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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随笔全集

_2 米歇尔·蒙田(法)
也不愿从后背暗箭中伤;
他跑上去同他面对面较量,
不想用欺诈,而要凭武力取胜o
——维吉尔
第七章
让意愿决定我们的行动
常说死亡能使我们偿清所有的承诺。我知道有些人的做法是很恶劣的。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与菲利浦一世谈判修好。后者为马克西米连一世之子,更体面地说,是查理五世皇帝之父。亨利七世要求菲利浦把他的仇家,逃到荷兰的属于白玫瑰家族的苏福尔公爵交给他,并保证不危害公爵的生命。可是亨利七世临终时,却立遗嘱命令儿子在他死后立即处死苏福尔公爵。
最近,阿尔布公爵在布鲁塞尔处死了霍纳和埃格蒙两位伯爵。在这个悲剧中,不乏引人注目的情节。尤其是,埃格蒙伯爵强烈要求第一个被处死,因为霍纳伯爵听了他的话才来投降阿尔布公爵的,他希望他的死能偿还欠霍纳伯爵的债。似乎死亡并没能使亨利七世偿清承诺,而埃格蒙伯爵即使不死,他欠的债也已还清。我们不能超越自身的力量和才能。因为,结果和做法完全不在我们能力所及,唯有意愿属于我们的能力范围:人类义务的规则都必须建筑在自由意志之上。因此,埃格蒙伯爵认为,尽管履行诺言的权力不掌握在他手中,他的心灵和意志也必须承担所作的诺言,那样,即使他比霍纳伯爵晚死,他也就摆脱了责任。英国国王亨利七世不想履行自己的诺言,尽管等到死后才把背信弃义的行动付诸实现,但他的行为是不能原谅的,正如希罗多德笔下的泥水匠不能原谅一样:他一生忠心耿耿,严守秘密,临死前却把他的主子埃及国王的宝藏泄露给他的子女。
第八章
论无所事事
我们看到,很多肥沃富饶的荒地却长着干百种无用的野草,要将它们利用起来,为我们服务,就得播上种籽。有些妇女独自生出一大堆丑陋的生命,而要有正直、真实的一代,就必须对她们另外播种。人的思想也如此。如果不让大脑有事可做,有所制约,它就会在想象的旷野中驰骋,有时就会迷失方向。
当水在青铜盆里颤动,
反射出阳光或月光,
灿烂的光芒台在空中飞舞,
一直升到天花板上——维吉尔
骚动的心灵产生的不是疯狂,就是梦幻。
犹如病人做梦,幻觉丛生。——贺拉斯
思想没有明确的目标就会迷失方向。正如有人说的,无处不在就等于无处所在。无处不在,就是无处所在。——塞涅克
最近找退隐在家,决定尽量好好休息,不管他事以度余生,仿佛让我的思想无所事事,自由地运转和休息,这是对它的最大的爱护。我指望这样做脑子会更加运转自如,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坚强,越来越成熟。但我觉得事与愿违。
大脑无所事事,就会胡思乱想。——卢卡努
它就像脱缰的野马,成天有想不完的事,要比给它一件事思考时还要多想一百倍;我脑海里幻觉丛生,重重叠叠,杂乱无章。为了能够随时细察这种愚蠢和奇怪的行为,我开始将之一一笔录下来,指望日后会自感羞愧。
第九章
论撒谎
没有人比我更不适合谈记性的了。因为我身上毫无迹象表明我有好的记忆力,恐怕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像我这样记性差的人。我有种种卑劣而平庸的品质,但记性差却是与众不同.实属罕见,值得名扬天下。
尽管我的记性不好是与生俱来——柏拉图出于需要,不无道理地把记忆称作有权有势的女神——然而,因为在我家乡,说某某人不聪明,就是说他没有记性,所以,每当我抱怨自己记性不好时,人们就会责怪我,怀疑我,仿佛我在指责自己是个傻瓜。他们把智力和记忆力混为一谈,这使我的情况变得更糟。他们指责我,是在伤害我,因为,恰恰相反,经验告诉我们,良好的记忆力和低弱的判断力是相辅相成的。此外,他们异口同声指责我的毛病,说明他们无情无义,而我向来友善待人,因此,他们这样也是在伤害我。他们说我记性不好得归罪于缺少感觉,把一个天生的缺点当成是意识问题。他们说我忘了这样那样的请求或承诺,忘了朋友们,说我从来不记得为了朋友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或者应该隐瞒些什么。诚然,我常常忘事,但是,对于朋友要我做的事,我是不会忽略的。人们可以认为我这是无能,但不要把这种无能当作恶意,因为我生性不会戏弄人。
我为我的记性差感到自慰。首先,这一歃点有助于我克服在我身上可能产生的另一个更为严重的缺点,那就是名利欲望,因为对于热衷社交的人来说,记性差是一个不可忍受的缺点。随着记忆力的衰退,我身上的其他功能可能得到了加强,这一现象,在自然界的发展中不乏其例;假如别人独特的看法得助于记忆而留在我脑海里,那么和大家一样,我的思想和判断力会容易受别人的影响,而不能发挥自己的才干;我记性不好,说话就更简短,因为记忆库一般比想象库的备货充足,假如我的记性好,我就会对我的朋友们喋喋不休而震聋他们的耳朵,就可以借题发挥这一才能,让我的言辞变得热烈而又具吸引力。那就太不幸了。我在我的几个知心朋友那里验证过:他们越是回想出事情的全部细节,他们的叙述就越是冗长拉杂,即使故事精彩,也会因此而变得不精彩;如果故事不精彩,你就要诅咒他们的记性太好或是他们的见解太糟。一旦讲起来是很难把话头收住或中间打断的。一匹马若能干净利落地停住脚步,这就非同寻常了。甚至我看到有些说话不爱拉扯的人,一旦说起来,也是想停也停不下来。他们想找一个适当的时候结束谈话,却又继续拉扯下去,就像快要晕到的人拖沓着脚步。老年人则更可怕,他们还记着遥远的事,但忘了他们不知重复多少遍了。我曾看见,本来很有意思的故事,被一个绅士叙述起来,就变得索然寡味,因为听众无一不听过上百次了。我为我的记性不好感到安慰的第二个原因是,拿一位古人的话来说,我很少记得曾经受到的凌辱,否则,我就得雇一个专门提醒台词的人了,就像波斯国王大流士一样,为了不忘雅典人对他的侮辱,每次吃饭时,都让一个年轻侍从在他耳边唱上三遍;“老爷,勿忘雅典人丹;当我重读我读过的书卷,重去我去过的地方,我总会像第一次那样感到新鲜。
有人说,感到自己记性不好的人,休想撒谎,这样说不无道理。我知道,语法学家对说假话和撒谎是作区别的。他们说,说假话是指说不真实的,但却信以为真的事;而撒谎一词源于拉丁语(我们的法语就源于拉丁语),这个词的定义包含违背良智的意思,因此只涉及那些言与心违的人口我谈的就是这种人。然而,这些人要么捏造主要的或者全部,要么将真实的内容掩饰和歪曲。当他们经常在同一件事上掩饰和歪曲,就难保不露马脚,因为事实的真相通过认识的途径已最先印入记忆,根深蒂固,它就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想象中,驱逐基石不稳的虚构,而那些最初习得的情节,每次都会潜入我们的脑海,使我们忘记那些曾被我们歪曲过的细节。至于那些纯粹捏造的东西,因为没有相反的印象来戳穿他们的虚假,他们就认为对自己的胡编乱造可以高枕无忧口然而,由于内容空洞乏味,不着边际,很容易连自己也记不清楚。我经常碰到这样的人。可笑的是,那些人说话精于随机应变,善于讨上司喜欢口他们想把信义和良智伺服于千变万化的情况,所以他们说话也得随机应变,对于同一件事,他们一会儿说是灰色,一会儿又说成黄色;时而在这个人面前这样说,时而又在另一个人面前那样说。如果他们偶然将他们几次自相矛盾的话当作战利品拿出来作比较,这一杰出的本领会有怎样的命运呢?他们不只是会周二时不慎而常常陷入尴尬的境地,因为要记住对同一事物编造出来的各种形式,该有多好的记性!我看见现时许多人渴望获得谨慎的美名,殊不知即使美名远扬,也会徒有虚名,
