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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卡因传奇:揭露史上最早毒品的真实世界

斯特里特费尔德(英)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可卡因传奇:揭露史上最早毒品的真实世界>
前言 鸣谢
本书很大程度上倚赖于来自个人的证言。大约有150人同意接受采访,没有他们的帮助,要完成本书的写作是不可能的。尽管本书所谈的内容性质非同一般,许多人接受采访时要求不公开自己的姓名,但是我还是要对那些愿意本书提及他们名字的人表示感谢,他们是:
毒品走私者:乔治.容格,里奇.罗斯,艾伦.朗,魔术师埃迪,RL,马丁,麦科.多明戈斯,路易斯和奥科阿家族
科学家:诺拉.弗可夫,汉斯.布瑞特,费尔南多.卡比西斯,大卫.帕利,桑迪.康乃普,布莱恩.汉博斯通和纳尔逊.克拉克
学者及学术机构:保罗.古丁博格,大卫.穆斯托,彼得.斯威尔士,弗洛伊德博物馆,美国国家发展研究机构的布鲁斯.约翰逊和埃路易斯.杜勒普,仑.西格尔,巴尔多梅罗.卡塞雷斯,米尔顿.弗里德曼,沃里克.布瑞,恩里克.谭德特,艾伯特.赫希穆勒,罕.以色列,还有英国皇家植物园,大英图书馆,药品世界,英国自然历史博物馆,联合国禁毒署,英国内务部和位于英国皇家植物园的国家档案局
记者:盖瑞.韦布,法比奥.卡斯迪洛,罗伯特.萨博格,布鲁斯.波特,克莱尔.哈格里维斯,迪姆.罗斯,伊丽莎白.桑顿,尼克.波斯托克和纳奥米.威士兰
美国海关:扎赫.曼恩,华.布朗,罗杰.梅尔和丽莎.费尔才德
美国禁药取缔机构:约翰.菲利普,哈瑞.弗里特,约翰.考勒曼,基恩.弗兰卡,阿隆.格拉汉姆,乔.托夫,吉姆.尼姆斯,理查德.汉纳,詹姆斯.波顿,查尔斯.古腾森,罗伯特.尼维斯,迈克.费德瑞克,杰里.斯特里克勒,迈克.麦克曼努斯,理查德.梅尔斯,迈克.埃斯勒和詹姆斯.麦克吉文尼——个个都是好汉,哪个都不差!
美国:托尼.埃斯特达,弗罗伊德.泰尔,杰克.布拉姆,唐纳.沃伦,比尔.斯皮克,美国国家毒品控制政策办公室和林德史密斯中心
玻利维亚:玻利维亚禁毒机构,塔利发将军以及打击贩毒特种力量,埃沃.默拉雷斯,塞斯佩德斯将军和马西奥.阿莱汉德罗
哥伦比亚:雨果.马丁内兹,胡安.梅尔,西蒙.特里尼达德和哥伦比亚革命武装部队,玛利亚.英尼斯和莱罗
秘鲁:国家古柯公司,上华拉加谷地古柯根除机构,中心地区发展协会,福克斯.桑切斯,以及秘鲁国家警察局,秘鲁国家禁毒局,安东尼奥.布拉克.埃格,爱玛.马丁内兹,默埃塞斯.萨尔当纳.罗扎诺和圣乔治村的村民
尤其要感谢下列人士给予了我额外的帮助:玛尔瑟拉(深表谢意!),瑞普.克拉克,贾斯汀.考默,弗吉尼亚.马丁内兹,海伦和莉兹尔。还有罗尔——游离盐基可卡因导致的偏执症让他遭受了人类无法忍受的痛苦。如果没有翰弗瑞和他的团队,没有朱利安.亚历山大,或是没有我的父母,此书根本不可能问世。谢谢!
说明:本书讲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如有不实之处,当属笔者之过。书中尽可能提供接受采访者的真实姓名和真实的消息来源。然而有些情况下仍需对某些人名和地名进行删改,以便隐藏受访者的真实身份和事情发生的真实地点。除非专门指出,本书表达的都是笔者本人的观点。
前言 引子
快到下午四点半了,生物碱刚刚开始让人觉得刺痛。我躺在吊床里荡荡悠悠,注视着桔黄色的太阳慢慢沉入拉.贝拉德弥业特群山之中,插上了耳机,放上一小段音乐,任思绪随意飘荡。此时我突然明白——它起作用了。
此刻,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是“可卡因”,因为这本书写的就是可卡因,对不对?没错:这本书的确写的是可卡因。要是你把我的血抽上一点来检验一下,会发现它呈阳性。但事实上,我没有使用可卡因。那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你首先要弄清楚的是,在安第斯山脉这里,人们并不像那些故弄玄虚的演员那样大模大样地把可卡因往鼻孔里猛地一推,剩下的再用手指轻轻一蹭,抹在牙龈上。他们不在洗手间里干这个。实际上,他们根本不用可卡因。真的不用。你要是想在安第斯山脉使用可卡因,你得咀嚼。而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或者说想做的。
在开车在南美洲进行了大半个月的可卡因之旅后,现在我正在秘鲁的廷戈.玛利亚地区寻找上好的货。我得出的结论是:要么是我现在的做法根本不对,要么就是嘴里嚼的这东西里根本没有什么神奇之处。那么南美洲的印第安人四千年以来都弄错了吗?有可能。我躺在吊床里,听上一小段音乐,轻轻地左右晃悠着,注视着夕阳西下,此刻所有这些思绪便在我脑海里徘徊。
接着我意识到舌尖发麻。不像是看牙医时打了麻药后的那种麻木感(尽管这个说法可能十分恰当),而是像吃了太多薄荷糖后的那种感觉。麻木而又刺痛的感觉。尽管没吃饭,也不觉得饿。虽然天很热,什么也没喝,可我也没觉得口渴。
我突然想到,就这么躺在吊床里打发这个下午真的是非常非常舒服。尽管灰蒙蒙的蚊子成群结队地对我的双腿进行狂轰滥炸,还有上一顿吃的棕榈油沙拉像飞鱼导弹似的在我身体里穿堂而过,害得我不得不大半天都蹲在马桶上,我还是的的确确感觉好极了。我没有笑得要吐出来,没有滔滔不绝好像没有明天似的讲个不停,没有跳下床来手舞足蹈,没有沉沉睡去,也没有那种强烈的欲望想要向同伴吐露心声,说生活的真谛便是苦涩。一点也没有。我只是躺着。
我躺在那儿,在吊床里轻轻地荡荡悠悠,我忽然意识到,现在听的这段音乐同《雨》的和声完全一样,而这刚好是甲壳虫乐队所有附送乐曲中最棒的一首。我轻轻地晃悠着,舌头阵阵麻木,喉咙也开始产生这种感觉,这时我忽然明白:我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现在我明白无误地知道,自己正在体验可卡因的感觉。因为实际情况是:我喜欢吊床。然而并没有喜欢到这种程度。
在秘鲁上上华拉加谷地(就在胡安诺科北部),我最终明白咀嚼可卡因的奥妙,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因为就是在这个地方,就在几万年前,可卡因贝被创造了出来——不是由人类,而是由大自然创造出来。正是在这里,前印第安人部落发现了它并从此在开始这里种植它。正是在这里,可卡因产业在十九世纪晚期充斥了秘鲁的种植园,接着在二十世纪晚期这种非法产业也是在这里复兴。胡安诺科就是秘鲁可卡因身份的中心。也正是因为如此,在我踏上轻率的朝圣之旅来寻找可卡因的起源,在各个图书馆(和牢房和军营和更多的图书馆和医生的手术台和政客的办公室和更多的图书馆)呆了两年后,来到了这里。也正是在这里,我这个言语不通的外国佬终于找到了我要的信息。
可卡因是一种作用于人的感官的药物。用钱能买到的东西里再没有什么能比可卡因更有效地产生快感的了:无论是开快车,还是穿昂贵的服饰,还是驾快艇,都无法与之相比。再没有什么能让你感觉如此美妙。当你把可卡因推入鼻孔的一瞬间,它冲进你的血液,径直进入你大脑的快感中心,踢倒大门,死死踩住快乐油门往前冲同时猛一下松开离合器。可卡因懒得刺激人的视觉,嗅觉或是味觉。它不稀罕什么耀眼的包装。它根本用不着这些。
