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许同样会为婚后的什么共同财产感到可惜。可以说永远不当老实人也比当老实人如此之晚强,没有生命当然谈不上会生活。作为正在离开尘世的人,我会轻易把我学到的谨慎处世之道传授给任何前来的人。这岂不是晚餐之后用芥末。我不需要作好事,因为我作不成任何好事。知识于无生命之人有何用处?馈赠我们礼物
恰好让我们为正当其时却并无礼物而气恼,这是命运之神对我们的侮辱和冷遇。别再作我的向导,我已走不动了。构成精明的因素颇多唯耐心足矣。你去给肺已坏了的敢手以优美的鬲音,给幽居于阿拉伯沙漠的隐修士以口才;终结何须技巧:凡事到头必自动结束。我的世俗生活已到尽头,我已心力交瘁;我已全部成为过去,所以应当允许终结来临并使我的归宿符合这种终结。
我的意思是:教皇新抹掉十天使我的情绪如此之低落,我的确难以适应,我属于以别样方式计算日子的年代。那古老而悠远的习俗在提出要求,召我回去。对此问题我稍有异端思想实属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很难适应新鲜事物,哪怕是起纠正作用的新鲜事物。我的想象力不顾我的威胁,总提前十天或延后十天外过来在我耳边低声抱怨。教皇颁布此规定涉及必须活下去的人。倘若美好的健康心血来潮般不期然地再自动找到了我,那与其说是让我享受健康,不如说是让我感到懊恼;我已无处隐藏健康了。时间正离我而去,没有时间就没有一切,哦,我多么不重视世间选举产生的、只给准备谢世之人的高级职位〗谁也不管运用此种职权有多少合法性,掌权的时间该有多短上任就在准备离任。
总之,我正在忙于结果我这个人,却并不想将其改造成另一个人。长期的习惯已使形式在我身上变成r实质,偶然性也;;变为天
因此我说,我们当中每个人出于软弱,认为凡在限度以内的东西都是自己的东西,这样的人可以得到宽恕。伹超过此极限就只有混乱,这是我们能賦予我们权利的最大范围.我们越扩大我们之所需与我们之所有,就越受到命运和患难的冲击而难于自拔。我们
欲望的自由度应限制和紧缩在最直接的舒适之短暂范围以内;而且欲望不应按直线运动,直线的尽头在别处,它应顺圆圈运动,只有如此,欲望的两端才能相靠并在我们身上以简洁的轮廓结束。不作此种考虑的行为是错误的病态的行为,别种近似的基本思考则可以理解:如悭吝人、野心家以及众多别的不由自主直往前赶的人所作的思考。
大部分职业都称得上是演戏。“全世界部在演戏。”应当像模像样地扮演我们的角色,怛应是模仿剧中人物的角色。不必将面具和外表当成实质,也不必将外来的当作自己的我们不善于辨别皮肤和衬衣。面部抹粉足矣,何须给心胸涂脂抹粉,我见过一些人,他们不仅在形体上而且在实质上起了变化,有了新的面貌,变成了新的职务中的人。他们一举一动官气十足,深入骨髓,而且把官气一直带进厕所。我无法教会他们区别他们个人的文雅和与他们的差事、他们的随员或与他们的骡子有关的客套。“他们如此沉醉于他们的飞黄肩达,竟忘了飞資腾达的性质。”他们照官职拔高自己的灵魂,使乎时的言谈变成官员的夸夸其谈,市长和蒙田永远是两回事,两者之间的区别何止云泥4要成为律师或财政官员就别低估此类职务中存在的欺诈行为。一个老实人可以不是他职业中存在的道德败坏或蠢行的责任者,但他也不会因此而拒绝从事他的职业:那是他家乡的习俗,而且也有利可图。生活必须适应社会,而且照大家对社会认识的原样利用社会,但皇帝的见解应髙于他的帝国,他应把帝国看作自身以外的次要事物;而他自己私下则应善于自处并与人推心置腹,有如雅克与彼埃尔,至少对自己心口如
我不会陷得很深很全面。当我的意向促我站在某一边时,我的见解并不受任何强制性义务的影响。在这个国家当今的动乱中,我并未因我个人的利益而否认我们的敌手身上值得赞扬的优点,也不否认我跟随的人身上应当指责的品质。别人对自己这边的一切崇爱备至,而我,我原谅的却不光是我所见的我们这边的大部分事情。一部优秀作品不会因为在我的诉讼里为对方辩护而失去它的光彩。除了辩论的症结,我坚持平等和完全洒脱的态度。“除战争需要,我从不记死仇/’我为此自满自足,因为我通常看到的与此相反的作法都站不住脚,“如此人不能厢乎理智,那就让他沉湎于痛苦。”将愤怒和仇恨扩大到超过事情本身(如大多数人之所为),这说明他们愤怒和仇恨的起因在别处,根源也很特殊:有如某人的溃疡病痊愈了,但烧还不退,这显示出发烧还有别的更隐蔽的根由。原来他们的愤怒和仇恨并非出于共同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所有的人和国家都受到了损害。他们怨恨的只是这原因在折磨他们个人。这就不难看出他们为什么格外义愤填膺愤怒到不公正不近情理的程度。“他们意见一致与其说为了谴责整体,不如说为了各人枇评与自己有关的事Z
我希望优势在我们这边,但如不在我们一边,我也不会发火々我坚决赞成最正确的党派,但我不愿意别人特意把我看作其他党派的敌人,并超过一般的情理。我强烈谴责这种有害的判断方式:“他是‘联盟’中人,因为他欣赏德吉斯先生的幽雅风度。”“纳瓦尔国王的活动使他惊叹:他是胡格诺派中人。他认为国王的
品行中有些方面值得议论:他准有叛逆之心,”我没有对审查官员让步,即使他有理由为一本书将某位有异端思想的人和本世纪最优秀的诗人并列而查禁这本书。我们在谈论窃賊时难道就不敢说他的腿长得美?如果她是妓女,难道她也应该是臭虫?在比当今更明智的年代》难道大家曾取消昔日授予宗教和公众自由的维护者马尔库斯曼利乌斯的崇高头衔“卡皮托利努斯?”是否因为他后来追求君主专制有损于国家法律便压制大家纪念他的慷慨大方、赫赫战功和他因德高望重而获得的军赏?如果人们恨一位律师,第二天他们就会认为这位律师变得呆头呆脑了。我在别处曾谈到热心曾驱使一些好人犯类似的错误。至于我,我一定会这么说:“他干那事是作恶,干这事是行善广
对待预漪和凶险事故也如此,他们希望每个人拿主意时都盲目而呆笨,希望我们说服别人判断事物别符合实际而只符合我们凭愿望作出的设想。我倒更容易犯另一个极端的错误,因为我很害怕我的愿望引诱我。加之我对我希冀的东西又稍嫌敏感不甚相信。在我年少时,我曾亲见百姓轻率得出奇,随便任人操纵自己的信念和希望以取悦于领袖并为领袖所用,不再计较领袖对他们犯下的大量错误,也不再考虑自己的幻想和梦想,我当时将此视为奇迹。我再也不奇怪为什么阿波罗尼乌斯和穆罕默德的虚伪能欺犏那些人:那些人的见识和理解力全部被压得让位给了狂热。他们的辨别力除了用于对他们有利和加强他们事业的东西再没有别的选择。我在我们那些狂热党派中首先成立的那一派里确定无疑地察
觉到了这一点,另一派在其后诞生,模仿前一派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由此看出,此类性质的事与群众的错误难以分开。一桩锗误过去,輿论便顺风互相推挤着往前赶,傢波涛汹涌一般。谁如持异议,谁如步调不一致,谁就不是团体中人。你想挽救一些正确党派使其不受骗上当,你就是在损害这些党派。我向来与此背道而驰。此道适于头脑不健全的人;对头脑健全者,别种途径不仅更正派而且更有把握保持勇气并摆脱不利的意外。
上天从未见有什么分歧其严重程度能与凯撒和庞培之间的分歧相比,将来也见不到。我却似乎在这两位优秀人物身上看出了相互之间高贵的节制态度。那是一种唯恐失去荣誉和指挥权的心理,这种心理不会导致他们之间不谨慎的疯狂的仇恨,他们之间没有恶意,也不存在相互诋毁。在他们争夺战功最激烈的时刻我也能发现某些残留的敬意和仁爱之心,因此我可以断定,如有可能,他们两人都愿意自己事业成功而最好不引起同伴的毁灭。马略和塞洛⑨的情况却大相径庭;当心!
不必狂热追逐感情和利益。年少时,我曾阻止我的爱情过快的进展,当时我对此作过慎密的思忖,万一爱情逼我不由自主并诱我一切听其摆布,我会为此感到不悦,因此,如今无论处于何种情况,只要我的心意过分热切,我都照此办理;对我倾心的事我偏反其道而行之,权当我已眼看我这份心意正沉浸酒中昏昏欲醉。我避免内心过分快乐,否则要收心必遭严重损失。
因愚蠢而肤浅看待事物的人总把受害较轻视为幸运而自喜,
这是貌似健康的精神麻疯病,其表面之健康竟使哲学也不加蔑视。但无论如何将其称作智慧总是没有道理的,而我们却往往如此称呼,古时有人就以此种方式囔笑第欧根尼在严冬时节光着身子去抱一个雪雕像以考验自己的耐心。嘲笑他的人遇见他时他就处于这种姿势。“尔此刻感到很冷吗?”他对第欧根尼说。“一点不冷/’第欧根尼回答广那么,”那人继续:“你站在这里是否想干点什么艰难的事以作示范呢?”为了衡量韧性就必须了解痛苦,
凡需要从深度和激烈程度认识不利事变和偶然拫失,凡需要衡量品尝不利事变和偶然损失固有的严重性和分量的人,他们最好巧施手段以避免戳穿引起事变和损失的根源,并加以引导使其改变通道。戈蒂尤斯国王便如此行事他慷慨买下别人推荐给他的责重溧亮的餐具,但因餐具格外易碎,他一买过来便立即亲手将其打碎以便为自己即早除去一个极易向仆人发怒的理由同样,我也主动避免让我的事务与别的混淆不清,而旦不谋求我的亲人和我必须深交的明友接近我的财产,否则由此容晷产生疏远或纠纷的口实。从前我喜爱脾和骰子之类冒风险的游戏》我早已不玩了,只因我输了时无论装出多好的脸色,我内心里仍然感到不痛快个老实人遇事可能会从心底感到别扭和受了冒?但他只要不想把干蠢事作为对自己损失的报偿和安慰,他最好避不参与不稳当的事和有争执的事。我像躲避疽疫病人一般躲开气质忧郁的人和一触即怒的人*对我不能不感兴趣又不能不为之激动的话题,如果不为职责所逼,我是不会介入的。“宁可不开始,也别中途停止。”因此,最稳妥的办法是事先作好思想准备。
有些先贤则殊途行事,他们不怕陷入许多事情的要害部分这
类人士对他们自身的力量是很有把握的,具备了此种力量之后,他们在各种敌对势力取得胜利之时也能保护自己,他们善于以毅力同掼失作斗争:
像巨石兀立于万顷波涛任狂风与恶浪咆哮,不惧天空海洋的猛袭威逼,他巍然屹立毫不动摇。
-一锥古尔
不必攻击他们作出的表率,但我们达不到他们的高度。他们顽强坚持,眼看国家毁灭也不感到心慌意乱,因为他们的意志已完全受国家主宰。此种态度于我们普通人却过于吃力过分艰难。小加图为此而抛弃了有史以来最为高贵的生命。我们这些小人物应当躲避风暴,躲得越远越好。必须培养感情却不应培养毅力,必须避开我们抵挡不住的袭击.芝诺看见他喜爱的青年克列蒙尼岱斯走近他,想坐到他身边,他便突然站了起来。克雷安泰斯问他站起来的原因,“我听说,”他答道,“医生嘱咐让人休息为主,并禁止对任何肿块感到不安。"苏格拉底不说:别对美的诱惑俯首粘耳,应经受住美的考验,还应努力加以反对。他说;躲开美!跑到美的视线之外,避免和它相遇,有如避开远远朝你扑过来袭击你的剧毒。大居鲁士的优秀门生在这位皇帝面前编造或背诵〈依我之见背诵的可能性大于编造的可能性)他罕有的美德时,要他别相信自己有力量经得起他的女俘,著名的庞蒂的绝代美色的诱惑,所以皇帝在拜访女
俘时,把她留给了另一个比他的自由权小些的人。圣灵也如此:“别引我们受诱惑。”我们不仅求主别让我们的理智被色欲击渍,而且求土别让我们的理智经受考验,别把我们引到我们不得不容忍罪孽接近我们、吸引我们和诱惑我们的状态,让我们恳求上帝保持我们良心的宁静,使我们的良心全面彻底摆脱与邪恶的交往。
人在说他已经克服了报复的狂热或别的什么灾难性的狂热时,他说的往往是符合当前事实的真话,但并不符合过去的事实。他们在向我们谈及此事时,他们错误的起因还正在由他们自己维持着、推进着。请往更远处回拥,请回想那些起因产生的根源:在那里你可以不“戴绿”便豁然贯通,人是否希望自己的错误时间越长错误就越小?是否希望从不正确开始接下去就正确了?
谁傢我一样希望自己的国家好而又不为此患上溃疡病或瘦下来,他看见国家有毁灭的危险或正处于毁灭的时期会感到很不痛快,但不会怕得浑身麻木。可怜的船舰,风浪和航员在把它拉向怎样相反的目标呀!
谁不像追求不可或缺之物一般向王公张口企求恩宠,他对王公们冷淡的接待和脸色,对他们易变的心性就不会感到格外恼火。谁不溺爱儿女或荣誉爱到鞠躬尽瘁的程度,谁在损失了儿女或荣誉之后仍可以生活得十分自在。谁作好事主要为自己满意,谁在见到别
人低估他的功劳时也不会改变初衷。一丁点韧性便可弥补此种麻烦。我运用此法从而以极便宜的代价弥补了开始时出现的问题,而且我意识到我已避免了许多劳作和困难。我稍作努力便能在我激动伊始时加以遏制,并在考虑的事情已使我不安但尚未主宰我之前放弃此事,不能制止于起跑便无法制止其奔跑々不能拒之于门外便不能赶出家门。不能战胜开头便不能战胜结尾。支撑不住动摇便支撑不住坠落广因为人一旦脱离理智,狂热便自动往前挤;软弱很自信,软弱的路越走越宽,以至再也找不到皤藏自己的处所。”我能及时发现前来触摸我并在我内心飒飒作响的微风,那是暴风雨的征兆:“心灵,在被制服之前很久,便已动摇
微风初起在林中飒飒作响风儿的喃喃低语传到四方向水手预报风暴即将来到海上。
——维吉尔
在一个世纪的烦扰和与我的天性水火不容的卑鄙龌龊的阴谋诡计之后,我曾多少次对自己施以明显的不公正,以避开承受法官们更不公正待遇的风险广为了避免诉讼,应当尽力而为,也许应比尽力而为作褥更多些,因为对权利稍作放弃不仅值得费扬,有时甚
“至大有裨益”人若聪明,就应遇事感到高兴与自豪,比如,有一天我听见一个大家族子弟天真地向所有的人热烈谈论他母亲如何败诉,就像谈他的咳嗽、发烧或别的什么令人厌烦的照料似的。命运曾给我一些恩宠,如我的亲族关系,以及我与享有至高无上威望
的人物的交往。我曾真心实意采取措施竭力避免利用此类关系危害別人,而且从不让我的权利超过权利的直接可利用性。总之,我每天工作如此之繁忙(所幸我还能作如是说!〉,因此我还没有经历过起诉,尽管有许多次,如果我同意,人们完全可能以正当理由在我任职期间提出起诉;我也没有遇到过吵架的事。要不了多久我就算长寿了,倒没有遭到过有意或无意的严重冒犯,也没有受到过不公正的待遇;这是上天难得的恩泽。
我们的大规模纷争往往由滑稽可笑的动机和原因触发。我们最后一位布戈涅公爵为一大车羊皮引发的纠纷蒙受了什么样倾家荡产的损失!刻嵌印章不是一个国家有史以来经受的最可怕的崩澳的首要原因吗?庞培和凯撒无非是那两位的后代和效法者。我见当代王国内最明智的人士花公款摆排场客客气气聚在一起签署条约和协议,而那些条约协议却真正取决于权威性的夫人内阁中的闲聊和某些弱女子的錄好。诗人们对此心领神会,他们为一个苹果可以把希腊和亚洲置于火海血泊之中。瞧瞧那一位,他为什么带着剑和匕首拿他的荣誉和生命去碰运气?让他告诉你那场战争的根由,他告诉你时准定脸红,因为原因太无聊了。
一开始,少许见识便可解决问题,然而一旦卷了进去,全部绳索便抽紧了,那就需要花大力气,花的力气大得多也难得多。不卷进去比摆脱出来容易得多!必须反芦苇之道而行之,芦苇在发育之初长出的是一只又长又直的梗,但在此之后它仿佛疲惫不堪,喘不过气来,它意外长出些节子,又多又密,宛若一个个休止符,这说明它已没有最初的活力和坚韧性了。宁可心平气和而又冷静地开始,把自己正常的呼吸及勇猛的冲劲保持到事情的高潮和善终之时。我们在事情开始阶段对事情进行引导并随意支配它们,然而在此之后,事情一起动便是它们在引导我们,带动我们,我们便只好跟着事情走了。
但这并不说明靠这个主意我已摆脱了所有的困难,也不意味我常常毫不费劲便能控制我的狂热。狂热并不一定总能随情况的分寸而受到抑制,而且狂热初起时往往十分激烈过火。尽管如此,从狂热中仍可以得到积蓄,仍可以获得成果,不过那些因名誉未得改善便对善行的任何成果都不满意的人们又当别论。事实上,这类成果只和每个人自己有关。你感到更满意了,又不一定更受尊重;如你在进入活动之前便有所改进,就会有出成果的希望。不过,不光在这方面,在人生的其他一切职责中,追求荣誉的人所走的道路同注重秩序和理性的人所走的道路都是迥然不同的。
我发现有些人一开始参加竞赛时又冒失又狂热,但在竞跑中途速度却馒了下来。正如普鲁塔克所说,有些人由于羞怯的严重缺陷既懦弱又容易答应别人提出的一切要求,这种人事后容易食言并自我否定所答应之事。无独有偶,谁轻易与人争吵也极易退出争吵。同样一件困难之事既可能让我望而却步,又可能在我激动和感到震怒时唆使我去干。这种行为方式很不好;一旦准备好了,就得干到底或为此送命,“着手干时疲疲沓沓、但接下去就该风风火火干。”比亚斯说从不谨慎可以降低到无勇气,后者更令人难以容忍。
当今诉讼的和议多数是不光彩的,骗人的。大家只求挽回自己的面子,却背弃并否定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人们在粉饰事实真相;谁都明白自己如何会那样说,那样说的道理何在,旁听者也明白,我们的朋友也不例外,而我们却曾希望让朋友意识到我们的优势。否定自己的思想,从虚假中寻找挡箭牌以求达成和议,这是在牺牲自己坦率的品质和勇敢的名声。为了掩盖我们否认事实的行为,我们便自己否定自己。没有必要看你的言论或行动是否可能得到不同的解释,你今后应当坚持的是你个人真实而诚恳的解释,无论为此会付出什么代价。别人是对你的德操和良心说话,这些方面是不需要戴假面具的。让我们把那些卑劣手段和权宜之计留给法院诡辩吧。我见人们天天道歉谢罪以洗刷自己鲁莽的过失,我认为此类道歉和谢罪似乎比鲁莽本身更令人厌恶。宁可再一次触怒对手也不要向对手賠礼道歉从而自我冒犯。你顶撞了他,让他怒不可遏,而恢复冷静和理智后你又去安抚他,讨好他,这一来你进了一步却退了两步。我认为一位绅士推翮前言可耻,而当他推拥前言是被权威所迫而为时,他说的话就比什么话都恶劣了。因为对他来说固执比怯慊更易得到宽恕。
