命令。教皇们都心满意足地听从他的命令,因为当时的罗马已成为一个蛮族的都市,如果没有外界的保护教皇自身的安全是毫无保障的,而且历次教皇的选举也早已变成了混乱的派系斗争。公元779年,地方的敌对者逮捕了教皇,把他投入监狱,并威胁要刺瞎他的眼睛。查理在世时似将开始一个新秩序,但他死后却除去一套理论以外什么也没有遗留下来。
教会所得的利益,特别是教廷所获得的利益,比西罗马帝国所得的利益更为稳固。在教皇大格雷高里三令五申下的一个修道僧团体劝化英格兰改信了基督教,因此英格兰比那些有主教、但习惯于地方自治的国家,对罗马更为恭顺。德意志的改宗主要是英格兰传教士圣鲍尼法斯(公元680—754)的功绩。他是个英格兰人,曾是查理·马特尔和丕平的朋友,并且全面效忠于教皇。鲍尼法斯在德意志建立了许多修道院。他的朋友圣戈勒在瑞士建立了一所名为圣戈勒的修道院。根据某些权威者所述,鲍尼法斯曾按《列王纪上卷》中的仪式为国王丕平举行过涂油式。
圣鲍尼法斯的原籍是德汶州,受教育于爱克塞特和温彻斯特。他于公元716年去弗利西亚,但不久即返回。公元717年他去到罗马。并于公元719年被教皇格雷高里二世派往德意志去劝化德意志人改教,以及对爱尔兰传教士的影响进行斗争(可以追忆的是:爱尔兰传教士曾对复活节的日期和削发的形式犯了错误)。他在取得相当成就之后,于公元722年回到罗马,在罗马被格雷高里二世任命为主教,并宣誓服从教皇。教皇给了他一封致查理·马特尔的信,并任命他在劝化异教徒改教的使命之外,去镇压异教徒。公元732年他被提升为大主教;公元738年他到罗马作了第三次访问。公元741年教皇札卡理阿斯任命他为教皇使节并命令他去改革法兰克的教会。他建立了弗勒达修道院,并为这修道院制订了一套比边奈狄克特教团还要严格的规章。然后他和撒尔兹堡的一名爱尔兰籍主教,维吉尔发生了一场争论。维吉尔虽曾主张在我们的世界以外尚有其他世界,但也是一位被正式列入圣籍的人物。公元754年鲍尼法斯和他一同回到弗利吉亚后遭到异教徒的屠杀。德意志基督教之所以成为教皇派,而不成为爱尔兰派,主要是由于他的功绩。
英格兰的一些修道院,特别是在约克州的那些修道院,在当代是具有重大意义的。罗马统治期间的不列颠文明早已荡然无存,由基督教传教士所导入的新文明几乎全部集中于全面直接仰赖罗马的边奈狄克特派修道院。可敬的毕德是贾罗地方的一个修道僧。他的学生埃克伯特,约克的首任大主教,建立了一所教育过阿鲁昆的教会附属学校。
阿鲁昆在当代的文化中是一重要人物。公元780年他于前往罗马途中,在帕尔玛谒见了查理曼。皇帝雇他教法兰克人拉丁语,和教育皇帝的家属。他在查理曼的宫廷里度过了大部分生涯,从事教育与建立学校。晚年他当了图尔的圣马丁修道院院长。他著了一些书,包括一本用韵文写的约克教会史。皇帝虽然没受过教育,却深信教化之功,他暂时缓和了黑暗时代中的黑暗。但他在这方面的工作却为时很短。约克州的文化逐渐为丹麦人所毁灭,法兰西的文化也遭到诺曼人的破坏。撒拉森人袭击了意大利南部,攻克了西西里,并甚而于公元846年袭击了罗马。总而言之,在西方基督教世界里公元十世纪堪称一最黑暗的时代;因为公元九世纪曾受到英吉利一些僧侣,以及约翰·司各脱这一杰出人物的拯救。
关于后者,我即将作一较详的介绍。
查理曼死后加洛林王朝的衰颓以及查理曼帝国的分裂,首先为教廷带来了利益。教皇尼古拉一世(公元858—867)曾把教皇的权力提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他和东西两罗马帝国的皇帝们;和法兰西秃头王查理;和洛林王罗塔二世;以及几乎全体基督教国家的主教们发生过争执;然而在几乎从所有的争执中他都取得了胜利。许多地区的僧侣早已依附于地方诸侯,于是他便着手扭转这种局面。他的两大争端是关于罗塔二世的离婚事件,和关于君士坦丁堡大主教伊格纳修斯的非法罢免事件。贯穿整个中世纪时期教会的势力,经常干预皇室的离婚问题。国王都是些刚愎自用的人,他们认为婚姻的不可解除是一项只限于臣民的教规。然而只有教会能缔结神圣的婚姻,假如教会公布某项婚姻无效,那末就很可能引起王位继承纷争或王朝战争。因此教会在反对皇家离婚事件和非法婚姻事件中占有极其有力的地位。在英格兰,教会在亨利八世治下丧失了这种地位,但在爱德华八世治下又恢复了这种地位。
