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是爱情不是感情?”她回答得十分肯定,肯定得令人又妒又羡。
结婚之后还继续恋爱的一对终于让我看到了。
他对她紧张万分,要知道她每分钟的行动。他去世界任何地方都坚持带着她,理由是一辈子的时间不够,他不愿跟她分开。才三十出头,她一连串的生孩子,坚持要六个,因为她爱他,她要更多他的孩子。她劳劳碌碌奔奔波波为他张罗从头到脚最好的一切。他说上帝为他而造她,她也强烈地这么认为。这么美丽的事是真事,不是故事。愿他们天长地久地继续恋爱。
相 依(1)
○许 淇
是一位法国画家的作品,画一对老年夫妇,共撑一把雨伞,相互提携着在街巷行走。全世界各个角落都能找到这样平常的街头小景。画家采用新印象主义的点彩法,并不刻画人物的性格,仅仅描摹他俩被雨雾蒙罩了的背影,但那神态却自然动人,其间有一缕凄楚的情思拨动我的心弦,不是因为画的技巧,而是这一对老年夫妇本身。
我想,这画的题目应该叫做:相依。
相依,相依着走向老年、走向坟墓,也并不是容易的事,有多少夫妇能相依到头?真正达到心灵与心灵互励互慰、息息呼应、合而为一同归于寂灭。在西方世界更困难了些,相依,似乎属于东方的人情美,属于我国古老的传统伦理。
当我在街上看到老年夫妇搀扶着缓缓地行走,我便会投以敬畏的目光,仿佛正举行一幕庄严的神圣的婚礼,却踏着贝多芬的《葬礼进行曲》的节拍,油然地滋生时光易逝的哀戚感,哀戚中洇透着幸福。一位老太婆曾经笑指她的老伴向别人介绍说:“我是他的活手杖!”果真如此么?那么他又是她的什么?
他是她的“擀面杖”么?莫开玩笑,他俩谁也离不开谁。
然而这是不容易的。老天并不让人间圆满、个个相依。她的他先撒了手,或他的她弃世入土。即使他和她都在人间,却天各一方,形同陌路;或虽
同居一室,却心灵隔膜筑起了厚厚的墙。
残年害怕孤独,孤独的境况是悲惨的,然而最可悲的却是表面“相依”而内心孤独,那比孤独者更其孤独。
自从我的母亲故世,不到2年,家父明显地见老了,背伛偻了,耳朵背了,步履也踉跄了,本来絮叨好胜的老人,从早到晚地挑剔责怪老太婆,如今责怪谁呢?因而只得终日不发一言,仿佛原掩藏着八旬翁叟的模样,矍然察觉了。正如古小说里常用的一句话:“渐渐露出下世的光景来。”一个完全的强者,也许心灵不需要拐杖能支撑住,然而人都是不完全的,那 缺陷的部分正需要填补使之平衡。我父亲是个没有任何丰功伟绩的平凡的老人,没有说话的伴儿,向隅茕独,昼而复夜,缄默又缄默,白天尚可耐,如何度过睡眠少、易惊醒的漫长的长夜?
脖颈落枕了,腰支不起来,关节时而酸痛,呼老伴儿过来,揉揉捶捶,即使并不真解决问题,也是一剂精神的油膏,暂时滑润一下磨损的机械。就是十分的健康,半夜里鼾声停歇的一刻,老伴儿若在,会梦呓般地呼唤她的小名,推醒她:“喂,××,你醒着吗?”
另一位回答说:“听见了,听见了,醒着哩,啥事呀?”
“真怪,真怪,梦见了我娘……”
“哎呀哟!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你娘的骨头早烂没了……”
“嗳,你说怪不怪?偏偏梦见老娘给我买了一串冰糖葫芦……”
“我爱吃糯米团子。从前我当姑娘的时候……”
从前爱吃的东西,在故乡,一间什么什么店,什么什么楼,点了一样什么什么菜,说得起劲。他俩各说各的,也许风马牛不相及,却都向对方表示同情和首肯。一本详梦的小书,一副“通关”的纸牌,也足以使他俩讨论半宿。
并非有意去窃听,枕上的话传到你的耳畔,于是你会心地微笑了,为老年人的天真的孩子气,为他们无意义的但却谐洽的谈心断断续续的絮语所催眠,睡眼矇眬地到梦的边缘。你以为是一对雨中的斑鸠哆哆哝哝的低语,诉说不尽琐细的往事如扯不开的乱麻或故意搅和的话题。
于今,他独自醒来呢?又不自禁地呼唤另一位的小名:“喂,喂,你醒了吗?”没有回答。醒醒吧,伴儿!和我唠唠嗑儿吧!哪怕争吵呢,争吵也是另一种方式的谈心哩!没有回答。他忘了,她已不可能,唯坟墓般的黑暗,座钟滴荅,幽冥永隔。于是悲从中来,哽咽数声,长吁一气,也就作罢。老年人挤不出眼泪。
即使伟人、学者、思想家、作家也不能免吧?最近读到韦奈同志回忆他的外祖父俞平伯老人在老伴去世后异乎寻常的冷静,整日沉默,待更深夜静,才听到他自言自语,像在和老伴说话儿。唯其如此,更觉凄凉,正仿佛“七月七日长生殿”呢!
有一位市委书记,从60年代初掌权的时候,便能见到他有时和农村妻子一起散步,如今退休了,相依着半大脚的老太婆每天在公园的绿长椅上坐一个时辰。这位书记说不上有什么突出的政绩,却被市民奉为楷模,称赞传诵:“看看×书记,多好!人家这一对,啧啧,老两口准是好人!”遗弃发妻的“陈世美”式的干部最不容于国人。其实当了“陈世美”,换个“拿得出手”的有文化的夫人又如何?就能白头相依么?也许反而会更糟!
我还见过老两口在客人面前、小辈面前相敬如宾,互相称“您”,上楼下楼,老头儿并不使眼色,仅把胳膊肘弯一下,老太婆便主动将手伸入,何其亲密!仔细观察才能发现破绽,他俩的感情并没有交流,仅保存一种仪式而已。只剩下老两口的时候,便不再演戏,暴露了真面目,他俩是在互相憎厌着。老头儿埋头集邮册里;老太婆则到厨房和女儿絮叨。晚间铺被子也各铺一头、互不干扰……
相依难得,人生孤独!望着父亲踽踽而行的背影,我默想着世界迟暮。
但我仍要深深地祝愿,愿天下成眷属的有情人,相依始终!
曾经这样爱过你
○乔 叶
曾经这样爱过一个人:爱的人知道,被爱的人不知道。
这是暗恋吗?
爱着的时候,就整天鬼迷心窍地琢磨着他。他偶然有句话,就想着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他在说给谁听?有什么用?他偶然的一个眼神掠过,就会颤抖,欢喜,忧伤,沮丧。怕他不看自己,也怕他看到自己。更怕他似看似不看的余光,轻轻地扫过来,又飘飘地带过去,仿佛全然不知,又仿佛无所不晓。觉得似乎正在被他透视,也可能正在被他忽视。终于有一个机会和他说了几句话,就像荒景里碰上了丰年,日日夜夜地捞着那几句话颠来倒去地想着,非把那话里的骨髓榨干了才罢。远远看见他,心里就毛毛的,虚虚的,痒痒的,扎扎的,在猜测中既难受,也舒服,或上天堂,或下地狱——或者,就被他搁在了天堂和地狱之间。
爱着的时候,费尽心机地打听他所有的往事,秘密地回味他每个动作的细节,而做这一切的时候,要像间谍,不要他知道,也怕别人疑心。要随意似的把话带到他身上,再做出待听不听的样子。别人不说,自己决不先提他的名字。别人都说,自己也不敢保持特别的沉默。这时候最期望的就是他能站在一个引人注目的地方,这样就有了和大家一起看他和议论他的自由。每知道一些,心里就刻下一个点,点多了,就连出了清晰的线,线长了,就勾出了轮廓分明的图,就比谁都熟悉了这个人的来龙去脉,山山岭岭,知道了他每道坡上每棵树的模样,每棵树上的每片叶的神情。
爱着的时候,有时心里潮潮的,湿湿的,饱满得像涨了水的河。可有时又空落落的,像河床上摊晒出来的光光的石头。有时心里软软的,润润的,像趁着雨长起来的柳梢。有时又闷闷的,燥燥的,像燃了又燃不烈的柴火。一边怀疑着自己,一边审视着自己,一边可怜着自己,一边也安慰着自己。自己看着自己的模样,也不知该把自己怎么办。
有时冲动起来,也想对他说,可又怕听到最恐惧的那个结果。就只有不说,可又分明死不下那颗鲜活的心。于是心里又气他为什么不说,又恨自己为什么没出息老盼着人家说,又困惑自己到底用不用说,又羞恼自己没勇气对人家先说。于是就成了这样,嘴里不说,眼里不说,可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汗毛孔儿都在说着,说了个喋喋不休,水漫金山。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还是没说。多少年过去了,还是没说。那个人像一壶酒,被窖藏了。偶尔打开闻一闻,觉得满肺腑都是醇香。那全是自己一个人的独角戏,一个人的盛情啊。此时,那个人知道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
——不,最好是不要那个人知道,这样更纯粹些。在这样的纯粹里,菜是自己,做菜人是自己,吃菜的人还是自己。正如爱是自己,知道这爱的是自己,回忆这爱的还是自己。自己把自己一口口地品着,隔着时光的杯,自己就把自己醉倒了。
这时候,也方才明白:原来这样的爱并不悲哀。没有尘世的牵绊,没有啰嗦的尾巴,没有俗艳的锦绣,也没有混浊的泥汁。简明,利落,干净,完全。这种爱,古典得像一座千年前的庙,晶莹得像一弯星星搭起的桥,鲜 美得像春天初生的一抹鹅黄的草。
这样的爱,真的也很好。
爱在左情在右
○杨如雪
这是冰心赠葛洛的一段话:
爱在左,而情在右,在生命路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径长途点缀得花香弥漫,使得穿花拂叶的行人,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挥,不觉得悲凉!