狂热易于避免却难于节制。“自杀比自我克制容易。”谁作不到斯多葛式的高贵的镇定,愿他逃进我这百姓式的迟钝的怀抱中来吧。别人从德操出发做的事,我习惯于从气质出发去做。中间区容纳风暴;两极端,即哲人和乡巴佬,则竞相争取安宁和幸福。
谁了解亊情起因谁蔑视恐惧之情,谁傲视无情命运谁不听贪婪冥河的闹声谁就能额手称庆,与认识乡间诸神者同样幸运:畜牧神、水译仙女和森林之神。
—维吉尔
万事万物中广诞生”是柔弱稚嫩的。但对初始之事却必须倍加注意,因为小危险发现不了,大危险补救不了。在我怀抱雄心壮志时,即使遇到百万种挫折——而且挫折一夭比一天难于忍受——我对促使我怀抱壮志的天生癖性也从未感到难于克制:
我有理由
拒绝抬起远处能看见的头。
——贺拉斯
一切公开活动都受各式各样不明确的解释所制约,因为解释的人太多了。有人谈论我在市政府里的工作(我也欣然说上几句,并非因为此工作值得议论,而是为了显示我在此类事务中的习惯),说我从政疲疲沓沓有气无力,他们的说法与表面现象十分接近。我是在试图使我的心灵和思想保持平静。“向来天性宁静,如今年岁使然更加如此。”如果说有时我的心灵和思想恣意让某些尖锐激烈的慼想左右,事实上那并非我的本意。不过不应该从我天生的缺乏生气得出证据说那是无能为力(因为缺少关注和缺少见识是两回事〉,也不应该说我对百姓不那么忘恩负义了,因为这里
的百姓曾尽力而为,利用一切可能的过激的办法赏賜我,无论在了解我之前或之后,而且再次给我差事时比初次给我差事时为我做得更多。我愿他们尽可能万事如意,当然,如果情况允许,我会不惜一切为他们效力。我当时为了他们而被说动,有如今日我为我自己之所为,那是优秀的人民,尚武,勇敢,但又能作到服从和守纪律;如果善于引导他们,他们是可以派很好用场的。他们在议论我的职务时也说我政绩平平,未留下可记载之事。这很不错:我被指责无所事事之时,恰逄几乎所有人都被证实干事过多之曰。
我的任性驱使我干起事来总是风风火火急不可耐,然而走极端正是坚韧不拔之大敌。谁愿意按我个人的方式使用我,就请他把需要魄力和独断的事务托付给我。魄力和独断性使行为直截了当,快刀斩乱麻,而且带有风险性;干这样的事我可以有所作为。如果事情是长期的,既繁琐又费力,而且是人为的,不正派的,最好去找别人。
并非所有重要差事都很困难。如当时确有必要,我是作好思想准备要进一步艰苦奋斗的。因为我有能力做得更多,也有能力做我并不喜欢的事。据我所知,我并没有对职责恰如其分要求于我的活动不闻不问。我容易疏忽的是野心搀杂于职责并借职责之名掩盖野心的活动。此类活动往往为悦人耳目,为投人所好,其结果并非事情本身而实为假象。听不见声音便以为大家都在酣睡。我的性情和咋咋呼呼的性情格格不入。我可以有效制止混乱而自己心情毫不纷乱,也可以惩罚杂乱无章而心情不变,我又何须生气动怒?我可以假借生气动怒以掩饰自己。我的性格特征是从不咄咄通人,淡溴有余而热切不足。我从不指责嗶位官员消极怠工,只要他手下之人与他一祥消极怠工;法律因而处于闲置状态。至于我,我盛赞不为人注意的、低调的、不声不响的生活,“不卑,不贱,也不骄。
命运就如此要求于我。我出生于默默无闻平平静静的家庭,那是一个长期以来格外注重正派家风的家庭。
当今人们变得如此浮躁如此爱出风头,连善良、稳重、平等、恒心以及清静无为、甘于寂寞之类的品德都不复存在了。粗粮之物比比皆是,平滑之物却连換也难以摸到;疾病流行,健康者寥寥无几或不见踪影,与人为善之事寥若晨星,相比之下,与人为恶之事却随处可见。把议会可以办到的事拖到现场去办,将头天夜里可以作好的事推到今天中午,朋友可以干得同样出色的事巴不得自己去干,此类行为皆为名为利而非为善,正如希腊一些外科医生利用他们的医术在木板搭成的台上为病人作手术,使过路人拾眼便能看见,以此开展业务招揽更多的顾客。他们认为再好的处理办法也只有靠吹喇叭才能为人所理解。
小手工业者不会犯“野心”的错误,野心勃勃的人所作的努力也与我们的努力毫不相干。有人对青年亚历山大:“您的父亲给您留下了强大的统治领域,富庶而又热爱和乎小伙子羡慕他父亲取得的胜利和他治理国家的公正,但他并不愿舒舒服服与世无争地享受那世界帝国。柏拉图著述里的阿尔西巴德宁愿在年轻、漂亮、富有、高贵、极有学识的情况下死亡也不愿在风华正茂之时裹足不前,在如此能干。信的人身上’这种病症也许可以得到原宥,心灵渺小、平猜、低能的人自我陶醉时,以为自己无论正确与杏反正判了一个案子或保持了城门门卫的秩序,于是便企囝扩大自己的名声,这种人越想昂起头来便越露出自己的臀部。作这点微不足道的好事既无分量也无生命力,一到人的嘴边就烟消云散了,而且只能从一条街传到另一条街。去同你的儿子和仆役大谈特谈你那些好事吧,正如那位古人,在他夸耀自己时身边没有别的听众,伹他又意识到听众的重要性,于是便豁出去对他的贴身女仆大声说:“哦,蓓萤特,你的男主人多文雅多精明干练呀广万不得已时你就自己说给自己听吧!正如我认识的一位参议员,他在聚精会神蠢而又蠢地念了一大堆章节之后从参议会抽身去厅里的小便处,只听他一路上认真地嘟嘩哝哝:“主啊,荣耀别归于我们,别归于我们,要归在你的名下。”再者,如果是他掏腰包,他是不会这么说的。
声畨不会如此贱价出卖,难能可贵的表率行为名声在外,那是容不得数不尽的微小举动来凑数的。你让人草草修缮一堵墙壁或掏掏阳沟,只要你高兴,大理石尽可以抬高你的头衔,但有理性的人不是大理石。如果善行并非困难童重令人费解,这样的善行就不一定都能引起反响。依斯多葛派中人之见,有些善行甚至不应得到起码的重视,斯多葛派分子也不希望人们对那位出于节欲而摆脱一位有眼屎的老妇的人稍感满意。了解阿非利加美德的人都不会接受潘诺修斯颂扬他谢绝馈赠的话,因为那样的荣誉并非他所专有,而是他所处的世纪人所共有的,享福应同自己的福分协调一致*我们就别心比天高巧取豪夺了。享自己的禰更为自然,而且享乐的层次越低越牢寒.即使不涉及良心问题,我们起码可以从野心出发拒绝野心。让我们蔑视沽名钓誉,此举之低下卑微足以使我们向各式各样的人乞讨!“市场上能买到的荣光是什么样的荣光?”那是以下流手段并不顾价钱如
何低贱而收买的荣光,如此获得荣誉正是破坏名誉。应学会对荣华别贪多嚼不烂,只有认为老实有益的行为出色而珍责的人才该为此类行为而自豪;他们希望行为的价值与他们付出的代价名副其实。良好效果越叫得响,越冲淡我对良好的肯定:我怀疑良效之目的为叫得响更胜于良好本身;良效一经炫耀便有一半被出卖了。凡由行动者漫不经心不声不响逬行的有益活动,以及由某个老实人后来认定为有益并将其从无声无臭处推出,使其靠自己增光添彩的活动都更具魅力。“至于我,我认为没有卖弄也没有让百姓亲眼看见而进行的搴更值得赞杨/’天下最荣耀的人作如是说。
我只须将效果微小旦并不显著的事坚持做下去。革新当然辉煌,但在我们备受折磨而且不得不一味抵抗新事物的今天,革新受到禁止。“不千”往往与“干”同等勇敢,但“不干”没有“干”显耀;在这方面我价值甚微却几乎与一切等值,总之,在此次出任问题上,时机符合我的气质,为此我十分感谢他们。难道有谁为了看到医生有活干便希望自己生病?对那些唯愿我们受瘟疫之苦以实践自己医术的医生难道不应加以鞭笞?我倒从未有过此种并不公正但却相当普遍的心性:即希望这个城市公事混乱弊病百出以抬商我政府管理的身价,使其更受敬重。我真心实意为处理市政事务的方便和简易而尽力。谁对与我的行为同步的秩序以及温和而无声的宁狰不感到满意,他起码不能剥夺我的好运賦予我的这些特点6我生就如此;我愿意既幸福同时又很审慎,既把我的成绩归功于上帝的恩惠,同时又归功于我参与的活动.我曾雄辩地宣布我在管理公众事务中的缺点。比缺点更糟的是:我并不讨厌这种缺点,而且考虑到我给自己规划的生活方式,我并不想设法纠正这种缺点。在参与活动时我对自己也并不满意,不过我大体上实现了我对自己
许下的愿,并且大大超过了我向别人许下的愿:因为我乐意使我允诺别人的东西少于我能办到的和我愿意办到的。我深信如此行事既没有触犯谁也没有留下仇恨。至于留下惋惜和对我的希望,我至少明白我并没有十分奢望如此*
我,为什么我信赖这惊人的静谧?为什么我忽视安详的海面平狰的波涛可能隐藏着什么东西?
——维吉尔
第十一章
论跛子
两三年前.在法国一年缩短了十天。那次改革该引出多少变动〗真是惊天又动地。然而一切仍原封不动:我的邻人仍然在他们一向认定的准确时间进行播种、收获,仍然在适当时机做买卖,仍然相信一些日子吉利另一些日子不吉利。我们在习惯上既没有出什么差错,也不见有什么改善反正事事处处都显得没有把握,人们的认识既粗浅又模糊、迟钝。有人说,照下面这样规定实行起来可能更为方便:按奥古斯丁的作法,在一些年份取消闰年那一天,闰年那一天本来就是引起麻烦和混乱的日子。取消闰年可以一直到正好还清正常年份所欠的日子(这次纠正连这一点也没有作到,我们仍然拖欠了几天K在将来也可以用同样的办法把欠的日子补回来,可以安排在某些年份的周期之后,让这个非常的日子仍得以取消,因此今后我们的误算就不会超过二十四小时。我们只能以年来计算时间,多少世纪以来全世界都是如此运算的!因此,这是一个我们还未能终止的衡量尺度,而这个尺度也使我们天天考虑别的国家计算时同会采取什么样不同的形式,那些形式的用途又如何。有人这么说,天体变老时是否在逐渐缩小,从而使我们几小时,
甚至几天几月都处在不确定的状态?普鲁塔克说,还在他的年代占星术就未能界定月亮的运行,此为何意?对过去的事作翔实记载的确给我们带來了方便。
我此刻正在胡思乱想(我经常如此),我在想,人类的理性是怎样一种不受约束不明确的工具!我通常看见人们对别人提出的事情都乐意刨根问底追翔原委,却不甚乐意研究事情的真相;他们把事情本身搁置一边,却把时间消磨于探索事物的起因。滑稽的健谈者。了解事情的原由不能由我们而只能由操纵事情的人进行,因为我们只承受那些事,我们出于天性也可以充分利用那些事,但不能深入到事情的根源和实质,,了解酒的基本性能的人并不比我们更喜欢酒。恰恰相反〗在处事之道里搀杂自以为是时,身心都会终止自己处事的正确性而且使正确性变质。决定、了解和给予都屑于管理者,统治者;下属、从属者、初出茅庐者只能享有、接受。再谈谈我们的习惯。人们忽略事实,却留心考察后果。他们通常以这样的方式开始广这是怎么回事?"也许应当说:“有这回事吗?”我们的推理能够丰富一百个别的世界,并追溯出那些世界的起源和结构。推理不需要物质基础;你就任推理随意驰聘吧:它能建筑在空处也能建筑在实处,可以靠虚幻建造,也可以靠物质建造。
能给轻烟以重量。
——佩尔斯
我认为几乎处处都应:“没有这回事。”我可以经常这样回答,但我不敢,因为他们嚷嚷说,这是智力低下和愚昧造成的失败。于是
我往往得充当喜剧演员以对付一些无聊的、我根本不相信的问题和无稽之谈。加之事实上要干脆否定某个实际建议又有生硬和咄咄逼人之嫌。尤其对那些很难说服人的事,很少人敢不肯定自己亲眼见过,很少人敢不引出一些证据供官方解决我们的矛盾。出于这种习惯,我们便知道千百种从不存在的事情的依据和原由。世界便在千百个问题上发生冲突,而这些问题的赞成者和反对者都是虚假的。“真难分,因此贤人不应去灾祸丛生之地冒险。”
真理和谎言面目相同,其穿戴、爱好、举止亦别无二致,我们对之亦不分轩轾.我认为我们不仅不勤于防止自已作弊,而且千方百计鼓励自己上钩。我们愿意被虚妄弄乱思想,因为虚妄符合我们的本质。
我见过许多当代奇迹如何产生。尽管那些奇迹一露头就被压了下去,我们仍可以预见,它们如能生存下去,会采取什么样的方式生存。因为只要抓住线头就能随意放线。从无到最微小事物的距离大于从最微小事物到最庞大事物的距离。首批奇迹富于原始状态的特异性,他们的故事一经散布开来,便会从人们的反对中意识到让人信眼的困难之所在,于是便以某些伪品堵塞此所在之处。除此之外,我们“靠人类天生有意夸大谣言的本性”又顺理成章地把别人借给我们的东西归还给别人,不加高额利息,也不加产品的增益,个别的错误首先造成公众的错误,在此之后,公众的错误又造成个别的错误。事情就如此营造起来,充实着,构筑着,传递着,结果,最远的见证人比最近的见证人更了解情况;最后得到消息的人比最早得到消息的人更信以为真。这种进展是自然的,因为谁相信了什么,便认为让别人也相信乃是一种善举,而且为此从
不怕杜撰虚构添技加叶。其程度视他传播神话的需要而定,并以此弥补别人的抵制以及他认为别人构思当中的缺陷。
我本人撒谎时则格外清醒,而且从不担心自己说的话是否有信誉有权威。不过我发觉在我说话时,或出于兴奋,或由于别人抵制,或由于叙述本身的热烈,我总以声音、动作、气势和语言的力量,并以引伸和发挥来夸大和增强我的主题,其间也不乏对原有真实性的兴趣。然而我这祥做是有条件的:对第一个把我引回原題并要求我讲出直接而不加修饰的真相的人,我会骤然放弃我前面的努力,而把他要求的真相告诉他,不过分,不夸张,不添油加醋。大声说话,言辞激烈(我通常爱如此)往往会走向修辞的夸张。
通常,人在任何情况下也不如在为自己的主张开辟道路时精神集中。普通办法不奏效之处,我们便辅以命令、强制、铁和火。走到这一步是不幸的:在癱人数量大大超过智者的群体中,真理的最佳试金石竞是大批的信徒。“仿佛没有什么比缺乏判断力更普通的事似的。”“对苷慧来说,大批輋人竟是了不起的权威。”概栝自己的判断以反对普遍的见解困难重重。从问题本身出发,最初被说服的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f从他们开始,便可凭数量的权威和证据的年代久远推而广之,直到机灵人。至于我,一旦我不相信其一,便不会相信其一百零一,我并不以年代来判断主张。
前不久,我们一位因痛风而失去了优雅自然风度和活泼随和性格的王子听了关于一位教士的神奇活动的报告。报告说,那位教士通过言语和手势治愈了各种病症。王子完全信以为真了,他经过长途跋涉找到了那位教士,他的悟性使他征服了自己的腿并让他的腿麻木了几个小时,从而使多年不会为他效力的双腿又为他服务了如果碰运气能积累五六起这样的偶然事件,奇迹就能变成自
然。此后,大家发现这类工程的创造者是那样纯朴那样与诡计无缘,于是判定他不该受任何惩罚,今后人们会照这祥处理大多数类似事件,而且会去他们的老窝承认他们之所为。“我们赞赏靠遍远距离人的事。”因此我们的视力往往只能远远地再现奇异的景观,景观一近便消散了。“从来就名不副实/’
毫无意义的开始和毫无价值的原因往往产生十分突出的印象,这是奇迹。这一点本身就妨碍人们对印象作深入了解。因为印象分量一重,名气一大,大家就抓不住真实的印象了;真实的印象分量太小,总躲过我们的视线。事实上,这样的探索要求一位十分谨慎、认真、洞察入微的调研者,这样的调研者必须泰然自若而不忧心忡忡。直到此刻,那些奇迹和特异事件都在我面前隐蔽起来。在这个世界我没有见过比我自己更明确的魇怪和奇迹。习惯和时间会使人顺应一切奇特的事物,但我越自我烦扰,越认识自己,我的畸形便越使我吃惊,我自己也越不理解自己。
促进和制造那类事件的主要权利屑于命运。前天我经过一个村庄,离我家两里尔远。我发现当地还在为刚失灵的一个奇迹激动不已,邻村也玻这个奇迹捉弄了好几个月,而且邻近的省份也开始为此沸腾起来了5人们成群结队往这个村子跑,各种身份的人都有。一天夜里,当地一个青年在自己家里装鬼叫闹着玩,他当时一心想着开玩笑,并没有考虑别的细节。这恶作剧比他希望的效果稍好些。为了使他的闹剧扩大范围*他找了一个村姑当合伙人,那村姑倒一点不呆也不笨;后来发展成三人,同样的年龄,同样机灵。于是,他们把家庭布道变成了公开布道,自己藏在教堂的祭坛下边,只在夜间说话,同时禁止一切光亮。最初说的话大都宣扬世界的改变和最后审判日的威胁(因为这个主题的权威性和人们对它的敬
畏易于掩护欺诈行为),后来发展为一些幻象和动作,又蠢又滑箝,比少儿游戏还拙劣。如果命运愿意对其稍施恩典,不知那街头杂耍会发展到何种地步?目前那几个可怜虫正在蹲监狱,他们自然会承受对普遍蠢行的惩罚,不知某位法官是否会在他们身上报自己那份蠢行的仇。在这件业已揭露的蠢事里大家算擦亮了眼睛,但对别的类似性质的超越我们认识能力的许多事情,我却主张我们坚持自己的判断,即又摒弃又接受。
人世间许多恶习,或说得更大胆些,世上所有恶习都产生于有人教我们害怕对自己的无知习以为常;产生于我们必须接受我们驳不倒的一切。我们总以格言和决议的方式谈论所有的事。在罗马,诉讼程序要求证人陈述亲眼看见的事和法官以他最可靠的学识下令执行的事都以这样的形式拟文:“我认为”。有人把似乎确实的事对我说成是可靠无疑的事时,他是在让我憎恨那似乎确实的事。我喜欢"F面这些可以减弱并缓和我们提议中的轻率性的字眼广也许,在某种情况下,某些,据说,我想,类似的”。如果由我来训练儿童,我会教他们以调查的方式而不以解决问题的方式回答问题:“该说什么呢?我不曾听说,可能有这事,真的吗?”但愿他们在六十岁都能保持学员的行为方式,而不要像他们现在那样十岁就扮湏博士的角色。淮想治愈无知就必须公开承认无知。惊异是一切哲学产生的基础,探索是进步的基础,无知是止境的基础d但事实上,有些无知既强有力又极富内涵,在体面和勇气方面并不亚于学识。理解无知所需的学识并不少于理解学识所需的学识。
童年时我见过一桩官司,那是图鲁兹法院的推事科拉斯发表的有关两个男人互相替代的奇案的文章谈到的。我还记得(别的事倒想不起来了)当时科拉斯把被判有罪的人的假冒行为描绘得
那样不可思议,那样超乎我们的理解力,也超出这位法官的理解力,所以我认为判他绞刑的判决书是非常鲁莽的。我们应当接受宣称“法院对此莫明其妙”之类的判决形式,这祥说比古雅典刑庭法官们说得更灵活更坦率,那些刑庭法官在为某件无法弄清的案子而恼火时,便命令有关各方一百年之后再来打官司。