真正的可卡因——我指的是纯可卡因,不是你在街上从一个名叫麦考姆的朋友的朋友那里买来的下等货,那里面的可卡因含量降得比日本电影的预算还要低,还会让你在马桶上蹲上一个星期,因为,哈哈,其中含有的一种物质便是甘路醇——同真正的可卡因相差十万八千里。这么说吧:可卡因是这样一种药物,如果喂给动物吃,它们会一直吃下去——毫不理会其他包括性,水和食物在内的任何东西——直吃到倒地死去。地球上没有其他任何药物会有这种效力。人们不可能买到能比可卡因给人带来更多快乐的东西了。实在是不可能。著名的垮掉派诗人威廉.巴勒斯称之为“我所服用过的最能令人兴奋的药物”,别忘了,他整整一生都在服用兴奋剂,因此,我们也许应该相信他此言不虚。可卡因处于享乐金字塔之巅;科学现在尚无法超过它,将来可能也办不到。问题就在这里:因为可卡因可以让人体验如此快感,瘾君子们愿意支付高得离谱的价格,毕竟他们当中多数人最后的确在这上面花费惊人。
可卡因的价格对消费者而言非常高,但对生产者而言,它的价格就更是高得离谱。在南美洲这儿,可卡因的危险要大大高于鼻黏膜偶尔穿透的危险。从毒品中获得的无以计数的硬通货在这个大陆上横冲直撞,所到之处无不人死马伤。仅在过去的25年间,可卡因交易产生的现金造成了玻利维亚和洪都拉斯的多次政变;它渗透进了巴哈马,土耳其和凯科斯群岛,海地,古巴以及每一个拉丁美洲国家的政府,没有一个国家可以幸免;它为在尼加拉瓜进行的游击战争提供资金(制造了美国中央情报局历史上最为尴尬的丑闻);促使美国入侵巴拿马。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秘鲁和玻利维亚的毒枭富有到竟然提出愿意替各自的国家偿还国债;哥伦比亚的毒枭权力大到对自己的国家宣战——打得自己的国家不得不低头认输。就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可卡因行业正在秘鲁制造暴乱,玻利维亚的警察也因此而遭受绑架并被折磨致死,如果我是个赌徒的话,我会把钱押在可卡因行业上,赌它能够在接下来的六个月里把哥伦比亚正在进行的内战推上了过去三十六年来的最高级别。正在此时,秘鲁,厄瓜多尔和委内瑞拉三国政府正在其靠近哥伦比亚的边界线上驻扎军队,以对付即将大批涌入的难民。
所有这些麻烦,仅仅都是因为可卡因吗?就是为了你在不寻常的日子,去夜总会之前和伙伴们在厕所里吸食的那种药物?就是你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才吸食的那种药物?太疯狂了,不是吗?
我躺在吊床里,很惊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卡因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所幸的上,两年前的那天我恰恰没有问过自己这些问题。当时我的代理人突然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真的打算写一本有关可卡因的书——如果真有这个想法,我又是怎么打算的。我想写这么一本书。这样的故事显然很吸引人:有枪支,暴力,骚乱,犯罪,大把大把的金钱,还有可卡因本身的魔力和神秘色彩。
“的确有这个打算,”我告诉他。而且我开始着手办这件事。我即将再次失业。几个星期后,出版商坚持要大家喝杯香槟庆祝一下。我们碰杯,相视而笑;这本书会很棒的。他很兴奋。我很兴奋。我们都很兴奋。尽管实际上我对可卡因所有的了解,不过是两年以前我研究过的四频道的一部记录片,而这部片子其实从来没有真正拍摄出来,再就是我读过查尔斯.尼克的《水果宫殿》,差点把我裤子都吓掉了,里面的一切都那么直截了当。没问题。
于是,就在那第一天,揣着刚签的出版合同,带着空白的A4大小的笔记本,几支铅笔,外加接下来十八个月的时间去发掘有关可卡因的一切,我一头扎进了大英图书馆。此时的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涉足的是什么样的领域。我一开始打算先很快地挖掘一下可卡因的历史,然后再着手枪支,金钱和带夹层的手提箱,很快我发现我是在和自己开玩笑。当我坐在2308号座位上,埋头在所能找到的每一本有关可卡因的书时,时间一分分从大英图书馆的钟表上呻吟着流走(这座钟表走得要比宇宙里已知的其他任何一个钟表都要慢),我渐渐意识到,也许我咬下的这一块太大了,超出了我的消化能力。因为可卡因的历史浩如烟海。
我挖掘得越多,问题变得越深奥,也就要求进行越多的挖掘工作。因为我发现,如果想了解可卡因,了解它的发源地——我的意思是,如果想真正了解这些——就必须追溯的很久以前。追溯到可卡因庄园主和可卡因集团以前,布什和巴拿马和毒品之战,诺列加(巴拿马前总统),里根和尼加拉瓜反政府武装丑闻,提纯可卡因和约翰.贝鲁西之前。追溯到那些毫无意义的调查报告,说流通的钞票上百分之九十九都带有可卡因成分之前,追溯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雅皮士可乐潮之前,追溯到七十年代对可卡因进行游离盐基化的狂野潮流之前。一直追溯下去。追溯到所有的一切之前。你必须回到它最初开始的地方。你必须回到一株无伤大雅的植物那去。追溯到古柯那去。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1节 印加人的可乐(1)
高卡古柯树是南美洲一种土生土长的灌木,看起来没有任何奇特之处。教材上说它可以长到两三米高,一年结一次鲜红色的傻头傻脑的种子,但实际上这种植物通常高不过一米左右,也不太可能看到它结出果实。
如果你是个园艺专家,也许会说它很像茶花;说它的叶子呈椭圆形,背面有两条同中脉平行的清晰的纹路;说它奶白色的花朵看起来像春天的羽扇豆。如果你凑近叶片,也许还会闻到叶子发出的香气:很出名的一种说法是这种香味近似于刚刚收割的稻草和巧克力混合起来的气味。你也许会说——不过,你也许不会这么说。
研究它的专家认为高卡古柯“很美”,不过研究蟑螂的专家也会认为蟑螂“很美”,所以我们也许不能对这种说法太当真。在外行人眼中,古柯只是在了解了它之后看上去才会显得美丽。然而一旦你了解了它,知道它代表着什么,它便获得了一种可怕的魅力,就像那些我们希望从来就没有发明出来的东西那样:如原子弹,或是男孩乐队。
这并不是说高卡古柯很丑。不过是看上去其貌不扬罢了。说实话,很难再找到比它更没有特色的植物了。想象一下一种矮小的灌木丛。你要是想象着它长着近似椭圆形叶子,有茎,那就对了。这就是古柯。它的名字又是如此的普通,你向人们提起它时,别人以为你谈的是可可豆,或是椰子。你谈的不是可可豆和椰子。而古柯曾经引发过战争,促成了侵略,令政客蒙羞,让政府倒台,令监狱人满为患,创造了亿万富翁,令国家破产,夺去了——也许也挽救了——成千上万的生命。所有这些都只不过为了一个简单的原因:因为高卡古柯,这种再普通不过的灌木,就是地球上最大的可卡因来源。