那么,以人来狭义地区分,爱在左,左是心脏,占重要位置;情在右,右伤而并不危及生命,但血肉相连,欢痛亦深。
爱一个人并不见得对其他人无情,不见得丧失其他美丽事情可唤起的你对整个世界的热情关注。爱他,才有花前月下的美景,才有细雨飞雪的心情。
如果白发老人不能唤起我们的柔情,天真的儿童不能打动我们的怜惜之心,脸上长着蝴蝶斑的孕妇不能让我们产生由衷的敬意,那么,异性之间的爱就是某种动物的东西。
“爱”无“情”的辅佐,恰如一颗失去王冠的头颅,少了应有的尊严,又像一朵光秃秃的花儿,没有枝叶相映成趣的韵致。
爱屋及乌。爱之深,责之切。人无完人,你可以爱,也可以恨,但你决不可冷漠。
在滚滚红尘中,我们认识了,相爱了,我们不希望永远漂泊,于是我们要了婚姻。
我们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家中有了一个知疼知热的伴侣。两人世界里,我们发下了永结同心的誓约。在誓约中,我们将白头偕老。
但是,我们终生的幸福并不由此决定。
人间的幸福若有十分,倒有八分和外在的世界关联密切:
如果我们失信于人,我们会暗暗负疚;如果我们伤害了朋友,我们会有负罪的感觉;如果我们只因独占对方的愿望而使他冷落了亲生父母,我们会欠下一笔债务;如果我们听到落水的声音佯装不闻,我们会变得丑陋;如果
车祸发生在深夜,我们撇下垂危的伤者掉头而去,我们在世人眼中会变得面目可憎;如果歹徒强奸了一个少女,我们却袖手旁观或悄悄溜走,我们的灵魂在上帝面前将永世不得超生!
试想,一个负疚负罪、丑陋而面目可憎,同时又欠着债且永世不得超生的人,怎么会有人爱他?在这世上又怎会有幸福可言?
若是男人无侠骨,女人无柔肠,他们之间怎么会有美好的爱情?
爱在左,情在右。爱是高尚的道义感,深厚的社会责任,分分秒秒的公德心,以及从空气中产生的幸福感受。
我在现实中看到的是:美丽可爱的少女在摘公园的鲜花,卿卿我我的情侣将瓜子壳随地丢弃……我在文章中经常读到的是:一个陌生人帮助了另一个陌生人,当受助者表示感激之情时,施助者却说,多少年前的一天,我也曾在困境中得到陌生人的救援,当我向他表示感谢的时候,他却说,不用感谢,将来的某一天,你救助了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就是你对我最好的答谢。现在,我想起那个人,想起他对我说的话,我请求你做同样的事。
爱心是一个火炬,一个接一个向前传递。
爱在左,而情在右。从广度上讲,爱在西方代表一个有教养的文明绅士,在东方的中国就叫雷锋或徐洪刚,年代和名字会陈旧,但事迹却依然光可鉴人。
爱在左,而情在右。在我们相爱之前,我要对你提出几点要求,我要对你说出那爱的《圣经》里《旧约》和《新约》。
爱经的旧约是忠贞不渝;爱经的新约却是:在这世上,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对朋友不自私,对长者不侮慢,对坏人不容忍,怜惜儿童像怜惜花朵,爱护女性如爱护姊妹,对弱者伸出援助之手,对恶行挥动你正义之剑。
爱在左,而情在右。随时播种,随时开花,踏着荆棘,而不觉痛苦,有泪可挥,不觉得悲凉!
——这样的爰永远年轻。
第五章 漂泊者的故乡
炊烟的味道
○余继聪
“很喜欢炊烟的味道!”一位萍水相逢的朋友说。她说出了我心底的话。炊烟的味道,就是家的味道。
我爱曲曲弯弯从村落农家升起的炊烟,更爱炊烟的味道。
每次乘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总是会经过很多村庄。我总是会睁大眼睛,很惬意地欣赏村庄。
瓦房、村鸡、村狗、牛羊,一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村人脸,我都爱看,都有种亲切感。正午前后或黄昏,如果我还没有进入城市,就还有幸看到一缕缕的炊烟,袅袅悠悠地从一个个农家小院升起来。我羡慕这些庄户人,一家人守着一缕香喷喷的炊烟,就是守着幸福。离开一座城市,我总是很激动,因为我又可以靠近一缕缕温暖的、香喷喷的炊烟。每当接近一座城市时,我总是会不断地回头,目光总是不愿离开那远去的炊烟,就好像每次离家时,总不愿放开母亲温暖的手。
十三岁以前,我曾拥有过一缕炊烟。那是从滇中的一个小村庄里升起的炊烟。守住一缕香喷喷温暖暖的炊烟,当然也就守住了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从十三岁开始,我离开家乡,离开乡村,到城里读书,就离我所熟悉的炊烟越来越远了。
我爱吃腊肉。腊肉是庄户人家挂在梁柁上晾出来的。它久经炊烟熏炙,自然有了炊烟的味道。上大学的时候,尽管庞大的食堂里有几十种菜,只有角落里那位大妈常摆的一小盆腊肉最受我的青睐。吃着腊肉,我可以暂时忘记孤独,会想到炊烟,想到家乡的村庄和亲人。
工作后,一个人孤零零生活在这冷冷的城市,我常常会怀念小时候扶着灶头,一边添柴,一边煮腊肉的日子。腊肉香,炊烟也香。炊烟香,我知道这只是我心理上的感觉。那时家里有时烧辣椒秆、烤烟秆,烟常常熏得我眼睛生疼,鼻涕涟涟。
冬季农闲,每天母亲总要去离村几公里外的山里砍柴。背回柴后,母亲还得忙着做饭。放学回家临近村口时,我们就看到自家屋顶上浮起的一缕炊烟,知道母亲正在做着饭,顿时浑身有了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当了老师后,每隔二三十天,我都得回家一趟,否则我就会无心做事。那是因为我离炊烟、离村庄、离家、离母亲太久了。我骑着自行车,急切地赶回村庄,随着村庄和一缕缕炊烟越来越近,我的心情就越来越好。我一踏进家门,母亲就会急急地去拾柴,生火,为我做饭,尽管我一再表示自己吃碗开水泡饭就行了,但她仍旧会急急地到地里去拔蒜苗,因为她知道我爱吃腊肉炒蒜苗。不一会儿,一缕温暖的、喷香的炊烟就会从我家的房顶上升起来。
也许,在各种清洁、高效
能源走入了千家万户的今天,已很少有人对炊烟有什么感情,但我对炊烟的情感依然如故,万分牵挂。没有炊烟,我总有种漂泊无依的感觉。人在故乡袅袅的炊烟里,做个黄粱梦,也美得很。
○莫怀戚
我们在田野上散步:我,我的母亲,我的妻和儿。
母亲本不愿出来的;她老了,身体不好,走远一点就觉得很累。我说,正因为如此,才应该多走走。母亲信服地点点头,便去拿外套。她现在很听我的话,就像我小时候很听她的话一样。
天气很好。今年的春天来得又迟了,有一些老人挺不住,在清明将到的时候死去了。但是春天总算来了,我的母亲又熬过了一个酷冬。
这南方初春的田野,大块小块的新绿随意地铺着,有的浓,有的淡;树上的嫩芽儿也密了;田里的冬水也咕咕地起着水泡……这一切都使人想着一样东西——生命。
我和母亲走在前面,我的妻子和儿子走在后面。小家伙突然叫起来:“前面也是妈妈和儿子,后面也是妈妈和儿子。”我们都笑了。
后来发生了分歧:母亲要走大路,大路平顺;我的儿子要走小路,小路有意思……不过,一切都取决于我。我的母亲老了,她早已习惯听从她强壮的儿子;我的儿子还小,他还习惯听从他高大的父亲;妻子呢,在外面,她总是听我的。一霎时我感到了责任的重大,就像民族领袖在严重关头时那样。我想一个两全的办法,找不出;我想拆散一家人,分成两路,各得其所,终不愿意。我决定委屈儿子了,因为我同着他的时日还长,我同着母亲的时日已短。我说:“走大路。”
但是母亲摸摸孙儿的小脑瓜,变了主意:“还是走小路吧!”
她的眼随即朝小路望去:那里有金色的菜花,两行整齐的桑树,尽头处一口水波粼粼的鱼塘。“我走不过去的地方,你就背着我。”母亲说。
这样,我们就在阳光下,向着那菜花、桑树和鱼塘走去了。到了一处,我蹲下来,背起了母亲,妻子也蹲下来,背起了我的儿子。我的母亲虽然高大,然而很瘦,自然不算重;儿子虽然很胖,毕竟幼小,自然也很轻。但我和妻子都是慢慢地,稳稳地,走得很仔细,好像我背上的同她背上的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漂泊者的故乡(节选)
○[台湾]刘 墉
故乡就像母亲,有的人会守着母亲一辈子。有的人小时候虽然爱妈妈,到了叛逆期,却看母亲不顺眼,急着离开家。也有人在孤儿院长大,从来不知道母亲是谁、家在哪里。
我常想,到底是那“安土重迁”,守着故土一辈子的人对,抑或是那“志在四方”,早早就离乡背井出去打天下,甚至一辈子不再归乡的人对。
“故乡”,英文说得好,是Hometown也是Birthplace,家在哪里,哪里就可以是故乡;生在哪里,哪里就是故乡。
每个人都有故乡,每个人的故乡都不一定是父母的故乡。正因此,我们才不住在“周口店”;也正因此,世代的人类才会东南西北地漂泊,创造了多样的文化。故乡,本来就不该执著在一个地方。
有人总盼着归乡,有人常盼着离乡。归乡是去寻找自己的故乡,离乡是为子女创造另一个故乡。
这世上有几人,知道他的祖先是从哪里漂泊来?
这世间有几人,知道他的子孙将往哪里漂泊去?