与我家毗邻的女巫们听信所有前来为她们画梦的多事者的意见而甘冒生命危险。必须换脑筋才能适应圣言提供的此类事情的例子。(十分可信而又无从驳斥的例子),并使其与当代事件相结合(因为我们不明白当代这些事件的起因和原由>。也许应该由这唯一的强有力的证人对我们:“这人的确有,还有那女的,另外那位可没有广应该相信上帝,这确有道理;但不能相信我们当中某个人,此人对他自己的话都会感到吃惊(如果他神志清醒,他必然感到吃惊),或因他利用上帝之言说别人说过的事情,或因他利用上帝之言反对了他自己。
我很迟钝,我较为注重大量和似乎确实的事,这样可以避免古人责难广人更相信不明白之事z“人天生渴a相倌奥秘。’’我知道有人为此而怒不可遏,也有人禁止我表示怀疑,否则我可能遭到恶骂。真是说服人的全新方式】谢天谢地,我个人相信与否并不取决于别人的拳头。让他们去申斥指控他们的主张名不副实的人,我只指控他们的主张过分大胆并引起纷争,我同时也谴责与他
们对立的人的断言,在这方面我站在他们一边,但我不像他们那样专横。“介绍其似真而别肯定其真广谁说话靠虚张声势发号施令便显示其讲话论据不足,缺乏说服力。在学究式的口头争论中,尽管他们看上去和对手无异,在得出的实际结论上对手却大占上风。要杀人就应杀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我们的生活过分现实过分实际,所以不能保障这类超常的神怪的偶发之事。至于劣质药品和毒药,我根本不予考虑:那是杀人凶手,而且是最恶劣的凶手。不过,即使是这类情况,也有人说不该只强调那些家伙自己的忏悔,因为人们有时看见他们自诉杀死了的人仍然健在。
对另一些胡编乱造的指控,我自然会说,一个人无论是否受薄重,只要相信他是人这一面就够了。对他自己都不理解的特异功能的一面,只要某种超常的赞许力量授权他干,他就应当得到信任。这种由上帝高兴陚予我们某些见证人的特权不应受到贬低,也不应轻易传给别人。成千上万这类讲话让我耳朵都听腻了:“有三个人某天在东边见到过他;有三个人第二天在西边见到过他,在某个钟点,某个地方,穿着如何广当然,我如这么说,连我自己也不会相信。两个人撒谎说某人用十二个钟头像风一般从东边走到西边比我自个儿这么说合乎情理得多,也更像是真的,说我们的理解力随我们不正常的头脑转来转去,比说我们当中某个人被外来的精灵带着骑在扫帚上顒烟囱管道飞得无影无琮也更合乎情理。我们别去寻找外界不熟悉的幻象,我们自己就在不断为家庭和个人的幻象心神不宁。我认为人们不相信奇迹似乎是可以原谅的,这起码同以并不神奇的办法转移核实工作的视线或回避核实工作一样可
以原谅,我赞同圣奥古斯丁的意见,对难于证实而人们又相信r危险程度的事最好倾向于怀疑而别倾向于肯定。
几年前我路过一位当权亲王的领地,那位君主出于对我的恩宠也为了打消我的怀疑,让我在一个特定的地方同他一起看了十到十二个这类性质的囚犯,其中一个是老妇人,这老妪之丑陋之畸形真称得上是地道的巫婆。长期以来她一直是名声在外的行当中人。我看了证物也听了她不受拘束的忏悔,却并不知道在那老可怜虫身上有什么鬼的踪迹。于是我尽兴询问他们,同他们谈话,并尽我可能给他们以最合理的关切;因为我是一个不让先入之见左右判断的人。总之,凭良心讲,我宁可给他们开铁筷子草的药方而不开毒芹广与其说类似罪行不如说类似疯狂的案件。”对这类病症司法机关有它特有的矫正办法。
至于正派人对我提出的那些反对意见和论据(有来自本地的,往往是来自外地的),我从未感到它们束缚我的手脚,也不认为它们的结论与更可能解决问题的答案水火不容。从经验和事实基础上提出的证据和理由,我还没有彻底解决,这是千真万确的;因此那些证据和理由还没有终结:我倒经常在解决它们,有如亚历山大解决难题。总之,把人活活烧死,那是在让猜測付出高昂代价。人们曾谈到各式各样的例于,普雷斯坦修斯还谈到过他的父亲,说他昏昏欲睡,汀盹时比正式睡觉睡得还沉。他梦见自己是一匹牡马,正给一些士兵当驮重的牲畜。而他梦见的事正是他在干的事,如果巫师能想得这样实在,如果他们的冥想有时可以真真假假,我
仍然不认为我们的意愿应当掌握在司法机关手里。
我说的一切都是一个既非法官亦非国王顾问的人说的话,我从不认为自己够得上作这类人。作为普通人,我生来便注定必须服从公众的道理,那些道理既表现在公众的言也表现在公众的行上。谁利用我的沉思录去损害他村子里最贫乏的律法,或主张,或习俗,他就严重伤害丁自己,也严重伤害了我。因为我并不保证我讲过的东西十分可靠,而只说那是当时我脑子里闪过的思想,混乱的、不确定的思想。我谈什么都采取闲聊的方式,从不以发表意见的方式作任何讲话,“我不像那些人羞于承认自己‘不知则不知’我不会冒昧说我是否有权被相信,我在回答抱怨我的谏诤过分尖锐激烈的大人物时亦复如是6“我感到您思想上对一方面已有所准备而且全神贯注,我以力所能及的关心向您建议另一方面,以便弄清楚您的判断而不是束缚您的判断,上帝支持您的心愿而旦会向您提供选择的机会。”我并没有傲馒到希望用我的见解去引导那么重要的事,我的运气并没有对我的见解加以训练,使其能得出如此强有力如此高超的结论。不错,我不仅有大量的性格特点,而且有足够的见解,如果我有儿子,我那些见解必然使他感到厌烦。怎么?因为最真实的意见不一定使人感到最舒服,何况意见的提法不合标准!
说得合适不合适都无关紧要,在意大利,有一条人所共知的谚语说,谁没有同跛女人睡过觉,就不了解维纳斯无懈可击的美妙,偶然性或某个恃别的事故在很久以前就把这句话放到百姓的口中了,说男人也说女人。希腊神话中女战神们的王后回答邀她做爱的斯基泰人夠兑广癘男人干这事干得最好。”在那个女人共和国,为
了避免男人统治,她们把男人从小弄成残疾,砍断他们的手臂、腿和其他肢体,因为这些肢体使男人优越于她们。她们只在这方面使用男人,并不超过我们使用她们的范围。我也许应当说,跛女人扭腰的动作会给做爱带来某种全新的快感,并给初次与她做爱的人一丝甜蜜。不过我适才得知,连古代哲学都对此起过决定作用;哲人说,瘸女人因小腿和大腿残缺而接受不了它们应当吸取的养料,所以大腿之上的生殖器官就更饱满,更肥实,更强壮。或曰,残缺妨碍锻炼,有缺陷的人付出自身的体力较少,便可全力以赴干维纳斯的游戏,这个理由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希腊人诋毁纺织女,说她们比别的女人做爱更急迫:因为她们干的是坐着的行当,没有大事锻炼身体。我们何不加以对照进行推理?关于纺织女我在此也可以说上几句:她们坐着干活引起的扭动会剌激她们,撩拨她们,有如贵妇人剌激她们的阴道口使其抖动a
上述例子岂非有利于我最初说过的话,推理往往先于结果,推理的裁决轜度是那样无边无际,它可以在虚无本身和不存在的基础上进行并作出判断。除了给各种各样的梦任意编造论据,我们的想象力同样易于透过毫无意义的表面现象接受虚假的印象,从前,单凭古人和公众运用那句谚语的权威性,我曾让人相信,一个女人因身子长得不笔挺使我得到更多的快乐,而且以此作为她娴雅的验方6
托尔卡托。塔索在对比法国和意大利时艚说他注意到我们的腿比意大利贵族的腿细长,他将原因归之于我们经常进行骑马活动;苏埃托尼乌斯从这个原因恰恰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他反
过来说,日尔曼尼库斯连续进行骑马锻炼却把腿练粗了。没有什么东西比我们的理解力更不稳更灵活了:那是特拉墨涅斯的鞋子,对谁的脚都合适。他的鞋是两面的,而且两面截然相反,用的材料也是两面的,截然相反的。“给我一德拉克马钱,”一个犬儒主义哲学家对安提戈努斯说,“这不是国王该送的礼物/’安提戈努斯答道。a那就给我才华。”“这礼物是不该给犬儒主义者的。”
或炎热扩大了更多暗口和通道,
使汁夜流进秋苗;
或炎热使土壤变硬,
使它张开的血脉缩紧,
以避开细雨、烈日和北风刺骨的寒冷。
——維吉尔
“凡事皆有其反面,”这说明古时克里托马楚为什么说卡内阿德斯了非凡的力气才征得人们同意他发表意见和大胆判断。依我看,卡内阿德斯那十分旺盛的思考能力最早起因于一些以求知
为业的人过分厚颜无耻过分傲馒。有人把伊索同另外两个奴隶放在一起出卖。买主在了解第一个奴隶时,问他会干什么,此人为了抬高身价,回答时说得天花乱坠,竟声称自己无所不知;第二个吹嘘自己与第一个同样能干或更胜一筹。轮到伊索时,买主也问他会干什么,“什么也不会,”伊索回答:“因为那两位什么都抢先干了:他们什么都会。”因此,在学校的哲学课上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些认为人的智力无所不能的人,其自负促使别的人出于恼恨和好胜心而认为人的智慧一无听能。后者把无知推向极端,前者将学识推向极端。其目的是让人无从否认,人在任何地方都没有节制,只有必要性能使其止步,或止步缘于无力走得更远。
第十二章
论相貌
我们的主张几乎全部有赖于自己的威望和信誉而被采纳。这没有坏处;在如此脆弱的悝纪,我们选择不善只能怪我们自己。我们之所以赞同苏格拉底的朋友们给我们留下的苏格拉底的历次演讲.只因我们尊重公众对他的赞誉,而绝非我们对他的讲话有何了解;因为苏格拉底并非为适用于我们而作演讲。倘若此时此刻出现了类似的事,赞赏其讲演者当寥寥无几。
我们只看到讲演的典雅之处显得生硬、浮夸、做作。而讲演里.淹没在天真纯扑之中的典雅之处则很容易被我们粗枝大叶的眼光忽略过去。那种典雅蕴含着难以觉察的柔美,眼光必须清晰而纯净才能发现其中的隐秘之光。照我们看,那岂非与愚蠢如出-辙的幼稚,岂非应受责难的品质?苏格拉底的心灵是按自然而普通的运动轨迹活动的,农人如何说啦,妇女如何说啦,他嘴上向来只挂着马车夫、细木工、补鞋匠和泥瓦工。都是从人们最普遍最熟悉的行为中归纳、类推出来的话,因而人人皆能理解。我们却永远不会从那样卑微的形式中挑选出闪耀在他奇妙观点中的那些高贵而光彩夺目的精华,因为我们认为凡教义不予青睐的一切观点都是平麻的,低下的;我们只注意爱炫耀喜夸张的富丽言辞。我们的社会是
靠卖弄建立起来的:人靠风鼓起来,又靠弹跳操纵,像球一样。苏格拉底从不枉自想得天花乱坠:他的目的在于为我们提供事实和训賊,使之真正适用于我们的生活,
保持分寸,注意界线,顺应自然……
——卢卡努
他(指小加图)也永远独一无二同时又与苏格拉底类似,他不靠冲动而靠自己的气质飞升到力量的最高点,或,说得更确切些,他不提升什么,却强压下自己的力量,自己经受的艰辛和困苦,使它们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因为在小加图身上可以清楚看到,他的气度远远超越一般人的气度;从他一生的丰功伟绩和他的去世中可以感到他始终骑在自己伟岸的骏马上。这一位(指苏格拉底)却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他以寻常的方式从容不迫地探讨最有用的演讲,无论在面对死亡的时刻,还是在人类生活所能遇到的最艰难的逆境中,他都注意自己的为人。
确有这种情况:最值得作为典范向世人介绍的人往往是我们最熟悉的人。历史上两位最睿智的人使苏格拉底光彩熠熠:我们拥有的这两位苏格拉底的见证人对老师的忠诚和他们自身的干练是令人赞叹的。
能理顺一个带孩子气的人纯粹的空想实在了不起,因此,不必篡改或延伸,他的空想也能在我们心灵上产生最出色的效果。他并不把心灵描绘得崇髙,丰富,却只表现心灵的健全,而此种健全又
确实是十分轻松明快的健康状态。通过对平凡的动机和本性的描述,通过寻常而普通的想象,他不须激动,不须生气就能树立起不仅最规范,而且是历史上最高尚最强有力的信念、行为和道德。是他把在天上浪费时间的人类智惫从天上带回来还给人类,那才是他最正义最艰辛也最有益的工作之所在。看看他在法官面前怎样辩护,看看他以什么理由启发自己鼓起勇气面对战争的危险,他以什么样的论据增强自己的韧性以抵抗诽谤、暴虐、死亡,以对付他妻子的赌气!他不借助任何手段,也不依赖什么学识;最单纯的人能从他身上认出自己的才能和力量;不可能后退,也不可能沉沦。他指出人类天性靠自身的力量能做到多少事情,这是他对人类的大贡献。
我们每个人都比自我想象的更为富有,然而别人却训练我们借助和企求别人的帮助:他们引导我们习惯使用别人而不使用自己。在任何方面人都不会仅仅满足自己的需要:有了快乐、财富,有了权力,他还想抓他抓不住的东西;他的贪婪是不可能得到节制的,我认为人对知识的好奇心也如此;人对知识永远贪多嚼不烂,他们喜欢猎取超过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把知识的用处延伸到与知识的内涵同等的程度。“孛识过多和所有东西过多一样,都使我们痛苦广塔西陀赞扬阿格里高拉的母亲控制她的儿子对知识过分急切的渴求,认为她做得很有道理。以坚定的眼猜观察人很有好处,人拥有大量别的財富,也拥有大量的虚荣心和个人天生的弱点,代价很高的弱点。
购买知识比购买别的东西——肉或饮料——更担风险。再说,我们可以把我们购得的东西带回家放在容器里,我们还可以检验
东西的价值,考虑什么时候吃,吃多少。而知识却不一样,我们一到地方便只能将知识往心里装,不能装在别的容器里:我们边买边吞,从市场出来时已经染上了疾病或已经得到了改进,有的知识不但不滋养我们,反而只能妨碍我们,增加我们的负担;还有些知识以治病的名义毒害我们。
我乐意在一些地方看见人们出于虔诚而许愿让自己无知,犹如有些人许愿让自己贞洁,贫穷,受苦.削弱我们爱读书的嗜好也是缩小.我们过度的欲望,同时也是让我们由衷拒绝由知识出面引诱我们的给人以快感的好意。只有让自己智力贫乏才算圃满的想法还了让自己贫穷的愿。想生活富裕并不需要知识。苏格拉底教导我们说,知识就在我们自身,他还教给我们如何在自己身上寻找知识,运用知识。我们自身超常的能力几乎全是无意义的,多余的,与它为我们服务相比,它不格外增加我们的负担不格外打扰我们就很不错了。“地养健全心灵并不需要文学广文学是我们头脑过分狂热的表现,是让人糊涂的不安分的工具。你聚精会神想想:你一定会在你自身找到抵御死亡的天然论据,真实的,最适合为你的需要服务的论据,说农人和全体居民不免一死的论据同样实用于哲学家。我在未曾阅读《图斯库卢姆城居民》之前,死亡难道会来得不那么轻松?我认为不会。当我处在我就是本义上的我那种状态时,我感到我的舌头变充实了,我心里毫无负担,完全处于纯天然的状态,而且勇气百倍足以对付百姓齐进军时发生的冲突。与其说书本给我教益,不如说书本促我锻炼。对吗?因此,知识在尝试让我们以新方法抵御天然麻烦时,与其说它以理性和敏锐性护:a我们,不如说它在我们思想上打上了它本身的伟大和重要性的烙印。那的确是敏锐,但它以敏锐启发我们往往是白费功夫。你们看看,作者,甚至较为严谨较为聪明的作者,他们围绕一个好主题传布了
多少内容浮泛的,而且细看起来毫无实质的论据。那只是些骗人的字面上的诡辩。不过,由于那些主题可能有益,我倒不想格外加以挑剔。在那些书箱里,此种现象比比皆是,有的通过假借,有的通过模仿。还必须稍作提防,别把仅为高超的东西称作力量;别把仅为锋利的东西称作牢靠,或把仅为美丽的东西称作善良:“品尝比喝更惬章。”悦人的东西不一定都能使人得到享受。“问题在于心炅而非头脑。”
看见塞涅卡作出努力准备抗拒死亡,看见他在木杆上费力顶住,艰苦卓绝,而旦挣扎如此之久,如果他在死去的当儿没有以英勇顽强保住自己的名誉,我对他名誉的信任真可能发生动摇。他的激动如此强烈,如此频繁,这说明他本身十分急躁,极易冲动。“伟人说话更平静更从容。不可能头脑一种色调而心炅另一种色调广必须承汄这点,尽管这有掼于他。也许这也说明他的对手在步步紧通。依我看,普鲁塔克的行为方式以他的桀骛不驯和无拘无束而显得更有魄力也更有说服力;我不难相信他内心的活动更为自信更有规律。他们当中,一位十分急矂,他会猛然刺激我们,使我们蓦地惊跳起来,这更触动心灵。另一位十分冷静,总给我们通报点什么,证实点什么,增强点什么,所以更触动智力。前一位强迫我们判断,后一位争取我们判断6
我也见过一些更受尊敬的读物,它们在描绘它们支持的反肉欲刺激的搏斗时把肉欲剌激表现得那样厉害,那样强有力而难以制服,使得我们这些渣滓感到既有必要欣赏肉欲诱惑力的奇异性和闻所未闻的力量,也有必要欣赏那些读物所作的抵抗。
我们为什么对知识所作的这些努力发火?让我们往下看看逍
布大地的可怜的人们吧;他们在劳作过后只顾低垂着头,既不知道亚里士多德、加图,对榜样、箴言之类的事也一无所知;而大自然每大正是从他们那里得出恒心和坚韧性的印象,比我在学校里留心研究的恒心和坚韧性更纯粹更直接。平时,我见他们当中多少人对贫穷表现出蔑视,多少人懕意赴死,多少人过死亡关既不惊恐也不悲伤!为我的花园翻地的人今天上午埋葬了他的父亲或他的儿子,那些人给疾病取的名字本身就减轻并缓和了疾病的严酷性:他们管肺痨病叫咳嗽,管痢疾叫腹泻,管胸膜炎叫感冒;他们把疾病说得越轻就越易忍受疾病。只有在病痛已使他们无法进行日常工作时,他们才认为病重了,他们卧床不起只为了等死。w朴素的可以理解的遒德一变成知识躭模糊而难以捉供了。"
我写这些的时间大约是在我国动乱引起的难以忍受的负担曰益加重的那几个月,动乱以它全部的重压向我袭来。一方面大敌临门,另方面是小偷——最坏的敌人广竞争不靠武器而靠邪恶。”而且我还同时遭受着军事行动带来的各种损失。
敌人在我左右令人胆寒,两面都使我危若累卵。
——臭维德
残酷的战争:别的战争在外部进行,而这场自己打自己的战争却由自己的毒液自我腐蚀自我衰败。这场战争的性质如此之邪恶,破坏力如此之巨大,所以它将与别的一切同归于尽。而战争双方又互相