高卡古柯属包括250个物种,大多数都属于南美洲的本土植物,不过其中有一些也可以在欧洲找到。只有两个植物学家曾经详细地研究过这一科的植物;两个人都已经去世。然而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是,这250种的植物中有许多都能够产生可卡因。一份1974年的论文分析了29个高卡属的植物,其中有13种含有可卡因。不过里面只有几种能够产生足够的可卡因,值得人们进行商业种植,而它们又全都生长在南美洲。首先是高卡古柯属的古柯。这就是最初的古柯——直到最近仍是市场上的主要产品——从前人们称之为“玻利维亚古柯”,当然它在那儿生长得不错:其实就在去年,玻利维亚种植了大约23,000吨的古柯。
接下来便是高卡属的伊帕度种,它生长在亚马逊盆地,当地的部落几千年以来一直收获这种植物。过去没有人对它进行商业种植:它里面的可卡因含量相对比较低。然而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为了对抗缉毒组织的打击,古柯种植园开始离开本土向其他地方蔓延,于是种植者便选中了亚马逊盆地。从此,伊帕度便成为了毒品家族的一员。
高根古柯,是以新格兰纳达城来命名的(即西班牙的殖民者为哥伦比亚起的名字),因为这种植物便生长在那里。这也是白人见到的第一种古柯,它的样品通过轮船运送到世界各地。
可卡因一旦被最终分离出来,荷兰的西印度公司便把它带到印度尼西亚,高根古柯便成为世界毒品行业的基石。尽管高根古柯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被用在非法的可卡因行业,却在八十年代中期卷土重来,因为当时哥伦比亚的集团联盟决定停止从玻利维亚和秘鲁购买古柯叶子,转而在本土进行古柯种植。本土种植最终让他们大赚了一笔:目前世界非法可卡因产量约85%来自高根古柯。
最后,便是所有古柯中最难以捉摸也是倍受珍视的:贾瓦高卡属的图克西里斯古柯。这也是所有古柯中种植最广泛的——不过原因与你想的不同。人们一般称它为“图克西里斯”,只能在偏僻干燥的沙漠山坡区域生长,通常生长在靠近安第斯镇的安第斯山脉东面的山坡上(也是唯一生长在东面山坡上的古柯品种)。
由于当地的土地贫瘠,图克西里斯古柯的生存完全依赖人类(古柯种子必须在湿润的环境下才能发芽——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古柯生长在潮湿多雨的地区)。它的叶子小,颜色很深,以其强烈的香味和较高的可卡因产量而闻名——印加人认为图克西里斯非常好,甚至称之为“皇室古柯”。不幸的是——或者说幸运的是,这要看你从哪个角度来看——尽管这种叶子里含有大量的可卡因,却很难提取出来,因而图克西里斯一直没有在可卡因行业真正占据重要地位。无法在非法可卡因产业里占据重要地位:即使在今天,一些大牌公司——这些公司也许正是因为只能在非常偏僻的人迹罕至的地区才能找到图克西里斯而从中获利——还是很乐意偷偷弄走古柯叶子去加工,包括最知名的那家大牌公司:图克西里斯的叶子现在仍然被用来调配可口可乐的味道。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
这种情况很古怪:显然,一种世界上利润最高的非法行业却支撑着一种世界上利润最高的合法产业。当然,可口可乐公司只是获得了许可证才会购买古柯叶子——一切都是公开操作,仅此而已。然而用于合法工业用途的古柯生产相对用于非法加工的古柯生产之间的问题令人非常头疼:因为你无法制止人们种植这种植物——既然这种植物是生产可卡因的原材料,那就会产生问题。不过这是后面要谈的内容。这就是关于古柯的难题:一旦你开始挖掘事实,所有的故事便一下子由中心向四面八方蛛网般展现出来,每一条小小的信息都向四周蔓延开来,同时却又无处可觅。正因为这个故事很古怪,所以关键是要把这些事实一一整理清楚。
高卡属的古柯并不是特别挑剔:它们到处都能生长。然而(图克西里斯和伊帕度之外),再没有比从北纬7度到10度的安第斯山脉东面的山坡更适合富含可卡因的品种生长的地方了。要是当地气温高,没有霜冻,雨水充足,土壤碱度很低,古柯应该成为你的首选作物。这就是说,古柯的种植,往往会出现在——如果是大面积种植的话——从北部的哥伦比亚,沿着南美大陆的东部边缘地区,往南穿越秘鲁延伸到南部的玻利维亚,向东一直延伸到亚马逊盆地的第一阶,这一地带比较偏僻的地区;不过古柯也可以大大超出这一范围在其他地区生长。尽管在布里克斯顿家中的线状灯下种植古柯来致富的可能性不大,但也没有什么理由说这行不通。同样,许多加勒比海的岛屿一直时不时被用来种植古柯,牙买加,台湾,夏威夷,泰国,印度,斯里兰卡,北非和印度尼西亚也不例外。
尽管大多数古柯离海平面越近生长的速度就越快,但是离海平面越远,其可卡因含量也就越高,因而人们通常在安第斯山脉海拔457米到1830米陡峭的山腰上开垦出如同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等高线一样的梯田,在上面开辟种植园,种植古柯。在安第斯山脉这里,人们一直严格地按照千百年来的方法种植古柯。今天,古柯种植横跨南美大陆,再也不存在什么“野生”古柯,植物学家也无法确认古柯到底最先起源于哪一个国家。
科学家们怀疑,单从古柯在南美大陆的分布情况来看,“最初的”古柯产于玻利维亚,不过具体的分布情况则纯属学术研究的范围。主要原因是:这种看上去非常平常的灌木,通过进化过程的某种机缘巧合,竟然实际上成为一个有生命的小型化学实验室,从安第斯山脉黑色的泥土里面吸取了那少得可怜的养分,将它们鼓捣一下,结合在一起,从而产生了一系列天然的兴奋剂,其中一种碰巧成为世界上最昂贵的非法药物。这样一来,它便刺激产生了一种一年价值九百二十多亿美元的行业。
几千年以来——也许是几万年以来——南美洲的印第安人就已经开始为了提取兴奋剂而种植古柯,而整个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几乎都非常成功,当然不是完全成功。原因在于,虽然古柯的确含有可卡因,但是含量却不是太高。其实每一片古柯叶子大约99.3%到100%的成分不是可卡因。最近有一篇论文指出,一份图克西里斯的样品中含有“高达”1.02%的可卡因成分,但是一般认为这种情况实属异常:一般情况下的可卡因含量为0.72%。按照这个比率,你要是想吸点可卡因好出去消遥一夜晚,得往鼻子离塞上大约40.50克晒干的古柯叶子:这么多的叶子足以装满一辆掀背式汽车的行李箱。尽管如此,一些聪明的印第安部落几千年前就发现,长时间咀嚼少量的古柯叶子,可以使里面所有的天然兴奋剂(叫作生物碱:可卡因只是现有的多种生物碱中的一种)慢慢释放出来,因此,咀嚼古柯叶子的人,通常称他们为“嚼客”,咀嚼的时候就可以获得一种缓慢而持续的兴奋感。