只知道:在这漂泊与漂泊之间,我们有了家。
对于漂泊者而言,上一个家,就是故乡。
将 离(1)
○叶圣陶
跨下电车,便是一阵细且柔的密雨。旋转的风把雨吹着,尽向我身上 卷上来。电灯光特别昏暗,火车站的黑影兀立在深灰色的空中。那边一行街树,枝条像头发似的飘散舞动,萧萧作响。我突然想起:难道特地要叫 我难堪,故意先期做起秋容来么!便觉得全身陷在凄怆之中,刚才喝下去 的一斤酒在胃里也不大安分起来了。
这是我的揣想:天日晴朗的离别胜于风凄雨惨的离别,朝晨午昼的离 别胜于傍晚黄昏的离别。虽然一回离别不能二者并试以作比较,虽然这一回的离别还没有来到,我总相信我的揣想是大致不谬的。然而到福州去的轮船照例是十二点光景开的,黄昏的离别是注定的了。像这样入秋渐深, 像这样时候吹一阵风洒一阵雨,又安知六天之后的那一夜,不更是风凄雨 惨的离别呢?
一点东西也不要动:散乱的书册,零星的原稿纸,积着墨汁的水盂,歪斜地摆着的砚台……一切保持原来的位置。一点变更也不让有:早上六点起身,吃了早饭,写了一些字,准时到办事的地方去,到晚回家,随便谈话,与小孩胡闹……一切都是平淡的生活。全然没有离别的气氛,还有什么东西会迫紧来?好像没有快要到来的这回事了。
记得上年平伯出国,我们一同在一家旅馆里,明知不到一小时,离别的利刃就要把我们分割开来了。于是一启口一举手都觉得有无形的线把我牵着,又似乎把我浑身捆紧;胸口也闷闷的不大好受。我竭力想摆脱,故意做出没有什么的样子,靠在椅背上,举起杯子喝口茶,又东一句西一句地谈着。然而没有用,只觉得十分勉强,只觉得被牵被捆被压得越紧罢了。我于是想:离别的气氛既已凝集,再也别想冲决它,它是非把我们拆开来不可的。现在我只是不让这气氛凝集,希望免受被牵被捆被压的种种纠缠。我又这么痴想,到离去的一刻,最好恰正在沉酣的睡眠里,既泯能想,自无所想。虽然觉醒之后,已经是大海孤轮中的独客,不免引起深深的惆怅;但是最难堪的一关已经闯过,情形便自不同了。
然而这气氛终于会凝集拢来。走进家里,看见才洗而缝好的被袱,衫褂长袍之类也一叠叠地堆在桌子上。这不用问,是我旅程中的同伴了。
“偏要这么多事,事已定了,为什么不早点儿收拾好!”我略微烦躁地想。但是必须带走既属事实,随时预备尤见从容,我何忍说出责备的话呢——实在也不该责备,只该感激。
然而我触着这气氛了,而且嗅着它的味道了,与上年在旅馆里感到的正是同一的种类,不过还没有这样浓密而已。我知道它将要渐渐地浓密,犹如西湖上晚来的烟雾;直到最后,它具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便会把我一挤;我于是不自主地离开这里了。
我依然谈话,写字,吃东西,躺在藤椅上;但是都有点儿异样,有点儿不自然。
夜来有梦,梦在车站月台旁。霎时火车已到,我急忙把行李提上去,身子也就登上,火车便疾驰而去了。似乎还有些东西遗留在月台那边,正在检点,就想到遗留的并不是东西,是几个人。很奇怪,我竟不曾向他们说一声“别了”,竟不曾伸出手来给他们;不仅如此,登上火车的时候简直把他们忘了。于是深深地悔恨,怎么能不说一声,握一握手呢!假若说了,握了,究竟是个完满的离别,多少是好。“让我回头去补了吧!让我回头去补了吧!”但是火车不睬我,它喘着气只是向前奔。
这梦里的登程,全忘了月台上的几个人,与我痴心盼望的酣睡时离去,情形正相仿佛。现在梦里的经验告诉我,这只有勾引些悔恨,并不见得比较好些。那么,我又何必作这种痴想呢?然而清醒地说一声握一握的离别,究竟何尝是好受的!
“信要写得勤,要写得详;虽然一班轮船动辄要隔三五天,而厚厚的 —叠信笺从封套里抽出来,总是独客的欣悦与安慰。”
“未必能够写得怎样勤怎么详吧。久已不干这勾当了;大的小的粗的 细的种种事情箭一般地射到身上来,逐一对付已经够受了,知道还有多少 坐定下来执笔的功夫与精神!”
离别的滋味假若是酸的,这里又搀入一些苦辛的味道了。
家是一只船
○周国平
南方水乡,我在湖上荡舟。迎面驶来一只渔船,船上炊烟袅袅,当船靠近时,我闻到饭菜的香味,听到了孩子的嬉笑,这时我恍然悟到,船就是渔民的家。
以船为家,不是太动荡了吗?可是,我亲眼看到渔民们安之若素,举止泰然,而船虽小,食住器具,一应俱全,也确实像个家。
于是我转念想,对于我们,家又何尝不是一只船?这是一只小小的船,却要载我们穿过多么漫长的岁月,岁月不会倒流,前面永远是陌生的水域,但因为要乘在这只熟悉的船上,我们竟不感到陌生。四周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但只要这只船是牢固的,一切都化为美丽的风景。
人世命运莫测,但有了一个好家,有了命运与共的好伴侣,莫测的命运仿佛也不复可怕。
我心中闪过一句诗:“家是一只船,在漂流中有了亲爱。”
望着湖面上缓缓而行的点点帆影,我暗暗祈祷,愿每张风帆下都有一个温馨的家。
孝心无价
○毕淑敏
我不喜欢一个苦孩求学的故事。家庭十分困难,父亲逝去,弟妹嗷嗷待哺,可他大学毕业后,还要坚持读研究生,母亲只有去卖血……我以为那是一个自私的学子。求学的路很漫长,一生一世的事业,何必太在意几年蹉跎?况且这时间的分分秒秒都苦涩无比,需用母亲的鲜血灌溉!一个连母亲都无法挚爱的人,还能指望他会爱谁?把自己的利益放在至高无上位置的人,怎能成为为人类献身的大师?
我也不喜欢父母重病在床,断然离去的游子,无论你有多少理由。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动,不必将个人的力量夸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在一位老人行将就木的时候,将他对人世间最后的期冀斩断,以绝望之心在寂寞中远行,那是对生命的大不敬。
我相信每一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
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
父母走了,带着对我们深深的挂念。父母走了,遗留给我们永无偿还的心情。你就永远无以言孝。
有一些事情,当我们年轻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世上有些东西可以弥补,有些东西永无弥补。
“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孝”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往事,“孝”是生命与生命交接处的链条,一旦断裂,永无连接。
赶快为你的父母尽一份孝心。也许是一处
豪宅,也许是一片砖瓦;也许是大洋彼岸的一只鸿雁,也许是近在咫尺的一个口信;也许是一顶纯黑的博士帽,也许是作业簿上的一个红五分;也许是一桌山珍海味,也许是一只野果一朵小花;也许是花团锦簇的盛世华衣,也许是一双洁净的旧鞋;也许是数以万计的金钱,也许只是含着体温的一枚硬币……
但在“孝”的天平上,它们等值。
只是,天下的儿女们,一定要抓紧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阴。
父母的爱
○梁实秋
父母的爱是天地间最伟大的爱。一个孩子,自从呱呱坠地,父母就开始爱他,鞠之育之,不辞劬劳。稍长,令之就学,督之课之,唯恐不逮。及其成人,男有室,女有归,虽云大事已毕,父母之爱固未尝稍杀。父母的爱没有终期,而且无时或弛。父母的爱也没有差别,看着自己的孩子牙牙学语,无论是伶牙俐齿或笨嘴糊腮,都觉得可爱。眉清目秀的可爱,浓眉大眼的也可爱,天真活泼的可爱,调皮捣蛋的也可爱,聪颖的可爱,笨拙的也可爱,像阶前的芝兰玉树固然可爱,癞痢头儿子也未尝不可爱,只要是自己生的。甚至于孩子长大之后,陂行荡检,贻父母忧,父母除了骂他恨他之外还是对他保留一分相当的爱。
父母的爱是天生的,是自然的,如天降甘霖,霈然而莫之能御。是无条件的施与而不望报。父母子女之间的这一笔账是无从算起的。父母的鞠育之恩,子女想报也报不完,正如诗经《蓼莪》所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父母之恩像天一般高一般大,如何能报得了!何况岁月不待人,父母也不能长在,像陆放翁的诗句“早岁已兴风木叹,余生永废蓼莪篇”正是人生长恨,千古同嗟!
古圣先贤,无不劝孝。其实孝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也是自然的,否则劝亦无大效。父母之女间的相互的情爱都是天生的。不但人类如此,一切有情莫不皆然。我不大敢信禽兽之中会有枭獍。
父母爱子女,子女不久长大也要变成为父母,也要爱其子女。
所以父母之爱像是连锁一般,代代相续,传继不绝。易云:“天地之大德曰生。”维护人类生命之最大的、最原始的、最美妙的、最神秘的力量莫过于父母的爱。让我们来赞颂父母的爱!