疯狂撕咬和肢解。进行眼下这种战争往往是自我毁灭而不是因缺乏必需品或敌人的武力导致毁灭,任何纪律都与战争无缘。战争前来消除暴乱,却使暴乱烽火四起;战争意欲惩戒违抗行为却作了违抗行为的典范*战争被用以保卫法律,却自行叛乱以反对自己的法律,我们已走到了何等地步?连我们的医药都在传染疾病,
我们的病痛得到救护救护却使我们中毒
治疗使病情恶化,加剧。
——维吉尔
我们罪恶的疯狂混淆正义非正义,使我们背离了诸神正确的旨意。
在这类普遍的病症里,一开始还可以区别健康部位和有病部位,然而一旦疾病久拖不愈(如我们的病症),便会从头到脚莬延到全身,任何部位都不能幸免于腐烂因为没有什么空气能像“放纵”那样诱人贪婪地吮吸,那样自我蒦延和渗透。我们的各路军队只好靠外国的纽带联系并维持下去;人们已不善于将法国人组成一支常备的正规军。真是奇耻大辱1我们只有在外来的士兵身上看到纪律,至亍我们,我们一向我行我素,不按长官的意愿而按自己的意愿行事:长官对付内部事故多于对付外部事故。指挥官必须亦步亦趋,阿谀逢迎,屈从下厲,只有他该服从f其余的人都自由自
在,放荡不羁w我宁愿看见野心里包藏多少卑劣多少怯懦,宁愿看见野心勃勃的人为达目的而多么下贱多么奴颜婢膝;但我不乐意看到一些性格温厚有能力主持正义的人在每天管理和指挥那一片混乱的过程中堕落下去。长期痛苦产生习惯,习惯产生赞同和模仿。昔日也有众多生性邪恶的人,但却并未因此而败坏生性善良宽厚的人。因此,如果我们这样继续下去,一旦我们有幸重新恢复国家的健康,就很难找到可以托付国家健康的人。
至少别妨碍这年轻的英豪去救援一代危难的同胞。
——维吉尔
有一句古老的格言,即士兵怕长官超过怕敌人;还有一个令人赞叹的范例:一棵苹果树被圈进了罗马军营的围墉之内,第二天只见罗马军队挪了驻地,井将那株苹果树上味道鲜美的成熟苹果如数留给了苹果树的主人。那么这格言和范例如今都怎样了?我希望我们的年轻人别把时间花在不甚有用的旅行和不太受人尊敬的学艺上,而把时间一半用于观看由罗得岛的一位优秀舰长指挥的海战,另一半用于察看土耳其军队的纪律,因为土耳其军队的军纪与我们的军纪大相径庭而且优越于我们。此情况的根源在于:我们的军队在出征中变得越发放纵,而土耳其军队在出征中却越发克制,越有所畏惧。他们对小百姓的侵犯或扒窃如发生在和平时期
会受笞刑惩罚,而在战争时期则会掉头;拿一只鸡蛋不付钱,按事先规定要挨五十下棒打;偷别的任何东西,只要不是食品,无论多么不值钱,都会立即受到木桩刑处死或斩苜。我在阅读有史以来最残酷的征服者色里姆的生平时,看到在他征服了埃及之后,大马士革城周围那些花团锦簇精美绝伦的园林虽不像平时一般关闭着,他的士兵对之却秋毫无犯,我为此感到吃惊。
然而一个政府里存在的某种疾患是否应该以如此致命的药物进行治疗呢?法奥尼乌斯说,一个国家的统洽哪怕十分暴虐,这统治也不应被篡夺。柏拉图也如此,他也不同意以暴力医治一个处于安宁状态的国家的疾病,他也不能接受足以引起公民流血和破产的惩罚行动。这就确立了一个正派人在那种情况之下的义务,即听其自然,只须祈祷上帝伸出他超凡的手进行干预。桕拉图似乎对他的好友狄奥稍有不同的行事方式感到不满。
在这方面我曾是柏拉图主义者,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位柏拉图。如果说这个人物应当干脆被拒之于我们的群体之外,而他却以他诚实的良知获得了神宠,从而冲破了他那时代公众的蒙昧状态,并深入理解了厲于基督教的启蒙思想,我却认为让一位异教徒教育我们很不合适,不期盼上帝本身的没有我们协助的救援又是多么不虔诚的行为!我经常怀疑,在如此众多插手此类事务的人当中是否有理解力如此低下的人,我们曾慎重说服这种人相信,他是在以最大的歪曲进行改革,使他的灵魂得救的最明确的原因是我们因此而肯定下地狱,是他推翻政府,打倒行政官员和
取消法律(而上帝却要他对法律进行监护),是他胺解他的母亲并因此让他昔日的敌人得到甜头,是他使手足之情充满骨肉相残的仇恨,是他求助于恶魔和狂暴,认为如此行亊便可对圣经的祌圣的仁慈和公正有所帮助。野心、悭吝、残忍、复仇心从不满足其固有的凶猛,我们必须以正义和虔诚的光辉思想去引诱它们,激励它们。你能想象世上的事有比这更丑恶的嘴脸吗:恶毒言行不期然成为合法,并且乘官员吿假而披上德操的外衣?“没有比以天意掩盖罪行的迷信更具欺骗性的事柏拉图认为,极端的不公正在于把不公正之事看作公正。
那时百姓广泛遭受的岂止是当时的损失,
整个乡间是一片混乱,
-一维吉尔
还有未来的损失6活着的人不得不为此受罪,尚未出生者亦复如是。百姓既遭抢劫,当然也会轮到我遭抢劫,而且一直抢劫到未来,把人们准备长期生活的一切都一抢而光
不能夺走或辛走的一切他们便加以破坏和消灭,他们罪恶的队伍让无辜茅屋灰飞烟灭。
典雄德
械里不安全乡村遭劫难
克罗第安
除了这类汀击,我还遭受着别的打击。我遇到的是疾患减轻之后出现的麻烦。谁都可以折磨我;吉布林说我是盖尔夫,盖尔夫说我是吉布林;我认识的诗人中有一位就曾这么说,不过我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说的,我的家庭现状和邻里之间频繁的来往使我的生活呈现出一种面貌,而我的行动又使它显现出另一种面貌。倒没有因此而遭到有根有据的非难,因为无刺儿可挑:我从不背离法律,谁如进行过捜索,要有问题他早诙满载而归了。那都是些暗中流传的说不出口的怀疑,表面上从来看不出有错,无非是嫉妒或无能之辈制造的乱七八糟的大杂烩我通常爱帮助那些由命运之神散布的反对我旳不公正推测,我帮助的方式一向是避免进行自我辩护、辩解和说明。我认为,为良心进行辩护是使良心受到连累。“因为争论削弱明显的事实。”面对别人的指责,我不但不往后退缩,反而迎上前去,而且以嘲讽奚落式的坦白承认为那些指责添油加醋*仿佛人人看我都像我看自己一般清楚;否则就将其看作不屑回答之事,闭口不谈,不予理睬a将我此种态度视为狂妄自信的人,与将我的态度视为无法辩白者之怯懦的人几乎同样怨恨我。尤其是大人物,他们认为不驯服的错误乃是错中之错;他们粗暴对待一切自我认知的,不卑躬屈膝、不低声下气苦苦哀求的主持正义者。我经常碰撞这样的大柱。反正就我当时的遭遇而言,换一个野心勃
勃的人一定会上吊,悭吝的人也同样会上吊。我从不为获取而操心。
只要诸神有意
让我在有生之年活着为自己,愿我只拥有我目前拥有的,再少些也可以。
——贸拉斯
然而别人的不公正——或扒窃,或暴力——给我带来的损失,却几乎使我痫苦得像一个被悭吝病折磨的守财奴。这种冒犯本身比损失严重到无法估量的程度。
各式各样的苦恼成百上千依次向我袭来;和众人在一起我也许能更轻松地忍受那些苦恼。我已经在考虑,如我的晚年既不幸而又缺吃少穿,在我的朋友当中我能将这样的晚年托付给谁?我把眼睛往各处转来转去进行搜索,最后仍一无所获。要想从高处直落下来,下面接应的臂膀必须充满牢靠的、强有力而又有运气的爱心:这样的爱即使有,那也是极为罕见的。总之,我认识到,最可靠的办法是把我本人和我的需要全部托付给自己。万一我与命运的恩宠无缘,愿我更有力地祈求自己的恩宠以保护自己,愿我更依恋自己,更注意自己6无论何事人们都喜依赖外部的支持以免自己支持自己,然而对善于运用自我支持的人而言,唯自我支持是最可靠最有力的支持,人们对别处、对未来趋之若鹜,因为还没有人曾实现自我。我终于认识到这些玦陷都是有用的。
因为,首先,当理性不足以使坏门生醒悟时,就必须用鞭子抽打以示警告,犹如我们用火和楔子猛力将扭弯的木头强行整直。我
在很早以前就劝诫自己依靠自己并脱离外来的东西,但我仍然把眼睛老转到一边:别人的倾慕,大人物的一句好话,别人的好脸色都会引诱我。天知道如今此类玩意是否都已涨价,天知道那一切的含义究竟是什么!我如今还能听见(而且不皱眉头〉别人如何引诱我作买卖,而我的抵抗是那样软弱无力,仿佛我很愿意容忍他们说服我。对性格极不驯服的人必须施以棒打,而且必须一敲再敲,用木槌狠狠敲打,从而拴紧那艘脱开又裂口的大船,那艘自动滑脱的大船。
其次,此事可作为我的一次练习,好让我作好应付更坏之事的思想准备,因此,如命运的特殊照顾和我的生活习惯使我本来有望屑于最后一批彼风暴卷走的人,却在偶然间头一批被卷了进去。我就可以及早学会强制我的生活,对生活作出安排,使其适应新的情况。真正的自由在于能依靠自己对付一切,“最能干的人是依靠自己力量的人广
通常,在太平时期,人们作思想准备无非为应付适度的普通事故。然而在我ff]三十年来所处的一片混乱之中,所有法国人,无论个别而言,抑或笼统而言,每时每刻都眼见自己处在倾家荡产的边沿。他们必须使自己在内心更坚强更有魄力。感谢命运吧,它使我们生活在一个既非允精汀采,也非毫允生气,也非允所事事的世纪:这样的世纪如不靠别的途径闻名天下,必然以其重重灾难闻名于世。
我在史书上还不曾读到其他国家经历过如此的混乱,所以我目前不能更全面细想这场大混乱也不感遗憾6有时我却乐意带着好奇心去亲眼观察我们自己集体死亡的值得注意的情景,以及此种死亡的症状和形式。既然我无法推迟这大规模的死亡,我只好认命去现场观看并作调查。
因此,让我们尽量设法去察看(甚至不惜捕风捉影或借助无稽之谈)这人类命运的悲惨游戏的各种表现。
我们听人叙说那些事悄并非毫无怜悯之心,但我们乐意用那些值得怜悯的事件的稀罕之处来唤醒我们的痛苦。不挠便不痒。优秀历史学家像避开死水和死海一般避免平平静静的描述,以便重新回到叛乱和战争年代,他们明白我们在呼唤他们描写那样的年代,我怀疑我是否能老老实实承认我一生中失去的安宁和平静的代价何等低贱,我是在我们国家毁灭的过程中度过我的大半生的。我在国家遭受的各种事故中付出的忍耐力,其代价似乎分文不值,因为那些事故并没有直接侵害我。如果抱怨什么与我有关,我家内外保全下来的东西倒比被劓夺的东西多.我们时而逃脱这个灾祸,时而逃脱那个灾祸,这值得安慰;灾祸不停地窥视我们,却在我们周围肆虐。在公众利益方面也一样,我的爱心分布越广,爱心就越微弱,这的确与下面的话大同小异广我们只是在公众的灾害波及我们个人利益时才会感受到公众的灾害Z而且我们与生俱来的健康也能自动缓解我们可能感到的懊恼。这里说的是健康本身,而不是与继健康而来的疾病相比较的那种健康。我们并非从高处坠落下来。我认为透着尊严和秩序的腐败和掠夺最难忍受。在安全地带偷窃我们比在树林里偷窃我们更具侮辱性。那是互相竞争的肢体个别坏死之后的共同接缝处,大多是不会痊愈也不需要痊愈的老渍疡6
因此,这种倾覆与其说使我沮丧不如说确实使我兴奋,之所以如此全凭我的良心;我的良心不仅安稳而且感到自豪,我看不出我有什么理由埋怨自己。由于上帝向人类降灾不比向人类降福多,我的健康状况在那个时期竟然较平时为佳。正如没有健康的身体我会无所作为。有了健康的身体,世上便罕有我作不到的事了。健康
使我有可能唤起我全副精神力量并主动迎接往往可能走得更远的灾祸。我感到我的毅力蕴含着某种足以抵抗命运的耐力,不经历大碰撞我是不会失去马鞍的。我作如是说并非为触怒命运之神致使她给我更猛烈的一击,我是命运的仆人,我向她伸手求救,为了上帝,愿她适可而止。我是否已感到了她的冲击?没有。正如被悲哀压倒而不能自拔的人时不时小试快乐并对快乐流露一抹微笑,我也有能力靠自己心境安详并摆脱恼人的思想,然而我却时不时心血来潮,在我武装起来准备赶走不愉快思想或与之斗争的当儿,突然听任它们前来袭击。
那些苦恼刚过去,别的更严重的苦恼又接踵而至。在我的住宅内外,我面临的竟是瘟疫,而且是比别种瘟疫更可怕的疽疫。因为健康的身体昜于得重病,只有重病能使强壮的身体屈服。我周围的空气虽然新鲜卫生,而且凭我的记忆,传染病再邻近,也从未在此站住过脚跟,然而,这样的空气万一自我中毒,便会产生格外严重的后果。
越来越多的老人青年乱葬于各处;谁也躲不过地狱皇后的残酷。
—贺拉斯
一看见我的住宅我就感到不寒而栗,但我却不得不忍受家里这种滑稽的现象。宅中一切毫无防范,谁想进去都如入无人之境。我虽一向慷慨好客,却很难为我家找一处避难之地,因为这个家庭已走入歧途,它既让朋友害怕也自己害怕自己,把它安顿在任何地方都遭人厌恶,只要家中这一群人里有一个人突然感到指尖发痛,全家
就得挪地方。所有的病都被看作瘟疫,大家并不想花功夫去加以辨别和区分。按医疗原则,凡接近过这种危险的人都得在四十天之内担心染上此病,这有好处,不过,胡思乱想也会照它的方式折磨你,让你感到浑身发烧。
如果我不必为别人的痛苦感到难受,如果我不去为那一群结队而行的人当半年可怜巴巴的向导,那些事就不至于十分触动我。因为我自己身上一直带着预防药:那就是决心和忍耐力。我没有担惊受怕的困扰,这种疾病最忌讳这样的心境。倘若我是单身一人而又想独自逃命,我定会逃得更快也更远。我不认为这种死法属于最坏的死法之列;一般说,此种死法时间较短,死时昏头昏脑,少有痛苦,而且流行病这一点还使死者得到安慰;死亡时不举行仪式,也不服丧,可以免去压力。至于周围的人们,逃脱瘟疫者还不到百分之
牧人王国荒无人烟,大片土地猎网空悬:
——维吉尔
在这样的地方我最大的收益是物质的:需要一百个人为我干的活长期拥置下来了。
然而在当时,透过民众的幼稚可以看到表明决心的怎样的范例!一般说,谁都不再操心自己的生活。葡萄挂在葡萄藤上,而葡萄却是此地的主要財富,人人都在毫不在乎地准备着,等待着今晚或明天死亡,他们的面容和声音显得那样无所畏惧,仿佛全都十分相信这样死亡的必要性,仿佛此种死亡是普遍的不可避免的死刑判决。死亡永远如此a然而死亡决心的依据是多么站不住脚!几
个钟头的距离,几个钟头的差异,对周围熟人一闪念的考虑都足以使我们对死的恐惧各不相同D瞧瞧那些人:无论儿童、青年、老人,只因他们会在同一个月内死亡,他们再也不大惊小怪,再也不互相哭丧了。我见过一些人,他们处在可怕的寂寞之中,因此,他们生怕死在后面,除了墓地的事,他们全都不再操心别的什么:眼见尸横遍野,任凭即将聚拢的牲畜摆布,他们感到无限心酸。(人类想法之差异为何如此之大:被亚历山大征服的民族尼奥利特人把人的尸体扔到森林的最深处让野兽吃掉,他们私下认为那是唯一幸福的墓地。)某某人还很健康便掘起自己的坟墓来了,还有的人活着便躺进坟墓。我家一个干粗活的人在死去的当儿还用手和脚往身上堆泥土:埋进土里不是可以睡得更舒服吗?这个举动还不如罗马士兵同样的举动萵明;在加纳日之后,人们发现罗马士兵把头伸进他们挖奸的洞里并用自己的手把洞填满,以便在洞里窒息而死。
总之,整个民族都现时现刻按习惯以毫不通融的步骤被安置了,那毫不通融的程度不下于任何深思熟虑的决定。
能鼓舞我们的科学知识大多数是门面多于力量,装饰多干实效。我们抛弃了自然又想学习自然课,因为自然课引导我们既成功又稳妥。自然知识的痕迹和靠人的廒昧而留下来的少许自然的形象仍旧在这群无文化的粗人的生活里打上了烙印。科学不得不天
天利用自然,使之成为科学弟子们学习坚韧、纯洁、宁静的样板。科学学子们虽然知识渊博,却还得模仿自然之拙朴,而且在初涉德操的行动中就必得模仿。我们虽智慧过人,却要在一生中最重要最必要的时期向牲畜学习最有用的功课,诸如:人必然有生有死,人必须爱惜自己的财产,必须爱护并养育自己的孩子,必须维护正义一人类疾病的奇特证据;还有,理性任我们随意操纵,而且永远千差万别花样翻新,却给我们留不下自然的任何明显痕迹;看见上述现象令人开心。人操纵理性有如化妆品制造商操纵油类:他们给理性搀逬如此之多的外来的论据和推理,使理性变成了千变万化可以适应每个特定个人的东西,同时也失去了自己的面貌,恒定不变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面貌,于是我们不得不去牲畜那里寻找证据,这样的证据是不会屈从于恩宠、收买和意见分歧的因为,牲畜本身虽然并不一定都能准确地走自然之路(这千真万确),它们偏离自然之路却微乎其微,因此你总能瞥见这条道路的车辙。正如被人驾御的马匹,它们虽然又蹦又眺,却跳不出系马皮带的范围,而且永远跟着赶马人的脚步走;犹如展翅飞翔的鸟儿,他们永远摆脱不了链子的束缚。
“考虑考虑流放、酷刑、战争、疾病、沉《事故……”“为了你在灾祸面前别当新兵。”凭好奇心去预见人类全部的麻烦,这于我们有何益处?费大力气去准备对付也许根本不会触及我们的麻烦又有何益?“窖怕痛苦与痛苦本身一样使受过苦的人痛苦。”不光捶打能袭击人,连气流和屁也能袭击人。这样的人或许像最狂躁的发烧病人?因为,你此时此刻就让人抽你的鞭子,原因是你可
能命中注定某一天会吃鞭打之苦,这只能是狂躁的发烧病人之所为;还有,从圣约翰节起你便穿上皮袍,原因是你在圣诞节到来时需要穿皮袍,这也的确是狂躁的发烧病人之所为,“投身进去体验可能降临的痛苦吧,尤其是极端的痛苦:去痛苦里经受考验!去痛苦里坚定自己的信心!”他们说。恰恰相反!最便当最自然的办法是摆脱这种思想负担。痛苦来得还不够早,困难的实际存在也拖得不够久,因此我们必须在思想上将其扩展,延长,而且事先与痛苦交融起来并保持这种交融状态。仿佛痛苦折磨我们不会掌握分寸似的!“痛苦降临时会相当折磨你。”一位大师这么说,这位大师并不属于什么温和学派,他属于最严厉的学派。“痛苦降临时你也应照顾自己,你喜欢什么就相信什么吧。老提前考虑并预防你的恶运,为担心将来而失去现在,只因随时间推移你会经历苦难,你便从现在开始经历苦难,如此行事于你何益?”这就是他的话。科学知识会精确告诉我们痛苦的大小,这就自然而然给了我们有效的帮助,
靠忧虑使人思想敏锐>。
——维吉尔
如若部分痛苦既大而又不为我们所感也不为我们所知那也许是
可以肯定,就大多数人而言,准备死亡比忍受死亡之痛苦更折磨人。古时一位判断力极强的作者确实说过这句话:“想象比忍受使人更感痛苦。”
死在即刻的感觉有时会自动鼓励我们迅速下定决心不再躲避