咀嚼古柯是一项通过学习才能获得的技能。这个过程几千年以来都没有变过,一般是这样的:从烟袋里取出一小撮古柯叶子,仔细地卷成一卷,放在嘴角处的牙齿和面颊之间的地方。然后拿出你的碱壶,即用来装一种称为“特克若”的强碱性粉末的葫芦。这种粉末也许是用烧焦的植物根部制成的,也许是磨碎了的海贝壳粉,或是用其他任何酸碱度合适的东西制成的。这里需要提醒的是:如果这种具有腐蚀性的特克若同你的口腔内膜直接接触的话,会造成口腔烧伤,引起强烈疼痛感。因此你需要拿个小树棍或是金属丝从葫芦里挑出一小点粉末,小心地把它塞到你口里的古柯卷中间。这样,碱面才会由唾液安全地稀释,慢慢释放出来,提高古柯汁的酸碱度,从而提高人体吸收叶子里的可卡因的速度。(这其实不过是中学里就学到的化学知识,不过尚需改进的是往古柯叶子里加碱面,以便让里面的生物碱能够为咀嚼者吸收的方法——考虑到几千年以前就有人想出了这种办法,这一点还是很令人惊奇)。说是咀嚼古柯,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咀嚼:只需不时用舌头搅动把口里的古柯叶块,令之保持湿润,好让里面的味道慢慢渗出来。你很快会发现古柯汁液顺着喉咙后面流了下去。立竿见影的是,你的唾液变成吓人的绿色,不过如果你坚持下去,就会开始注意到更加微妙的变化:嘴里有些刺痛,喉咙感到轻微的麻木,没有饥饿感,明显感觉精力倍增。
到亚马逊盆地深处,在只有伊帕度生长的潮湿阴暗的小山谷里,印第安人咀嚼古柯的技巧稍有不同。他们不是把古柯叶子晒干整张嚼,而是在露天生火,把古柯叶子放在火上的大盘子上烤,连续猛捣,直到将之捣成细微的绿色粉末,然后再拌入从名为“印包巴”树或是“亚如么”树的碱性灰末。这种尘状的混合物还可以用烟熏过,使之味道更为适口。人们要么把这种混合物做成小球留待以后嚼食,要么直接放入口中。它里面还可以掺上烟草。
捣成粉末状后,古柯叶子里的天然生物碱成分更容易溶解,也就更容易通过牙龈和腮帮子内膜吸收——这一点很重要,因为伊帕度古柯的可卡因的天然含量很低。咀嚼古柯这一主题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分类:人们墓葬里发现了吸食鼻烟的管子,这表明当时的人是通过鼻孔来吸食古柯,而今天美斯蒂所族人中吸食古柯的也为数众多。八十年代,秘鲁政府曾花费大量资金大力宣传从古柯奶油到古柯牙膏的所有商品,孤注一掷想要使外界眼中的政府赞助的毒品生产合法化。
所有这些产品没有一个真正受到欢迎,只有人们以往的最爱仍然倍受欢迎:前往古柯生长地区的游客毫无例外地会遭遇古柯,或是古柯伴侣,或是古柯茶——治疗胃部不适和高原病的传统药物。1986年人们发现北美的健康食物商店一直在将古柯茶作为“印加健康茶”来销售。三年后有人指出,这些茶叶其实是控制使用的A级产品,可能在非常情况下产生问题(一位律师承认自己在喝了浸泡了80个茶包的茶水后感觉非兴奋动,因此这种产品被迅速撤下柜台。在安第斯地区,古柯还可以用来治疗雪盲症,头疼,开放性创伤——任何你可以举出的病痛:无论你在南美洲得了什么病,古柯都很有可能起到较好的疗效。如果疗效不好的话,也肯定会让你病中感觉不那么难受。
古柯的这些用途,只有很少的几种在西方被采用——毫无疑问是因为古柯及其衍生物可卡因属于非法药品。然而早在立法禁止使用古柯之前,古柯能治疗各种疾病这一点其实是常识:斯科特船长和他的船员在他们1910年命运不济的南极探险途中就携带了可卡因和含锌的药片来治疗雪盲症。这些药片的表现好极了。
最早的西班牙评论家之一,巴德.布拉斯.瓦勒拉是伟大的印加历史学家佳尔希拉所.维加的同事,他算是古柯药效的早期信徒:
古柯可以保护身体免受许多疾病之扰,我们的医生使用粉末状的古柯来消除伤口的肿胀,来强健断骨,来驱除体内的寒气或是阻止寒气入侵,还可以治疗腐烂或是生蛆的伤口。如果古柯对外在的伤痛有如此好的疗效,那为什么这独特的长处不能在食用它的人的内脏产生更好的效果?
——巴德.布拉斯.瓦勒拉,选自维加的《秘鲁皇室报道》,1609
但是大多数的可卡因不是被用来治病,而是被用来娱乐。南美大陆的居民以咀嚼古柯来提神,正如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喝咖啡来提神一样,古柯+唾液+碱面这简单的公式正是起到这个作用。诚然,把晒干的古柯叶子放进嘴里,再加上些带有腐蚀性的苏打来促使它们分解,这个方法的确有些旁门左道,但是当时想出这个点子的印第安人也就是发现吃毒蘑菇能使人看到奇异的颜色的那些家伙——与那些爱胡闹的家伙简直就是一家人:这些人认为把干叶子放到嘴里再点上火的作法很酷。在叛经离道地使用植物方面,他们颇有点历史渊源。
专家们喋喋不休地发表高论,探讨普通的嚼客嚼一天或是一辈子的古柯会吸收多少的可卡因,但却至今还没能对哪个数字达成一致。他们估计出来的数字从一天13毫克——等于一杯蒸馏咖啡的咖啡因含量——到一天0.5克,这个量代表着相当大的毒瘾(等于北美大陆上贩卖的掺了假的介于一克到一克半之间的街头货色里的可卡因含量)。这样一来,一位科学家得出结论说,嚼食古柯是一种无害且有助于恢复精力的消遣活动,另一位则把所有的嚼客都列为吸毒成癖的瘾君子。反对古柯的争论尖锐且带有宗教的狂热,因为持这一观点的人认为对南美大陆的拯救已经危如累卵:
平均每棵古柯树造就的瘾君子,要超过其他任何能产生麻醉成分的植物;一千五百万的南美居民,大多数是印第安人和考罗人——沉溺于这种含有可卡因的叶子。半数的玻利维亚人口嚼食古柯,三百万秘鲁人无法摆脱它,而哥伦比亚的全部人口都染上了古柯瘾,日积月累沉溺其中,逐渐堕落而不可自拔。
卡洛斯.古德雷斯.诺列加,引自《经济植物学》,1951
支持古柯的人的理由同样生动,但比较现实:
没有古柯就没有秘鲁。
胡安.马提埃兹.德皮维特,1566,引自《经济植物学》,1951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2节 印加人的可乐(2)
这两大阵营的科学家时不时相互开炮,隔三差五还总有些愚蠢的外国佬坐着船跑到南美洲,一本正经地建议说,为了印第安人的健康,为了相关国家的经济发展,为了世界禁毒之战取得胜利(或者说同时为了这三个原因),应该禁止嚼食古柯。他们说,这显然对大家都好。但实际并非如此。古柯种植者对这些人的态度,就像英国人对那些傻乎乎的外国佬的态度——这些外国佬会大摇大摆走上前去,提议说要是大家都不喝茶了就好了。他们常常公开表示敌意,反对禁止古柯。所有主张终止这种习惯(和这一行业)的建议都会遭到来自嚼客的怀疑,愤怒甚至大众的嘲笑,他们摇头,偷偷咒骂,嘴里依然嚼着古柯,一如从前。然而这并不能阻止人们再次提出类似建议,因为西方世界一直拒绝了解这一点:古柯永远不会,也从来没有走开过。在外国佬到来很久以前,玻利维亚和秘鲁的农民就在这片土地上开始嚼食古柯了。他们还会一直嚼下去,直到外国佬走了很久以后。
他们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让人稍微感到精力充沛并不是嚼古柯的唯一好处。1974年六月,一位命叫吉姆.布劳曼的科学家(在今天的南美大陆植物学家中的非常出名)觉得自己已经受够了“古柯有危险/古柯没有危险”的争论,便采取了一种以前谁都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法:将一公斤的古柯叶子从玻利维亚的查帕尔省寄到美国进行营养成分化验,要他们检验出所有成分后给他打电话。他意图当然是昭然若彰。检验的结果令人吃惊。我们那看上去无伤大雅的高卡古柯不仅能够产生可卡因,还能有其他不少的好处呢!由于古柯叶片里含的成分如此丰富,他因而得出结论说一百克的古柯叶子足以提供专家推荐的个人每日所需的钙,铁,磷,维生素A,维生素B2,和维生素E。嚼客每天嚼两盎司古柯就能获得所需的所有维生素——这一点很重要,因为南美山区新鲜水果和蔬菜奇缺。