当罗塔二世申请离婚时,他获得了本国僧侣的同意。但教皇尼古拉却撤掉了默认这事的主教们,并全面拒绝承认该王的离婚申请。罗塔的兄弟皇帝路易二世为此曾进军罗马试图恫吓教皇;但终因迷信性恐惧的增长而撤退。于是教皇的意志终于获得了胜利。
伊格纳修斯大主教的事件是饶有兴趣的,这事说明教皇在东方依然可以主张自己的权力。伊格纳修斯因交恶于摄政王巴尔达斯而被免去大主教的职位;弗修斯乞今本为一俗界人士,却被提升为大主教,拜占庭政府请求教皇批准这件事。
教皇派遣了两位使节前往调查;他们到达君士坦丁堡之后,因受到恫吓,竟而同意了既成事实。这件事曾在教皇前隐瞒了一段时期,但当教皇得悉这件事后,他便采取了断然的措施。
并在罗马召集了一次宗教会议来讨论这个问题;他免去了一名使节的主教职务,同时又罢免了授予弗修斯圣职的叙拉古的大主教;他咒逐弗修斯;斥革所有经弗修斯受予圣职的人,同时并恢复了因反对弗修斯而被革职的人的职位。皇帝米凯尔三世为此十分恼怒,他给教皇写了一封忿懑的信,但教皇却回答说:“国王兼任祭司,皇帝兼任教皇的日子已成过去,基督教已把这两重职务分开了,基督徒皇帝关于永生问题需要教皇,但教皇除去在有关属世的事务方面是不需要皇帝的。”弗修斯和皇帝为了报复也召集了一个宗教会议,会上将教皇破门并宣布罗马教会为异端。过了不久,皇帝米凯尔三世遭到暗杀,他的继承者巴歇尔恢复了伊格纳修斯的职位,并在这件事上公开地承认了教皇的权限。这一胜利发生于尼古拉死后不久,而又几乎完全归功于宫廷革命的暴发。伊格纳修斯死后,弗修斯重新当了大主教,从而扩大了东方教会和西方教会间的裂痕。因此,假如从长远着想,尼古拉在这件事上的政策不能说是胜利的。
尼古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主教们比强加于国王们更为困难。大主教们认为自己是非常伟大的人物,他们是不肯驯服于一个教会的君主的。然而尼古拉却主张主教的存在主要归功于教皇,当他在世时,他总算大致上成功地普及了这种见解。在这些世纪里,有过主教应该如何任命的重大疑问,主教们原先是由忠实的信徒从主教区城市中用口头选举出来的;其次也经常为附近教区主教们的宗教会议所选出;但也有时为国王或教皇所选任。主教们可因重大理由得从撤换,但他们究竟应该受到教皇,还是地方性宗教会议的裁判则是不明确的。所有这些不明确之点恒使得这样一种职位的权能有赖于各该职位负责人的毅力和机敏。尼古拉把教皇的权力扩张到当时可及的最大限度;但在他后继者的统治下,这种权力重新陷入了一个低潮。
公元十世纪时教廷完全被置于地方性罗马贵族的统治下。这时关于教皇的选举问题还没有既定的制度;教皇的选任有时仰赖群众的拥戴;有时仰赖皇帝们或国王们,有时就象在公元十世纪中一样仰赖罗马市的地方掌权者。这时,罗马和教皇大格雷高里在世时有所不同,罗马已不是一个文明的城市了。这里不时发生派系战争;一些豪门望族又不时通过暴力和贪污的联合手段攫取统治权。西欧的紊乱和衰颓在此时已达到使全体基督教国家几乎濒于毁灭的程度。皇帝和法兰西国王已无法制止在其境内名义上仍为其诸侯的一些封建主所制造的无政府状态。匈牙利人袭击了意大利北部,诺曼底人入侵法兰西海岸,直到公元911年将诺曼底地方划归他们,他们才以此作为交换条件皈依了基督教。然而意大利和法兰西南部最大的危险却来自撒拉森人,他们既不接受基督教,也不尊重教会。大约在九世纪末叶,他们征服了全部西西里;并定居于那不勒斯附近的嘎里戈里阿诺河畔;他们破坏了蒙特·卡西诺及其他大型修道院;他们在普罗望斯海岸有一块殖民地,并从那里劫掠了意大利和阿尔卑斯山谷地带,遮断了罗马与北方的交通。