那不能回避的事。从前,许多古罗马士兵在战斗时斗得胆怯,但随后却勇于忍受死亡,他们以喉咙迎向敌人的矛头邀敌人杀戮。正视即将来临的死亡需要持之以恒的,因而也是不易具备的坚定性。你不畚于死就别把死放在心上,大自然会即刻教你该如何死,教得既全面又充分;大自然会为你精确作业,你大可不必自寻烦恼,
人,你们白白设法了觯本不确定的
死亡时辰,
与死亡选定的途径。
,普罗佩尔修斯
长期的担忧
比承受突然而明确的不幸更难受。
——高卢
我们为操心死而打乱生,又为操心生而打乱死。生使我们烦恼,死使我们惊恐。我们作思想准备并非反对死亡,死亡是太短暂的事。一刻钟既无结果也无危害的苦痛不值得以箴言特别告诫。说实话,我们作思想准备反对的是为死亡作准备的作法。哲学先吩咐我们眼里时刻要有死亡,要预见死亡,要在死亡到来之前仔细琢磨死亡;在此之后它才告诉我们死亡的规律和应采取的预防措施,以提防预见死亡和琢磨死亡之举伤害我们。医生之所为正是如此,为了使他们的药品和他们的医术有用武之地,他们不惜把我们抛进病痛里。倘若我们本不蕃于生活,教我们如何死亡并教我们以不同方式结束生活中的一切便有失公正。倘若我们善于生活,活得宁静而
稳定,我们同样会死得宁静而安稳。哲学家们爱怎么夸口就怎么夸口吧。“哲学家一生都在准备死亡。”然而我认为死是生活的尽头而不是生活的目的;死是生活的终结、生活的极端而不是生活的目标。生活应有它自身的宏图,自身的构想;直接探讨生活就是自我调整,自我引导,自我容忍。处世之道的总课题和主要课题所包含的必修课里也有死亡之道这一课々假如我们不以恐惧给死亡之道增加负担,这一课会属于最轻松的课题。
从单纯性的课程中蕴含的实用性和朴素真理判断,这课程并不弱于什么学说向我们鼓吹的东西,恰恰相反。不同的人情趣和能力各有不同;必须按照人自身的情况通过不同的途径引导人改善自己“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以主人身份上岸。”我从未见我家周围的农人思考以怎样镇定自信的姿态度过他最后的时刻大自然教他只在自己死亡那一刻才想到死。比之亚里士多德,他们更心甘情愿赴死;死亡对亚里士多德却有双倍的压力,由于死亡本身,也由于他对死亡长期的预见。因此凯撒的意见是,最想不到的死亡是最幸福最无心理负担的死亡广在需要痛苦之前就痛苦的人,在需要痛苦时会更感痛苦7冥想死亡之所以厉害应归因于我们的好奇心。我们永远这样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总想超越自然的规定并向自然的规定发号施令,只有大夫才应该在身強力壮之时为这类胡思乱想吃饭不香,一想到死亡的情景就皱盾头。普通人只在死亡袭击他时才需要治疗和安慰,他们对死亡重视的程度恰恰与他们感觉到的程度相当。我们不是说过吗,俗人的愚钝和不知害怕使他具有对当前痛苦的忍耐力和对未来不幸事故的极度漫不经心,因为他生性粗拙,反应迟钝,对此类事情不够敏锐,也不
会为此而心绪不宁。果真如此,那么为了上帝,我们今后就拜愚蠢为师吧。这正是科学知识许诺我们的待殊成果,愚蠢是以极缓慢的方式引导它的门生取得这种成果的。
我们不缺少优秀的教师,他们是天然单纯性的表达者。苏格拉底便是其中之一。因为,就我的记忆所及,他对为他的生死问题进行辩论的法官们讲话大体上就是这个意思:“我怕,先生们,如果我谙求你们别让我死,我会自投罗网,撞到原告人起诉书的矛头上不能自拔。起诉书说我比别人更假充内行,显出我,■高于我们和低于我们的事情都有更深一层了解的样子。我明白我既不曾经常见到死亡,也认不出死亡,也不曾见任何人为对我进行死亡教育而去检验死亡的各种性质。害怕死亡的人首先必须是了解死亡的人。至于我,我既不知道死亡为何物,也不知道另外那个世界情况如何。死亡也许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也许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事。(不过,如果死亡意味着由一个地方移居到另一个地方,倒应该相信,去同众多过世的大人物一起生活并避免同更多不公道的腐败法官打交道定会使生活得到改善。如果死亡意味着生命的消亡,那么,进入宁静的长夜仍不失为一种改善。我们活着时从未体验过比宁静、深沉、无梦的睡眠更美妙的事。)我向来注意避开我所知道的一切坏事,诸如伤害别人,不服从上司(或人或神h对我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事,我是不会害怕的。如果我去死而将你们留在人世,只有诸神看得出是你们的情况还是我的情况将有所好转。正因为如此,有关我的事你们爱如何吩咐便如何吩咐。不过,根据我劝人办公道事办有益事的处世之道,我要强调说,假如你们在我的案子上看得不如我远,那么为了你们的良心,你们最好离我远远的。只要你们在判决时考虑我过去处理公私事务的活动,考虑我的意愿,考虑众多青老年公民每天从我的讲话中获得的好处,以及我为你们所有的人
办事的成果,你们只有安排我由雅典议院常务会以公费瞻养(因为我穷),你们才能适当减轻你们对我的功劳欠下的义务,因为我经常看见你们以并不充分的理由公费艙养别人……出于习惯,我不曾向你们求告并恳求你们怜悯,你们可别把我这种态度当作固执或对你们的轻蔑。我有朋友和亲人(正如荷马所说,我和别人一样并非从木头和石头中出生),他们都可以带着眼泪和哀伤出面,我还有三个泪流满面的儿女,他们的眼泪也可以得到你们的怜悯,然而,在我这样的年龄,我又以智慧过人闻名于世从而招致控告,如果我堕落到作出那样卑怯的举动,我就会丢我们城市的脸。人家又会怎样评说其余的雅典人呢?我常告诫听过我演说的人们别靠无耻行径救自己的命。在我国历次战争期间,在安菲波利,在波提德,在德里和别的我呆过的地方,我其实早就表示了我多么不屑于靠蒙受耻辱保证自己的安全。进一步说,我要提请你们注意自己的义务,要教促你们注意丑恶之事;因为说服你们不靠我的祈求,而靠正义提出的纯正充足的理由。你们曾对.诸神赌咒发誓要坚持下去:倒仿佛是我想怀疑你们指责你们不相信有诸神存在似的。而我自己却要承认我对诸神并不信任(虽然我应当信任他们),因为我怀疑他们的引导,不愿把我自己的事单单托付给他们。我完全相信神的存在,而且可以肯定,诸神对待此事的态度将根据此事是否于你们和我都更合适而定好人无论活着或死去都没有必要害怕诸神。”
这不是一篇干脆正确的辩护词吗?又朴素又通俗,其中的髙傲令人难以想象却真实而坦率,合情合理,超过一切同类的辩护词,而且是出于怎样的必要性而讲的呀!苏格拉底宁愿用他这一篇而
不用大演说家利希亚斯为他撰写的那一篇;那篇辩护词尽管在司法风格上精雕细刻,但不配为如此高尚的犯人辩护,苏格拉底舍彼而取此作得有道理。大家可曾听到从苏格拉底的嘴里发出过哀苦求告的声音?那样高尚的德操难道会在它表现得淋漓尽致的时刻停顿下来?以他那祥丰富倔强的个性难道他会将保卫自己的事委托给雄辩术?在他受到最酷烈考验的时刻,难道他会放弃装饰他谈吐的真理和朴实而去用一篇学究式演讲中的修辞和虚构来为自己涂脂抹粉?他不为自己衰弱的生命拖长一年而去败坏不可腐蚀的生活内涵和人类生存方式的圣洁形象,从而放弃自己一生的光荣终结即将留下的不朽记忆,他自己认为这样做十分明智,他活了一生并不感澉自己而感激世间的典范,如他以无所作为的卑傲方式结束此生,那岂非大众的憾事?
的确,他对自己的死所作的如此豁达如此从容不迫的考虑应该得到后世格外的荨重;后人的作法也正是如此。命运为主持正义而对他大加推崇,命运为此而吩咐大家做的事也再正确不过:雅典人对引起这桩案件的人恨之入骨,他们像躲避被逐出教会的人一般躲开那些人;那些人摸过的东西都祓看作被污染。在浴室里没有人愿同他们一道洗澡,平时谁也不向他们问好,也没有人同他们来往。后来,他们终因无法忍受公众的仇恨而上吊了。
如果有谁认为,我在谈到苏格拉底演说时,可供我选择的例子本来很多,而我却不恰当地选了上面那部分;如果此人判定苏格拉底这篇讲演被抬高了,高出了普遍的看法,我可是有意而为的。因为我的判断与众不同,我认为这篇演说在层次和情理方面都远远落后于,远远低于普遍的看法:它以毫不做作的天真的勇气和幼稚
的心安理得再现了纯粹的原始感受和天生的无知。因为这一点是可信的:我们天生怕痛,但不怕死,不怕死的原因在死亡本身。死是人的存在的一部分,是间生一样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大自然可能促我们互相仇视,互相憎恨,目的何在?原来仇恨对大自然创造物的延续和更迭十分有用,而且在这万有共和国里,与其说仇恨意味着破坏和毁灭,不如说仇恨意味着出生和增长。
事物的总体便如此更新。
——卢克莱修
一死得千生。
——奥维德
—条生命的衰退可以过渡到千条生命的诞生。大自然让牲畜记住了它们该如何照料自己保存自己。到目前为止畜牲一直害怕自己的情况变糟,它们生怕互相冲撞,互相伤害,生怕我们用链拴它们,打它们,是它们的感官和经验告诉它们那都是事故。然而它们不可能害怕我们宰杀它们,也没有能力思考死亡.对死亡作出结论。为此人们还在说,牲畜忍受死亡不仅愉快(马在死亡时多数会嘶鸣;天鹅则歌唱死亡),而且有的牲畜出于需要还会去寻死,大象就有过不少这种例子。
此外,苏格拉底作自我辩护时提出论据的方式不也朴实猛烈得令人赞叹吗?的确,像亚里士多德那样说话,像凯擞那样生活,比像苏格拉底那样说话和生活容易得多。这里存在着最大限度完善自己的问题和最大的难度问題:技巧是无济于事的。我们却并没有
照这样训练我们的才能。我们既不锻炼我们的才能,也不认识我们的才能,我们利用别人的才能却把自己的束之高阁,
有人可能会说我在此只弄来了一堆外国的花,我提供的駡于自己的东西只是捆花的网绳。诚然,我曾告诉舆论界,说这些外来的装饰物适合于我,但我的话并非指那些东西掩盖了我,遮住了我:这与我的初衷恰好相反,我本来只想展现自己的东西,而且是自己天生的东西。倘若我很自信,无论如何我会全靠自己说话。但本世纪的风云变幻和别人的激励使我不得不如此行事,而且日甚—日,不顾我个人的决心和原来的思维方式。倘若这与我并不适宜(我相信如此),那也无妨:总可以适合于别的什么人。某人从未看过柏拉图和荷马的作品却引证他们*而我援引的相当多的地方都并非出于原作。这不困难,也无须多么能干,因为此间有书千卷供我写作时参考。此时此刻,我如乐意,尽可以从一打废话连篇的人(这些人的东西我平时是不翻阅的)的作品里引出一些用以装饰下一篇《论相貌》。只须引用某德国人写的卷首诗简就足以在我的作品里填满引语,我们由此便可寻求美味可口的光荣以欺骗这愚蠢的世界。
许多人进行研究的陈词滥调的大杂烩只适用于平庸的课题,它不能引导我们而只有助于我们自我卖弄;那真是知识的滑稽成果,苏格拉底曾十分有趣地批评那些东西以反对《厄提登》。我曾听说有人利用他从未研究过从未听说过的东西写书,作者把研究这样那样课题的事托付给他各种各样的学者朋友,他自己只管作计划,最后靠投机取巧编纂出一捆自己并不熟悉的废话;纸和墨水起码是他的嘛。凭良心说,那只是买书或借书而不是著书。那是告
诉人们,不是人会写书,而是——他们可以对此持怀疑态度一一人不会写书。一位法院院长当我的面夸口说他亲手写的一份判决书上有两百处外来引语。他在向每个人作此种宣传时都似乎在使他得到的恭维黯然失色.依我看,对那样的问题和他那样的人来说,那是小器,是荒谬的吹嘘。在如此众多的外来引语中,我很髙兴能偷窃其中一些并将它们乔装打扮,让它们走样,从而派新的用场。有时我对人说,由于没有听人讲过它们的原始用处,我便加进某些特殊的为我所用的灵活性,使它们更少外来意味。而另外那些人却炫耀他们的抄袭行为,而旦将其入帐,足见他们比我更信任法律。我们这些大自然的门徒,我们认为创造的荣誉比引证的荣誉具有无与伦比的极大优越性。
倘若我愿意凭知识、讲话,我可以讲得更早f我可以在更靠近我学生时期的阶段就写作,那时我的智力和记忆力都优于现在;倘若我愿以写作为业,我当然更信任那个年齡的活力而非如今的活力6进一步讲,我就可能在更有利的时节得到命运通过这部著作賜予我的亲切的厚爱。我的两位熟人,两位知识渊博的大人物,拒绝在四十岁发表作品而要等到六十岁,依我看,这种作法使他们损失了一半。成熟和血气方刚一样有它的弱点,而且是更坏的弱点。老年既不适应这种性质的工作,也不适应别的一切工作。谁若想表达自己并不感到难看也并不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心情,而又去把自己的衰老付诸印刷文字,那真是发疯。人在走向衰老时思想是闭塞的,停滞的。我在谈及无知时,说得又庄重又充分,而在谈及知识时却说得既不充分又捉襟见肘;谈知识是附带的,偶然的,谈无知则是特意的,主要的。除了论述虚无我恰恰什么也不论述;除了论述
无知的知识我不论述任何知识。我选择的写作时间正是我要描写的我的生命全部展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生命剩下的东西已更接近死亡了。仅就我的死亡而言,在我通上它时它如若像别的人一样喋喋不休,我离去时自然还会向百姓提出忠告。
苏格拉底所有的高贵品质都堪称完美的典范,但令我扫兴的是,他的体态和容貌却相形见绌,正如人们所说,他的体态容貌同他的心灵美真可谓判若云泥,而他对美又如此情有独钟。大自然对他太不公平。本来形神一致形神交融是比别的任何东西都更具可能性的。“灵魂放置于什么样的身体对灵魂至关重要:身体的多种作用可使心炅敏锐,其余的作用则使心灵迟钝/’西塞罗谈的是反常的丑陋和四肢的畸形,然而我们却把主要表现在脸上的乍一看不讨人喜欢的东西也叫作丑陋,而且不讨人喜欢的原因往往又微不足道:诸如脸色、斑点、粗鲁举止以及在整齐完好的四肢上出现的某种难以解释清楚的原因。拉波埃提人丑而心灵极美,他的丑陋就属于这种性质。此种表面的丑陋虽十分严重,对人的精神状态损害却比较小,而且对评价人起不了可靠的作用。另一种丑陋,其更确切的名称叫畸形,则是更实质性的丑陋,这种丑陋通常对人的打击更为深重。显示脚形的并非一切光亮的皮鞋,而是所有鞋形好的鞋。
苏格拉底谈到自己的丑陋时说,如果他没有人为地纠正他的丑陋,他的丑陋定会在他的心灵上准确显示出来。但我认为,根据他的习惯,他说这话是在开玩笑,美好心灵从不是天生而成的。
我不可能老说我如何珍视美——影响大而又有利的品质。坎特库尔斯把美称作短期的专横,柏拉图则称其为自然的特
权。世上没有任何东西的声望超过美的声望。美在人们的交往中占据首要位置;美先声夺人,美以极大的权威和它给人的绝妙印象引诱我们并影响我们的判断力-弗里内如果不曾解开她的裙袍以她光艳照人的美丽腐蚀法官,她的诉讼就会在一位优秀律师手里败诉。我认为居鲁士、亚历山大和凯撒这三位世界的主宰在营造他们的伟大事业时也并没有忘记美。大西庇奥亦复如是。同一个希腊宇包含着美和善。圣灵往往把他认为美的人叫作好人。一支由古代某位诗人谱写的柏拉图认为家喻户晓的歌对财产排列的顺序是:健康,美丽,财富;我当然支持这样的顺序。亚里士多德说,指挥的权利厲于俊美之人,当有些人已接近诸神雕像的俊美时,这些人同样可以享受人们的崇敬。有人问他为什么人们同俊美之人交往更频繁而且时间更长时她:“这个问题只应由盲人提出广大多数哲人以及最伟大的哲人都借助他们的俊美交学费获得
不仅对服侍我的人,对牲窗也一样,我认为他们的美与善十分接近,因此我认为脸部的线条、表情和轮廓有助于推断某些内在的气质和未来的命运。它们似乎并不直接也不单纯屑于美和丑的话题,正如香昧及淸新空气不一定都能保证人的健康,瘟疫淹行时节空气的恶浊和臭味也不一定都传染疾病一样。指控女士们的品性与她们的美貌背道而驰的人并不一定都有道理,因为线条并不十
分端正的面庞可以有正直忠诚的神气,相反,我有时在美丽的眉目间却看出令人害怕的狡诈而且危险的本性。有使人产生好感的相貌存在,在众多得胜的敌人当中,你可能立即选出这一位而不是那—位陌生人以交付自己的性命;而你作出这样的选择并不一定只考虑了对方的美和丑。
外貌是并不牢靠的保证,不过外貌仍有某种重要性。倘若我有必要鞭挞恶人,我鞭挞得最猛烈的将是违背和背叛了自然而然显现在他们脸上的诺言的人;我惩罚表面温厚的狡诈者更为严厉。有些相貌似乎是福相,另一些相貌却显出福薄。我认为有某种技巧可以使人区别温厚相貌和饞相,区别严厉相貌和粗酧相貌,区别狡诈和善意的狡黠,倨敵和阴郁以及诸如此类的近似的品质。有些美人不仅显得傲气,而且乖庚,另一些美人则温柔而又非淡而无味之美所可比拟。通过相貌预渊未来的命运,这是我留待解决的问题。
正如我在别处所讲,我是从我出发直截了当引用这句古老格言的:我们不能疏于追随大自然,最灵验的格言乃是“顺应自然”。我没有像苏格拉底那样以理性的力量改正我的天生气质,也没有人为地打乱我的癖好。既来之,则安之,我从不与任何事物过不去。我家两间正房和睦相处互不打扰,不过,谢天谢地,我饮食中的牛奶质地还算好,水掺得不算多。
我是否应该顺便说说:我曾见某些本来只在我们之间有用的关于洁身自好的经院式形象比喻被捧得超过了它的价值,而且在希望和恐惧的强制下充当了格言?我喜欢这类比喻并非缘于它为法律和宗教所创造,而缘于它为法律和宗教所完善,所批准;它无须帮助便能自动站住脚、因为它能通过传播普遍理性给所有正常人从而靠自己的拫在我们身上生长。>种普遍理性纠正了苏格拉底妁缺陷,使他服从在他的城市发令的人和神,使他英勇就义;他如此作为非因他灵魂不死,实因他是必死无疑的人,劝人勿须修身养性,只须信仰宗教便能取悦于神的法庭,此种训言对一切
秩序一切政府都具毁灭性,招致损害有余而巧妙敏锐不足。出于习惯我们看到在虔诚和良知之间存在极大的差异。无论外貌或谈吐,我都有使人产生好感的地方,
我说了些什么?我有!我应说“我曾有过”,克列梅斯!