南美洲的其他蔬菜的钙含量没有哪一种能接近古柯的。这也很重要——因为山区里也没有大量的牛奶供应:对哺乳期的母亲来说,古柯似乎是天赐佳品(人们对布劳曼的数据仍然尚有争论:由于古柯叶子嚼完扔掉,因而有人指出它们的营养价值达不到那么高)。此后还有人认为古柯在高原地区有益于调人的新陈代谢,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人们一直在嚼食古柯。我们知道千百年来人们一直在于高原反应作战;南美洲首屈一指的高原生物学专家卡罗.曼基博士指出,嚼食古柯的数量同嚼食者居住的海拔高度之间存在直接联系,这又大大强化了这一观点。此后又有人提出,古柯既能限制血液流到皮肤的速度,提高人的核心体温——这一点对那些居住在高纬地带的人来说仍然非常重要,因为这些地方往往非常寒冷。同古柯的所有其他特点一样,人们仍然对这些事实展开着激烈的争论。无论如何,美斯蒂所人并不需要布劳曼那样的试验才能知道古柯对自己有好处:他们千百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就是他们使用古柯的首要原因。
考古发现证明人们对古柯的使用至少可以追溯到公元前2500年——差不多同人类最先发现南美大陆那么久远,因为当时的绘画和小雕像中都出现了腮帮子鼓向一边的人物形象:证明他们不折不扣是在嚼古柯。有些坟墓里面放有为死者来世准备的东西,在南美洲到处都能发现这样的坟墓。墓里总是能找到古柯叶子。一般认为“古柯”这个词来自阿玛雅语,即前印第安人的提万那库部落的语言,“Khoka”(音同“古柯”)意为“植物”或是“树”。然而,这个词里有一种强调是本书的这种翻译所无法表达的,“khoka”不光指的是任何古老的植物,还可以指精髓的东西,最初的东西,即古柯这种植物。
似乎早在语言之前,就产生了古柯。在秘鲁,古柯直到今天还被用作测量距离和时间的标准。路程是用“古柯达”的数目来计算的:即一个人以舒适的速度步行时所嚼食的古柯卷的数量(一个古柯卷大约等于45分钟,约计在平地上行走3公里或是攀登2公里陡峭的山路的距离)。人们千百年来一直围绕古柯来安排自己的生活,这一点自有其动人之处:一个“古柯达”今天所等同的时间分毫不差就是一个古柯达昨天所等同的时间。也就是它明天或者是后天等同的时间。不可能把它变成十进制,它也永远不会变成十进制。这也就是为什么仅仅有五百年历史的北美永远也无法成功地阻止南美——具有四千年的历史——使用古柯的原因之一。因为在南美人的内心深处运转着的是“古柯时间”。
没有人真正知道古柯树是怎样进化从而产生了可卡因。有人提出,古柯里的可卡因含量证明它是一种有利于生物进化的杀虫剂,使得含有这种成分的植物相对具有免疫力,可以抵抗昆虫和其他害虫的袭击。这种推测可能是正确的。也许可卡因仅仅只是历史的一种偶然。然而历史评论者却能讲述其他有关古柯的起源的各种各样的故事。尽管从一种文化到另一种文化这些故事各不相同,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基础:古柯总是被视为神赐给人的礼物,通常能够使人忍受艰难的处境,而且总是出现在可怕的悲剧发生之后。一个神话故事里,一个年轻的母亲悲痛欲绝,伤心地在山间流浪,她神志狂乱之下不禁从身边的灌木丛上摘下一片树叶放进口中。众神可怜她,便利用这片树叶喂她食物,使她能够忍受悲伤。另一个故事讲的是人类做了错事:有一个女人非常美丽,得到所有人的爱恋,人们却发现她品行不端。作为惩罚,她被砍成两半分别埋了起来。这两座坟墓上便长出两丛美丽的灌木:这就是最初的古柯。这也是为什么年轻人直到第一次同女人发生关系——变成“真正的男人”——之后,才允许他们开始品尝古柯。
这些神话同基督教的神话常常会有一些广为人知的共同点:这些故事都讲述的是创世之初,人往往因为犯下某种可怕的凡俗的错误,被逐出永久的幸福之地,自此开始了艰辛的劳作和痛苦的人生。这些故事中最出名也许就是关于那些长途跋涉去寻找自己的第一个家园的安第斯山脉的印第安人的故事。他们穿越了许多高山,最终到达一个完美的地方,有着美丽的深谷。这片土地是如此的肥美富饶——肥沃得他们首先得开辟出一块空地来才可以建造自己的家园。尽管这里尤其禁止放火,他们还是放火来烧毁那些灌木丛。也许大火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令他们无法控制。火焰越烧越高,烟尘升腾进入高山,挡住了太阳的光辉,把整个世界投入黑暗之中。
烟尘升腾了起来,染黑了伊利马尼山和伊兰普山白雪皑皑的山巅——雷电之神昆努的冰雕雪凿的家。昆努看到人类所做的一切,不由大发雷霆,掀起了一场可怕的暴风雨。随后到来的洪水淹死了许多人,冲走了人们的农场河房屋。当暴雨最终停止下来的时候,只有几个全身湿透了的幸存者活了下来,他们藏在峭壁上的岩洞里,目睹了这一切的灾难。什么都没有留下。没有栖身之处。没有食物。更加糟糕的是,通往山谷深处的路也给冲走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于是他们向游牧民一样在山间游荡,想找点吃的,可是什么吃的都找不到。正当他们以为自己要饿死的时候,忽然遇到一丛灌木,绿油油的叶子长得郁郁葱葱。尽管知道树叶不能吃,他们还是从树上摘下叶子放到了嘴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这些树叶立即令他们恢复了体力,获得了足够的力量重新建立了村庄。
据此看来,印第安神话同基督教神话之间既然存在这么多如此相似的共同点,那么一种文化一定曾经影响过另一种:一开始都是类似伊甸园情况,然后某项基本原则被违反,接下来便是因违反原则而受到来自上苍的可怕的报复。有洪水泛滥和生灵涂炭——然而最后总会获得某件礼物而使得生命得以支持下去。就像基督教神话里的第一道彩虹一样,古柯这种礼物肯定了人与神之间的关系:双方各知其活动领域而不会僭越。
事实上,我们并不知道人们最初是怎样利用古柯,最初种植古柯又是在什么地方,从什么时间开始的。然而我们可以猜测,早期的印第安人认识到它具有刺激性的特点后,便赋予了它神圣的特点,此后不久便开始了对古柯的利用。人们对古柯早期的利用也许带有萨满教的色彩:由于嚼食古柯后人会产生一种不同寻常的精神状态,所以人们可能会将古柯作为同祖先或是神灵交流的工具(烟草后来被用作同样的目的)。
古柯可能还被萨满教用于宗教仪式:作预言,驱除邪魔,念驱邪咒语以及其他各种各样具有安抚作用的仪式,来确保从丰收到普通的祝你好运的一切事宜。同样,由于原始宗教是人们医学知识的唯一来源,古柯既被用作象征意义的药物,也被用作实际的疗病良药。
从考古获得的证据表明,嚼客在公元前2500年的时候就非常常见——所以古柯的起源一定早于这一时期。确切地有多早,人们只能猜错罢了。南美洲早期作物(玉米,南瓜,各种豆类和古柯)中,古柯是唯一不属于粮食类的作物。在秘鲁的可勒布拉斯的考古地点发现了两具人类尸体,身边就放着一个装古柯的器皿和几个里面有粉末状石灰的贝壳制的容器:这就是发现“里普塔”——现在嚼古柯时仍然用来促进吸收叶子里的生物碱的碱面——的最早记载。在亚洲一号的考古地点(公元前1300年)发现的尸体旁边也同样发现了“里普塔”,同这一时期发现的大部分尸体相同的是,这些尸体也被做成了木乃伊。人们倾向于认为,古柯在保存尸体的过程中起到了神秘的——至今很大程度上也无法解释的——作用。