在母亲的温柔中行走
○刘 非
我喜欢淡淡的煤油微微的炭香和温馨细腻的雨季。因为它们总是让我不可抑制地想家、想母亲。
父亲一直是漂泊般的,奔波在生活的劳累中,于是母亲就成了我们的港湾。于是,知道那个有雨的下午在路的尽头等迟归孩子的人是母亲;知道那个把叮咛缝进鞋垫,把牵挂装进行囊,把所有爱写在心底的人是母亲;知道那个在孩子面前不流泪,困难面前不低头的人是母亲;那个最伟大而又最平凡的女人是我的母亲。在我懂得爱人的时候我最爱的人是母亲。
一直在母亲的温柔中行走。落榜的那些日子里,一直想逃开母亲的目光。所以,偷偷地打好行李,准备逃出这份浩瀚的爱海。
但是,母亲的目光中的那份爱怜像影子一样跟着我,让我不忍,终于没能逃出这份温柔。
那一个雨季,我远行了,母亲撑一把黑伞,撑了一伞的叮咛,无语地送我。至今仍然记得当时雨中那瘦小单薄的身影,那样的雨季,把母亲的思念拉得悠长悠长……
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成熟得足够承风挡雨,所以,总是不能理解母亲的那份“唠叨”,好像我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终于等到能懂的时候,一种心痛已在心头:母亲是在日复一日的眷恋中苍老下去的啊!那一日迟归的我带一脸的歉意,面对母亲满眼的担忧,一句“回来就好”,让我所有歉意凝为泪滴落下来。等到了明日,一声“再见”,让面对门槛背对母亲的我,不忍回头,知道回过头来必定是一份刻骨铭心的怅然和心酸。
跨出一步便是天涯,但不管我流浪的足音弹响何方,都永远走不出母亲的爱。我是母亲手中的风筝,线的那头永远捏在母亲的手中,于是,有爱在我远行的旅程中。
走在怀念的小径上
○囡 囡
生活的背景是一堵墙,我们习惯了——靠在墙上。
墙上有吸盘,我们被吸住,贴在上面,慢慢地延伸自己。
渐渐,我们长得越来越像墙了,没有个性,没有激情,没有磕碰,没有意外——我们一览无遗地看到了我们的将来。
生命还有别的样式吗?
一定有的吧!
有人选择勇敢,逃离这堵墙。
背叛很艰难,不过成功了。
成功的意义不是没有墙,只是被抛在了墙的外面。这是人不曾料到的。
人本能地表现出屈从(再一次),并谨慎地开始去结交另一方人士——陌生。
陌生有时把自己叫做未来,让人们好心情地处于夏季庞大的躁动中。当穿鞋的和不穿鞋的都随了它去的时候,陌生变成了一口陷阱。
人和熟悉分离了(也许还包括一碗街头的小馄饨),人像丢失了贵重物品,失魂落魄着。
人依旧住在自己的家乡,却成了自己故园的异乡人。人伸手,想抓住一根拐杖。后来发现,这拐杖的代用品是回忆。人推开门,怀念,从街上飘了进来。
每天傍晚,我们对往昔的眷恋就像穿衣镜一样挂在那里。
有人在古典的剑桥住了许多年,80年代回过一次上海故居。
红砖褪色,花园荒芜,只认出当年的一棵树还在,少年的时光是 找不回来了。驾车驶出弄堂口,泪水竟控制不住地突然沿着双颊流下来。
怀旧像老房子里的壁炉。在怀旧做成的壁炉边坐久了,会生出一点印第安土著的味道,也会问,既然看不到上帝,飞那么高干什么?
○欧阳斌
有家可想是幸福的,能让人想的家庭是幸福的家庭。
男人外出较女人多,外出不想家的,不是好男人。
好的家庭自有一种内在的诱惑。妻子、孩子,各以其独特的方式表述着一种无法割舍的牵肠挂肚。
人在外,尤似一场出海的远行,风高浪急时只顾拼尽全力搏击。风止,浪静,一弯月亮摇荡着水面阵阵涟漪,苦涩的海风轻轻叹息着,把一缕缕愁绪送进心头。
这时便有了失眠,便于清凉间回味着往日的温馨,便急盼着落帆返航。
远处有一盏灯火,在恍恍惚惚地闪着梦一般的橘黄色的光泽,面对它,我不必掩饰想家的心绪!
常出远门总觉有几缕牵挂,牵挂你含嗔的幽怨,牵挂你孱弱的身体,牵挂你寂寞的长夜,牵挂你多变的心事。
男人的世界很大很大,再大也忘不了那温馨的小家,再多也掩不尽那缠绵的牵挂。
有那么一根长长的透明的情丝,拴在你我的心头,千里万里抽不完挣不断;有那么一个甜甜的熟识的声音,响在你我的梦里,千次万次挥不去理还乱。
也许,有时我要显得更男子气概些,像毫无牵挂的人那样去开始无悔的远行;也许,有时你要摆出更好强些,若无其事地目送着我的出门。
可我们都知道都知道,牵挂是属于心灵的一种感应。如果彼此了无牵挂,形同陌路,那就意味着情缘已尽。
没有什么比极度的思念更令人揪心。揪心之处在于思念是无形的,无形却又无所不在地渗透在我们的生命细胞中,流淌在我们的生命血液里。
平时,思念被深深地掩埋着,了无痕迹。因了某个场景的重现,某种氛围的弥散,某回事件的挑逗,某句言语的触发,倏然间,思念出现了。它被一只无形的手抽动着,抽动着,犹如一根根银色的丝线,愈抽愈长,愈抽愈多,终于堆积成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思念至极之时,最怕新月,最怕轻露,最怕细雨,最怕缓步而来的秋风,最怕铭心刻骨的梦之呼唤。
涵盖着爱情、友情的思念啊,常常因被提炼,而凝结成一种宗教似的情感。思念人的常常被人思念,千里万里的神秘感应,诉说着一曲又一曲的人间衷肠。
想北平(1)
○老 舍
设若让我写一本小说,以北平作背景,我不至于害怕,因为我可以捡着我知道的写,而躲开我所不知道的。让我单摆浮搁地讲一套北平,我没办法。北平的地方那么大,事情那么多,我知道的真觉太少了,虽然我生在那里,一直到廿七岁才离开。以名胜说,我没到过陶然亭,这多可笑!
以此类推,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
可是,我真爱北平。这个爱几乎是要说而说不出的。我爱我的母亲。怎样爱?我说不出。在我想做一件事讨她老人家喜欢的时候,我独自微微的笑着;在我想到她的健康而不放心的时候,我欲落泪。言语是不够表现我的心情的,只有独自微笑或落泪才足以把内心揭露在外面一些来。我之爱北平也近乎这个。夸奖这个古城的某一点是容易的,可是那就把北平看得太小了。我所爱的北平不是枝枝节节的一些什么,而是整个儿与我的心灵相粘合的一段历史,一大块地方,多少风景名胜,从雨后什刹海的蜻蜓一直到我梦里的玉泉山的塔影,都积凑到一块,每一小的事件中有个我,我的每一思念中有个北平,这只有说不出而已。
真愿成为诗人,把一切好听好看的字都浸在自己的心血里,像杜鹃似 的啼出北平的俊伟。啊!我不是诗人!我将永远道不出我的爱,一种像由 音乐与图画所引起的爱。这不但是辜负了北平,也对不住我自己,因为我 的最初的知识与印象都得自北平,它是在我的血里,我的性格与脾气里有 许多地方是这古城所赐给的。我不能爱上海与天津,因为我心中有个北 平,可是我说不出来!
伦敦,巴黎,
罗马与堪司坦丁堡,普被称为欧洲的四大“历史的都城”。我知道一些伦敦的情形;巴黎与罗马只是到过而已;堪司坦丁堡根本没有去过。就伦敦,巴黎,罗马来说,巴黎更近似北平——虽然“近似”两字要拉扯得很远——不过,假使让我“家住巴黎”,我一定会和没有家一样的感到寂苦。巴黎,据我看,还太热闹。自然,那里也有空旷静寂的地方,可是又未免太旷;不像北平那样既复杂而又有个边际,使我能摸着——那长着红酸枣的老城墙!面向着积水潭,背后是城墙,坐在石上看水中的小蝌蚪或苇叶上的嫩蜻蜓,我可以快乐地坐一天,心中完全安适,无所求也无可怕,像小儿安睡在摇篮里。是的,北平也有热闹的地方,但是它和太极拳相似,动中有静。巴黎有许多地方使人疲乏,所以咖啡与酒是必要的,以便刺激;在北平,有温和的香片茶就够了。
论说巴黎的布置已比伦敦罗马匀调得多了,可是比上北平还差点事。北平在人为之中显出自然,几乎是什么地方既不挤得慌,又不太僻静:最小的胡同里的房子也有院子与树;最空旷的地方也离买卖街与住宅区不远。这种分配法可以算——在我的经验中——天下第一了。北平的好处不在处处设备得完全,而在它处处有空儿,可以使人自由的喘气;不在有好些美丽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闲的地方,使它们成为美景。
每一个城楼,每一个牌楼,都可以从老远就看见。况且在街上还可以看见北山与西山呢!
好学的,爱古物的,人们自然喜欢北平,因为这里书多古物多。我不好学,也没钱买古物。对于物质上,我却喜爱北平的花多菜多果子多。花草是种费钱的玩艺,可是此地的“草花儿”很便宜,而且家家有院子,可以花不多的钱而种一院子花,即使算不了什么,可是到底可爱呀。墙上的牵牛,墙根的靠山竹与草茉莉,是多么省钱省事而也足以招来蝴蝶呀!至于青菜,白菜,扁豆,毛豆角,黄瓜,菠菜等等,大多数是直接由城外担来而送到家门口的。雨后,韭菜叶上还往往带着雨时溅起的泥点。青菜摊子上的红红绿绿几乎有诗似的美丽。果子有不少是由西山与北山来的,西山的沙果,
海棠,北山的黑枣,柿子,进了城还带着一层白霜儿呀!哼,美国的橘子包着纸,遇到北平的带霜儿的玉李,还不愧杀!
是的,北平是个都城,而能有好多自己产生的花,菜,水果,这就使 人更接近了自然。从它里面说,它没有像伦敦的那些成天冒烟的工厂;从 外面说,它紧连着园林,菜圃与农村。采菊东篱下,在这里,确是可以悠 然见南山的;大概把“南”字变个“西”或“北”,也没有多少了不得的吧。像我这样的一个贫寒的人,或者只有在北平能享受一点清福了。
好,不再说了吧;要落泪了,真想念北平呀!