——特伦克
如今您在我身上只能看见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翕卢
而且我的举止同苏格拉底的举止看上去完全不同。我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况:一些与我素不相识的人仅仅因为相信我的仪表和风度,便在他们自己的事务中或在我的事务中表现出对我十二万分的信任;而且在外国我也因此而获得了奇特而稀罕的优待。下面这两次经历也许值得我大书特书。
某某人打算摘突然袭击前来拜访我家和我个人。他的伎俩是只身来到我家门口并急切敲门,我久闻其名,也曾有理由像信任邻居而非信任盟友一般信任他。我按待客惯例命人给他开了门。他一进门便显出满脸恐惧;他的坐骑也气喘吁吁,精疲力竭。他对我讲了一番离奇的谎话:他适才在离我家半里尔之处遇上了他的宿
敌 ■个我认识的人,我也曾听说过他们之间的口角。他声称这
仇人对他紧追不舍,只因他是在慌乱中无意间与仇人狭路相逢,他
在人数上又居劣势,所以便奔我家求救。他还宣称自己为随从焦
、,
虑万分,认为他们已死或已被俘。我一派天真,竟试图好言安慰并请他下马休息,片刻之后,他手下的四五个兵丁露面,恐惧神态与他无异,也想进我的大门。随后接二连三又来了几批,都是全副武装,武器精良,最后的人数竞达二十五至三十人,而且人人装出被仇人追赶的模样。这其中的奥妙终于引起我的怀疑。我明白我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也明白我的家可能怎样遭人忌妒,而我的熟人中遭此类不幸者也不乏其人。何况我发现,我对他们业已开始的讨好如半途而废会于事毫无补益,甚至不弄得鸡飞狗跳便很难摆脱他们。于是我干脆听其自然,照一贯的作法命他们进门——事实上我天生不好怀疑而好宽恕与温厚待人,我待人全按常规,并相信此种癖好合情合理并不反常,因此,我如此处事待人既非什么重要表示相通,也非魔鬼或奇迹胁迫。我既为人,便自然而然乐于依赖命运并不顾一切投入命运的怀抱。对此,直到此刻我都理直气壮为自己庆幸,而且从不抱怨自己。我认为命运比我自己考虑更周密,更有利于我的事务。我一生中有些行为可以被人正确称作挑剔行为,有谁愿意也可称作聪明行为,作出此类行为如三分之一靠我自己,其余三分之二便全靠命运人不完全听天由命,人对自己的行为抱有难以实现的奢望,这似乎是人类的通病。正因为此,人的意图才经常出铕。我们过分扩大人类智慧的权利范围,老天对此十分忌妒,认为这有损于它的权利,所以我们扩大多少,它便缩小多少。
那些兵丁骑着马停在我的院子里,他们的头领和我都在大厅里。头领一直不愿别人把马牵进马厩,声称他一旦得到所有手下人的消息便立即告退。他眼看自己已能指挥这次行动,而且可以即刻动手……事后他常说(因为他不怕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是我的面容和我的坦率逼使他的拳头背叛了他。他又骑上了马,他的手下人则一味盯着他,看他会示意他们干什么。见他重又出了大门并放弃丁自己的优势,他们真是大吃一惊。
还有一次,我把各路军队公开宣布的不知什么停火协定信以
为真,便在旅行中路过一些极为敏感的地区。我当时并没有及早发现有三四支马队从各不相同的地点出发追赶我。其中一支在第三天迫上了我,十五到二十个蒙面贵族-了弟向我猛烈开火,他们身后还跟着一大批弓箭手我被俘了,投降了。他们把我带进附近一片森林的最茂密处,我被剥夺了坐骑和行李,我的箱子也被翻了个遍,银箱也被抢走;我的马匹和随从都分给了新的主子。我和那些人在荆棘丛中为我的赎金问题争论多时。他们对我的估价如此之高*足见他们并不认识我。后来他们开始为我的生死问题激烈争吵起来。的确,过去也曾有过多起危及我生命的类似情况发生。
正是那时你需要勇气,伊尼,
正是那时你必须信心百倍
-一维吉尔
我以停战为理由始终坚持只把他们从我行李中获得的价值相当可观的物品留给他们,并没有许诺他们别的赎金,在林中呆了两三小时之后,他们让我骑上一匹绝不会逃走的马,并命十五到二十名火抢兵押送我个别上路;我的仆从则被分散交给别的火枪兵。火枪兵们受命将我们作为俘虏带上不同的大路,而我当时已被带到离那里两三个射程远的地方了。
已经哀求过卡斯托里斯及保卢克斯。
他们那边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只见他们的头领重又回到我身边,谈话的口气也温和多了。他开始优心忡忡去队伍里找寻我那些业已分散的衣物,找到多少就命人还我多少,连银箱也找了回来。他们送我的最好礼物是终于把我的自由还给了我,对其余的东西我倒全无所谓。那看不出任何明显动机的全新变化和回心转意,那神奇的幡然悔悟发生在那样的时刻,又是在深思熟虑的慎重磋商过程中(而且这种深思熟虑的慎重磋商按习惯应变成正义之举,因为我一到就向他们公开招认了我站在哪一边和我走哪条路〉发生的,这其中的真实原因我到现在也不知究竞。他们当中最显眼的—位还摘了面具并把名字告诉了我,他一再对我说,我应该把我的解脱归功于我的相貌,归功于我言谈的洒脱和坚定语气,我这些特点使我不该遭到那样的不幸。他还要我放心,说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不幸事件了。可能是神出于慈悲愿意利用这无聊的工具以保全我吧。大慈大悲的神还保佑我在次日没有漕更凶险的埋伏(因为那些人曾亲自提醒我有埋伏h后面谈到的这位还活着,可以胡吹,前面那一位已在不久前被杀了,
倘若没有我的相貌为我担保,倘若人们从我的眼神和声音里看不出听不出我的意图的单纯性,我便不可能如此长久不与人发生争吵或道人侵犯,也不可能无所顾忌想什么就随便乱说什么,也不可能大胆判断事物。此种行为方式可能而且完全有理由显得不文明,也不适应我们的习惯,但我却未曾见过任何人认为它具有侮辱性和恶意,也没有人对我的无拘无束感到恼火,只要他听到的是我亲口说出的话。重述的话,有如另一种声音,会有另外的意思。因此,我不恨任何人,而且我是那样缺乏冒犯别人的决心,所以单为听理智吩咐我也不会去冒犯谁。在我有机会参加判决时,我多半缺席。“我宁愿大家别犯锘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勇气惩罚他们。”
据说,有人责备亚里士多德,说他对一个恶人太心慈手软。“事实上,”他说,“我心慈手软是对人而不是对恶。”出于对罪行的憎恶,一般审判都因复仇的要求而情绪激化。仅此一点便减弱了我对审判罪行的热情:僧恶第一次凶杀使我害怕第二次凶杀;仇恨第一次残忍使我仇恨一切模仿残忍的行为。我不过是一张不值钱的草花纸牌,人们可以对我运用大家谈论斯巴达王査理卢斯时的原则:“此人不可能蕃,因为恶人不认为他恶。”或许这样说(因为普鲁塔克对善和恶,有如对别的千百种事物,是以不同的甚至相反的方式描述的):“他必定蕃,因为连恶入都认为他蕃广对不喜合法行为的人,我不为合法行为尽力;同样,对认可非法行为的人,说实话,我也不为非法行为尽心尽力。
第十三章论经验
没有什么渴求比求知更合理。我们对一切通向知识的途径都进行试验,理性推理不足时我们便运用经验,
经验凭不同试验产生抆术,因为范例可以指明遒路。
——马尼利乌斯
不过经验是缺点更多更不值得重视的途径;然而真理如此之伟大,所以我们不应轻视通向真理的任何中介。理性推理的形式多样化到我们不知该从何着手,经验形式的多样化也不比理性推理形式逊色。想从事件的相似性中得出结果是靠不住的,因为事件永远不相同:在事物呈现的图景里,没有一种品质比差异性和多样性更具普遍性。无论希腊人,拉丁人还是我们,大家都爱举鸡蛋的相似性作为相似性最明显的例子。不过仍有一些人,尤其是德尔斐有个人却辨认出了鸡蛋之间存在的不同标志,所以他从不把此鸡蛋
认作彼鸡蛋,此人养了许多鸡,他可以判断鸡蛋是哪只鸡下的。不
相似性总自动干预我们的作品,没有什么艺术能作到完全相似。无
论柏罗泽还是别人,谁都不可能把牌的背面精心擦光冼净到没有
赌牌人能在牌过手的剎那间认出别人的牌。相似性作不到的事差
异性却能作到,大自然必定只能创造不相似之物。
不过我并不欣赏那一位的意见,他想用大量的法律让法官
们吃现成饭,从而遏抑法官的权力:他不明白,解释法律与制订法
律具有同样的自由度和延伸度。法官不仅对法律嗤之以鼻,而且想
貶低法院辩论的意义,他们想提醒我们注意《圣经》上说得明明白
白的话从而终止辩论。我们从思想上认为控制别人的意见和表达
自己的意见范围同样广阔,正如认为注释现成的不像创造新的那
般激烈那般艰辛。大家看得出此种思想错到了何种程度。因为在
法国我们的法律比世界各国的法律加起来还多,比处理伊壁鸠鲁
的微粒世界所须的法律还多,“苷日我们忍受丑闻,如今忍受法
律。”然而我们听任法官们谈意见作决定的事层出不穷,使你再
也找不出像他们那么广泛那么放肆的自由。我们的立法者选择十
万个诉讼特案和诉讼事实井给它们套上十万条法律又有何益?此
数字与人类活动的无限差异性全不成比例。我们的构想再成倍增
长也跟不上案例的变化。你再就那个数字增加一百倍,在将要发生
的事件里也不可能有一件同几千个选中并登记在案的案例中的某
一件完全吻合,也不可能没有某些情况和差异需要在判决时作不
同的考虑。在我们永远变化着的行为里,能与固定的一成不变的法
律有关联者极少。最令人企望的法律是数量最少最简明也最苷通
;
的法律;我还认为宁可一点没有也别拥有我们这么多法律。
大自然賦予我们的法律永远比我们自订的法律中肯。诗人们对黄金时代的描绘和眼下再无黄金时代可言的各国的生活状态就是明证。有些国家在诉讼中唯一的法官是路经他们山区的第一位旅行者。别的人则在赶集的日子选出他们当中的一位,此人便立即判定他们所有的诉讼案件。我们如让最贤明之人依照当时的具体情况在众目睽睽之下了结我们的案子,不必按先例也不须推论,这有何危险?什么脚穿什么鞋。斐迪南国王派移民去印度时明智地规定人们不得把法学学生带去,因为法学就本质而言是一门产生争执和分裂的学问,国王生怕法学学生去了新大陆会使那里诉讼案泛滥。我同桕拉图一样,认为法学家和医生是国家的有害资源。
我们的普通语言用在别处何等得心应手,为什么用在合同和遗嘱里就变得如此晦涩难懂?为什么说与写都善于明确表达思想的人在合同遗嘱之类的事务里竟做不到不遭怀疑和反驳的表态?原来精于此道的巨匠们对挑拣词句和条文情有独钟,他们再三斟酌各个音节。严格检查行文的起承转合,以至卷入无尽无休的形式和细而又细的划分,弄得自己也畢头转向,结果那些形式和划分全都不符合章程及规定,也得不到明确的理解。“分得细如尘埃的东西都是一片混乱广可曾见过儿童试图聚拢并计量水银?他们越
压水银,越揉水银,越千方百计使其就范便越触怒那慷慨而又自由自在的金屑:水银躲开孩子们的巧技越变越小,越变越分散,分散到无法计数。同样,将难以捉摸的繁琐问题分了又分,那是在教人加深怀疑;是让人扩大争执,使争执多样化;是延伸争执,使争执扩散开来。散布问题,然后再把问题剪来裁去,那是使世界纷争迭起,更加变化无定,犹如翻土,翻得越深越细,土越肥沃。“知识制造纷争。”我们已怀疑过乌尔丕安,让我们再怀疑巴尔托鲁斯和巴尔杜斯⑧。我们必须清除数不胜数的意见分歧的痕迹,绝不要以分歧装饰自己,使后代不得安宁。
我不知该怎样说,但出于经验可以认为,对事物作过多的解释会分散真理,取消真理。亚里士多德之所以写作是为让人领会,倘若他本人都达不到此g的,那么比他逊色的写作者和评论亚里士多德思想的第三者就更达不到。我们着手研究一个课题,然后靠稀释加以扩展;我们可以把一个主题扩展成上千个题目,在将那些题目细分又细分使其反复增长之后,我们就会跌入伊壁鸠鲁的无限量微粒世界之中。两个人对同一事物的判断从不可能相同,两种见解也不可能完全相似;不仅人不同看法也不同,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看问题也不一样,我通常爱怀疑注疏者不屑一顾的东西。我在乎地更常失足,有如我熟悉的马匹往往在平地失蹄。
谁不说注疏加深怀疑和无知?因为众人为之忙碌的人文书轄或圣书没有一本靠注解消灭了难点。第一百个注疏人把他认为更
棘手更困难重重的问题再推给下一个注疏人,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在我们之间商定:此书注释足矣,已无话可说。此情况在诉讼里更为明显。有人将法律权威賦予无数学者,賦于不可胜数的判决和无休无止的诠释。然而真需要诠释时可曾得出过结果?诠释可曾促进安宁?我们如今是否已比繁冗法律的初期少用律师少用法官了?恰恰相反,我们的理解力正越变越弱,我们在埋葬我们的理解力f从今以后我们只有听凭各种围墙和障碍的摆布才能重新找回我们的理解力。人识别不出自己思想上天生的疾患,他们的思想一味东张西望,到处搜寻,不断兜着圈子,不断营造着,一陷进活计便不能自拔,有如蚕作茧自缚,在茧中窒息而死。“一只小鼠陷迸松脂里。”人的思想以为自己远远望见了什么光明的迹象和假想的真理,然而在往那边迅跑时,却有众多困难成了拦路虎,其中有障碍,也有自己新的寻觅,于是便为那光明的迹象和假想的真理而失去理智,而晕头转向。伊索寓言中珣的遭遇与此如出一辙,那些狗发现海上飘浮着假想的尸体,但它们接近不了那假象,于是开始喝水,直把通道吸干,狗也就窒息而死了。克拉特斯谈到赫拉克利图斯的著作时也与此意相符,他:“那些作品需要揸长游泳的读者,”这样,赫拉克利图斯学说的深度和分量才不至于把读者淹没并使读者窒息而死。
不是别的,正是我们特有的弱点使我们满足于别人或我们自己在猎取知识中已得到的东西*换一个更精明的人就不会感到满足。总有位子留给后来人,是的,也留给我们自己,而且也有失败。
求索未有终结时,我们的终结在另一个世界。满足和厌倦是智力衰减的征兆。高瞻远瞩的人从不自我满足:他永远有所追求,勇往直前,超越自己的力量;他的冲力超过他的实力,他如不前进,小往前挤,不往后退,不左冲右闯,他便是半拉子机敏之人;他的追求永无尽期,也不成形*他靠赞赏、猎取、模棱两可维持自己。这一点阿波罗已有充分的表现,他讲话总是双关的,既晦涩难懂,又转弯抹角,不是使我们获得享受而是使我们白费时间,白费力气。那是一种不规则的活动,无休无止,没有指导也没有目的。活动中新花样层出不穷,连绵不断,一个产生另一个。
君不见流动的小溪,溪水滚滾,无终无极,有条不紊,沿着永恒的航道,互相跟随又互相躲避一水推一水,—水超一水:永远是水在水中流,同样的溪,不同的水
阐明注释比注释更麻烦;以书为主题的书比别种主题的书更多:我们老互相诠释。
注释密密麻麻,注释作者多如牛毛
几世纪以来最主要最了不起的学问岂非理解学者的学问?理解学者岂非一切研究的共同目的、终极S的?
我们的意见互相嫁接。第一个意见是第二个意见的梗,第二个意见又是第三个意见的梗,我们便这样一级一级爬梯子々由此而产生如下情况:达顶蟑者所获的荣誉往往高于他的功绩。因为他不过踩在倒数第二人的肩上爬了很小一步。
我将自己撰写的书扩展开来谈论自己何其经常j也许何其愚蠢?愚遒在于:我只因谈论自己才想起我谈论别人的这番话(别人亦如此):“他们对自己的作品如此之青睐,这证明他们爱自己的作品爱得心里发鑛,证明他们攻击自己的作品态度之粗暴甚至轻蔑,无非是母亲宠爱儿女的一种装腔作势和矫揉造作,”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他们赏识自己和轻蔑自己往往缘于同样的狂妄自大。我在此方面为自己辩白有比别人更大的自主权,原因在于我所写的恰恰是我自己和我的著作,有如我写我别的活动f也在于我写作的主题总自己推倒自己。不知是否人人都能接受我的辩白。
我在德国看见,路德听任大家就怀疑他的意见而分裂而争执,这比他引起的对《圣经》的争执更为激烈。我们的争论皆为口头争执。我问什么是自然、享乐、限度和替换。问题由话语提出,也由话语解决。一块石头,那是一个物体。但有人可能紧追一句:“什么是物体?”“实体。”“实体又是什么?”如此循环往复,最后逼得答问者捧着笔记本走投无路。人们用一个宇换另一个宇,这另一个宇往往更陌生。我潸楚什么是人,比知道“这是终有一死的动物,是有理性的动物”更清楚。为了消除一种怀疑,他们让我抱三种怀疑?那是七头蛇的头。苏格拉底问门侬什么是德操。“有男人的德操,”
门侬答道,“女人的德操,有官员的德操和个人的德操,有儿童的德操,老人的德操。”“这太妙了!”苏格拉底大声说。“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德操,现在倒有了一大堆德操广我们传达一个问题,别人却回敬一大堆问题。任何事件任何形式都不会与别的事件别的形式完全相同,听以各种事件和形式也不可能完全相异。自然的融合真是巧夺天工。如我们的相貌没有相同之处,就分辨不出人与禽兽*如我们的相貌完全相同,就分辨不出此人和彼人。一切事物都靠某种相似性而互相依存;一切范例都有毛病,而从经验中得出的联系则永远有欠缺,不完善;不过人仍可以通过某些标记连接各种可比之物,比如法律便通过迂回、勉强、转弯抹角的解释如此这般为每件案子效力并适应每个案件。
我们既然已看到涉及每个个人特殊义务的伦理性法律很难制订,那么,更难制订管理众多个人的法律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请仔细想想统冶我们的司法形式;那是人类蠢行的真实明证,更何况其中的矛盾和错误不胜枚举。我们所认为的司法上的宽和严(宽严情况太多,所以我不知道是否有介于两者之间的东西存在。)是同一个身体的病态部分和不正常的四肢,也是司法的精髄之所在。有几个农人适才急匆匆通知我说,他们把一个挨了一百大板的男子留在屑于我的一片森林里了。那人还有呼吸,曾求他们可怜他,给他点水并扶他起来。农人说,他们不敢靠近受伤的人,他们害怕司法人员正好在那个地方碰见他们,所以他们逃走了。问题在于,假如碰见司法人员,此人会看见他们身边正好有一个被杀的人,他们没有必要为此意外事故而遭灭顶之灾。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金钱保护自己的无辜。我能对他们说些什么?可以肯定,人道主义的救助会使他们忧心仲忡。
我们业已发现的无辜受罚者有多少(我此问尚不包括法官的
罪过〉?还有多少未被发现的无辜受罚者?下边这件事发生在当代:有几个人因杀人而判处死刑;判决书即使还没有宣布,起码已有了结论并作出了决定。这时,法官们得到邻近的下级法院通知,说他们手头有几名犯人承认那桩杀人案是他们所为,他们'的招认具有说服力,而且罪犯还对犯罪事实作了无可辩驳的说明。于是法官们就是否应该中止并延期执行上述死刑判决进行辩论。大家仔细考虑了重新判决此案以及延期执行原判的后果,认为此项判决在司法上已成过去,法官已无权反侮,总之,那几个可怜虫为司法程序而牺牲了。菲力普或别的什么人曾为同样的弊端提供材料:他判一个人向另一个人付大笔罚款,他的判决已执行了。不久,真相大白,事实证明他的判决极不公平,一方面是诉讼的理由,另方面是司法程式的理由。他不能两边铘满足,便决定维持原判,同时用自己的钱补偿被判罚躭人的损失。他遇到的是可以弥补的‘故,我讲的那些人却无可挽回地被绞死了。我所见比犯罪更罪恶滔天的判决何其多也!