古柯早期的用途中有一种给人印象最深刻,却也是最容易被误用的:用于环钻手术。在环钻手术后面隐藏的观点基本上是这样的:如果你感到有点头疼,可能治疗的方法,也许也是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头上开个洞。这样可以减轻头部的压力。也可能会要了你的命。当然也会非常疼。对南美本土居民而言很不幸的是,南美大陆几千年前就可能卓尔不群,在头骨环钻术技术方面遥遥领先。
前基督教时代的头骨证明当时就已经存在在头骨上钻孔的作法,对这些头骨所作的检测表明这种手术通常是用火石或是其他锋利的石头来完成的——与其说当时是钻,倒不如说是刮。最近一位编年史作者谈到人们经历这些手术后的存活率可以“高达”百分之六十——足以成功到作这种手术来达到美容的目的,可以对头骨进行塑造和整形以便使接受手术者更加美丽。
还有人倾向于认为头骨环钻术实际上是一种超前的外科手术方法。战争中的头部受伤往往由三千年前广泛使用的武器(如棍棒)造成,显然,减轻头骨内部的压力——通过制造一条裂缝——的方法可能的确能够挽救人的生命。这似乎让人又感到有些乐观:坦率地说,如果有人用棍棒打了我的头,我想得到的是伙伴的同情,而不是让某个披着狮子皮的笨蛋坐在我身上,拿着块石头在我头上刮个洞。话又说回来,如果非得让某个披着狮子皮的笨蛋坐在我身上,拿着块石头在我头上刮个洞不可的话,我会坚持要来点麻醉剂。幸运的是,前印第安时代总算还有一种麻醉剂。药师用古柯——嚼过的古柯,里面混有唾液,倒在容器里——来令病人失去知觉,免受钻孔过程产生的疼痛之感。他们懵懵懂懂地发明了麻醉的土方法,这样一来便比文明社会早了一千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用作麻醉剂的药物同很久以后在欧洲最先发现(其实是再发现)的药物完全相同:可卡因。
可以嚼食,可以用来保存尸体,可以用于头骨环钻术。怎么用怎么好。情况似乎进行得不错,可是我似乎还是离可卡因贩子和提纯可卡因工厂很远。反政府武装又是怎么回事呢?然而就在研究进行到这一关头的时候,我有了第一次真正的突破——当时我偶然碰见一位绅士,名字很怪:威廉.戈尔登.莫尔提默莫尔提默MD。我从来不知道“戈尔登”是不是可以用作复姓的一部分,或是原雅皮士的教名,或是大学兄弟会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头衔,不过这没什么关系。莫尔提默是我的人。他的到来后来证明是我寻找可卡因过程中的重大转折点,标志着一种古怪关系的开始——我同一个已经死去了大半个世纪的人的关系。
在每一项研究里,都会有那么一本书,守在通向任何你想去的地方的关隘要道上。你在其他与研究内容干系不那么大的书上需要耗费多少时间,这要看你的选择,或是看你运气好不好,或是你有多勤奋,或是你是个什么样的记者,或者也有可能全看上天的旨意——我不太肯定。但是如果你坚持的时间足够长,读过所有能够找到的东西,终于你遇到一本书,发现这就是你一开始就应该读的那一本。如果你一开始就读到这本书,就完全不必花那么多的时间受那么多的罪。
就是所有写与这个题目相关的东西人都读过的那本书——可是谁也没有想到要告诉你有这么一本书。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它竟然完全从图书馆的书目中失踪,你得多跑几趟多试几次才能发现——嘿,可真怪哪——它竟然神秘地出现在书目的最前面——的那一本。瞧:它周围群星灿烂,还有块耀眼的霓虹灯牌子告诉你:“不用看其他的书:我就是你需要的那一本”。这时你开始读这本书,才发现它熟悉得出奇:不是因为谢天谢地你总算找到它了,也不是因为它是个“老朋友”或类似的东西,而是因为所有那些写过这个题目的该死的贼们书里所有的引语和故事都是从这本书里搬过去的。你读到的大多数故事都当仁不让地具有一个共同点:来自某个文本。总是来自某个文本。问题是:这个文本在哪儿?如果运气好的话,在研究活动早期就会遇到它。
我运气不错。因为我的确是在研究开始不久就遇到了它。不太幸运的是,我一直找不到那本神秘的《印加人的“神圣植物”古柯的秘鲁史》,是威廉.戈尔登.莫尔提默MD的著作。莫尔提默在一百年前花费了整整四年的时间,专心致志写出了这本书。这一点可以从书中看出。这本书大约600页的篇幅覆盖了古柯史上人们能够想到的所有方面,内容详细得出奇,一些章节对可卡因的本质进行了特写,例如“欧拉维的戏剧:滑稽剧的典型情节”,“和声学”和“印加歌曲同希伯来诗歌的相似之处”。
莫尔提默显然认为,这本书读者的数量将与他放入书中的细节的数量成正比,所以他引用起参考资料来就像迷路的航海家从地图上看街名一样:为的是某人能对书中的某个东西产生共鸣。他还采取了大胆的方法,并没有从头开始讲述有关古柯的故事,然后继续进行到结尾再停下来,而是从故事的中间讲起,然后同时朝着开头和结尾讲下去。我花了不少时间才发现,他最最喜欢的,就是把一个故事任意分散在三四个章节里面讲来戏弄读者。我第一次拿起了这本书,就在这一刻,开始了我同威廉.戈尔登.莫尔提默MD持续了接近两年的关系。说接近两年,是因为大约两年的关系对我而言太长了。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3节 印加人的可乐(3)
从古柯的史前史讲起,莫尔提默直接把我带到了印加人那里。如果说他会爱上什么的话,那就是印加了。因为尽管印加人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正是他们教会了西方人使用古柯——这是西方人步履迟缓却又轻率地向可卡因进军过程中至关重要的一步。在谜团,道听途说和神话的重重包围下,这个故事的起源要追溯到很久以前。
最初的印加人就是三个兄弟,都是太阳的孩子。他们从库兹克南部二十里远的帕夸瑞.坦布山的悬崖上的一个山洞里出来,最大的一个叫曼科.加巴克,带着自己的新娘,月亮的女儿玛玛.欧克拉——她刚好也是曼科的妹妹(印加人的家族联系的确非常紧密)——出来了;两个弟弟,阿雅.卡奇.阿索卡和阿雅.乌初不一会儿也带着各自的新娘跟着走了出来。这六个人一起动身去寻找一个可以安家的地方。寻找的过程充满了危险:有一次事情非常危急,弟弟阿雅.乌初变成了石头,这只是要说明当时人们必须非常小心。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坚持前进。他们路上一直带着一根很大的金子作的棍子,到达库兹克后,他们把棍子放在了地上。于是棍子便钻到了地底下,再也没有出来。这就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信号。就是这个地方。太阳的孩子们便宣称这片土地属于他们,他们要从这里出发征服世界。
好了,故事就是这么讲的。真实情况就平淡多了。其实早期许多的印加人都是传说中的人物,包括曼科.加巴克。无可否认,他们的确是在公元十二世纪出现在库兹克山谷,不过我们知道的仅此而已。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第四个印加人迈塔.加巴克(出现在十二世纪晚期)和他的儿子加巴克.雅番库,父亲真正开始了印加拓展领土的过程,儿子则是开始占领谷外土地的第一位人。