○李 旭
一生用自己的脚走路的人,走得更多的是土路。
路上留下了满是草鞋和步鞋的脚印。在下雨没下雨的天里,遥想那一路上深深浅浅的人生盖下的脚印和鸟兽印过的蹄爪印迹,那些雪泥鸿爪是不是就永远成为酸酸甜甜的记忆?步行在通红的高粱地、金黄的油菜花的田间小路上,在黝深的玉米地、稻花香的田埂上,有没有与爱情相遇?下着小雨或飘着雪花的路上,心上人留下清晰的脚印,含情的小手是不是偷偷地用手量了尺寸,剪成鞋样,密密地纳成梦中的脚步,青鸟声声?
泥土之路上,走的是脚,是布鞋,是岁月印下的痕迹。也可能是泥泞,是路爬上脚面,舍不得你远行。你就光着脚丫,用赤脚和泥土说着最亲最近的话语吧。
土路上行走,有时是不是就像在推磨?走来走去还是在家园里转圈。它长时间不通向远方,脚印重叠着脚印,驳杂而错乱,像走进路的漩涡,不能自拔。就像那冬天的路面,上冻与化冻,深一脚浅一脚,脚似结了冰或扎了毛根,抽了芽!人生所要走的路,也或就是四季的时光隧道——有谁能那么纵身一跳,跳到马路上去呢?有谁走在雪地里会看到油菜花呢?
步行的人最好是有事没事推着独轮车子,吱呀呀地,那韵味就像城里的散步的人手里牵着条狗那样所谓有情调!家乡的土路在更远的年代,它是和今日一样通向远方的呀。祖父、曾祖年年农闲都要用木轮车子推着几百斤的粮食步行到南京、徐州城去贩卖,做小本生意。家家如此啊,那是木轮车子
步行者的商队。
现在没有人再能在路上留下那样深重的脚印了。走路,很多人已经不大用脚了。路变成一级级的公路和大街。我们是国道来了修国道,省道来了铺省道。而却连一条县乡公路也把我们的村庄放在一边,使村庄更为古老和寂寞。在修铺一条县路时,老哥梁子却被柏油从脖子扒皮到脚丫子!路啊,刻骨铭心在他的心里,但他的脚印却难以印在路上,做个纪念。
在城里流浪的日子,我是步行者,我有从容不迫的时间,自己走路,走过一个个站台,里程碑。我的脚步放在自己的思想里,接受自己的指令行走,所以我才能拒绝乘车。当然步行生活是一种奢侈,很多人还是要努力到退休才能享受一下子的。
我有徒步走遍天下的梦想,但从大都市到家乡却屡屡从拥挤的人潮里爬进火车。铁路和公路都穷尽之处,我身背行礼,一步步地走向我的村庄。童年时走的小路还都一一健在。我捡着最僻静河边的一条,我走的哪是路啊,分明就是走向儿时,少年时代!哪一洋槐树下,哪一芦苇、红草地旁,我和哪一女孩割过草,有过朦胧的情感,偷偷地说过话;哪一段河里我恋的女孩洗过澡……没有这样的路再让我的心灵也在上面像个蜗牛行走了。
我的脚板子底下走出火来,我的心儿走得太远太远,跳得火光一片。
人人都是孤儿
○周国平
我们为什么会渴望爱?我们心中为什么会有爱?我的回答是:因为我们人人都是孤儿。
当然,除了极少数的例外,我们每个人降生前都是有父有母的,随后又都在父母的抚养下逐渐长大成人。可是,仔细想想,父母之孕育我们是—件多么偶然的事啊。大千世界里,凭什么说那个后来成为你父亲的男人与那个后来成为你母亲的女人就一定会相识,一定会结合,并且又一定会在那个刚好能孕育你的时刻做爱?而倘若他们没有相识,或相识了没有结合,或结合了没有在那个时刻做爱,就压根儿不会有你!
这个道理可以一直往上推,只要你的祖先中有一对未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做爱,就不会有后来导致你诞生的所有世代,也就不会有你。如此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茫茫宇宙间极其偶然的产物,造化只是借了同样是偶然产物的我们父母的身躯把我们从虚无中产生了出来。
父母既不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诞生的必然根据,也不能成为保护我们免受人世间种种苦难的可靠屏障。也许在童年的短暂时间里,我们相信在父母的怀抱中找到了万无一失的安全。然而,终有一天,我们会明白,凡降于我们身上的苦难,不论是疾病、精神的悲伤还是社会性的挫折,我们都必须自己承受,再爱我们的父母也是无能为力的。最后,当死神召唤我们的时候,世上决没有一个父母的怀抱可以使我们免于一死。
因此,从茫茫宇宙的角度看,我们每一个人的确都是无依无靠的孤儿,偶然地来到世上,又必然地离去。正是因为这种根本性的孤独境遇,才有了爱的价值,爱的理由。人人都是孤儿,所以人人都渴望有人爱,都想要有人疼。我们并非只在年幼时需要来自父母的疼爱,即使在年长时从爱侣那里,年老时从晚辈那里,孤儿寻找父母的隐秘渴望都始终伴随着我们,我们仍然期待着父母式的疼爱。另一方面,如果我们想到与我们一起暂时居住在这颗星球上的任何人,包括我们的亲人,都是宇宙中的孤儿,我们心中就会产生一种大悲悯,由此而生出一种博大的爱心。我相信,爱心最深厚的基础是在这种大悲悯之中,而不是在别的地方。
譬如说性爱,当然是离不开性欲的冲动或旨趣的相投的,但是,假如你没有那种把你的爱侣当做一个孤儿来疼爱的心情,我敢断定你的爱情还是比较自私的。即使是子女对父母的爱,其中最刻骨铭心的因素也不是受了养育之后的感恩,而是无法阻挡父母老去的绝望,在这种绝望之中,父母作为无人能够保护的孤儿的形象清晰地展现在你的眼前。
○李硕儒
想家,想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这是深植在人们心里的情绪,它单纯又深刻,浅白又复杂。
对于飘泊者,这情结又写进更多的丰富,印出更苦的斑驳。
本不愿飘泊,只想有一份宁静——一张宁静的书桌,一摞能书写的 稿纸,一排够用的图书。可命运偏偏把我推进飘泊,于是就离不开想家的情结,就给这情结填满了丰富的斑驳……
那是多少年前,“文革”年代,第一次被推进飘泊,一个人提一只装满了书的铁皮木箱,背一个足够取暖的行李,跨进沙飞雪舞的塞北大漠。母亲怕我受不住那冰冻那风寒,不知变卖了什么东西,为我买了那件羊皮大衣,赶到立冬前寄到我的手里,就是这丝丝慈爱、字字亲情,让我更想家,于是盼过年,盼过年回家团聚的那一个月的探亲假。
后来娶了妻,回家的内容愈加丰盈起来。那是低薪年代,除去生活费和按月给两边老人的汇款,自过完年返回内蒙古就开始攒钱。除此之外就是攒物,内蒙古虽贫瘠也有特产,如羊肉如驼毛如土豆,物质贫乏的年代背回这些东西,也给合家团聚增添了欢乐和享用;父母弟妹们也盼我们回家,盼的方式是越临近行期书信电报越多,催快回催早归确定火车到站时间。仅仅千里之距,却像从天而降。往往一到北京站,父母弟妹早已分批等在站内站外。后来火车改点,我们回家的京兰线火车到京时间都在凌晨四五点钟。我们坚决不让家人来接,他们就坐在家里等,直等到我们敲门父母的心才落地。家里早为我们收拾好温馨的房间,于是一家人围炉而坐,说忧患说喜悦说期盼,直到天明。母亲总是说,这才是她的心最踏实的时候。父亲也就跟着调侃:你就像只老母鸡,最好是小鸡们都依在你的翅膀下,日夜不离,你想啄啄哪个就啄啄哪个,想舔舔哪只就舔舔哪只。 父亲笑,母亲也默认地笑……
如今飘泊得更远,想家的心更切,真是魂牵梦系,往往在梦中、在半睡半醒中回到家,回到北京东城那小小的
四合院。院中,父亲养的那些花有些凋零,再看,已经凋零得丢叶丢花。于是进屋,坐在母亲床上,吸支烟,又同父母闲话……他们好像坐在对面……他们渐渐隐去……他们坐在壁上,壁上的他们在对我微笑,有些渴盼,有些无奈,我问:“为什么?”他们却说不出……哦,哦,我这才明白,他们去了,早去了,去到那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又要回家了,早已买了机票。“近乡情更怯”,还没起飞早已归家情怯;“不敢问来人”,不用问我已知道,那个四合院随着父亲的离去已没有花的烂漫,那间睡房随着母亲的远行再没有暖炉,即使我上下追寻问破苍天,父母也再不会回答什么。我还是得归去,去他们的墓地——位于十三陵后面的他们的墓地,坐在那里,焚一炷香,告诉他们,在美国,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都想些什么……
妈妈的地址
○李易寰
在街上遇到多年不见的朋友,向他要电话号码和地址。他匆匆写好交给我,却又向我要回纸条,一面补写,一面对我说:“你还是打电话到我妈妈家比较容易找到我。我们夫妻早出晚归,放假和周末也多是在我妈妈家吃饭。”
另外一次,我要速递邮件给一个朋友,他特别嘱咐:“请把东西送到我妈妈家去。我妈妈家全日有人,送到我家,我反而收不到。”
我们这一代,搬家、更换电话、手机、传呼机号码,甚至电子信箱地址的频率,已接近“日新月异”的速度。
联系的方式多了,人却越来越难找。除了工作上经常接触的人以外,其余的旧知故交,总是要到想起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找不到了。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打电话给那人的妈妈。
十之八九,那人的妈妈是在家的;十之八九,在那人的家搬了又搬,地址和电话换了又换之后,那人的妈妈,还在原来的地址,保持着原来的电话号码。
我们这一代,都是这样。我们的祖辈,当年也“搬”过。从老远的地方搬向另一个地方,对于安土重迁的华人来说,是件大事。然而落地生根之后,祖辈也就不轻易再搬了。到了我们这一代,搬的条件越来越好,在地址和地址之间,号码与号码之间,身份与身份之间,搬个不停。人生的规律,仿佛就是这种停不下来的迁徙。
“妈妈”除了有上述实际功能,其实还有象征的意味。“妈妈”是生命的源头。妈妈是生命的根本,这“根本”的地址是不会变的。
只要我们愿意记得,也还肯尝试,就能凭借妈妈的地址,妈妈的电话号码,联系那已经在飘浮的迁徙中遗失的自己。
忽然有点遗憾,现实生活中,不变的妈妈的地址和电话,也许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精神支柱。下一代人,还有几个能拥有不变的妈妈的地址?妈
妈的电话号码?