事实上,撒谎是一种应该诅咒的恶习。我们全靠语言来维持相互间的关系。如果我们对撒谎的危害和丑恶有足够的认识,对它就会比对其他罪恶更不留情。我发现,人们通常会因为孩子们无辜而不合时宜的过错而惩罚他们,会因为他们冒失的,但不会造成任何印象和后果的行为而折磨他们。我认为,惟有撒谎和稍为次要的固执,才是我们时刻要防止萌芽和滋长的缺点。这两种缺点随孩子们的成长而发展。令人吃惊的是,一旦撒了谎,要想摆脱就不可能了。因此,我们常常看见,一些其实是很诚实的人,一旦撒了谎,就会一撒到底,再也摆脱不了。我有一位很称职的裁缝伙计,我从没听到过他说实话,即使说实话对他有利的时候也不说。
假如谎言和真理一样,只有一副面孔,我们还可以同它相处得好一些;因为那样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从反面理解撒谎者的话。可是,谎言却有千百副面孔,无法确定其范围。
毕达哥拉斯派国的善恶观认为,普是有限的和可定的,恶是无限的和不定的。千条路都背离目标,只有一条通往那里。当然,如果用无耻的一本正经的谎言来避开一个明显的极其严重的危险,我无法保证自己能坚持到底。
有一位神父说过,宁愿同熟悉的狗相伴,也不要与操不同语言的人为伍。“因此,陌生人经常不被人当人相待。”在社交中,谎言比沉默更难令人接受。
弗朗索瓦一世可以夸耀自己曾把米兰公爵的使者,能言善辩的弗朗西斯克?塔韦纳驳得张口结舌,走投无路。塔韦纳是受其主子米兰公爵的派遣,因一件后果严重的事来向法国国王道歉的。事情是这样的。弗期索瓦一世不久前被逐出意大利,但他想同意大利,甚至同米兰公爵领地继续保持和睦关系,因此,决定派一绅士,实质上的使节到公爵身边,但表面上装作不是因公,而是有私事要处理。米兰公爵弗朗索瓦?斯福扎和查理五世皇帝国的侄女,丹麦国王的女儿,享有亡夫遗产的洛林寡妇签了婚约,因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依赖查理五世;为了不使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他不能让皇帝觉察到他跟法国人有任何接触和来往。法国国王把这一使命交给了王家马厩总管,米兰人梅维伊。此人带着秘密国书以及作掩护用的给公爵的引荐信来到了米兰。可是,他在公爵身边果的时间太久,查理五世有所察觉,结果自然可想而知:公爵制造谋杀的假象,深夜派人砍了使者的头,并在两天内了结此案。法国国王向所有基督徒国王和米兰公爵本人发函询问缘由,为此,弗朗西斯克?塔韦纳阁下早已准备好了一份与事实相反的长篇推理。他在国王早朝时叙述了很多似乎令人信服的理由,来作为使者被杀的根据。他说,他的主人从来只把我们这位使者当作来米兰办理私事的绅士,那人也从未以其他身份出现过;米兰公爵甚至不承认知道那人是否为国王效劳,是否认识国王,因此,谈不上把他当作使节看待。弗朗索瓦一世向他提出很多疑同和异议,步步紧逼,最后逼他回答是不是在晚上偷偷将法国使节处死的。这时,弗朗西斯克狼狈不堪,只好如实回答说,出于对国王陛下的尊敬,公爵不敢让这样的极刑在白天进行。大家可以想象,他在法国国王鼻子底下不能自圆其说,是如何被驳得体无完肤的。
尤里乌斯二世教皇为了煽动英国国王反对弗朗索瓦一世,给他派去了一名特使。当使者陈述完使命后,英王在答辞中提到,要同如此强大的国王作战,准备工作是很难做的,他还提出了几条理由。使者回答英王说,他自己也考虑过这些困难,并对教皇说过。这一失当的回答,与他促使英王立即对法作战的使命星背道而驰的。这一来,倒让英王找到了一条重要的理由,那就是使者本人倾向法国。他将此事通告教皇,于是使者的财产全部充公,差一点丧失性命。
第十章
不是人人具备这种才能的。
口才也如此。有人伶牙俐齿,说话快捷,随时能够临场发挥,应付自如;而另一些人则慢条斯理,不经深思熟虑,决不说一句话。正如人们提出女人应根据自身的优点进行形体健美训练一样,对于口才,也要因人而定:鉴于当今最需口才的职业是布道者和律师,我建议,说话缓慢者最好去布道,而说话快捷者最好当律师。因为布道者有足够的时间进行准备,布道时顺序渐进,没有间断;而律师的职业需要你随时加入辩论,对方的反驳无法预料,会把你原先的思绪打乱,因此必须随机应变。
在克雷蒙教皇与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于马赛会面时,原来安排普瓦耶,一位享有盛誉的职业律师,向教皇致欢迎辞。律师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准备,据说在应该致辞的那天还从巴黎带来了讲稿。可是,教皇担心致辞内容可能会冒犯他身旁其他君王的使者,因此,就把他认为此刻该讲的话题通告给法国国王,但与普瓦耶先生准备的恰恰相反。因此,普瓦耶准备好的讲稿就用不了用场,需要即席准备另一个致辞。可是,普瓦耶感到力不从心,只得把这个任务交给杜贝莱主教大人。
做律师比布道要难,可是我觉得,至少在法国,称职的律师要多于称职的布道者。
我以为,做事迅速、敏捷是性格所致;而沉着、缓慢则是理性所为。有些人没有时间准备,就会哑口无言,还有些人有时间准备不会比没有准备时讲得更好,这两者都让人不可思议。有人说,塞维吕斯?卡西尤斯不加思考时,讲话更加精彩;他并不勤奋,而擅长临场发挥{他讲话时如果受到干扰,只会对他有利,他的对手不敢刺激他,怕他被激怒后更加能言善辩。经验告诉我,这种天性与事先勤奋而执著的考虑是不相容的,如果不能自由发挥,就会毫无价值。当然,有些事情具有一定的难度,需要挑灯夜战,苦心琢磨。但是,除此之外,越是想把事情做好,或者过于专心和努力,即兴发挥的天性就越会遇到阻碍,不能发挥自如,就好像狭窄的通道无法通过汹涌的激流一样。
我所谈的这种即兴发挥的天性还具有这样的特征:它不能受到强烈情绪的震动和刺激,倒如不能像卡西尤斯那样被激怒,因为情绪太强烈会讲不出话来;它需要的不是震撼,而是激威,它需要意外、现实和陌生场合的刺激和振奋。没有任何外界的影响,它只会懈怠掩沓,元精打采。刺激便是它的生命和魅力。
我自己不能很好地支配和掌握自己。偶然的因素对我有更大的权力。场合、伙伴以及我自己噪音的颤动,比我诚心琢磨更能加快我的思路。
因此,如果硬要加以区分的话,我认为说话要比写文章更有价值。
有时,我越想寻找自己,却越找不到,信手写来反比深思熟虑效果更好。我写作时,可能不大苦心琢磨(我是说,在别人看来,我欠琢磨,在我看来却够琢磨的了。算了,不必如此彬彬有礼,各人有各人的看法)。这种精雕细琢,我已丧失殆尽,以致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想说什么,有时候,别人比我先发现我文章中的讲究之处。假如我把信手写来的东西全部去掉,那我也就把自己毁了口信手写来的东西,更加光辉灿烂,其光芒胜过正午的太阳,我惊讶自己为何还要犹豫。
第十一章
论预言
谈起神谕,早在基督出世之前就已经开始失去声望了,因为我们看到,西塞罗曾着力探寻神谕威信扫地的原因。他说:“为什么这种神谕不仅现在,而且已经很久不再降临德尔斐,没有什么比它们更受蔑视?”至于其他顶卜,有的建立于祭神牲畜的骨骼分析上(柏拉图认为,多亏祭神活动,人们对动物肢体的内部结构有所了”;有的则依赖鸡的顿足,鸟的飞翔(西塞罗说;“我们想,有些鸟只是为了占卜而存在");还有的根据雷电:河流的旋转占卜,“肠’卜祭师和占卜官预见很多事,许多重大事件是由神预言的,很多则通过占卜、解梦奇观;还有一些预卜,是古人在处理公私大事时经常依据的,已被我们的宗教所清除。至今,靠星宿、神鬼、身体征兆、梦等占卜的方法依然存在,这实在是人类本性喜欢瞎操心的杰出例子。人类总以忧虑未来为乐,似乎现实的事不够他们操心。
奥林匹斯山的主啊,你为何
用残酷的预言宣布凡人的不幸,
使他们瓦上添霜,忧惧不安?