然而到第八个印加人维拉克卡(出现在十五世纪早期)的时候,他们开始频繁迁移。维拉克卡一生占领了足够的领地——也开化到足以认识到他已经占领了足够的领地——因为他不得不派驻军到已经征服了的地区去维持秩序。这证明是确保帝国未来至关重要的一步。到1438年帕卡库提(“世界改革家”)获得王位,带领大军往南进入提提卡卡盆地时,印加人已经是无人可敌。他占领了整个安第斯中部地区,然后向奎托进军。
印加人非常聪明。五百年前根本没有人听说过“冷战”,而他们却掌握了“战略性可信威慑”的概念:即取胜其实不一定非要歼灭对手——只需要具有能够歼灭对手的能力就行了。并不是说如果必须要歼灭敌人时他们不愿意开杀戒——只是一般说来,避开战争要比打实地歼灭战要减少很多困难。因此他们给对手部落提供一个选择:投降而生,或是战死。面对着美洲人有史以来所见过的最强大的帝国,大多数敌人发现这种决定很简单,各个部落纷纷土崩瓦解。
要成为印加帝国的一部分,条件很简单:学习印加语言,信奉印加宗教,派年轻人加入印加军队。只要交纳土地收成的三分之一,一年服满规定的多少个星期的劳役作为什一税,印加人就不大会来打扰你。为自己生命付的价格并不高。不管怎样,这就是印加人的思维方式。今天看来,其实印加人首先倡导的显然不仅仅是简单的“战略性可信威慑”的战略:他们发明了保护费。
尽管有保护费,不可避免的结果还是出现了:随着印加人征服的地区越来越多,军队越来越庞大,他们发现要打的仗越来越少。国内安全也通过一种很聪明的办法得到保证,即转移被征服部落里的危险分子,把他们送到新的地方去,以分散潜在的捣乱分子;对付年轻人(最有可能惹大乱子的就是他们)的办法就是把他们输送到印加军队里去。印加属于极权统治:所有的东西都属于国家,所有的人都为国家工作——只要你遵守这一点,一切就都皆大欢喜。和社会主义很相似,不过有一点关键的地方不一样:这种统治很有效。在仅仅一百年的时间里他们成功地统一了一百多个部落,占领了整个玻利维亚,秘鲁和智利,还有厄瓜多尔的大部分,已经阿根廷的一大块——包括方园大约907,000平方公里的一块土地。在鼎盛时期,印加人占据了南美大陆上75%的太平洋海岸,从厄瓜多尔的北部边界一直到智利中部——横跨大约4,830公里:几乎是整个大英帝国跨幅的五倍,或等于从纽约到哥伦比亚的距离。他们有一千两百万的臣民。
印加帝国的后勤供给一定庞大得令人惊愕,不过一个重要的发现帮助了他们:他们很早就发现良好的交通是成功管理庞大帝国的关键,于是就开始修路。完工之后,有两万四千多公里的公路横贯南美大陆,从山峰中间凿穿而过的隧道和藤蔓编织而成的吊桥让这些道路四通八达。(无可否认,罗马人在1,500年前就开始修路,但是罗马人当时可不需要对付安第斯山脉)。为了交通安全便利,印加的公路的特色是,每隔一天路程的距离,路上就设一个岗哨。这些岗哨里设有巨大的仓库来储存食物,供官方的旅行者享用,还驻扎有士兵,以保卫道路和周边地区的安全。岗哨里还有帝国最棒的信使,这样一来,庞大的信使队伍便构成了帝国异常迅达的高速公路,印加的将领一天之内就可以将信息传递到240多公里远的地方。据说在库兹克的印加人想要鱼,那么从太平洋捉到鱼再送到库兹克——大约320公里以外——的时候,鱼还非常新鲜。
他们还是能工巧匠。1438年帕卡库提继位的时候开始大兴土木,要在库兹克建造一座首都城市,在城市的中心建造著名的太阳神庙。从遗留下来的砖石结构可以看出,他们的石雕工艺可能比中世纪大多数的欧洲国家要先进得多。马丘比丘古城,这位于秘鲁的“失去的印加古城”便是他们高超技能的证明:这是一座城墙环绕之中的完美无缺的城市,修建在悬崖顶上,每一块石头都与另一块纹丝不差地吻合,根本不需要用泥灰。地里的庄稼由印加人独创的庞大的灌溉系统来浇灌,支持着这个帝国庞大的农业经济。同时,他们的金制品——几乎所有的金子后来都被西班牙人抢走溶化了——在当时真是举世无比。在这样一个处于君主本人控制之下的运转良好而稳定的中央政府的统治下,南美洲处于几乎是有史以来最团结最和平的时期。在这一切活动的中心便是古柯。
再没有什么比古柯更受印加人尊重的了。帝国的命运依赖它,没有它就没有帝国的一切繁荣。古柯,因其具有恢复精力和刺激作用的神奇力量,成为神圣的物品,同样获得了特殊的待遇。祭祀时,特殊的牧师在太阳神庙为上天献上完美的古柯叶子——他们走近祭坛时嘴里也嚼着这种神圣的叶片。高级牧师一面喃喃念着神秘的咒语,一面嚼着古柯叶子,以保证精神的洁净;在特殊的仪式上,人们燃烧古柯,好让天上的神灵能够闻到这神圣的香气——散发的烟雾便被视为各种征兆的信号。
古柯还可以被烧成灰烬来劝慰地球女神帕卡妈妈,以保丰收以及军队在战争中多多掠取财富;还可以把古柯献给死人、灵魂和超自然的力量,让他们安息,不来打扰活着的人。用古柯所作的预言对战时决策至关重要:把古柯叶子放在装满液体的盆里,通过观察叶子来决定各种战略可能达到的结果。
火也可以用来预言未来——由牧师拿一个巨大的风箱对着极大的一堆火猛吹,一边吹一边嚼着古柯,这样才能保证精神的纯洁,才能同灵魂的世界进行完美的交流。并不仅仅只有神才享有这样的待遇:印加王本人在场的时候也要嚼古柯。印加的国王毫无例外总是个古柯迷。印加王过着有如神灵保护的生活,一生只带着一样东西:烟袋。
有两位印加王非常喜欢古柯叶子,他们便拿古柯为自己的妻子命名,赋予她们女人所能获得的最神圣的名字:古柯妈妈。只有三样东西能够享有“妈妈”的名称,而这三样东西都是帝国的生存的根本:古柯,金鸡纳树(奎宁就是从它里面提取的),和玉米。
古柯很容易就成为印加普通人的常用药,而且在合格的医生或是魔术师的手中,它作为一种诊断方法是很难超越的。伸出食指和中指,把古柯汁液吐在手上,观察汁液流过皮肤落到地上的方式。这种诊断方法会告诉见多识广的观察者他想要知道的一切,也能可靠地指出病人身体或是精神上的不适。
另一种方法是将一小撮古柯叶子扔到地上,通过观察叶子落下的方式来进行诊断。当然,一旦确诊,就要处理问题,这样,古柯就再次发挥作用。嚼过的膏状的古柯叶子对治疗伤口,骨折,感染,痛伤以及所有小灾小难都很理想。
平心而论,古柯的确是绝妙的好方子:肚子不舒服,疼痛,孕期反应——没有什么古柯不能治的。有这样一个例子,一次考古工作中发现巨大的冲洗器状的喷水器,估计是用来给那些不幸肠子不好的人作灌肠术的工具,将嚼过的古柯和唾液灌入他们腹中。
最终,如果发生了最糟糕的情况,而相关的治疗又失败了,印加病人也会心平气和,因为他们确信自己会得到良好的治疗:印加的医生都是非常好的外科医生。头骨环钻术此时已经成为非常平常的手术,钻一上午的头骨也很难获得一下午的休假。与此同时,医学科学已经发展到较高的阶段,医生很乐意去尝试一些更加野心勃勃的手术,包括肢体切除,内脏摘除和那类令连环杀手杰弗里·达玛都头皮发麻的器官与肢体移植手术。在这里,外科医生再次利用古柯的麻醉作用。它能令身体失去知觉的功效还用在了其他临终程序中:尽管后来的研究前印加历史的史学家们想尽办法来遏制这方面的报道,整个这一时期都是一直拿人作祭品。几乎可以肯定的是,古柯被用在受害人的身上好让他们更顺从些。女人要是不幸嫁给了武士,如果丈夫在战争中阵亡,她们有时就会随丈夫一起被活埋,很难相象要是没有某种化学成分的说服,她们便会乖乖地陪着丈夫的尸体走进坟墓里。在古柯的陪伴下踏上通往另一个世界路途的并不是只有她们。在被埋葬的印加人的身边总是毫无例外地能够找到装古柯叶子的烟袋和装碱面的葫芦。传说能在死亡的那一刻享受着古柯芳香的人能直接被送入天堂。