这一切使我想起古人的见解:有意在总体上办公道事的人却被迫零零星星损害别人;头脑里想在大事上主持正义的人却在小事上不正不义f人类正义是按医疗模式形成的,因此凡有用的都是公正的诚实的;斯多葛派认为,自然的多数创造物夭生悖逆正道。昔兰尼派则认为一切皆非自动公正,公正由习惯及法律形成;按照狄奥多鲁斯派的观点,一切扒窃、亵渎圣物以及各种各样的淫荡行为,凡圣贤认为有利于己者皆合乎正道。
无可救药。我竟到了自己的名誉和生活取决于检察官的机敏和照顾而不取决于自己的无辜的地步;这与阿尔西巴德好有一比,不过作力能支配自己头脑的人,我永远想象不出我能像此公一般行事。我也许应当冒险去找一个法庭,该法庭既承认我作的好事也承认我作的错事,对这样的法庭我既有所希望也有所畏惧,可是我们的法庭只对我们伸出一只手,而且是左手。无论谁从法庭出来都有所损失。
中国的政府管理和艺术与我们从无交流,他们对我们的政府管理和艺术也一无所知,但这个王国在许多方面成效卓著,超过我们的样板。这个国家的历史告诉我,世界更为宽广更丰富多彩,无论古人抑或我们自己对世界都知之甚少。在中国,国王派遣到各省巡视的官员可以惩罚利用轵权贪赃柱法的官吏,也可以极慷慨地奖励忠于职守为官清廉的官吏,而且奖惩都可以超越一般的方式及官员职责规定的范围。巡视大员去省里不仅为确保令行禁止,也为获得利益,不仅为得到报酬,也为得到奖励。
谢天谢地,还没有哪位法宫以法官身份对我谈及什么诉讼案,无论是我的诉讼案抑或第三者的诉讼案,无论是刑事抑或民事诉讼。也还没有哪个监狱不光为去里面散步而接待过我。我已在想象中见到过监狱,即使观其外表那地方也是令人不快的。我对自由情有独钟,倘若有谁禁止我去印度的某个地方,我也会因此而活得不痛快。只要我能在别处找到自由的天地,我便不会在要求我躲藏起来的地方自暴自弃。上帝!竟有这么些人因与法律发生冲突便
被迫困在王国的某个地区,无权进入主要城市,无权利用公共水道和大路,眼见此情此景我多么难以忍受!只要我为之效力的法律威胁我一个指头,我会立即走开,去寻找另外的法律。寻遍天涯海角也在所不惜,在我国内战烽烟四起的年代,我的一切谨慎措施都力求战争不阻断我四处走动的自由。
法律之所以能靠信任维持,非因法律正确,只因它是法律这便是法律权威的神秘依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依据。此依据对法律十分有用,法律往往由蠢人制订,仇恨平等因而缺乏公正的人制订法律更为常见,永久的制订者却是些自高自大而又优柔寡断的人。没有东西比法律的过错更为严重更为充分,犯过错也不像法律犯错误那發W常。谁在他认为法律正确之处服从法律,恰恰在他该服从之处而未服从。我们法国的法律因自身的不规则和畸形有时竟为法律管理者和执行者的腐败助一臂之力。既然首脑如此之糊涂如此之不稳定,违抗法律的行为以及解释法律、管理法律和遵守法律方面的弊病就可能得到宽恕a无论我们从经验中可能获得什么成果,只要我们不莕于利用我们自己的经验(因为自己的经验更亲切,当然就更能引导我们做我们必须做的事。),从外国典范中吸取的经验就很难对我们的制度有所补益。
我研究别的课题不如研究自己多。这就是我的形而上学,这就是我的物理学。
上帝施何计统治世界,管理我们的住所,月亮从哪里升起,在哪里降落,她怎样合拢双月牙,每月重显婀娜f指引大海的风从何处到起,暴风有何威力,不断形成云雾的水来自哪里,.
是否有一天会摧毁世界的通都大邑。
——普罗佩尔修斯
探索吧,你们,
为研究宇宙而苦恼的人……
—卢卡努斯
在具有普遍性的问题上,我以无知而又随便的态度听任世上的一般规律左右。我一发现普遍规律就能将它认识清楚。但我的知识不可能让那些规律改道,规律也不可能为我而发生变化。希望普遍规律发生变化是发疯,为此而操心更是发疯,因为普遍规律必然是相似的、公开的、共通的。
地方军政首长以其善心和干练应当无条件并全面地免除我们为他的政府操心。
探索和哲学沉思只能给我们的好奇心提供养料。哲人们要我们重新注意大自然的规律是极有道理的f然而自然规律并不需要十分高深的学问。哲人们某改自然规律,把自然的面貌描绘得色彩过分浓艳过分矫揉造作,从而产生了单一主题多种面貌的现象。正如自然陚予我们双脚用以走路,自然在生活中引导我们也充满智慧,这种智慧不如哲人创造的智慧那么巧妙,那么强劲,那么夸张,但同样随和同样有益,在有幸善于天然有序地,即顺乎自然规律地努力工作的人身上,哲人创造的智慧说什么,这种天然智慧都能做得很出色。单纯依靠自然便是最明智地依靠自然。啊!无知和不好奇是供成熟头脑休息的何等柔软安全的长枕啊;
我宁愿通过自己而不愿通过西塞罗了解自己。我认为只要我
善于学习,我自身的体验便足以使我变得聪明。谁能回想自己过去如何暴跳如雷,能回想暴怒曾怎样主宰了自己,谁对此种过激感情之丑陋就能认识得比读亚里士多德的书更为清楚,谁也就能更正确地憎恨这种感情。谁能忆起他曾经遭受过的伤害,威胁过他的艰险,以及曾激起他情绪变化的微小原因,谁就能由此而对未来的变化,对认清自己的处境作好思想准备。凯撒的一生对我们的教训并不比我们自己的一生对我们的教训多;皇帝也罢,百姓也罢,谁在一生中都会通到人间的各种意外事故《我们就听听上面的话吧;我们之间谈论的全是我们最需要的。谁因记住了自己多次判断失误便永远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他岂非蠢人?当我通过别人讲的道理而相信了某个错误意见时,我记不住他对我谈了什么新东西,也记不住在那特定情况下我表现的无知(这样收获会很小),但一般说我却记得住我的软弱和我智力之不济,我便由此而得出总体控制自己的办法。对待我的别种错误我也如此行事,我体会到此惯例对生活有巨大的用处.我并不把那件事和那个人看作使我失足摔倒的石头,却从中记取了随处都应当心自己步履的教训,而且有意对自己的步履加以调整。记住自己说了蠢话或作了蠢事,不过如此而已r必须记住自己无非是蠢人一个,这样的教训具有更广泛更重大的意义。我的记忆力经常出错,甚至在它最有把握时也出错,不过这类错误并未白犯:此时此刻我的记忆力对我赌咒发誓要我信任它也白费力气,我仍然对它摇头表示听不进去。我的记忆提出的证据遭到初次反对就弄得我十分紧张,我再也不敢在重大事情上相信它了,也不敢在别人陈述的事实上为我的记忆力担保。我因记忆力不佳而为,别人则往往因缺乏诚意而为,倘若不是如此,我定会在事实问题上相信别人的陈述比我的陈述更真实。倘若人人都能留心观察主宰他的过激情感赖以产生的环境及其后果,犹如我留心观察我天生的激情,他定会看见过激情感如何到来,而且可以略为减轻其来势迅猛的程度。这类激情并不总是冲过来便一把抓住
你不放,有危险的预兆,也有不同的阶段。
有如大海上波涛掀起白泡,海水随之上涨,浪涛更高,从深不可测的海底直冲云筲。
——维吉尔
判断力在我身上占据杈威性地位,至少它在兢兢业业为此而努力;判断力听任我的各种欲望各行其是,包括仇恨和友情,甚至包括我对自己的恨和爱,它从不为这些感情和欲望而变质而腐败。如果说我的判断力无法桉自己的意愿改造别的部分,它起码不会让自e变形去适应那些部分:我的判断力永远我行我索。
人人提醒自己认识自己,这会产生重大作用,因为那位知识和启蒙之神已经让人将此话钉在他庙宇的门楣上,他很明白他需要规劝我们的一切。柏拉图也说过,智慧无非意味着实行这个囑咐。在色诺芬尼的作品里苏格拉底对此还进行了详细核实。只有深入研究了各门知识的人才能发现其中的难点和晦涩之处。因为必须在一定程度的理解基础上才可能注意到大家不知道的事,只有推门才知道门是关闭的。由此而产生了柏拉图式的难以捉摈的问题,对此,知者不必探索,因为他们已知其中究竟;不知者亦不必探索,因为要探索就必须知道探索的是些什么。因此,在自知之明这一难以捉摸的问题上,人人都感觉良好,既自信又满意,人人都自诩为内行,这说明人人对此都一窍不通,正如在色诺芬尼的作
品里苏格拉底对厄提登所作的训诫。我个人没有别的公开主张,我只悟出其中的学问如此之深奥,如此之丰富多彩,所以我学习的唯一成果便是深感需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我倾向于谦虚谨惧,对规定的信仰毕恭毕敬,表达主张时永远冷静而有节制,我将这些倾向归功于往往为大家公认的我的宽容,我同时把怨恨之情归咎于咄咄逼人的讨厌的狂妄自大,这种自大狂只相信自己,是纪律和真理的大敌,听听那些人如何发号施令:他们提出的首批愚蠢建议是要求按规格建立宗教和法律。“没有比把论断和决定置于感觉和体验之前更可耻的事。”亚里斯塔尔库斯说,在古代,世界仅有七位贤哲;在他的时代世界仅有七个愚人。在当代,我们岜不比他更有理由作如是说?肯定和坚持是愚蠢的明显特征。如此愚人每天该有一百次摔在地上狗啃泥:瞧他多神气活现,竞同以往一样自信,一样不通融6你可能会说,摔了以后他的心灵已焕然一新,有了新的理解力,在他身上发生的事犹如在古代大地之子身上发生的事>大地之子摔到地上便重新获得了坚强的意志和力量,
他一接触亲娘,
筋疲力竭的四肢便重获力量颂。
——卢卡努
那不驯服的顽固不化之人难道不想重新获得智力以挑起一场新的争吵?我凭我的亲身经验强调人类有必要无知无识,依我之见,教人无知乃是社会教育最可靠的途径。不愿凭我个人的或他们自己
的不中用的教训得出此结论的人,可以靠苏格拉底这样一位大师之师对此结论加以确认。安提斯德奈斯对他的门生说:“喂,你们和我都去听苏格拉底讲话。在他那里我和你们一样是弟子。"他拥护苏格拉底斯多葛派的教义,即德操足以使人的生活美满幸福,不需要别的任何东西,“尽管我没有苏格拉底的毅力。”他补充说。
我对自己进行过长期的细心观察,这训练了我,使我评判别人还算中肯,我谈论别的事很少比谈论这个主题更恰当更值得被人宽恕。我识别朋友们的状况往往比他们自己认识更为准确。我曾以我描述的貼切使某某人大吃一惊,同时也提醒了他注意自己。为了训练我把自己的生活映照在别人的生活里,我自幼养成了在此方面十分勤勉的气质。一想及此,我便很少放过在我周围出现的于我有用的东西:如别人的举止、情绪、谈吐。我什么都研究:研究我应当避开的东西以及我应当紧追不放的东西。比如我通过朋友们的创作可以发现并告诉他们他们内心有何倾向,这样做不为规范千变万化千差万别的行为一在有些体裁和话题里,行为是极多样化极不连贯的一,也不为将我赞同和不赞同的意见明确划进大家熟悉的种类和范畴。
然而谁都说不出那些种类的数目,和它们的称呼。
——维吉尔
学者划分他们的思想和表明他们的思想都更为专门更为详尽。我个人看问题全凭习惯,毫无规则可言,所以我只一般地表达
个人的思想,而且是摸索着表达。比如:我靠无条理的文章突出我的聱句,就好比在讲一些不能同时讲也不能整体讲的东西。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心灵里是不存在连贯性和一致性的,智蕙是牢固而完整的建筑,它的每一个构件都各在其位并各有其标志广唯有智慧完全自我禁锢广我让艺术家们把千变万化的面部表情整理出来,并克服我们的随意性,使那些面部表情表现得井然有序,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把这种十分杂乱,零星、偶然性极强的事做到底。我认为很难把我们的活动一个一个连结在一起,不仅如此,我认为分别确定每个活动的主要性质也很不容易,因为人的活动都有双重性,而且都闪耀着斑驳陆离的光彩。
马其顿国王佩尔瑟的心思不能专注于任何现象,它在各种生活现象之间飘忽不定,这体现了他天马行空般的行为特点,所以他自己不了解自己,别的任何人也都不了解他,大家认为此事十分稀罕,我却认为这特点几乎适合所有的人别的人且不谈,我曾见过另一位与他同等显赫的大人物,我认为上述结论也许对他更适合:他连一般的稳定都做不到,总随着难以预測的情况由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他以任何方式生活都会遭到挫折并遇到令人吃惊的障碍;他没有一种特点能让人理解,因此,如果哪一天有人能构想出这类性格,最酷似他的应该是:靠被人认不出来而千方百计让自己成名。 ,
耳朵必须极为灵敏才能听见别人坦诚评价自己;由于很人能忍受这种评价而不感到挨蜇般疼痛,冒险评价我们的人便,■我们表现得格外友好,只有进行对人有利的刺伤和冒犯才算爱得正确,我认为评价短处超过长处的人是艰难的。柏拉图吩咐想考察
别人心灵的人要具备三种素质:知识、善心、勇气。
有时有人问我,如果谁竟敢在我上了年纪时利用我为他效力,我认为自己有何用处?
当阳则之血气使我精力充沛时,当善妒之暮年尚未使我两鬂如霜时。
,,吉尔
——“毫无用处,”我说,我当然还会抱歉说,我不善于作使我受制于别人的事。但如果我的老师愿意,我也许会向他说出他的真实情况并监督他的生活习惯。不是以笼统的学究气的教训方式,我不会那一套(也没有在揸长那一套的人身上见到有什么真正的改进),而是一步一步观察他的生活习惯,适时地,一件事一件事地亲自监督并加以评判,爽直而又合乎情理,让他看到在众人眼里他是什么样子,同时反对阿谀他的人。倘若我们也像帝王那样不断被阿谀逢迎的恶棍腐蚀,我们当中便没有人能比帝王优秀,怎么,僳亚历山大那样一位伟人、帝王、哲人都未能幸免于被腐蚀!我必定具有足够的忠于事实的勇气,有足够的判断力和自由权才能做得到.这类效劳是无名的;否则会失去效劳的作用和无偿奉献的意味。有一种角色是不能不加区别地属于所有人的,因为连真理本身都没有随时运用于一切事物的特权:真理无论运用于多么崇高的目的,它的用途都有界限(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世间的事均如此——,你无意间在王公耳边说出了真理,但这不仅毫无结果,而且还会招来拫失,使你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没有人能说服我相信:神圣的谏诤不可能被错误采纳,或对内容的重视不会让位给对形式的重视。我
但愿能看见在谏诤方面有一个乐意认命的人,
这人愿意他就是他,再不希罕别的什么,
-一马尔
此人的命运不好不坏,因为,一方面,认命的人不会害怕触犯主人太深太狠从而失去晋升的势头;另方面,他的境况原本一般,同各色人等都容易沟通。我希望这种人只有他一个,因为把这种无拘无束和放肆的特权扩大到众多的人会产生有害的大不敬。是的,即使对这独一无二的人,我也要特意恳请他保持沉默。
如果一位国王为他自身的利益和自我改进都容不得朋友的言论自由(而他的朋友所说的话无非刺痛了他的听觉,话的其他效果则全由他自己决定),那么这位国王再吹嘘他如何耐心等待会见某个敌人以便为自己增光添彩,他也是不可信任的。然而从人的自身状态而言,世上没有人比帝王更需要真正的不受约束的提醒了。帝王们的生活定然尽人皆知,他们有必要使众多观众构成的舆论满意,所以,当大家习惯于对使帝王走人歧途的一切噤若寒蝉时,帝王们便不知不觉卷进了人民对他们的仇恨憎恶情绪之中,而舆论如能使他们及时察觉和改正,他们便有可能避免引起此种情况的因索,避免时也不会牺牲他们的享乐。一般说帝王的宠臣考虑自己比考虑主上多,而帝王却感到得心应手,原因在于,实际上对帝王真心诚意充满友情的效力大都如履薄冰,因此,这样的效力不仅需要深厚的友爱之情和坦率,而且需要勇气。
总之,我在这里胡乱议论的大杂烩无非是我生活经验的记录,
对人的心理健康可以起到吸取反面教训的儆戒性示范作用。至于身体的健康,谁也提供不了比我的经验更有用的经验,我介绍的经验是纯粹的,从未因受花言巧语或舆论影响而变质.一提到医疗,经验就成了废物,医疗中的推理使经验再无立足之地。提比略说,谁活到二十岁就应知道回答什么对健康不利什么有利,也应善于无医自处。他可能是从苏格拉底那里学来的,苏格拉底劝他的门生最好把自身的健康作为主要的课題进行仔细研究。他还补充说,如果一个注意自己身体锻炼和饮食起居的明白人不如医生懂得什么对他身体好什么不好,这就令人费解。医学吹嘘自己对检验医疗活动永远有经验,因此柏拉图的这番话便说得十分在理:要当真正的医生,操此业的人就有必要亲自患过他想治愈的所有疾病并经历过他应判断的所有事故和病情。如想医治梅毒,自己得先患梅毒,这有道理。我真愿意信任这样的医生,因为其余的医生指导我们就好比坐在桌前用船的模型平平安安划来划去的人画大海,礁石和海港。要让他去实地干一于,他便不知道从何着手。他们描述我们的疾病,有如城里人用喇叭喊谁谁丢了马或丢了狗,毛色如何,高矮如何,耳朵如何,可是你把狗或马牵到他面前他却认不出来。
为了上帝,但愿某一天医学能给我正确的可以感觉到的救助,那时你看看我会怎样真诚地喊出:
我总箄赞成有效的知识了!