你要惩罚他们,倒不如突然袭击!
让他们对未来的命运一无所知!
在担忧中能够有所期望!——卢卡努
“知道未来甚至毫无用处,因为徒劳地为将来犯愁是可悲的”。尽管如此,人们对预卜未来仍然兴致勃勃。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弗朗索瓦?萨吕斯侯爵的例子很有说服力。他是弗朗索瓦一世在阿尔卑斯山的驻军司令,宫廷宠臣,并且受恩于国王,因为他的侯爵领地是他兄弟的领地充公后御赐的。那时没有背叛的机会,侯爵感情上也反对背叛。但尽管如此,正如事实所表明的那样,他还是被当时流行的预言吓破了胆。预言说,即使在意大利,查理五世皇帝也将取胜,法国将战败。当时在意大利,法国将失败的预言传得满城风雨,作为交换,罗马得到了一大笔钱。起初,萨吕斯侯爵看到法国王室就要罹难,他在王室司职的朋友就要倒霉,便常在亲信面前唉声叹气,不久就背弃王室,改变阵营了。不管出现怎样的星象,他这样做是得不偿失的口不过,他的表现像一个受到各种痛苦折磨的人。因为他控制着城市和部队,安托尼?德?莱夫率领的敌军近在咫尺,而我们又毫不怀疑他的行动,他本可以做得更坏一些。然而,我们并没有困他的变节而丧失一兵一卒.除福斯诺外再没丢失其他城池,何况还是争夺许久才失掉的。
神用预言将未来掩盖,
嗤笑人类慌乱失态。
过完一天敢说自己“活了一天”,
才算掌握了自己的命运。
不管上帝让明日的天空乌云密布,
还是阳光灿烂,
这有什么要紧?——贺拉斯
现在快乐的人,
决不会为将来操心。——贺拉斯
相反,有人错误地相信下面的话:“他们的观点是,有占卜,就有神;有神,就有占卜。还还是帕库维尤斯说得更有道理。
对于善解鸟语的学者,
那些从动物肝脏比从自己心灵
汲取更多智慧的人,
我比可能的更相信他们。
意大利托斯卡纳人的举世闻名的占卜艺术是这样产生的:一位耕农犁地犁得很深,看见地里冒出一个具有孩童脸蛋、老人智慧的半神塔霍。大家都奔了过来;塔霍说的话包含着这一占卜艺术的原则和方法,被收集和保存了好几个世纪。它的产生同它的发展一样荒唐。
相对于梦来说,我倒更相信用骰子抽签来处理难题。
确实,每个国家都给抽签占卜以相当的权威。柏拉图在他虚构的国家中,也赋予抽签以决定很多大事的权力击他构想婚姻要在好人之间用抽签米决定,他十分重视这种偶然的选择,规定由这种结合生出来的孩子才能夸本国生活,而恶人生下的孩子将被逐出国门口然而,被驱逐者如果在成长过程中显出良好的品质,也可以召回国,而留在本土的人,少年时就看出没有出息的,也要驱逐出国。
我发现,那些研究和注解预言的人,企图用预言到的发生的事,证实预言的权威。其实,他们的预言不可避免地会有真有假,一成天抽签,谁会一次都抽不中?”即使他们言中了几次,丝毫也没让我对他们增加敬意。如果确实有本事总是撒谎,也该把事情做得更圆满。再说,没有人计较他们的失算,因为这种事层出不穷,屡见不鲜。预言只有稀少、神奇和令人难以置信才具有价值母在萨莫色雷斯岛的万神殿,有人指着幸免于难的人还愿捐赠的许多物品和图画,对绰号为无神论者的迪亚戈拉斯说:“喂,您觉得众神对人间的事很不关心,可是这么多人都被他们仁慈地救了下来,您对此作何解释?”迪亚戈控斯答道;“那些淹死的没有被面下来,人数远远超过画上的。’西塞罗说,在所有承认神的存在的哲学家中,唯有色诺芬尼试图杜绝各种形式的预卜。可惜,就连我们的君主也无一不迷恋这种虚无之事,这也就更不足为奇了。
我本人也亲眼领略过两本奇书,一本是加拉布里拉亚的教士若阿香写的,对未来的教皇及他们的姓名和习惯,都一一作丁预言;另一本是利奥皇帝写的,对希腊的皇帝和主教作了预盲。我亲眼看到,在民众的困惑中,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惊愕的人,如何像求助于任何迷信那样,在天上寻找他们灾难的缘由和征兆。他们这样做感到非常幸福,这倒使我确信,这实在是思路敏锐但又无所事事的人可以从事的消遣;那些训练有索、精于此道的人,总能找到他们需要的答案。然而,他们漂亮的游戏,归功于预言行话的晦涩、含糊和虚无,作者没有提供清楚的意义,使得后代可以随意用来预卜。
苏格拉底的守护神恰恰是一种意愿的冲动,是未经理性思考的突发奇想。对于像他那样纯洁、审慎和品蒋高尚的人来说,这种随心所欲尽管轻率、唐突,但似乎颇有用处,值得研究.我们每个人都会感到自己身上有这种突发、激烈和意外的冲动。尽管我对先见之明不以为然,但对人的这种冲动比较着重。我缺少理性,但在说服或劝阻上却有强烈的冲动。苏格拉底更是这样。我这种倾向非常有用,非常成功,可以被认为是神明的启示。
第十二章
论坚毅
勇敢和坚毅并不意味着不要尽我们所能地避开威胁我们的麻烦和不测,不要担心它们的突然降临。相反,任何预防不测的诚实做法不仅允许,而且值得赞扬。所谓坚毅,主要指耐心忍受无法补救的不测。因此,如果能够利用身体的灵活或手中的武器避开别人的突然袭击,都是好的办法。
古时候,许多好战的民族将逃跑作为他们的主要武器,这种背对敌人的做法比面向敌人更危险。
土耳其人比较习惯这样做。
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嘲讽拉凯斯把勇敢定义为:在对敌作战中坚守阵地。苏格拉底说;“怎么?难道把阵地让给敌人再反击他们就是怯懦吗?”他还引证荷马如何称颂埃涅阿斯的逃跑战术。后来,拉凯斯改变了看法,承认斯基泰人和骑兵也采用逃跑的战术,这时,苏格拉底又举斯巴达的步兵为倒;这个民族比任何民族都英勇善战,攻克布拉的城那天,由于冲不破波斯部队的方阵,斯巴达军队敢于后退,企图制造后退的舆论,引诱波斯人追击,以便打破和瓦解他们的方阵。这样,斯巴达人取得了胜利。
说起斯基泰人,有人说,当大流士皇帝率兵去征服他们的时候,强烈谴责他们的国王见到他时总是后退,避免争论。对此,安达蒂斯——那位国王的名字——回答说,他后退既非怕大流士,也非怕其他什么人,而是他的民族行走的方式;因为他们既无耕地,也无城池和家园要保卫,不必担心敌人从中捞到好处;但是,如果说他非常乐意这样做,那是因为他想靠近他们祖宗的墓地,在那里他会找到对话者。
然而,炮战时,正如打仗时常有的那样,一旦被炮瞄准,是不能怕被击中而躲开的,因为炮弹的威力之大,速度之快,让人躲不胜躲。但还是有人试图举手或低头来躲避炮弹,这至少会让同伴们嗤笑。
查理五世入侵普罗旺斯时,居阿斯特侯爵靠一风车作掩护去侦察阿尔城。当他离开掩护时,被正在竞技场上视察的德?博纳瓦尔和塞内夏尔?德?阿热诺阿两位老爷发现。他们将侯爵指给炮兵指挥德?维利埃大人,后者用轻型长炮瞄准侯爵,侯爵看见开火,便扑向一旁,可是未躲及便中了弹。几年前,洛朗一世——卡特琳-德?梅第奇王后的父亲,弗朗索瓦二世的外祖父—一围困意大利要塞蒙多尔失,就在维卡利亚一带。他看见瞄准他的一门大炮正在点火,便赶紧趴下,否则,炮弹可能会击中他的腹部,可现在仅仅从他的头顶擦过。说实话,我不认为他们的举动是经过思考的,因为在瞬间,你怎么能判断得出对方是朝上还是朝下瞄准呢?人们更容易相信,能躲过炮弹那是侥幸,下次恐怕就难躲及,反而是飞蛾投灯,自取灭亡。
如果枪声在我不期待的地方,突如其来传人我的耳朵,我保不住也会发颤。这种情况,我在比我勇敢的人身上也见到过。 斯多葛派不认为他们哲人的心灵能够抵挡突如其来的幻觉和想象,但是,他们一致认为,智者比方说听到晴天霹雳,或是看到突降灾祸,会大惊失色,浑身颤抖,这似乎是本能所致。对于其他的痛苦,只要哲人的理智是健全的,他们的判断能力尚未受到损害,他们都会镇定自若。而对于非哲人来说,前一种反应是与智者一样的,而第二种就截然不同了。因为痛苦的感受对于后者来说,不是表面的,而会渗透并腐蚀、毒害他的理智,这种人只根据痛苦进行判断,并与其妥协。不妨好好瞧一瞧这位斯多葛哲人的心境:
他的心坚定不移,他的泪枉然流淌。——维吉尔
逍遥学派哲人并不排斥烦恼,但他们善于抑制。
第十三章
国王待客的礼仪
这个议题虽然空泛,却值得在这部拼凑的作品中占一席之地。按常规,当你的同类,尤其是当一个大人物通知你娶来造访时,你却不在家等侯,这是极不礼貌的。对这个问题,纳瓦尔王后玛格丽特甚至说过一个贵族出门迎接来访的客人(这是常有的事),不管对方如何高贵,那是不文明的;比较礼貌和恭敬的做法,是在家里等候客人,即使怕他迷路,也不必出门迎接,只需在客人走时送一送。
而我常常会忘记这个或那个无谓的规矩,我在家里取消了所有的虚礼。有人对我的做法很气恼,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与其每天让自己没完没了地受罪,倒不如就冒犯他一次。如果把这些繁文缛节带到自己的窝里,那又何必逃避宫廷礼仪的约束呢?