在女儿婚礼上的讲话
○贾平凹
我27岁有了女儿,多少个艰辛和忙乱的日子里,总盼望着孩子长大,她就是长不大,但突然间她长大了,有了漂亮,有了健康,有了知识,今天又做了幸福的新娘!我的前半生,写下了百十余部作品,而让我最温暖的也最牵肠挂肚和最有压力的作品就是贾浅。她诞生于爱,成长于爱中,是我的淘气,是我的贴心小棉袄,也是我的朋友。我没有男孩,一直把她当男孩看,贾氏家族也一直把她当做希望之花。我是从困苦境域里一步步走过来的,我发誓不让我的孩子像我过去那样贫穷和坎坷,但要在“长安居大不易”,我要求她自强不息,又必须善良、宽容,二十多年里,我或许对她粗暴呵斥,或许对她无为而治,贾浅无疑是做到了这一点。当年我的父亲为我而欣慰过,今天,贾浅也让我有了做父亲的欣慰。因此,我祝福我的孩子,也感谢我的孩子。
女大当嫁,这几年里,随着孩子的年龄增长,我和她的母亲对孩子越发感情复杂,一方面是她将要离开我们,一方面是迎接她的又是怎样的一个未来?我们祈祷着她能受到爱神的光顾,觅寻到她的意中人,获得她应该有的幸福。终于,在今天,她寻到了,也是我们把她交给了一个优秀的俊朗的贾少龙!我们两家大人都是从乡下来到城里,虽然一个原籍在陕北,一个原籍在陕南,偏偏都姓贾,这就是神的旨意,是天定的良缘。两个孩子都生活在富裕的年代,但他们没有染上浮华习气,成长于社会变型时期,他们依然纯真清明,他们是阳光的、进步的青年,他们的结合,以后的日子会快乐、灿烂!
在这庄严而热烈的婚礼上,作为父母,我们向两个孩子说三句话,第一句,是一副老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读书耕田。做对国家有用的人,做对家庭有责任的人。好读书能受用一生,认真工作就一辈子有饭吃。
第二句话,仍是一句老话:“浴不必江海,要之去垢;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做普通人,干正经事,可以爱小零钱,但必须有大胸怀。第三句话,还是老话:“心系一处。”在往后的岁月里,要创造、培养、磨合、建设、维护、完善你们自己的婚姻。
今天,我万分感激着爱神的来临,她在天空星界,在江河大地,也在这大厅里,我祈求着她永远地关照着两个孩子!我也万分感激着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婚礼的各行各业的亲戚朋友,在十几年、几十年的岁月中,你们曾经关注、支持、帮助过我的写作、身体和生活,你们是我最尊重和铭记的人,我也希望你们在以后的岁月里关照、爱护、提携两个孩子,我拜托大家,向大家鞠躬!
有家真好
○张抗抗
家,首先是一所房子,有梁柱的支撑和坚实的墙壁。父母是房子的屋顶,可遮风避雨,抵挡冷雪酷日。孩子是房屋的窗户,以便房子里新鲜空气的流通。在这所房子里走来走去的,是许多欢乐的小笑声。门是家与外界的通道,所以家不会与世隔绝。屋顶下,每人各有各的房间,有聚有散,互不干扰。家一定有厨房,可以烧出美味的食物,所以在冬天,家里也是热气腾腾。
家,是一辆汽车,可以送你到很远的地方去。父母是轮换开车的司机,孩子是乘客。到了父母年迈的时候,孩子就当上了司机,父母变成了乘客,大家都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合理。
开车的时候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违反交通规则。一般来说,遵纪守法的人家,像开车一样,不容易出事故。即使车子偶尔有些小故障,平日注意保养,就可以尽量避免损失。还有,车子是需要经常加油的,所以一个家就需要有多多的收入。作为家庭的成员,不能只用油不加油,因为油用完了车子就走不动了。作为乘客的时候,只会消耗油料,那么哪怕经常抽空擦洗汽车,实际也会很觉得安慰的。
家,是一棵大树,在土壤里有很深的根,经风沐雨岿然不动。它把养料输送到枝条和树叶里,然后结果打籽,一代一代延续下去。一个人丁兴旺的大家族,就像大树上筑着许多鸟窝,小鸟唧唧喳喳很热闹的。树很怕蛀虫和白蚁什么的咬噬。台风来了,坚持不住的是有虫疤的树。大树倒下时,在地上留下一个大坑,看了很令人伤心。所以大树需要爱护,整枝打药浇水,件件事情马虎不得。
家,是一首轻音乐,让人心旷神怡。
烦了累了的时候,音乐响了起来,人在外面被那些震耳欲聋的迪斯科摇滚乐轰炸的疲惫的神经,会像丝弦一样放松下来,感觉到有一点陶醉和惬意。轻音乐的演奏不需要庞大的乐队,不像交响乐那么雄壮,于是待在家里的时候,请抓紧时间享受那欢快而轻松的乐曲,它会让人忘记许多不愉快的噪声,然后想一想以前和以后美妙的旋律,日子就像流水一般过去了。
第六章 人生在世
近视着真好(1)
○赵翼如
记者一身的精华,大致集中在一副好眼力上。精彩见闻往往不是用笔,而是用眼睛写出来的。不幸我视力只剩下0.1,更不幸的是我辞谢了眼镜,居然很原谅很欣赏起这份近视来,怕是不大有救喽!
近视眼有它的绝活儿——擅长省略。
虽“明眼人”现在很出风头;散漫着,兴许别有所得呢?
人总得在一堆目光下活着。有人就忙于服侍人家眼色,且依顺眼色去做人。一个眼色,足以传递或阻止一个喜悦,兴奋那么一回或惊吓那么一回。老那么怯怯地悬着心,活得多紧张呀!
那天我和眯眯各自穿了套新时装。她眼神聚焦,太容易接收四周的反馈信息。有几束不屑的目光投过来,她便觉受了轻蔑,心思跟着凌乱,倒像衣裳本身出了毛病,第二天马上换掉了事。
在一些目光下,人把自己换掉了也会浑然不知。
近视眼可管不得这许多。与其忙着去看别人怎么看,不如省下脑筋欣赏自己衣裳的好看处。这样更可依着心的倾向,去穿自己想穿的。我从不打算聚集公众的视线,却自信总有读得懂的眼光。
噢,近视着真好。
可以从容穿过世人目光。
即便十个人中有九个都不恭维我,第二天我一准照穿不误——擅长省略的人,自然活得更省心。
世界大抵需要些近视眼去调适的。
从0.1看出去的世界,多是写意的、平和的。近视眼在生活中,常常表现出一种恬静的气度。
一些残酷的景况用不着眼睛来辛苦,“模糊”自会拉开一截距离,而距离是一面护心的盾。人生的千灾百难经这面盾一抵挡,一缓冲,会减轻得多。
近视眼很有镇痛的效用。那回家人摔伤住院,我到病房陪夜。邻床皆是动过脑手术的病人,乍一看都睡得安然。半夜,我为寻几粒药掏出眼镜戴上,悚然见到恐怖片镜头,一幕无声的呼天抢地短剧——一个变形脸面突兀作惨烈挣扎状,旋即定格。
眼睛猝不及防。回过神来的头一个反应,是扔开眼镜。
命若琴弦,生死的交替,也就是这么个瞬间。
可眼神经并非高压电缆,怎经得这般磕碰?
亏得我一向模糊,很多天里不见身边惨状,倒也省却不少痛感。且一模糊就健忘,于是经历了那一切,仍不断发现生活中还有赏心乐事。
近视着真好。
近视眼还很有宽容的雅量。
都说新来的毛毛丑得可以,丑成了一只烘山芋,偏偏我怎么看也没那么难看,不过像只鲜茄子,自有其悦目处。因此常和她相与笑乐,玩得不错。
一般人在我眼里,通常要比实际岁数年轻得多。大抵也是因“模糊”擦去了脸上皱纹的缘故。
人人都抱怨楼外那条路肮得不像话,满地是乱泥、水洼、碎石、废纸,叫人踩不下脚。我一眼看去不甚了解,于是,便很看得过去。
活在这样的环境,得有点看得过去的本事。好眼睛往往察细部,分析;近视眼则观轮廓,感受。0.1习惯缩近为远,而“远人无目,远水无波,无山无皴”,碍眼的七高八低,全消失在水天的空白里了。
有点伦勃朗的蚀刻画效果。“画家只需瞬间便勾出窗棂或井上的轱辘”,生动面凸在亮处。不过有时人是不妨糊涂了事的。
何况世上很多东西,本可以眼不到心的。0.1并不干扰灵魂的视觉,动心处仍可一眼挑出来。窗外有棵树,看不清树枝杈杈,只有淡绿的意思,我一眼捕得其“态”,感觉着柔和感觉着它的深呼吸,仿佛读得懂它的心思,它的眼色。叶子絮絮叨叨正向我说个不停……
0.1和大自然充满着温情的对视。
人实在应该平静地活着,像树们。风来,雨来,叶子会睁开迷蒙的眼——它也近视,说:由它去。
不能不说0.1也很吃亏,起码要得罪一批人,还会闹些笑话。朋友迎面走过我毫不理会,自然招骂:“目中无人”,“眼睛长在眉上”,“傲得可以”……弄得我不晓得怎么谦虚才是。
因看什么都浮光掠影,走漏了一些不该错过的人生风景线也未可知。
注定弄不成小说了。小说绝对需要细节,需要投入感,需要对生活“一目了然”。
并且,省略别人目光的同时,也必然被别人的目光所忽略。
而人性深层又蕴藏着一种赢得人赏识的渴望。谁甘于人家眼里真没你呢?