撒拉森人对意大利的征服为东罗马帝国所阻止,东罗马帝国于公元915年战败了嘎里戈里阿诺的撒拉森人。但其国势却不能象查士丁尼征服罗马时那样,足以统治罗马。教皇的职位在将近一百年的岁月中竟变作了罗马贵族阶级或塔斯苛拉姆诸侯的赏赐物,公元十世纪初最有权力的罗马人是“元老院议员”狄奥斐拉克特和他的女儿玛柔霞,教皇的职位,几乎为该家所世袭。玛柔霞不但相继有好几个丈夫,而且还有无数的情夫。她将其中的一个情夫提升为教皇号称塞尔玖斯二世(公元904—911)。她俩的儿子是教皇约翰十一世(公元931—936);她的孙子是约翰十二世(955—964),他在十六岁时便当了教皇,“他使得教皇的坠落达于底极,由于其荒淫的生活和奢靡的酒宴,不久便使拉特兰宫成为世人注目之的了。”玛柔霞可能成为女教皇朱安(PopeJoan)传说的根源。
这一时期的教皇们当然丧失了以前诸教皇在东方所具有的一切势力。他们失去了教皇尼古拉一世对阿尔卑斯山以北主教们行之有效的统治权。各地的宗教会议对教皇声明了全面独立,但它们对专制君主和封建领主们却保持不了独立。主教们日益为世俗封建领主所同化。“因而,教会本身也象世俗社会那样,成为同一无政府状态的牺牲;各式各样的邪恶毫无止境地蔓延着;一些稍事关心宗教及关心拯救信徒灵魂的僧侣无不为当前普遍的颓废而悲叹,于是他们便引导着忠实信徒去注视那世界末日的景象和最后的审判。”
过去有人曾认为当时流行着一种恐怖,就是说,当时的人害怕公元一千年将成为世界末日的年份。然而,这种想法却是错误的。因为自从圣保罗以来,基督徒就一直相信世界末日的临近,而他们却依然如故地进行其日常的工作。
为了方便起见,公元一千年不妨被认为是西欧文明衰退达于极点的年份。从这以后开始了一直延续到公元1914的文化上升运动。开始时,这进步主要须归功于修道僧的改革。在修道僧教团以外的大部分僧侣早已变得暴戾、败坏和世俗化了;由于虔诚信徒布施而来的财富与权势腐化了这些僧侣,这种事情甚至在修道僧教团中也屡见不鲜,但每当道德力有所衰颓的时候,一些改革家必以新的热忱,使其重新振奋起来。
公元一千年之所以成为一个历史转折点还有另外一项原因。大约在此时期,回教徒和北方的蛮族至少停止了对西欧的征战。哥特人、伦巴底人、匈牙利人和诺曼人相继入侵;各部族相继改信了基督教,但每一部族都削弱了文明的传统。西方帝国分裂为许多蛮族王国;诸国王对他们的臣属丧失了统治权;从而呈现了一种具有经常大小不同规模战事的普遍无政府状态。最后所有强悍的北方征服者部族都改信了基督教,并定居于各地。诺曼人是最后期的侵入者,他们特别显示了文明的才智,他们从撒拉森人那里夺回了西西里,从而保卫意大利不受回教徒的威胁。他们把丹麦人从罗马帝国中分裂出去的大块英格兰领土重新纳入罗马的版图。当他们一旦定居于诺曼底之后,立即允许了法兰西的复兴,并对它给予了实质的帮助。
我们用“黑暗时期”这一词汇来概括公元600年到公元1000年这一段时期意味着我们过分着重了西欧。这一时期,适值中国的唐朝,也就是中国诗的鼎盛时期,同时在其他许多方面也是一个最为出色的时期。从印度到西班牙,盛行着伊斯兰教光辉的文明。这时举凡基督教世界的损失不但不意味着世界文明的损失,而且正好是恰恰相反。当时没有人能想象西欧在武力与文化方面会在以后跃居于支配地位。对于我们来说好象只有西欧文明才是文明,但这却是一种狭隘的见解。我们西欧文明中大部分文化内容是来自地中海东岸,来自希腊人和犹太人的。论及武力:西欧占优势的时期起自布匿战争到罗马的衰亡——约为公元前200年到公元后400年间的六个世纪。此后在武功方面便再没有任何一个西欧国家能与中国、日本或回教国家相提并论了。