在所有待客礼仪中,还有一条通用的规矩,那就是低一等的人先到场,因为最高贵的人有必要让人等一等。然而,当克莱芒七世教皇和弗朗索瓦一世在马赛会晤时,国王布置完必要的准备工作后,就离开马赛,让教皇进城后休息两三天,然后他再来会见教皇。同样,当克莱芒七世与查理五世到布洛涅去会谈时,查理皇帝让教皇先到,然后自己才来。他们说,这样的礼节,是他们这样的君主待客普遍采用的,也就是说,最尊贵者先到会晤地点,甚至比主人先到;这样傲,是为了表明低一等的人去找最高贵的人,而不是相反。
不仅每个国家,甚至每个城市,每个行业,都有其特殊的礼仪。我在礼节方面从小训练有素,又生活在有教养的人中间,所以深谙法国礼仪,并且会恪遵这些教导。我愿意遵守礼仪,但并不是唯唯诺诺,使自己的生活受到束缚。这些礼节中有些形式令人难以忍受,但愿人们有选择地,而不是有偏差地把它们忘掉,这样撤并不有失风度。我常常看到,有些人由于过分彬彬有礼,反而有失礼貌,由于过分谦恭,反而令人讨厌。
此外,人际关系准则是非常有用的学问。善于交往同优雅和美丽一样,有助于我们步人和接触社会,也就为我们敞开了向别人学习的大门,也可以发掘和推广我们自身的榜样,如果我们自身有东西值得别人学习和仿效的话。
第十四章
对好坏的判断主要取决于我们的主观看法
古希腊有一条格言说,人通常被对事物的看法,而不是被事物本身所困扰口假如大家都能不折不扣地把这句话当成真理,那么,人类的不幸就可得以缓解,因为,如果只凭我们的判断,坏事才进入我们的世界,那么,我们完全可以嗤之以鼻,或者把它们变为好事。假如事物受我们的支配,为什么我们不能加以利用,或者使之适应我们的利益?如果我们所谓的烦恼和痛苦并不出自事物本身,而来自我们的想象给予的特性,那么找们自己就能改变这种特性。如果选择权在我们手中,没有人强迫我们,那么,为什么要傻乎乎地自寻烦恼,使疾病、贫困和蔑视带上一种苦涩而丑恶的味道?我们完全可以使它们变得富有情趣;如果说机遇仅仅提供内容的话,那么形式可由我们赋予。然而,既然我们认为,所谓的坏事并不出自事物本身,至少,无论如何,应该由我们给予它们另一种味道,另一副面孔(因为这是一回事),我们就来看看这种说法是不是站得住脚。
如果我们担忧的事物可以擅自在我们身上安营扎寨,那它们也会在别人那里安家落户。因为所有的人都是同一类的,都具备相同的想象和判断工具,但我们对这些事物的看法形形色色,这清楚新的截然相反的状态。
我们将死亡、贫困和痛苦当作我们的主要对手。
然而,一些人称死亡为最可怕的事物,殊不知另一些人却称之为人生痛苦的唯一港口,自然而杰出的支配者,人生自由的惟一依靠,医治百病的通用而高效的良药。正如有些人面对死亡胆战心惊,另一些人对死却比对生更泰然自若。
有人抱怨死亡来得太易:
死神啊!假若你能拒绝懦夫,而只惩罚不怕死的人该多好!——卢卡努
暂且不谈这些值得炫耀的勇气。狱奥多罗斯面对威胁他、要杀死他的利西马科斯,回答说:“你若有斑蝥之力,就能击中。……多数哲学家要么有目的地预防死亡,要么催促和帮助死亡早日来临。
我们看到,很多有名望的人,面对死亡(不是普通的死,而是夹杂着耻辱和怨愤).或出于顽强,或出于天真,显得从容迫,神态自如,同平时相比毫无异样。此时,他们照样处理家事,求朋友帮忙,吟唱,说教,同百姓友好相处,甚至还开开玩笑,为朋友的健康干杯,就像苏格拉底那样。有一个人,被带往绞刑架还提出不要经过某某街,说是那里有个商人可能会来揪他的衣领,因为他有笔老账尚未偿还。还有个人则对封予手说不要碰他的喉咙,以免他笑得浑身发抖,因为他怕痒痒。还有一个听到他的忏悔神甫向他保证,他死的那天将和天主共进晚餐,他笑着回答说:“要去你自己去吧,我守斋。¨还有个人向刽子手要水喝,刽子手喝了再给他,他就说不愿意在他后面喝,怕染上梅毒。大家都听说过那位庇卡底人的故事,此人已上了绞刑架,人们给他带来一个姑娘,如果他想娶她,便可免于一死(我们的法律有时是允许的)。他将那姑娘打量了一会儿,发现她是瘸腿,便说:“快把我绑起来吧,她是瘸子。”听说在丹麦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有个人被判砍头,在断头台上,人们也向他提出同样的条件,也遭到了拒绝,因为送上来的那个姑娘,脸颊下垂,鼻子太尖。在图卢兹,有位仆人被指控为异教徒,他之所以信仰异教,是因为他的主人,一位与他同为阶下囚的年轻学生信仲异教,可是仆人宁死也不愿相信他的主人可能是错的。我们还可以读到阿拉斯城的故事:当路易十一攻克该城时,很多人宁可被吊死,也不愿喊:“国王万岁!”