生活是怎么回事?生活大约本来就是这么不明不白。
乌鸦的翅子不见得那么黑,雪花的气色也未必就那么白。
0.1的视线,落在黑和白的相遇处——在光的波动下,颜色互易其位,又被整合在一个模糊的意境里。
近视着真好。
我的眼睛,在悠悠无极的天象中散漫得无边。
去路依旧模糊。但人生免不了这趟差,我会朝那依稀可见处走去,全不问为什么。
由模糊而抵达平静。从平静生出了悟。
我感到天上有一个沉默的注视。
月亮,一个悬念从小就一直挂着——月亮为什么到黑夜才肯睁开眼睛?
此刻恍悟,它不愿掀开夜幕,瞧破太阳底下的一切。
月亮近视得更彻底。它对这个世界没有话说,只用那份高贵的沉默,统摄着浩渺人生。
据说苏格拉底之所以被看成智者,并不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而是因为他在70岁时领悟到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天上那只眼睛流泻着神秘,流泻着一个智者的微笑。
整个紫金山天文台也在接纳着“来自苍穹的直接启示”。
我的视界里,映出一片无色无彩的澄明。
一生何求
○王开林
船过洞庭时,我为浩淼烟波所感动,昔日褊狭的胸怀中那些郁积不散的忧愁也被水荡涤一尽。感觉自己真正年轻,感觉生命力的奔涌,这是最强烈的一回。
一个人的豪情原不可能在逼仄的斗室里产生,一个人的锐志却往往因为大自然的壮美而激发。
我知道一生中将会有许多坎坷和许多失败,但我还是要迎向命运的重拳,并时刻准备着还击。老船工说,洞庭湖的风浪打坏了一条又一条船,但渔民还是在波涛中出没。一个人与洞庭湖较劲,是需要勇气的,一个人与命运角力,又当如何?浑身裹创,在所难免;踣地不起,也完全可能。我听着死一样的寂静和催命一样的读秒声,无论怎样衰竭,怎样剧痛,都要撑持着站起,在命运狂风骤雨般的拳头下寻找一线生机。正是这样,海明威借桑地亚哥之口说:“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不可战胜。”
洞庭湖还太小,当我航行在大海之上,我的精神更加傲岸挺拔。诚然,我们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但我眺望辽远的海空,兀立在波涛之上,那一刻感到了永恒而不惧沧桑。
高扬的灵魂是不会向命运举起降幡的。
现在,年轻人身上的暮气太重了,还没有怎样受挫,就已鸣金收兵。真不知道,这些人的肩头只能承受多少重负。为什么感叹生命短促,功业难就,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为什么自伤身世,认为遍尝了世间诸般苦楚,必要“勘破三春景不长”?
我们知道,一口钟悬挂在树上,用钝重的簧舌去敲打它时,它响遏行云,这样子日久天长地敲下去,钟必然毁坏,但它的生命已化作了铜质的歌声。一口钟不被敲打,日晒雨淋,风霜侵蚀,也必然锈成一堆废铁。似这样哑默无闻地坏死,何如轰轰烈烈地度过一生?
曾经,我在南岳看僧侣做佛课,他们的样子非常虔诚。这些人是被生活打败的人吗?是被命运驱逐出境的人吗?不全是。他们中间不是没有心灰意冷者,但受佛光(尽管这佛光已十分暗淡和微弱)的普照,这样的梦想支撑了他们的整个人生:要求取正果,重归极乐世界。这本就是十分执着的追求。莫非我们还不如这些避世的僧众?
一个人一生要“死”许多回,每一回的死都如蛇的蜕皮,因为此而有新生。蝉蜕是不能相比的,它们将空壳留在枝头,自己也就在陋秋的寒风里凄然绝响。它们抱着悲观的态度,是彻底的失败者。
在阳光下行走时,我想,这阳光可使每一颗心保持着青春,不枯朽,不衰竭。年龄绝不是青春唯一的标志,只有那些充满了理想和热爱的心灵才真正懂得青春的意义。
一生何所求?这个答案肯定因人而异。让我来说:我只要自己的心永远年轻。
这正是生命难以独造的境界。
乐观人生
○艾明波
乐观之于人生,是浮荡在地平线那袅袅升起的热望与希冀,是普照生灵的不息的阳光,更是寻得一份旷达与美好的铺垫与勇气。
在乐观中撷取一份坦然,你的面前就会盎然多彩;在悲观中摘下一片沉郁的叶子,只能瓦解你积攒的力量。
有两个人同时遥望夜空,一个人看到的是沉沉的黑夜,而另一个人看到的却是闪闪的星斗。这就是乐观与悲观的区别。
在要付出巨大努力和经受众多无奈的尘世之中,守住一种乐观委实不易,那是坚韧的心才能支撑起来的恬淡的风景。
每每见一老者,已年逾古稀,生命的灯光已即将熄灭。然而他,却异常开朗。他说:我天天晨起锻炼是为了证明生命的一种倔强啊!
他常常见到一位跛者,便对他倍加怜爱。而他却告诉他:你若觉得我可怜,那就错了,别以为我失却脚不能走路而生活困苦,我是用心在走路啊!
听到这番言语,感受这种情蕴,我不禁蓦然惊觉:这是乐观给予他们对人生的一种执著。众多的苦难在他们的心头渺然无痕,那么,我们为什么要让霏霏阴雨覆盖明朗之窗呢?于是我便定眼望一望前面漫长的道路,从容地昂起头来,乐观且自信地说一声:“走!”
人就这么一辈子
○[台湾]刘 墉
我常以“人就这么一辈子”这句话告诫自己并劝说朋友。
这七个字,说来容易,听来简单,想起来却很深沉。它能使我在软弱时变得勇敢,骄傲时变得谦虚,颓废时变得积极,痛苦时变得欢愉,对任何事拿得起也放得下,所以我称它为“当头棒喝”、“七字箴言”。
——我常想世间的劳苦愁烦、恩恩怨怨,如有不能化解的,不能消受的,不也就过这短短的几十年就烟消云散了吗?若是如此,又有什么解不开的呢?
人就这么一辈子,想到这句话,如果我是英雄,便要创造更伟大的功业;如果我是学者,便要获取更高的学问;如果我爱什么人,便要大胆地告诉他。因为今日过去便不再来了;这一辈子过去,便什么都消逝了。一本书未读,一句话未讲,便再也没有机会了。这可珍惜的一辈子,我必须好好地把握它啊!
人就这么一辈子,你可以积极地把握它;也可以淡然地面对它。想不开时想想它,以求释然吧!精神颓废时想想它,以求感恩吧!因为不管怎样,你总是很幸运地拥有这一辈子,不能白来这一遭啊!
不要让篮子空着
○赵 云
沙滩上撒满了闪亮的贝壳,像是掉了一地的繁星。
那孩子捡起一个贝壳看看,随手就把它丢弃。他已经寻找了一个下午,始终没有找到他心目中那最美丽,最稀罕的贝壳。
夕阳把海和天渲染成一片深深的紫色。他的友伴们快乐地哼着歌儿,提着满满一篮子的贝壳。只有他仍孤独地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海滩上茫然地找寻。海浪喧哗着卷上来,洗去了印在沙上的小小足迹,他手中的篮子仍然空着。
这是小时候听到过的故事,已记不清孩子们捡拾的到底是贝壳还是别的。但这故事蕴含的哲理却常常使我深思。那孩子心目中最美丽最稀罕的贝壳,象征着人们心中一个悬空的目标。在人生的海滩上,晶莹璀璨的贝壳散布在我们的四周。然而,当我们被那唯一的、悬空的目标所眩惑,我们将如那孩子一样,无视于海滩上闪亮如繁星的贝壳,也失去了捡拾贝壳过程中的乐趣。
当别人快乐地哼唱着生命之歌,提着充实的篮子走向归途时,那一心向往着要找寻到最完美贝壳的人,将怅惘地提着空的篮子,拖着长长的身影,在夕阳中孤独地寻找。
心理学家埃里克松在他的人格发展学说中,认为人们在五十岁左右,将会回首检视已走过的人生,如果在过去的发展阶段得不到满足,他将对这一生感到失望,往前看去,已经时不我予,颇有不堪回首的意味了。从其他方面来看也是如此,散布在我们四周的贝壳也许不是最完美、最珍贵的,但它们是实在的。经过了细细的挑选,捡起来,在海水中把它洗得闪闪发亮,然后轻轻地放进篮子,一点一点地装满,内心的愉悦和满足也随着一点一点地升起。
假如一心一意,只想着要找到“最完美”的贝壳,等到夕阳西下,海浪冲去了印在沙滩上的足迹,回首检视手中的篮子,也许会失望地发现篮子仍然空着。
流泪的苦瓜
○陶唯倩
泥土是有一点脾气的,这是苦瓜告诉我们的。苦瓜曾经有一个动听的名字:锦荔枝。
望文生义,苦瓜的容貌、滋味应该与荔枝相差不远,但天妒红颜,泥土公公在苦瓜地里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噩梦,就发脾气,让锦荔枝变成了苦瓜。苦瓜流泪了——为命运的不测。
同是攀缘性蔬菜,苦瓜也像南瓜和丝瓜那样爬藤开花,但苦瓜开的是什么花呀!淡黄色的花朵很小,在阳光下极易被忽视,花瓣张牙舞爪呈锐角形,还散发出一股黏腥的气味。不艳丽不芬芳的苦瓜花,连蝴蝶、蜜蜂都不愿光顾。看到南瓜、丝瓜的藤蔓下一片热闹的嗡嗡声,苦瓜流泪了——为不公平的待遇。
长大成熟的苦瓜满怀热情走进菜场,不幸的是,它再一次遭遇冷眼:对习惯了甜蜜生活的都市人来说,他们不喜欢苦瓜,喜庆宴席上,苦瓜是不能上桌的——大吉大利的好日子,来一盘“苦”味岂不是很扫兴?苦瓜悲愤难抑:我身体里维生素含量丰富,虽味苦但性寒,能消暑去热气。但人们听不进苦瓜的争辩,苦瓜潸然泪下——餐桌之大,为什么容不下一只诚实的苦瓜!