自从文艺复兴以来,我们的优越性一部分须归功于科学和科学技术,一部分须归功于在中世纪里慢慢建立起来的政治制度。从事物的性质方面来看,这种优越性,是没有理由持续下去的。俄国、中国和日本,在当前的大战中显示了很大军事力量。所有这些国家都把西方国家的技术和东方的意识形态——拜占庭、儒教或神道的意识形态结合在一起。印度如果获得解放,也将贡献出另一东方的因素。假如文明继续下去,在未来的几个世纪里,文明必将呈现文艺复兴从来从来未有的多样性。有一种比政治的帝国主义还要难于克服的文化帝国主义。西罗马帝国灭亡许久以后——甚至到宗教改革为止——所有欧洲文化都还保留着一抹罗马帝国主义色彩。现在的文化,对我们来说,是具有一种西欧帝国主义气味的。在当前的大战之后,假如我们打算在世界上生活得更舒适,那末我们就必须在思想中不仅承认亚洲在政治方面的平等也要承认亚洲在文化方面的平等。我不知道,这种事将要引起什么变化,但是我确信,这些变化将具有极其深刻和极其重要的意义。
西方哲学史
第八章 约翰·司各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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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翰·司各脱,或约翰奈斯·司各脱斯,有时更附以厄里乌根纳或厄里根纳字样,是公元九世纪最令人惊异的人物。假如他生在公元五世纪或十五世纪,他也许不至使人这样惊讶。他是一个爱尔兰人,一个新柏拉图主义者,一个杰出的希腊学学者,一个斐拉鸠斯教派,和一个泛神论者。他的大部分生涯是在法兰西国王,秃头王查理的庇护下度过的。
他虽诚然距离正统教义远甚,但就我们所知却避过了迫害。他把理性置于信仰之上,并丝毫不介意教士们的权威;而他们为了解决自己的争论,反而要求过他的仲裁。
为了理解这样一个人物的出现,我们必须首先注意圣帕垂克以后数百年内的爱尔兰文化。姑且不论圣帕垂克是英格兰人这一令人不快意的事实,尚有两项其他几乎同样令人不快意的事情:首先,在圣帕垂克到达爱尔兰之前,那里已经有了基督徒;其次,不管他为爱尔兰基督教作出了多大贡献,爱尔兰文化并不起因于他(据某高卢人作家说)。当阿替拉以及哥特人、凡达尔人和阿拉里克相继入侵高卢地方时:“大海这边所有硕学之士都逃往海外各地,特别是爱尔兰,不管他们逃往哪里,他们便给那里的居民带来巨大的学术进步。”
假如这些人中有谁前往英格兰避难,盎格鲁人、撒克逊人和玖特人必将把他们消灭尽净;然而那些去到爱尔兰的人却与传教士结合在一起,成功地传播了在欧洲大陆逐渐消亡的大量知识与文明。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公元六世纪、七世纪和八世纪间,爱尔兰人当中尚残存着希腊语文知识,以及对拉丁古典著作的相当学识。②英格兰自从坎特伯雷大主教狄奥多时代起就通晓了希腊语文。狄奥多本人是个希腊人,曾受教于雅典;在英格兰北方则可能是由于爱尔兰籍传教士的教导而通晓了希腊语文。蒙塔格·詹姆士说:“公元七世纪下半期,渴望知识最殷切、教学工作开展得最活跃的地方是爱尔兰。在爱尔兰,拉丁语文(希腊语文稍差)的研究是以学者观点进行的……他们首先为传教的热诚所驱使,继而又迫于爱尔兰家乡的困难情况,乃大举迁徙到欧洲大陆,从而为挽救他们早已尊崇的残缺的文献作出了贡献。”奥克撒尔的海尔利克在公元876年叙述爱尔兰学者们的迁徙时说:“爱尔兰连同其哲学家们不顾海上的危险,几乎是集体迁移到我国的海岸。所有最博学的人都注定要应贤王索罗门——意指,秃头王查理——的延揽,自愿地走上了流亡之路。”
学者们每每被迫去过漂泊不定的生活。在希腊哲学的开始期,许多哲学家都是从波斯人那里来的避难者;在哲学的末期,查士丁尼治下时,他们又变为逃往波斯人那里去的避难者。公元五世纪时,有如我们所见,一些有学问的人为了逃避日耳曼人,从高卢逃到西欧诸岛;在公元九世纪时,他们为了逃避斯堪地那维亚人又从英格兰与爱尔兰逃回高卢。