在纳森克王国,至今教士的妻子在丈夫去世时,随死者一起活埋。其他女人则在她们丈夫的葬礼上活活烧死,此时,她们不仅表现得勇敢坚强,而且喜形于色。国王的遗体火化时,他所有的妻妾、嬖幸。各种官员,奴仆都兴高采烈地扑向烈火。对他们来说,能陪伴国王的遗体一起火化,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一些卑劣的小人物临死前也谈笑风生。有一个人,当刽子手推他时,大声喊道:“开船吧!”这是他的口头禅。还有一个破平放在壁炉旁的草褥上等死,医生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却回答;“在凳子和火之间。"教士来给他涂圣油,寻找他那因病而缩小了的双脚时,他说:“您可以在我的腿端找到它们。竹有人劝他祈祷上帝保佑,他却问:“谁去哪里。”那人答遭:“如果上帝愿意,马上就是您了。”他又说:“但愿是明天晚上。”那人继续道:“您还是祈求上帝保佑吧,您很快就要去了。竹他接口说:“固此,最好是我自己把建议告诉他。”
在我们同米兰的最后一次战争中,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百姓难以忍受多舛的命运,决定一死了之。我听我父亲说,那时盛传有二十五位绅士一周之内自己结束了生命。这一事件与克桑西城的故事很相近,克桑西人被布鲁图团团围困,男女老少都想以身许国,根本没有试图逃生,布鲁图只救下了极少一部分居民。
任何观念都很顽强,会不惜一切地让人接受。希腊人出征时都要宣誓,直到米堤亚战争。一直坚持同样的誓言。这一精彩誓言的第一条是,宁愿以死换生,也不让波斯人的法律替代他们自己的法律。我们看到,在土耳其同希腊的战争中,多少人宁愿接受残酷的死亡,也不愿放弃割礼而改行洗礼。这是任何宗教都做得到的。
卡斯蒂利亚王国的君主们曾把犹太人赶出了卡斯蒂利亚,葡萄牙国王让允许犹太人逃往葡萄牙,但一个人要交几个埃居,并且要他们在某一天全部离开葡萄牙,还答应为他们提供船只把他们运往非洲,规定日期一过,不服从的犹太人就要变成奴隶。那天,为他们提供的船只不多,上船的人受到船员的粗暴虐待,除了各种侮辱外,船员们还设法在海上耽搁,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后退,使得犹太人吃完所带的食品,被迫向船员买吃的,价格昂贵,时间又久,等他们到岸耐,身上除了衬衣便一无所有了。这一非人待遇,的消息传到尚未动身的犹太人那里,他们大部分都宁可为奴隶,只有很少人改信宗教。埃马纽埃尔继承王位以后,首先让犹太人恢复自由,但后来又改变主意,要犹太人于限定时间离开葡萄牙,并指定三个港口让他们通行。据近代最杰出的拉丁史学家,大主教奥佐里奥称,新国王未能使犹太人皈依基督教,于是希望通过恢复他们自由来达到这个目的;再者,他认为,那些犹太人不会愿意像他们的同胞那样,遭海员的掠夺抢劫,也很难背离他们过惯了富裕生活的国家,而投奔人地生疏的异国他乡。可是,国王看到希望落空,犹太人个个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流亡,就决定关闭其中两个许诺的港口,以便路途的漫长和不便会使有些人改变主意,或者,为了把他们集中在一个地方,屠杀起来更加方便。他早已有这个打算了。于是,国王下令将十四岁以下的犹太儿童统统从他们父母身边夺走,送到看不见和接触不到父母的地方,让他们接受基督教教育。据说这一做法造成了可怕的景象,父子亲情以及对古老宗教信仰的热忱,都促使他们同这个强制性敕令抵抗到底,到处可见父母自杀身亡,更惨的是,有些父母出于对孩子的爱怜,将他们投入水井,以逃避敕令的蹂躏。此外,规定的期限一满,由于别无他法,犹太人又重新沦为奴隶。但也有几个人皈依了基督教。至今一百年过去了,对于犹太人的宗教信仰,或者说,对于犹太种族,表示相信的葡萄牙人为数不多,尽管习惯与时间比任何约束更有威力。“历史上多次看到,宁死不屈的何止将领,甚至是整个部队国。一
我有一位挚友,一心寻求死亡,这个念头他已深思熟虑,并在他心中深深扎根,我无法使他打消。一旦戴着神圣光环的死亡降临,他就毫无理性地、如饥似渴地奔过去。
当今有些人,甚至是孩子,就为了一点点挫折,便自杀了。关于这一点,有位古人说,如果连胆小鬼都选择的避难处也害怕,那么还有什么不怕的呢?在更加快乐的年代里,不分性别,地位和宗派。有耐心等死者,也有自愿寻死者,那些寻死的人或是为了逃避生活的艰辛,也有人是因为生活过于称心如意,还有的希望到另一个世界寻觅更好的生存条件,这些人比比皆是,数不胜数,这里,找不可能一一列举。事实上,把贪生怕死者列一个清单,做来恐怕更为方便。
现在只谈论下面一件事。一天,哲学家皮浪在船上,恰遇大风暴,看到周围人惊慌失措,便以一头也在船上却对暴风雨无忧无虑的小猪为倒,鼓励那些人不必害怕。既然我们为有理性而由衷高兴,多亏理性我们才自认为可以主宰和君临他人,那么,我们能不能大胆地说。我们身上的理性是为了我们的苦恼而存在的呢?既然知道实情会使我们心绪不宁,坐立不安,使我们的处境还不如那头小猪,而不了解实况,我们反而心境恬静,那么,了解真相有什么用呢?人有智慧,是为了谋取最大的利益,难道我们要把智慧用来毁灭自身,与事物的普遍规律相抗衡吗?而事物的规律不就是要每个人尽自己所能来谋取自己的利益吗?
或许有人会对我说,好吧,你那个规则适用于死亡,可贫困又是怎么回事呢?还有痛苦?亚里斯提卜、希罗尼姆及大多数哲学家称痛苦为最大的不幸,另一些人-口头上否定,实际上也这样认为。波塞多尼奥斯患了疾病,痛苦万分,庞培来看他,为选择如此不合适的时机来聆听老师谈论哲学而深感抱歉。波塞多尼奥斯对他说:“但愿我的病痛不致于妨碍我讲哲学l丹于是他忍着病痛讲了起来,同样表现了对痛苦的蔑视。可是,痛苦仍对他大摆威风,不停地折膳他。他喊道,“痛苦啊,如粜我不把你当作不幸!你这样岂不是徒劳吗?”这件事被传为佳话,可是,这对蔑视痛苦又有何意义呢?他不过从字面上去辩论罢了,如果他痛苦得不厉害,又何必中断谈话呢?为何要如此克制自己,不把它叫作不幸呢?
这里所谈的痛苦不全是凭空想象。对于其他事我们可以主观臆想,而痛苦却是肯定无疑,我们的器官在作判断。
“如果感官有错,整个理性就会崩溃。”——卢克莱修
难道能让我们的皮肉相信鞭子接上去是搔痒吗?能让我们的味觉相信笋荟的味道是纪龙德沙砾地区葡萄酒的味道吗?不妨借用皮浪的小猪为例。它确实不怕死,可如果我们打它,它就会叫起来,就会痛苦不堪。天底下任何生灵都怕痛苦,难道我们耍超越这个普遍天性?就连树木受到伤害似乎也会呻吟。死亡是通过推理才被感知的,那是瞬间的运动:
死亡属于过去或将来,不属于现在。一拉博埃西
等待死亡要比死亡更难‘以忍受。——奥维德
许多牲畜和人与其说生命遭到威胁,不如说名存实亡。事实上,对于死亡,我们所惧怕的,主要是死前一般要遭受的痛苦。