——拉斯
所有技艺都许诺可以使人保持身心健康,它们许的是宏愿,而且没有哪一门技艺许愿多还愿少。但如今在我们当中以此类技艺为业的人让人看到的效果却比从事别种职业的人效果差。最多可以说他们在卖劣质药水,但谈不上是医生。
我的阅历之广足以使我把我根深蒂固的习惯说得天花乱坠。对想领略其味的人,我已尝试作过斟酒人。就我记忆所及大约有这几条(我的生活方式是根据事物的各种变故而变化的,不过我记下了我最常有的主宰我至今的生活方式)。无论生病或身体健康时我的生活方式都一样:睡同一张床,起居时间一样,吃同样的肉,喝同样的饮料。什么也不增加,只根据我的体力和胃口或多或少减去一些饮食。我的健康在于保证我一贯的状态不被打乱,我已看见疾病从一边离开了我;如果这时我相信医生,他们一定会让我从另一边离开疾病;那样,我会不斯然或人为地离开我的生活轨道,我只坚信这一点:我多年养成的对待事物的习惯一定不会伤害我。
应让习惯按它的喜好规定我们的生活方式;在这方面习惯可以作到一切:是西尔塞的饮料随意让我们的体质多样化。离我们不远就有不少国家认为害怕夜晚的凉意很可笑,而夜凉对我们身体的伤害却十分明显;我们的船夫和农人却又对夜凉嗤之以鼻。你让德国人睡床垫他会生病,让意大利人睡羽城垫,让法国人睡觉没有帐子和炉火,他们也会生病。西班牙人的胃受不了我们那种吃
饭方式,我们也受不了瑞士人的喝酒方式。
一个德国人在奥古斯特攻击我们的壁炉,说壁炉不方使,他提出的论据正是我们平常谴责他们的火炉时使用的论据(因为事实上那种火炉闷热,而且里面燃烧的物质发出一种气味熏得大多数对此不习惯的人感到头晕;我倒不头暈。不过火炉的热均匀,稳定,传得普遍,没有闪光,没有烟,没有我们壁炉的烟囱口带进来的那种风,因此,火炉的温暖堪与法国壁炉的温暖媲美。我们为什么不模仿罗马的建筑7据说,古时候火是从罗马人房舍的外部经过屋基送进去的;热气经过嵌在厚墙上的管子送到所有的房间,管道围绕着所有应该供热的地,\这意味着什么,我在塞涅卡书里的什么地方看得很清楚h那个德国人听我赞扬他的城市方便、美丽(的确值得赞扬)便开始惋情我为什么要离开那里;他同时还提出一个最主要的麻烦,那便是别处的壁炉会使我头脑迟钝。他听见有人抱怨壁炉却当成是我们抱怨的,他自己出于习惯已分辨不出他们的火炉也有此弊病。所有靠烧火得来的温暖都使我身体虚弱头.
脑迟钝。而欧努斯却说,火是生活中最好的调料。我倒宁愿用别的办法取暖。
我们害怕桶底的发酸酒,葡萄牙人饮这种酒却其乐融融,认为那是帝王的饮品。总而言之,每个民族都有多种风俗习惯,对别的民族来说,那些风俗习惯岂止陌生,而且难于接受,令人叹为奇迹。
有些民族只认印刷品的见证,只相信上了书的人,认为只有年深日久的真理才可信,对这样的民族我们有何计可施?人把自己的蠢话放上印模时,蠢话就抬高了身价。对这种人说“我读过”就比说“我听说过”分量重得多。而我却同样相信人的嘴和人的手,我还知道无论说话或写字都可能会不谨慎;我尊重当代有如我尊重过去的年代,因此我乐意援引奥鲁。盖尔和马克罗布的话,也同样乐意援引我朋友的话;我既援引他们写的,也援引我亲眼看见的。正如别人评价德操时认为德操并非越久远越伟大,我认为真理并非越古老越富于智慧。我常说,让我们追随外国和经院式的范例,那纯厲蠢行。那些范例之富于教益犹如荷马时代和柏拉图时代的范例对当今之富于教益。我们千方百计以引证为荣却不力求说真话,不是吗?仿佛去瓦斯考桑或勃朗廷的店里找论证比从我们村里发生之事找论证更有说服力似的。或许因为我们没有头脑精选并利用我们眼前发生之事迅速作出判断使其成为范例?因为我们如说我们没有足够的权威使别人相信我们的证据,那是毫无道理的。依我之见,我们如善于从最寻常、最普遍、最熟悉的事物中得到
启示,最伟大的自然奇迹,最出色的范例便可形成,尤其在涉及人类活动的课题时如此6
谈到我这个主题,先把我从书上得来的例子和亚里士多德谈及阿尔吉安人安特罗尼库斯穿过利比亚的干旱沙丘而不喝水的事放在一边不谈,一位出色完成过多项使命的绅士就曾在我在场时谈到他在盛夏从马德里到里斯本没有喝过水々在他那样的年龄他的身体称得上相当健康,他告诉我,他可以两三个月甚至一年不喝水*这是他生活习惯中唯一的不寻常之处。他能感到口渴,但他让口渴自动过去,他认为口渴是一种易于自我衰减的欲望;喝水主要出于任性而非需要或乐趣使然。
还有另一个例子。不久前我会见过一位属于法国最大学者之列而又运气不凡的人,他在一间大厅的角落里学习,大厅四周都挂有壁毯。放肆的仆人们在他四周喧闹如故,他对我说(塞涅卡也说过大体相同的话〉,他是在利用这种喧嚣,给人印象仿佛在嘈杂声冲击下他在修炼中能更好自控和入静,仿佛鼎沸的人声可以使他的思想在他的内心回响。他是帕多瓦的学生,长期以来他在大型旅行马车的轰鸣和广场的喧闹声中学习,所以他不仅培养了自己不在乎闹声的习惯,而且还会利用闹声为自己的学习服务。阿尔西巴德奇怪苏格拉底如何能忍受他妻子没完没了吵吵嚷嚷的脾气,苏格拉底回答他:“就跟有些人习惯听运水车车轮惯常的声音—样。”我恰恰相反:我性情柔弱,极易震惊。当我的思想处于自我封闭状态时,连苍蝇最微弱的嗡嗡声都可能引起我极纗的烦躁。塞涅卡在青年时代严格遵循塞斯提乌斯的先例,不吃可能
导致死亡的食品,但一年之后,他说他已偷快地放弃了他的榜样。他之所以放弃,只因不愿被人怀疑自己在模仿某些新宗教散布的戒律。他同时又按阿塔卢斯的袼言生活,坚持不睡软床垫而睡硬床垫直到老年f软床垫使身子往下陷,硬床垫却能使身子挺直。当年的习惯使他认为难于忍受的东西,按如今的习惯我们却视之为柔软舒适。
请看我的粗活工人与我本人有着怎样不同的生活习惯:连斯基泰人和印度人都不会像他们那样躲避我的强制力和我的生活方式。我曾把一些孩子从乞讨中拉出来让他们为我干活,但他们很快就离开了我,离开了我的厨房和他们的号衣,这么干只为重新过他们原来的生活。我发现其中一个孩子离开我之后靠捡垃圾堆中的贻贝当午餐,然而我再请求他威胁他都无法使他放弃他在困苦中感到的那份美味和甜蜜。乞丐有乞丐的豪华和享乐,有人说他们也跟富人一样有自己的荨严和政治等级。这就是习惯的作用。习惯不仅可以使我们适应某种它喜欢的生存方式(不过圣贤说我们必须选定易于立即适应的最好的生存方式),而且可以使我们适应变化和变动,这是它最宝贵最有用的课业。我体内最优秀的气质是能屈能伸,从不固执;我有些爱好比别的爱好更正派,更正常也更使我感到愉快;但我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以抛弃那些爱好,而且反其道而行之也易如反掌。年轻人应当善于打乱自己的生活准则以瀲发自己的活力,并防止活力衰退因而变得怯慊。靠规则及纪律维持的生活方式是最愚蠢也最脆弱的生活方式。
她如乐意生痱子都按时定量,
那每时每刻都该写在占星书上。
如她擦眼睛时眼角发痒,
她得占卜之后再把眼药水点上,
——尤维那尔
如有年轻人相信我上面的话,他往往不得不矫枉过正,否则初试放纵便会毁了自己;他在与人交谈时会变得惹人厌烦、不快。与老实人水火不相容的品质是挑剔和坚持某种特殊的行为方式,那种行为方式之所以待殊,是因其不能顺乎自然,机动灵活,自已无能而让别人干,或不敢做同伴能做的事都很可耻。这种人还是守住自己的厨房好〗去别的任何地方他都不合时宜。但军人要如此就更恶劣而令人难以忍受了,正如菲洛波门所说,军人应习惯于生活的多样性和变化无常。
尽管我已尽量养成自由自在漫不经心的习惯,但出于儎散,我在逐渐衰老的同时仍注重某些持定的生活方式(我的年龄已不允许我再受教育,今后我除了保持原状已不可能把眼光放到别处),在一些事情上,习惯不知木觉在我身上打上的烙印已太深,因此我把拋弃习惯叫作过分。不必作试验,白夭我肯定睡不着觉;两顿饭之间我不能吃点心,也不吃早饭,晚饭后时间不够长便不睡觉,必须在足足三小时之后才上床;我只在睡觉之前繁殖后代,而且从不站着做爱;我不能出汗不擦,不能喝白水及纯酒解渴,不能光头呆的时间太长,晚饭后我从不剪头发。我若不戴手套,我会傢不穿衬衫一般感到不舒服〖我饭后必须洗脸,起床后也要冼脸;我床上必须有床帐和床顶,跟有别的必需品一样。我用正餐可以不铺桌布,但若照德国方式吃饭,不用白餐巾就太不方便:我比他们更
易弄脏餐巾,意大利人却弄不脏;勺和叉子对我帮助也不大。我感到遗憾,人们已开始紧跟帝王的生活方式,端一次莱就换一次餐巾,换一次盘子。我们知道。勤奋的军人马利尤斯在遂渐表老时对自己的饮料十分讲究,喝饮料时也只使用自己专用的高脚杯。我也自己放任自己光用一定样式的酒杯,不乐意使用普通的酒杯,也不喝普通的饮料。与发亮的透明材料制造的杯子相比,所有的金覉杯子我都不喜欢,但愿我的眼睛也尽量意识到这一点。
我把我多种柔弱的表现归咎为习惯使然。我也有与生俱来的柔弱之处:一天之中吃两顿饱饭必然使我的胃受不了,干脆少吃一顿饭又会使我的肚子里充满气体,使我口干舌燥,食欲猛增。露水长久不散也会损害我的身体由于这几年经常整夜都在为战争徭役奔忙,一过凌晨五六点我的胃便开始捣乱,还伴有剧烈的头痛,不呕吐到不了天亮。别人去吃早饭时,我便去睡觉,从那一刻起,我又与以前一样快活了。我在过去老听人说露水从夜里开始蔓延开来。前几年我长期与一位庄园主过从甚密,他却深信露水在太阳偏西时及太阳落山前一二小时最厉害也最危险,所以他小心避开那时的露水却并不重视夜里的露水。他想让我铭记的是他的感受而不是他的活。
怎么!怀疑本身和探究竟能冲击我们的心扉并使我们发生变化?凡突然屈从于此种倾向的人都会自我毁灭。我为好几位绅士感到可怜,他们听信医生的蠢话年纪轻轻便把自己完全禁锢在屋子里。宁愿患感冒也不应借口不习惯而永远不与作用非凡的共同生活打交道。讨厌的知识,它贬低了一天当中最美妙的时刻。我
们应当保持最大限度的身心健康。人往往在坚持中变得坚定,而且能在坚持中纠正自己的体质,凯撒就通过蔑视和破坏而克服了他的癲痫病。人应当遵循最正常的生活规贝!;,但不应当成为规则的奴隶,除非强制服从某规则(如果确有此种规则)于人有益。
帝王哲人大便,女士们也大便。公众生活当然应该合乎礼法,但我的生活纯属个人,而且默默无闻,所以享有礼法豁免权;军人和加斯科尼人的素质也偏于鲁莽。对此项活动我要谈如下几点:有必要把大便推迟到夜晚某个规定的时刻,要强迫自己养成习惯;要像我过去那样加以控制,而不要像如今我逐渐衰老时这样屈从自己,比如操心大小便必须在特别舒适的地方和特别舒适的便桶上进行;也不要大便的时间太长,懒懒散散从而妨碍别人,话又说回来*要求最脏的例行事务进行得更妥贴更清洁难道就不可能得到原谅?“人天生是清洁讲究的生物。”在人类所有天然活动中,我最难忍受的是大便被打断。我见过一些军人为自己肚子的不规则而烦恼;我的肚子和我自己倒从未误过规定的时间,即;床的那一刻一只要没有什么急事或急病打扰我们。
我曾说过,我不对病人只有安安静静继续按他们惯常的生活方式生活才能更安全”这点进行审判。无论什么样的变动都会惊吓人伤害人。你们去让佩里古人或吕克人相信栗子对他们有害,让山民相信奶和奶酪对他们有害〗你们去命他们过一种全新的而且与他们一贯的生活方式背道而驰的生活!这样的变化连圣人都难以忍受你们去吩咐七十岁的布列塔尼人暍水,去把海员关进一间蒸汽浴室,去禁止巴斯克仆人溜达:你们剥夺他们活动的权利,其实就是剥夺他们的空气和阳光。
生活的价值竟如此之大?
我们被迫放弃自己习惯之日便是活着不再为了生活之时。
糟践呼吸的空气引路的阳光的人,我是否该把他们看成活人?
卢
如果说医生没有作别的好事,他们起码作了这件好事:使病人作好了死亡的思想准备并逐渐破坏以至取消他们的生活习惯。
无论健康或生病,我都乐意满足折磨我的食欲。我把大权授予我的欲望和癖好。我不喜欢以病治病。我僧恶比疾病更令人烦恼的药物。易患腹泻同放弃吃牡蛎的快乐,两者的损失无异于半斤八两。疾病从一边刺痛我们,淸规戒律从另一边刺痛我们。我们既然任随自己受骗,那就不如快活过后再去冒险。天下人向来违背常理,认为天下事凡不困难者皆无用,轻而易举之事皆可疑。幸而我对许多东西的食欲都天生与我的胃的健康协调一致。在我年轻时,火辣辣的刺激性调味汁十分合我的口味;后来我的胃不喜欢此类调味汁了,我的口味紧随其后,也不喜欢了。酒对病人有害,我的嘴憎恶的第一件东西便是酒,而且憎恶之情再也无法克服。我接受得不偷怏的东西对我皆有害》而我如饥似渴十分乐意接受的东西绝不会危害我;我从未接受过使我感到愉快伹又对我有害的活动.因此我总让医学结论为我的快乐作大量让步。在我年少时,
那时闪闪发光的丘比特在我周围飞舞,
他在藏红花色袍子中显得光彩夺目。
我跟别人一样随意控制着我的欲望,又放肆又轻率。
我不无光荣地战斗了,
一-拉斯
不过,与其说是跳跃式的战斗,不如说是长期的持续的战斗:
我勉强记得去了那里六次
的确,坦白承认我在怎样脆弱的年龄首次不期然被欲望征服,这是不幸也是奇迹。确实是不期然的遭遇,因为这发生在有选择自由有理解力的年齡之前很久。我已记不清我经历的如此久远的事了。大家可以把我的境遇和卡尔蒂亚的境遇联系起来,卡尔蒂亚就记不起来她当姑娘时的情况。
我在年少时腋下长毛嘴上长胡须,使母亲大为惊奇。
——马提3E尔
通常,出于实利,医生会让他的规定顺从病人突如其来的强烈愿
望;想象不;;此种强烈欲望会与人的体质格格不入到难以驾驭的程度。再说,满足奇想又能花费多少?依我之见,这一点关系重大,至少超过其他所有问题。损害最人也最常见的毛病莫过于想象出来的毛病。我从多方面喜爱西班牙人常说的这句话广愿上帝保佑我抵御我自己7在我生病时不曾有什么欲望足以使我感受满足欲望的高兴心情,我为此颇感遗憾。如真有,医药是很难让我放弃这种欲望的。同时,我还可以使这种欲望变得合理:因为我看不出这种欲望会超出希望和愿望衰弱到只能有心愿已够可怜了。
医术并不会不通融到使我们无论做什么都没有自主权的地步》医术随气候、随月份改变,也随法奈尔和埃斯卡拉◎改变。如果你的医生认为你睡觉、喝酒或吃什么肉不合适,你别管他:我还要为你找些别的他不同意的东西呢。医疗论据和医疗见解的分歧表现在各个方面,我见过一个可怜的病人,他为了治病弄得自己九死一生,另一名医生却嘲笑他,说那种疗法十分有害;那疗法岂非狠狠利用了他的痛苦?前不久石料业死了一个男人,他曾利用过分节制饮食的办法治病。他的同伴们说,禁食反而把他煎熬干了,禁食还在他的肾脏里焙烧结石。
我发觉,如我在伤痛和生病时说话,这与我的生活无序同样剌激我,伤害我。出声说话消耗楕力,使我疲惫不堪,因为我说话哚音高,而且很用劲f所以每逢我同大人物交谈举足轻重的事情时,我往往教请他们注意提醒我说话小声些。下面这个小故事值得我乐意一提:某个希腊学校里有一个人说话声音很高,跟我一样。一次,司仪命他说话小声些,他回答说:“我生就这副嗓子便这么说话广司仪反驳他说,他讲话的声调应由听话人的耳朵来决定。司仪
言之有理,但这要看讲话人自己是否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说话要看你和听话者之间有什么事。”原因在于,倘若司仪的建议意味着广对方听得见就够了,”或:“由对力决定你的声音,”我认为这就言之无理了。声调和嗓子的动作包含着表情和我自己感觉到的意义,应由我自己支配它们以表现我自己。有教育人的声音,有阿谀奉承的声音,也有训斥人的声音。我愿意我的声音不仅能被对方听见,而且最好能震动他,能对他产生穿透力。我责备仆人时声音又尖又刺耳,他最好能走过来对我说:“主人,小声点,我听得很清楚。”“有一种嗓音很受听,不是音域宽,而是音色嘹亮。”说话一半为说话人,一半为听话人。听话人应看说话人一开始用何种语调再决定如何接受。正如玩网球,接球人的步伐和准备都取决于他看见发球人如何动作,发球的方式如何。
经验还告诉我,我们往往失之于急躁,疾病有它的寿命,它的界限,有它自身的疾病和它的健康a
疾病结构是按动物结构的样板形成的。疾病一产生其命运就有限,存活的日子也有限;谁试图在疾病进行当中强迫它迅猛缩短其寿命,谁就是在延长疾病,使疾病增长,不但不能缓和病痛,反而扰乱了疾病<我同意克兰托尔的意见,不要冒冒失失顽固反对疾病,也不要软弱到屈服于疾病,应裉据疾病的状况和我们自身的状况听任其自生自灭。应当给疾病以通道;我发现疾病在我身上停留的时间较短,因为我不去管它们。对人们认为最严重的顽症,我照样让其中几沖在我身上自然衰亡,不用谁帮助,不求助于医术,也不顾医规。我们最好让自然干点事:自然比我们更明白它该做什么。——“但某某人因此而亡故了广“你不因这种病死亡,也会因
另一种病死亡。”多少人屁股后头跟三个医生照样病故!先例是宽大的镜子,是全方位的、万能的镜子。如果那医药给人快感,你可以接受;总算是立竿见影的好事嘛。如果药品又好吃又开胃,我何必去特意留心它的名称和颜色。享乐是利益的主要门类之一,
我曾让感冒、风湿肿痛、肌肉松弛、心跳、偏头痛以及其他偶发性疾病在我身上自我衰老,自然消亡》我刚习惯于容忍它们便找不到它们的踪迹了。以勇敢祛病不如以礼貌祛病,应当静静忍受我们本身状态的规律。无论有何种医药,我们活着就为了变老,为了衰弱,为了生病。这是墨西哥人给孩子们上的第一课:婴儿从母亲肚子里呱呱坠地时,大人便这样向他们致意:“孩子,你到世上是为了忍受;忍受吧,受苦吧,别吭声广
抱怨某人遭到人人都会遭到的事是不公正的,“如果只不公平地强制你一个人,你可以发怒广瞧瞧位老人请求上帝让他保持身体健壮,精力充沛,即是说请上帝让他返老还童。
荒唐的人,你为何以无谓誓言在表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