在现代,德国哲学家为了逃避他们的同胞甚至必须逃往更远的西方。我真不晓得他们是否竟需要同样长的时间才能重返家园。
我们对于当时为了欧洲保存古典文化传统的爱尔兰人知道得太少了。有如他们的悔罪规则书所示,他们的学问是与修道院攸关的,充满了宗教的虔诚;但他们的学问却好象与神学的微妙问题没有多大关联。由于这种学问与其说是主教的毋宁说是修道僧的,所以它没有那种始自大格雷高里以来赋予欧洲大陆僧侣特征的行政观点。又由于它主要与罗马割断了有效联系,所以它在考虑教皇时,仍抱着圣安布洛斯时代对教皇的看法,因而和后世对于教皇的看法有所不同。斐拉鸠斯,虽很可能是个不列颠人,却被某些人认为是爱尔兰人。他的异端很可能残存于爱尔兰,这里的当权者未能象在高卢那样千辛万苦地将它扑灭。这些情况适足以说明约翰·司各脱思想之所以异常自由与新鲜的原因。
约翰·司各脱生涯的初期和后期都是无从查考的;我们只知道他受到法兰西国王雇佣时的一段中间期。他大约生于公元800年,死于877年左右,但这两个年代都出于推测。教皇尼古拉一世时他适在法兰西。我们在他的生涯中,又遇到一些与这位教皇有关的人物,例如秃头王查理、米凯尔皇帝以及教皇尼古拉本人。
大约在公元843年,约翰应秃头王查理的邀请前往法兰西,并被该王任命为宫廷学校的校长。关于预定说和自由意志,修道僧高特沙勒克和莱姆斯大主教,一位显要的僧侣兴克玛尔之间发生了一场争论。修道僧高特沙勒克是预定说派,而大主教是自由意志派。约翰在《论神的预定说》一篇论文中支持了大主教,但他的支持却太不审慎。这个问题是非常棘手的;奥古斯丁在驳斥斐拉鸠斯的文章中曾不得不涉及这个问题,赞同奥古斯丁固属危险,但若公然反对奥古斯丁却有更大的危险。约翰支持了自由意志,这或不致引起什么责难而获得谅解;但在他的议论中的那种纯哲学的性格却招来了人家对他的忿懑。这并不由于他公然违抗神学中公认的任何事物,而是由于他主张:独立于启示之外的哲学具有同等的权威,或甚至具有更高的权威。他争辩说理性和启示二者都是真理的来源,因此是不能互相矛盾的;但假如二者之间万一出现了类似矛盾的时候,那末我们就应当采取理性。真正的宗教,他说,即是真正的哲学;相反,真正的哲学也就是真正的宗教。他的著作曾受到公元855年和公元859年两次宗教会议的谴责;第一次宗教会议曾把他的著作斥为“司各脱杂粥”。
由于国王的支持,他终能逃避了惩罚。他和国王似乎一直很友好。如果玛姆兹伯利的维廉的记载可以凭信,当约翰与国王共进午餐的时候国王曾问约翰:“什么东西使一个爱尔兰人(Scot)和一个酒徒(Sot)有所区别?”司各脱回答说:
“只有食前方丈。”国王于公元877年逝去,此后人们再也没有听到约翰的下落。有人相信他也在同年死去。但也有人传说他被阿尔弗莱德大帝聘往英格兰,并作了玛姆兹伯利修道院,或阿塞勒尼修道院的院长,最后遭到修道僧的暗杀。然而,遭这不幸的人却似乎是另一位同名的约翰。
约翰的另一部书是希腊原文伪狄奥尼修斯文集的翻译。
这是一部在中世纪前期享有盛誉的书。当圣保罗在雅典传道的时候,“有几人贴近他,信了主,其中有亚略巴古的官丢尼斯”(使徒行传第17章第34节)。除了以上记载之外关于这个人在现下我们已无从稽考,但在中世纪时人们还另外知道关于他的许多事。他曾旅行到法兰西,并在那里建立了圣邓尼修道院;至少在约翰到达法兰西不久之前该修道院院长希勒杜茵曾有过这样说法。除此以外狄奥尼修斯是一本调和新柏拉图主义与基督教重要著作的有名作者。这本书的著作年代是不详的;但它的确成书于公元500年以前和普罗提诺所处的时代以后。这本书在东方流传甚广,并且受到世人赞赏;
但在西方一直到公元827年,希腊皇帝米凯尔送给虔诚王路易(LouisthePious)一本抄本,路易王又将该书赠给上述的希勒杜茵修道院院长时为止,这本书尚未被一般人士所知晓。