然而,拿一位圣父的话来说,“人死后才套有痛苦回。坤而我的看法似乎更为真实,我认为死之前或死之后都与死亡无关。我们常常错作自我辩解。经验告诉我,我们之所以忍受不了痛苦。是因为忍受不了对死亡的想象,想到痛苦会带来死亡,就更加焦虑不安。但理性又会责备我们懦弱无能,不该为这种突发的、不可避免的、冷漠无情的事担惊受怕,这时,我们就会觉得这一理由更站得住脚。
一切只有痛苦而无其他危脸的病痛,我们认为是无危险病痛;牙痛和痛风,不管多么疼痛难熬,因为不危及生命,谁会把它们当作疾病?然而,可以假设,我们惧怕死亡,主要是惧怕痛苦。正如贫困亦毫不可怕,不过会使我们遭受饥渴、冷热和不眠之痛苦罢了。 因此,让我们米面对痛苦吧!我把痛苦当作生存的最大不幸,这是很自然的。我这人对痛苦决无好感。我尽量躲避痛苦,因此至今——感谢上帝——我与之尚未有过很多交往。然而,我们即使不能消除痛苦,至少也可以耐心忍受,以求减轻,即使身体疼痛难熬,我们的心灵和理性仍能做到坚强不屈。
如果不是这样,我们当中谁会相信刚毅、勇敢、力量、宽大和坚定呢?如果不再向痛苦挑战,这些品德又有何用呢?"勇敢渴望危险。”如果不必露宿野地,全身披挂忍受烈日,以马或驴为食,不
必看到自己粉身碎骨,从骨缝里拨出子弹,受缝合、烧灼或导尿之苦,那么我们如何能战胜平庸,鹤立鸡群?哲人们说,在高尚的行为中,越是艰难的事越值得做。这与逃避不幸和痛苦完全是两回事。“的确,欢娱和快乐,嬉笑和玩乐与轻浮为伴,生活在其中的人并不幸福,在忧愁中如舱百折不挠,反而常常会感到幸福。”因此,很难使我们的祖先相信,凭借战争和式力去征服不如不担风险靠计谋去获胜:
勇敢付出的代价大,但结果更美好。 ——卢卡努
我们可以更聊以自慰的是,显然痛苦愈烈,时间则愈短,而时间愈久,痛苦则愈微,”Si gravis brevis,sil longus levis”。痛苦过了头,不久就会失去感觉,它就会消失,或者让你丧命;二者是一回事。如果你不能忍受,它就会战胜你。“你要牢记,死亡墨最大痛苦的终止,最小的痛苦断断续续,我们能主宰的则是不大不小的痛苦。痛苦,能忍受时则忍受,不能忍受时就躲开,结束令我们讨厌的人生,就像退出舞台一般。”
我们之所以不能耐心忍受痛苦,是因为我们不习惯从心灵上获得主要的满足,没有给予心灵足够的重视,而它却是我们状态和行为唯一至高无上的主宰。身体只是一种方式,一种状态。而心灵却多姿多态,它让身体的各种感觉和意外听命于它的状态。然而,需要对心灵进行研究和探索,唤醒它的强大活力。任何理性规定和力量都奈何不了它的倾向与选择。在它拥有的千姿百态中,应赋予它一种有利于我们平静生活的状态,这样,我们不仅能免受任何冲击,甚至,如果它认为合适的话,还会以痛苦和不幸为乐。
心灵不加区别地利用一切。错误和梦幻犹如一种可靠的物质,可以用来确保我们的安全,使我们获得满足。
不难看到,刺激痛苦和快感的是思想。动物则是抑制它们的思想,而它们身体的感觉是自由的,本能的,困此,几乎每一类动物都有相同的感觉,正如我们从它们相似的行为所观察到的那样。如果我们不去扰乱我们肢体的裁判权,可以肯定,我们的境况会好一些,肢体对于痛苦和快乐的感觉就会自然真切,正确适度。如果我们的性格平稳而自然。感觉就不会过度。但是,既然我们已经摆脱了这些规则的束缚,任凭想象力胡作非为,那么至少可以设法让我们想愉快的事。
柏拉图担心我们陷入痛苦和快乐,因为这会导致灵魂过分依附于躯体。而我却认为,这会使灵魂和躯体脱离。
敌人看到我们逃跑会更气势汹汹,同样,痛苦看到我们发抖会更神气活现。谁抵抗,痛苦就向谁屈服。因此,应该坚决同它作斗争。退缩和畏惧,会招致毁灭的威胁。身体越结实就越坚强,灵魂也是如此。
下面举几个例子,说一说像我这样赢弱的人,从这些例子中可以发现,痛苦的程度完全取决于我们给它的位置,正如宝石的颜色鲜艳还是暗淡,同接触什么样的叶子有关。圣奥古斯丁说得好:“他们感到痛苦,是向痛苦投降的缘故。”在鏖战中身挨十剑,也不如挨外科医生一刀来得痛苦。分娩时的痛苦,医生和上帝都认为是巨大的,我们也是小题大做,但有些种族却毫不在乎。撇开斯巴达国的妇女不谈,就拿随我们步兵出征的瑞士妇女圆来说,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吗?她们昨天还怀着孩子,今天就将要儿挂在脖子上,跑着小步随丈夫行军了。还有散居在我们中间的丑陋的埃及妇女。孩子一出生,就到临近的河里给自己和给婴儿洗澡。许多少女为了掩人耳目,怀孕和分娩期间都要躲起来。古罗马贵族萨比努斯的妻子也一样,为了不被丈夫发现,分娩时无人帮助,独自生了一对双胞胎,没有喊叫,也没有呻吟。斯巴达人偷了东西,怕受羞辱甚于我们怕受惩罚,因此,有一个普通小男孩偷了一只狐狸后,就把它藏到披风里,宁可忍痛让狐狸咬肚皮也不愿让人发现。另有一位在献祭仪式时烧香,香火落进袖子里,为了不扰乱祭礼,宁愿让火烧到骨头上。许多斯巴达人,根据所受的教育,就为了考验勇敢的品德,在七岁时要经常受鞭打,即使被打死,也要脸不变色心不雕。西塞罗曾经看到过斯巴达人互相厮打,拳打脚踢,还用牙齿咬,直至昏倒才认输。“人的本性从不曾被习俗战胜过,因为它是不可战胜的,它只会被我们自己战胜,安逸、快乐、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毒害我们的心灵,成见和恶习削弱和腐蚀我们的心灵。”人人皆知左撇子穆西尤斯的故事,他混进敌营,企图杀死敌首领,行动失败后,为了以更奇特的方式谴责自己的行为,也为了替自己的祖国辩护,他向他欲谋杀的国王波塞纳承认了自己的企图,并说,在他的部队里还有很多罗马人像他一样想杀死国王。为表明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他叫人拿来火盆,看着自己的胳膊任火烧烤,教人吓得赶紧下令拿走火盆。还有个人在开刀时,竟然继续读他的书。还有一位在受刑时不停地嘲弄和讥笑,搞得刽子手恼羞成怒,对他使出各种酷刑,他都挺住了,从而战胜了刽子手。可他却是位哲学家。还有呢。凯撒的一位斗士在被人用刀剪切割和探子探查伤口时,始终笑容满面。“哪一个斗士呻吟或失客过?哪一个站着时胆小如鼠,倒下时畏畏缩缩?哪一个倒下后,死前还要回头顾盼?”女人也有这样的例子。谁不曾听说过,有一位巴黎妇女,为了重新长出更细嫩的皮肤,竟然把身上的皮剥掉?还有些人为使声音更加柔和沉浊,或使牙齿排到整齐,竟把好端端的牙齿拔掉。这种蔑视痛苦的例子举不胜举。只要可望变得漂亮,她们无所不能,无所畏惧;
她们只想拔掉白发,消除皱纹整修脸容。——提布卢斯
我还见过一些女人,为使脸色变得苍白,不惜吞下沙子、烟灰,折磨自己,直到把胃搞坏。为有西班牙女郎的苗条身材,不惜吃尽苦头,将细腰束得紧紧的,两侧留下一道遭大口子,直嵌入皮肉中,有时甚至会导致死亡。