苦瓜入馔,可以炒肉丝,焖火腿,但苦瓜很少直接下锅,要么先在开水里滚一道,要么用盐腌上片刻。被扼杀生机的苦瓜再一次伤心落泪——它是多么渴望在油锅沸腾的瞬间辉煌一次啊!
从幼年到少年,从青年到老年,苦瓜一直在流泪;它的表皮斑驳凹凸,布满颗粒,那是一滴滴泪水凝固而成的。哭到最后,苦瓜的颜色由黄转红,身体如花朵一样绽放开来,味道也变得格外甘美——苦瓜用它生命中最后一滴泪水来证明自己是美丽的、甘甜的、鲜艳的!
回望人生,其实就像一只苦瓜,很多人都是先苦后甜,生命的色彩在暮年灿烂。人生尚如此,为什么不能对苦瓜宽容一些呢?
但愿苦瓜不再流泪。
淡淡一点的……
○赵丹健
淡淡一点的花儿很鲜。少年将散着淡淡一点芳香的玫瑰送到少女手中时,装满少女心房的除了花香,还有很多,很多……
淡淡一点的天空很高。没有朵朵云彩,没有蓝得逼眼的鲜亮,只是淡淡的,灰中有蓝,蓝中含灰,眼望着天,心里便有一个比天还广阔的世界。
淡淡一点的裙衫很俏。走出如花的人群中,总有那么些女孩让人不断回首,没有红装绿裹的耀眼,风中飘逸的蓝衫紫裙,摇出一身的青春,一派的清纯。
淡淡一点的微笑很醇。孩子见到陌生人,总会藏在大人的背后,然后悄悄地露出半边脸,淡淡的笑意,很自然地从眼中从嘴角流露出来,此时,客人已自然地喜欢上了孩子。
淡淡一点的友情很真。广播里传出了朋友为自己点的歌,卡片上载着朋友为自己许的愿,案头上多了一盆朋友为自己选的花,一切都已尽在不言之中了。淡淡一点的恋情很醇。只是寄上几句淡淡的问候,只是眼波里流动着淡淡的依恋,只是默默在同行,走在大海边,走在田野里,走在大街中,走在人生的每一段路上……总是那么淡淡的,却又那么浓浓的。
淡淡一点的忧愁很清。不会有成就大事时的兴奋不已,不会有奢望不及时的痛苦不止,心底流淌的是一道透明的溪流,静静的,清清的,善意的些许的凉意。淡淡一点的孤独很美。暂别喧闹的人群,善意的或恶意的。独洒阳光之中,独坐月光之下,独享音乐之韵,独听心灵之声。无所羁绊,无所依存,也无所顾忌。大海的上空是自由翱翔的海燕,飞得很高很远……
淡淡的,只是那么淡淡一点的,过去,现在与将来,人生的画卷轻轻地描绘,绘出天,绘出山,绘出水;绘出落下的泪,绘出展开的笑……
都用那淡淡的笔画,随着那淡淡的颜色,人生的佳境便在这淡然悄然而生了。
微不足道的事情
○周国平有一个善于反省的人,在他生命中的某一天,突然省悟到自己迄今所做的全是。他想到生命的短暂,不禁为自己虚度了宝贵的光阴而痛心。于是他发誓用剩余的生命做成一件最有价值的事情。许多年过去了,他一直在寻找那件足以使他感到不虚此生的最有价值的事情。可是,他没有找到。结果,他什么事也没有做,既没有做微不足道的事情,也没有做最有价值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他又一次反省自己,不愿再这样无所事事地生活。人活着总得做点什么,既然找不到最有价值的事情,就只好做微不足道的事情。所以,现在他怀着一种宿命的安乐心情,做着种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面对得到
○曹明华
谁说过的?在你得到什么的同时,你其实也在失去。
得到。我们的得到总也是具体的,有形的,有限的。比如友情,你得到的其实是许多种之一,而在想像中、在得到前才是无限的,才拥有无限多的可能。
尽可能丰富的人生,也只是人生的一种,你无疑是失去了关于单调人生的那份体验。长年累月就只有那么稀少的几位朋友,闭门静守的习惯,每每黄昏独自漫步的滋味,又将是怎样的呢?
当我们呱呱落地什么都不拥有时,我们是无限的,我们面对无穷多的可能。当这个小生命穿上了第一件肚兜的刹那,就决定了他第一次只穿它而不是穿任何其他的,就失去了第一次“其他”的机会,就破坏了他的第一次无限感。
在
青春期前,关于“爱”的可能也是无限的。当你得到了一个具体的爱人,便凝固了其余的可能。而当你有了一大堆爱人,可任你将感情随意抛洒之际,你甚至更惨,你肯定是失去了毕生只爱过一个人的全部体验(像许多美丽的故事所描写的那样),而且这种可能再没有了。
每天每天,我们都在失去。为了不失去,我们延续决断的时间。
无限感对我们说——
你可以是……
你可以是……
你可以是……
我们以踌躇不决来守住我们的无限感,可是时间不放过我们。生命在催促我们,甚至可以向我们收回!连踌躇不决的权利都最后失去。
当我们已完完全全踏入了成人的行列,做小孩子时所拥有的万般选择的可能的感觉当然也最后失去,最后失去了。
为什么追求时的心境不同于得到后的心情?为什么会“不过尔尔”?
——当一个渴望达到之际,那份无限感也随之结束了。
从“你可以是”的也许,到“你就是”的肯定,从也许到肯定直到一种具体的有限的可触摸的肯定,我们所拥有的空间就这样大大缩小……
是啊,你说你要举行的是一个豪华的婚礼,那么我说你至少失去了另一种机会——在荒凉的沙漠、发际上只能插一束芹菜的婚礼!你又诡谲地眨下眼说,假如,我两次都拥有呢?那更简单了,我都不用说,你失去的是只和一个人白头偕老的情感。人总在失去。
明天,就是我的生日了。25岁,在我生命的历程里是一个重要的时刻。
好在,我懂得了,一个人只能选择一种生活。“很可能丰富的人生也只是一种人生”……骚动不安的心就此宁静下来。我终于屈服于生命的局限,在这一屈服面前,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充实,当我满心倔强、不甘愿承认这件事实时,我空虚,面对茫茫然可供选择的世界不知所措,对得到的一切都不满意!因为每一次得到都在加重我的失落感……而现在,独自坐在这儿,眼前是一汪碧绿的池水,望着对岸那棵尖尖的宝塔松,我出奇地安静了。
人生只有使用权
○吴 汾
人的一辈子会走进很多误区。其实,走进误区也没什么可怕,可怕的是人明明走进了误区,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结果一路错误地走下去……人生,很像下棋。围棋大师吴清源先生讲过这样的话:下围棋就是两个人接连地犯错误,犯得大的,犯得多的输棋。人生亦如是。
人生的误区有很多,关乎财富,关乎生命,关乎价值。有些地方看似平地,实为陷阱;有时你以为这条路最便捷,其实却该走另一条路。比如,我们买房子。我们取出全部家当,还要向银行借上许多钱,终于拥有了产权证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房子,以为这套房子的所有权是自己的。其实,我们错了,在关乎房子的所有权问题上,几乎所有的买房人思维都走入了一个误区,产权证上已经明确无误地告诉你了,你拥有的“产权”只是70年,也就是说,你只有70年的使用权。想开了其实无所谓,比70年再长又怎么样呢?70年以后几乎现在所有的买房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台湾花莲有个证严法师,她的“人生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一语,我以为足以警醒我们在自己人生的棋盘上少出几招坏棋。细想起来,对呀,人生里哪样东西是我们真正拥有的啊?好像还真的没有。我们不敢说我们拥有自己的生命,因为你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人和你商量,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没有人提前告知。失利、疼痛、疾病、失恋,许多不好的东西不是你选择放弃就可以放弃的,那么,在归你使用的几十年人生里,尽可能地享受你的每一餐饭,每一杯茶,每一段爱恋,每一份亲情甚至每一阵清风和每一次细雨。一切的一切早晚都是人家的,所以,安享你眼前的一切,千万别为别人的东西着急。我们不能说我们拥有多少多少的物质财富,穷人不用说,富人也不该说。上市公司的老板有钱,当然,他也只是拥有这些钱的使用权,他得帮人管钱,还要帮人花钱,没管好没花好的例子也不是没有啊。从有钱人变成没钱人或变成阶下囚的事儿还少吗?一张钞票就很能说明点什么:这张钱放在你的钱包里是你的钱,呆在她的钱包里是她的钱;你用这张钞票买杯可乐你享受了清凉,她用这张钞票换回支口红感受了美丽。钱,你只有使用了,把它花出去,它才是钱哪。
因常觉世事浮躁,便愿找一些静心静思的哲人哲语三省吾身,其中“人生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一句总是能让我在很多时候把心静下,并心安理得坦然面对一切。人活一生,命有长短,运有好坏,财有多少,心安才能使好它们。
何为人生
○老 宣
什么是人生?
人生就是“离了母腹向坟墓里行进的路程”。少亡的就是这条路短,老死的就是这条路长。所谓命好的,就是这条路平坦,命苦的,就是这条路崎岖。在这条路上,老老实实走的,就是君子,争争斗斗走的,就是小人。不论你怎样走,你也不能不走入坟墓。
人生就是碰钉,碰一回钉子,长一分见识,增一分阅历,做的事愈多,碰的钉子愈多。没有碰过钉子的人,必是没有做过事的。不过,聪明人能因别人碰钉子,而增见识而长阅历,糊涂人虽碰了钉子,还不知是钉子,必待左碰右碰,碰得体无完肤,还不知钉子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