希勒杜茵认为该书出自圣保罗的门徒,也就是出自希勒杜茵所居修道院的创建者的手笔。他很想知道该书的内容;但一直到约翰到来却没有人能胜任希腊文的翻译。约翰完成了这项翻译,他在从事这项工作时必定感到十分愉快,因为他的观点和伪狄奥尼修斯文集是十分接近的。伪狄奥尼修斯从那时以来曾给予西方天主教哲学以巨大的影响。
公元860年人们将约翰的翻译送呈教皇尼古拉。教皇因该书在发行以前,未征求他核准而感到恼怒,并命令查理王将约翰送至罗马——然而这项命令却被置若罔闻了。关于本书的实质,特别是关于译文中所表现出来的精湛的学识,教皇是无法吹求的。教皇曾征询他的图书馆长卓越的希腊学学者,阿奈斯它修斯对于该书的意见。阿奈斯它修斯为一个远居化外的人竟能具备如此渊博的希腊文知识而感到十分惊讶。
约翰最大的著作(用希腊文写成的)是《自然区分论》。
这是一部在经院哲学时代可能被称为“实在论的”著作;这就是说,它象柏拉图的著作一样,主张诸共相是在诸殊相以先。他在“自然”中不仅包括有;而且包括非有。自然的整体被划分为四类:(1)创造者而非被创造者,(2)创造者同时又是被创造者,(3)被创造者但非创造者,(4)既为非创造者又为非被创造者。第一类显然是上帝。第二类是存在于上帝之中的(柏拉图主义的)诸理念。第三类是时间与空间中的事物。第四类令人惊讶,仍是上帝,并非作为创世主,而是作为一切事物的终极和目的。从上帝流溢出来的一切事物都努力争取复归于上帝;因此所有这些事物的终极和他们的开始是同一的。一和多之间的桥梁是逻各斯。
他把不同的诸事物,例如,那些不属于睿智世界的有形体的事物,和罪——因为罪意味着神性典型的丧失——都包括在非有的领域之中。唯有创造者而非被创造者具有本质的存在;它是一切事物的本质。上帝是事物的开始、中继、和终极。上帝的本质是人类、以至天使所无从知道的。在某种意味上,他甚至连他自己也无从知道:“上帝自身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因为他不是一个什么;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对于他自己和对于每一个智者都是不可理解的。”在诸事物的存在中可以看到上帝的存在;在诸事物的秩序中看到他的智慧;在诸事物的运动中看到他的生命。他的存在是圣父,他的智慧是圣子,他的生命是圣灵。然而狄奥尼修斯所说没有一种名称可以用来确言上帝的说法却是正确的。有一种所谓肯定的神学,在这种种神学中人们把上帝说成是真理、善、本质,等等,但这些肯定只不过是象征性的真实而已,因为所有这些述语都有一个对立语,而上帝是没有对立语的。
创造者同时又是被创造者这一级事物包括诸第一原因,或诸原型,或柏拉图主义的诸理念。这些第一原因的总合便是逻各斯。诸理念的世界是永恒的,和被创造的。在圣灵的影响下,这些第一原因产生了个别事物的世界,但起物质性却是虚幻的。当提及上帝从“无”中创造万物时,在上帝超越所有知识的意味上,这个“无”应该被理解为上帝本身。
创世是一个永远的过程:一切有限事物的实体都是上帝。
被造物并不是一个与上帝有区别的存在。被造物存在于上帝之中,而上帝以一种不可言喻的方式在被造物中显示他自己。
“圣三位一体热爱在我们心里的以及在它本身中的它自己;
它看它自己并推动它自己。”
罪的根源在于自由:罪的发生是因为人们转向自己而不趋向上帝。恶的根源并不在上帝之中,因为在上帝里面没有恶的概念。恶是非有而且它没有根源,因为假如它有根源,它将变为必然的了。恶是善的缺乏。
逻各斯乃是将多带回一将人带回上帝的原理;因此它是世界的救主。通过与上帝的结合人身中导致这一结合的部分亦将变为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