现在,在许多国家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为了发誓而故意刺伤自己。我们的国王就讲过他在波兰亲眼所见的突出事例。我知道这种事在法国也有人模仿。我就见过一位青年女子,为证明她的誓言真诚和履行誓言的决心,取下头发上的簪子,在胳膊上扎了四五下,扎得皮肤啪嗒响,鲜血直流淌。土耳其人为了心爱的女人,甘愿在自己身上捅刀子;为了留下永久的痕迹,他们突然用火烧灼伤口,并让火在伤口上停留很长时间,以便阻止出血,留下疤痕。目睹过此场面的人作了记载,并向我发誓真有其事。但是,为了几个小钱,他们也会在手臂或大腿上深划几刀,这样的事每天都有发生。
令我高兴的是,我们需要什么证据,就能得到,因为基督教国家给我们提供了足够的例子。继我们圣父之后,曾有许多人也愿意背负十字架以示虔诚。从可靠证人写的书中可以知道,圣路易总穿粗布衣裳,垂暮之年,他的忏悔神甫才允许他脱掉苦行者的衣衫,此外,每星期五他叫神甫用五条细铁链抽他的肩膀,为此,他总是把铁链子放在一个盒子内随身携带。纪尧姆是青耶纳公爵领地的最后一位传人,他的女儿阿丽诺将该领地授给了法国和英国王室。纪尧姆公爵为以苦行赎罪,在他生命的最后十来年里,坚持不懈地在教士服下面再背上厚厚的护胸甲。昂儒伯爵富尔克一直走到耶路撒冷,为的是脖子上套着绳索,在圣墓前让他的两位仆人鞭打。每年的耶稣受难日,在各个地方,我们不也看见许多男男女女互相厮杀,直至皮开肉绽吗?这种事我已屡见不鲜。有人说,有些人(他们戴着假面具)是为了钱才这样不顾疼痛去捍卫别人的宗教信仰的;虔诚要比贪婪更能刺激人蔑视痛苦。
马克西姆冷静地埋葬了做执政官的儿子小加图;保罗斯几天内连失两个爱子,也表现出非凡的沉着,脸上丝毫看不出悲伤。我曾讥讽过当今的一位人物,说他嘲弄了神圣的正义。因为他的三个儿子在同一天内惨遭死亡,按照常理,这对他应该是沉重的打击,但他却几乎当成是神踢。我自己也失去了还在吃奶的二三个孩子,我当时没有痛苦,至少可以说没有悲伤。而最令人痛苦的意外莫过于丧子了。其他令人痛苦的时机还是相当多的,假如它们可能来到,我会几乎感觉不到,过去遇到该痛苦的事时,我也都是漠然处之,而其他人碰到这些事却会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讲给人听,觉得难为情。“由此可以看到,痛苦不取决于人的本性,而在于人的看法。”
看法是强大的对手,它无所顾忌,无所节制。既然亚历山大和凯撒闹得天下大乱,谁还会想渴求安宁和太平?泰雷神父常说,他不打仗时,总觉得自己和马夫没什么差别。
执政官小加图为确保西班牙几座城市的安全,禁止那里的居民佩带武器,于是,很多人便自杀了:“真是野蛮的民族,竟然认为没有武器便无法生活国。”我们知道,多少人选避宁静而甜蜜的家居,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多少人宁可蔑视上流社会,过卑贱低下的生活,他们生活其中感到其乐无穷,让人觉得有些做作。巴罗梅红衣主教最近在米兰逝世,他出身贵族,家财巨万,加之年纪还轻,正可以花天酒地,纸醉金迷,况且,这也是意大利的风气;可是他却过着严肃刻苦的生活,春夏秋冬穿的是同一件袍子,睡的是草褥子,工作之余,他孜孜不倦,悉心研究,腰杆笔直地跪在地上,书旁放着一点儿水和面包,算作一日三餐的全部食粮。我知道,有人戴了绿帽子,却从中获得好处和晋升,可是,这个字眼会教许多人谈虎色变。如果说视觉不是我们器官中最必需的,至少也是最令人愉快的。但是,最有用、最令人愉快的器官似乎是生殖器。然而,不少人仅仅因为它们不可爱而恨之入骨,就因为它们太有用而摒弃不用。有人把眼睛捌掉,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
一般男人都认为,多子便是多福,我和另外几个人却认为没有孩子才是幸福。
假如同泰勒斯为何不结婚,他便会回答他不想留下后代。
我们自己的看法会给事物标上价码。这种价码会在很多事物上体现出来,要对它们作出评价,不仅要考虑它们,还要考虑我们自己;不用关心它们的质量和用途,只要关心我们得到它们的代价,仿佛这是它们实质的某个部件;不要把事物带来的,而要把我们带给事物的称作价值。在这一点上,我发现我们是理财能手。花费有多大,事物的价值就有多大。我们的看法是决不会作无用的花费的。钻石的价值取决于买卖,勇敢的价值取决于困难,虔诚的价值取决于痛苦,良药取决于苦口。
有人为了变成穷汉,把所有钱财扔进海里,可很多人为了发财却在同一个海上四处搜索。伊壁鸠斯说,富裕并不意味着轻松,而是不断变换生财之道口的确,产生吝啬的不是贫穷,而是富裕。关于这一点,我想谈一谈自己的体会。
童年结束后,我经历了三种状况。第一种状况历时十年,生活来源主要靠别人的拨款和赢济,但这是不稳定的,也是无规则的。那时候,我花钱完全取决于这种来钱的偶然性,因而也就轻松愉快,无忧无虑。我从投有比那时更好的境况。朋友们的钱包从来为我敞开I我确定了还债的日期,规定自己把按期还债作为最必需做的事。朋友们看到我为还债所做的努力,便一再给我延长债期;因此,在朋友们眼里,我勤俭节约,诚实可靠,不会骗人。我真的感到还债有其乐趣,仿佛从肩上卸下了一个讨厌的重负和受奴役的象征;我也感到,正确的行为和取悦别人会给我一种满足感。那些需要讨价还价和编造放事的付款排除在外,因为,如果找不到为我讨价还价的人,我宁愿羞愧地、不公正地延长付款,也不愿去做讨价还价的事,我的性格及说话方式都不适合这样做。没有比讨价还价更令我厌恶的了。这纯粹是一种弄虚作假和厚颜无耻的生意经:双方经过一小时的争论和讨价,其中一方就为了五分钱的利益而放弃誓言。然而,我那时借钱是处于不利地位的,因为我不好意思当面提出要求,总是写信去碰运气,信写得很随意,很容易遭到拒绝。我被需要所迫,根据我的预见和感觉击借债,但当我摆脱需要的控制,重新振作起来,会感到更加快乐,更加自由。
财产管理人大都认为,这种生活在不确定中,是非常可怕的。首先,他们不明白大多数人都如此生活。不论过去和现在,多少老实人放弃手中确定的东西,而去向国王或机遇寻找毫无把握的恩宠!凯撒为了成为凯撒,不仅倾家荡产,而且举债百万黄金。多少商人变卖地产,开始到印度去做生意,
经受多少惊涛骇浪。—卡图鲁斯
在当前,虔诚的信教者寥若晨星,而数千教会组织却对此熟视无睹,每日期待上天给他们布施晚餐。
其次,他们不知道他们赖以为基础的确定的东西,也和偶然事物一样不确定和有风险。尽管我有二千埃居的年金,我仍清楚地看到贫困,就像它总在和我作对。因为在巨富和赤贫之间往往没有折衷,命运会穿过我们的财富,为贫困打开成百个缺口:
财富是玻璃做成的,它闪闪发光,但很容易破碎圆。——普布利流斯.西鲁斯
命运会推翻我们所有的防御和堤坝,因此,我认为,由于种种原因,贫困不仅与穷人有关,而且也会在富人家里安营扎寨。或许,贫困单独存在,要比与财富共存时稍为令人舒服些。财富与其说来自收入,不如说全凭井井有序的管理:“人人都是自己财,的创造者。”依我看,一个缺衣少食、忙忙碌碌的富人要比单纯的穷人更可怜。“生活在财富中的穷人最痛苦。”
最强大最富有的君王往往会陷入极端的需要之中,因为难道还有比成为暴君和不公正地侵吞臣民财产更极端的事吗?
我经历的第二种状况是有钱。我对钱紧抓不放,根据我的状况,我很快就有了可观的积蓄。我认为,除了正常收入,一无积蓄不能算作拥有,可望的收入希望再大也不能引以为荣。因为我想万一发生意外呢?由于这种空幻而古怪的想法,我装出很精明的样子,开始积钱,以备不测。有人向我指出,不测防不胜防,我还振振有词地回答,即使不能以备所有的不测,也可以用来应付一些或好几个。存钱不是没有忧虑的。我得保守秘密。我这人敢于谈论我自己,但谈钱时从不说真话,就像其他人,有钱时哭穷,没钱时装富,也不怕良心不安,从不真诚地公开自己的财产。如此小心翼翼,真是可笑又可耻;外出旅行时,总觉得自己考虑不够周密。钱带得越多,忧虑也越多,时而担心路途不安全,时而害怕脚夫不可靠,我跟我认识的人一样,行李放在眼皮底下才放心。把钱箱留在家里吧,又会疑神疑鬼,忧虑重重,更糟糕的是,这些想法又不能说给人听。我人在旅途,心却系在家里的钱箱上。说到底,守钱比挣钱更难。即使我不能完全照我说的去做,但也很难阻止自己这样做。至于好处,我所得甚少或者一无所获,因为设法多花钱,对我也是个沉重的压力。正如彼翁说的,无论是有发者还是秃头,给他们拔头发都会引起不悦.一旦习惯了金钱,并把你的幻想集中在钱堆上,金钱就不再为你服务,你就不敢再花一分钱,好比是一座房子,碰它一下,就会引起全身震动。不剜万不得已,你是不会动它的。从前,我当衣服,卖骏马,无拘无束,毫无遗憾,自从我有了钱,就把它束之高阁,轻易不打开心爱的钱包。可是,问题在于很难为这种积钱的欲望划定界限(对于人们认为的好事,也是很难确定界限的)。我们不断壮大财富,增加数量,甚至可悲地放着财产不去享受,而是把它们看管起来,不动分毫。
照这种用钱的方式,那些看管城门和城墙的人便是最有钱的富豪丁。依我看,有钱人都是精打细算,斤斤计较的。
柏拉图将有形的财产分成健康、美丽、力量和财富几种性质。他认为,不盲目敛财聚富,人就不盲目,而是看得清了。
在这一点上,小狄奥尼修斯做得就很漂亮。有人告诉他,一位锡拉库萨人将一财宝藏于地下。小狄奥尼修斯便叫那位锡拉库萨人把财宝带给他。后者这样做了,但偷偷留下了一部分,并带着它们到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他那攒钱的癖好丧失殆尽,花钱也大手大脚起来。小狄奥尼修斯得知此事,便派人把另一部分财宝还给了他,并且说,既然那人已学会如何花钱,我心甘情愿把剩下的还给他。
有几年我也如此。也不知是哪个精灵让我摆脱了守财的想法,就像那个锡拉库萨人一样,要把我的积蓄统统花光。这个使念头的产生,得归功于一次花费颇大的旅行,因为我尝到了花钱的乐趣。从此,我开始了第三种生活方式(我感觉到什么就说什么),当然更快乐,更有规律;我量人为出,当然,有时花得多一些,有时收得也多一些,但两者很少脱节。我过一天算一天,安于日常的和现时的需要;至于非日常的需要,那是世界上所有的储备也无法满足的。
指望命运为我们提供足够的武器来同它抗争,那是痴心妄想。我们要用自己的武器同它抗争。不测事件最终会将我们出卖。我存钱只是为了买些什么:不是为了置地产,那于我毫无用处,而是为了买快乐。“不贪买,便是财,,不购买,便是收人。”我不怕没有财富,也不再想增加财富:“富裕是财富的产物,满足是宣裕的标记。”我庆幸自己,到了该吝啬的年龄却能改邪归正,摆脱了老年人的这一通病,也就摆脱了人类最可笑的弊病。
弗罗雷曾经历过两种命运,他觉得,财富的增加并没有刺激吃喝、睡觉和拥抱妻子的欲望,此外,他还感到管理钱财是个讨厌的任务,沉重地压在肩上,正如我亲身体会的一样。因此,他决定让一位对他忠心耿耿并且渴望发财的穷朋友高兴,把自己多得用不完的财富全部送给这个青年,包括继续从他慷慨的主子居鲁士那里获得的以及在战争中日积月累的财富,但要这位青年像款待客人和朋友那样供养他,管他吃住。他们从此生活得很幸福,对双方互换身份非常满意。这样的美事我真想效仿。
我要大力称赞一位老高级教士的冒险做法。他把自己的金库、收入和投资交给他选定的仆人或其他人照管。多少年来,他就像一个外人,全然不知他家的财务情况。相信他人正直,就证明自己正直,因此上帝一定会赞扬的。至于这位教士,我看到,没有哪家的财务有他家的管得好。一个人能如此合理安排,使自己的财富能满足自己的需要,不用操心,不用费力,也不要为分配或管理财富而中断其他更重要的事务,而且干起这些事来心安理得,随心所
欲,遮真是赏心乐事。
因此,富裕和贫困完全取决于个人的看法,财富、光荣、健康也不像拥有者所说的那样美好和快乐。是好是坏全凭自己的感觉。对自己满意的人才会高兴,而不取决于别人是不是对你满意。只有这样,看法才真实可靠。
财富对我们既无好处亦无坏处:它只给我们提供物质和种子,而我们的心灵比它更强大,是幸福或不幸的惟一缘由和主宰,能随心所欲地摆布和使用财富。
外部附加物的气味和颜色来自内部构造,正如衣服可以暖身,但热量并不来自衣服,而来自我们本身,衣服则用来维持和增加热量。如果拿去盖在冰冷的物体上,它对寒冷也同样起到维持的作用;雪和冰就是这样保存的。
苦读对于懒汉,戒酒对于酒鬼是一种折磨,同样,俭朴对于纵欲者是苦刑,锻炼对于体弱多病和游手好闲者是体罚。其他事物也一样。事物本身并不痛苦也不艰难,是人类的脆弱和无能所导致的。要判断事物是否伟大和高尚,就得有伟大和高尚的心灵,否则就会把我们自己的缺点说成是事物的。一支笔直的桨在水中似乎是弯曲的。重要的是不但要看到事物,而且要有看待事物的方法。
许多论述从不同的方面劝说人们蔑视死亡,忍受痛苦,为什么我们不从中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呢?我们想了许多奇妙的方法去说服别人不要惧怕死亡和痛苦,为什么我们每个人不根据自己的脾性择其中之一而用于自身呢?如果你忍受不了用烈性药和创口洗涤剂来根治病痛,那你至少可以服用镇静剂来减轻痛苦。“一种懦弱而无价值的偏见控制着我们对痛苦和快乐的态度。心灵软竭无力时,连被蜜蜂蛰一下都会大叫大嚷。关键在于要有自制力。”此外,过分夸张痛苦的尖锐和人类的软弱,总离不开哲学。因为人们总是强迫哲学作战无不胜的诡辩:如果说生活贫困不是好事,那么至少没有必要生活在贫困中。
谁都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而长期痛苦的。
对于既受不了死也受不了生,既不反抗也不逃避的人,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第十五章
没有理智地圈守一城应受惩罚
勇敢和其他品德一样是有限度的;超越限度就成了缺点。如果辨不清界限,勇敢过了头,就成了鲁莽、固执和疯狂。战时有一条惯例就产生于这一思考,如果固守一个从军事规则讲无法守住的要塞,就要受到惩罚,甚至被处死。如不惩罚,设防差的小城就都要负隅顽抗了。在围困帕维城时,德?蒙莫朗西陆军统帅奉命跨过泰森河。进驻圣?安东尼郊区,但遇一桥头堡负隅顽抗,其好强攻而入,并将里面的人全部吊死。还有一次,那位统帅陪同王储去讨伐阿尔卑斯山那边的邻邦,强攻下维拉纳城堡后,狂怒的士兵们将城堡里的一切全部摧毁,只剩下守将和旗标连,德?荣莫朗西统帅因同样的理由下令将他们吊死。就在这个地方,马丁?杜贝莱统帅也做过同样的事,当时他是都灵的总督,在攻打维拉纳城堡时,他把负隅顽抗的守波尼及其士兵全部杀死了。但是,被围要塞的价值和弱点是在同围攻者的实力相比较中估计出来的,因为你要顽强抵抗的也许是三十门大炮,但也可能只有两门轻型长炮;此外,征服者的高贵、声誉及人们对他的尊敬,也在考虑之列,因此,天平就可能往这边倾斜。也有这样的情况:围攻者对自己的状况和兵力很有把握,认为抵抗他们是极不明智的,因此,只要遇到反抗,他们就大肆屠杀。这种做法在东方君主及其继承者那里也可以看到,是通过勒令和挑战体现的,这种高傲、骄横、野蛮的形式至今仍被东方君王们采用。
葡萄牙人人侵印度时,在所到之处,他们发现了一条不可侵犯的普遍法律:凡是被国王或其将领战胜的敌人,不能得到赎身和宽恕。
因此,应该尽量避免落入一个获胜的、武装的敌对审判官手中。
第十六章
论对怯懦行为的惩罚
我曾听到一位君王,一位杰出的统帅说,士兵贪生怕死,不能处以死刑。他在餐桌上听说了德?韦尔万领主老爷的案子,该老爷固将布洛涅城拱手让给英王亨利八世而被判处死刑。
的确,应该将软弱导致的错误和恶意造成的错误严格区分开来。因为犯后一种错误时,我们昧着良心,违背了天理,而前一种错误似乎可以归咎于我们天生的缺点和瑕疵。因此,很多人认为昧着良心干的事才能受到惩罚口部分基于这一行为准则,有些人便认为,异教徒和异端分子应该判处极刑,而律师和法官如目无知而失职则不必负责任。
至于怯懦行为,最常见的惩罚便是当众羞辱。可以认为这一准则是法学家夏隆达首先提出来的。在此之前,按照希腊法律,逃兵要被处死;而夏隆达规定,逃兵只需穿女人衣袍,在广场中央罚坐三天:他指望羞愧能使他们恢复勇气,重上战场。“与其让人流血,不如让人脸红。钡前,罗马法律似乎也将逃兵处死。因为据阿米亚努?马塞利努叙述,罗马人在进攻帕提亚时,有十名士兵临阵脱逃,尤利安皇帝先将他们开除,然后依照古代法律再将他们处死。马塞利努说,这是有古代法律作依据的。然而,在别的地方,犯同样过错的士兵仅仅被罚带着行李同囚犯果在一起。罗马人对从坎尼逃跑的士兵,和对在这场战争中,同菲尔维乌斯一起吃了败仗的人,惩处是很严厉的,但也没把他们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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