古柯一方面标志着人们从这个世界退出,另一方面也标志着人们来到这个世界。对年轻的印加贵族而言,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是真正值得庆祝的重大事件,要举行复杂的仪式。古柯是关键。对这种庆祝仪式有各种不同的描述,有的要经历严酷痛苦的考验,或是进行以失败者的死亡告终的拳击比赛(一位评论家说,第一阶段就是要“能够忍受严酷的鞭打”),或是进行失败者所担心的不仅仅只是丢脸的竞赛。这种仪式在别人的书中描述得比较有趣,比较典型的一种几乎与所有的人都有关系,就是在长者面前开始赛跑比赛,最后跑过一排排年轻姑娘身边结束比赛,姑娘们手捧“奇恰”(一种稍微发酵过的啤酒)和古柯,卖弄风情地嘲弄他们:“快来啊,年轻人,我们等着呢!”在仪式的结尾,作为成人的标志,要奖励给幸存者一个正式的弹弓和一个装满古柯叶子的烟袋。直到今天,美国印第安土著还是将装碱面的葫芦作为长大成人的奖励。哥伦比亚科吉部落的成员向前更进一步,还要进行复杂的仪式,象征性地同古柯叶子结婚。
印加历史学家佳尔希拉所.维加(1539.1616)谈到,神把古柯赐给太阳的孩子,“让饥饿的人不再感到饥饿,让疲惫的人和昏厥的人重新获得精力,让悲伤的人忘记自己的不幸”。维加的母亲是一位印加公主,因而他可能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然而造成人们对古柯和印加人产生最根深蒂固的错误观念的同样还是他——这种错误观念一直延续到今天:古柯仅限于贵族或是获得皇家特别许可的人享用。
自从维加的《秘鲁皇室报道》(1609和1617年出版,1869.1871年翻译)问世以来,历史学家一直在猜测能够享用古柯的到底是些什么样的重要人物。显然印加王本人可以享用古柯,还有他的朝臣,因为他在场的时候大家都得嚼古柯。印加王还有权把古柯奖励给任何自己特别喜欢的人。牧师嚼古柯是因为怕冒犯众神,医生和魔术师得到许可也可以嚼古柯——不过只允许作医药或是占卜的用途。
高级官员可以享用古柯,被征服部落的首领也可以享用古柯——只要他们能令臣民不出乱子并交纳“米塔”税。然而其他地方也可以嚼古柯,无论是获得了许可,还是出于与工作无关的原因。军人可以得到古柯,因为古柯可以能够使人吃得更少,却可以走得更远,作战更勇猛。帝国的信使同样可以嚼古柯,因为他们必须以极快的速度跑上很远的距离,才能保证帝国的交通线畅通无阻。从事公共事务的人——例如修路工人——也能够得到古柯配额:印加帝国的的确确是建立在道路之上。
尽管如此,并不是只有从事重体力劳动的人才能得到古柯。像印加王国这么庞大的帝国,事无巨细的管理是非常重要的,但这项工作需要非常的智谋,因为印加人完全不识字:这个辉煌的帝国从来没有发明文字。然而,他们有自己特殊的薄计系统。他们雇用记忆力好的人,就是“雅拉维克斯”,这些人的工作就是记忆有关一切的一切。雅拉维克斯保存着印加王国的档案,在一些纪念场合,他们会背诵出印加的作战史,作物收成史或是印加的血统史。
为了让他们更好地发挥这种惊人的记忆技能,印加人还用伊拉玛羊毛线绳打出复杂的绳结,即“奎普斯”。这些长度在六十厘米到一米的绳子上系着各种长度各种颜色的绳结,通过仔细查看这些绳结,雅拉维克斯就可以记起数量大得惊人的信息(直到今天还没有人能弄明白这种绳结是怎么回事;许多遗留下来的奎普斯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是没有人能够破译。)这样,在一系列伊拉玛羊毛绳结的帮助下,帝国一千两百多万人口的整个后勤记录便死记硬背了下来。这种记忆技能的确是非同寻常,雅拉维克斯也的确帮了大忙。除了绳结,他们还可以利用古柯。这些人的一生都倾注在记忆和背诵中,古柯的刺激作用可以让他们在长时间的记忆和背诵过程中保持清醒。
评论家认为这些帝国统治等级中的重要人物拥有享用古柯的特权,这是正确的,但是由此认定帝国禁止普通印加人使用古柯却不太可信。能够证明古柯的使用的考古发现实在是太普遍了,似乎不可能是印加帝国只有一少部分人可以享用古柯。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4节 印加人的可乐(4)
还有,我们后面会看到,许多早期到达印加的西班牙人都谈到了古柯——至少他们到达时古柯的使用一定非常广泛。此外,我们别忘了,印加时代还没有到来之前,古柯的使用就已经在南美大陆文化中根植了至少五千年,因此可以肯定,一个帝国,即便如印加帝国般伟大的帝国,也不可能禁止古柯的使用。再说,他们为什么要禁止呢?当时也不缺古柯:印加时代早期,在玻利维亚的云加斯地区(今天仍是玻利维亚的古柯生产中心)和秘鲁的蒙大纳地区就已经建立了大型的古柯种植园。胡安纳克山谷近乎于一个产业供应工厂,成吨地生产出古柯叶子,叶子里的兴奋剂能够保持印加帝国运转良好。气候炎热的低地上也有种植园,那里的条件几乎令农夫们无法忍受。他们连小小的热带疾病都无法抵挡,伤口和痛处不可避免会遭到感染,种植园里的活非常辛苦,还有可能遭受远处部落的袭击。没有人愿意到那儿去。
最终,唯一能够放心地派到那儿去照看这些非常重要的种植园的,就只有罪犯了,因为他们可以因此获得减刑——如果能活着回来的话。这就是说,种植古柯从来就不是——现在仍然不是——让人益寿延年的职业。(在此值得指出的是,这是南美历史上仅有的利用犯人种植古柯的两个时期之一。)
有人认为,印加人对古柯实行垄断后,只要拒绝向任何制造麻烦的部落供应古柯,就可以将古柯叶子用作政治控制的手段。这倒有点历史修正主义的味道。实际情况是,尽管我们不知道印加人是否控制人们拥有古柯,但是获取这种神圣的,可以治病救人的作物的途径是受到限制的观点一直延续了下来。古柯叶子——作为礼物送给新娘的父母以确保获得他们同意婚事,出远门之前撒向空中可以保证平安归来,农民把它埋在地里来确保丰收,在新房子的奠基石处燃烧它可以保证住在里面有好运,放在献给帕夏克马克山的石头堆上可以保佑你平安通过这座大山,等等等等——竟然会被禁止,简直是不可能。
整个南美大陆的体力劳动者(这一时期还没有其他类型的劳动者)一直用古柯来帮助自己完成一天的劳作。他们早上一起来做的第一件事,也是今天秘鲁的农民早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取来古柯,嚼着古柯开始新的一天。
并不是只有牧师才用古柯来举行仪式:每个人都要采取点自己的小小程序,来保证有好运气,或是度过愉快的一天,或是早点干完活,或是有个好天气,或是天能下雨,或是其他任何事情。足有五百年的时间还没有人能够解答印加下层人民是否使用古柯的问题,而且别忘了,我们现在知道的有关印加的大部分信息也就是我们一百年前就已经知道的那些,除非有什么惊人的考古发现(也很难想象究竟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最后证明这一点),否则不太可能会有任何人能够证明这个问题究竟是是还是否。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印加帝国里的哪些人能够得到古柯,哪些人不能,我们知道的只是:古柯得到了广泛的应用。
无论印加的民众能得到的古柯是多还是少,这种情况都会发生变化,因为十五世纪末发生的事情将要终止南美大陆上这个正处于鼎盛时期的伟大帝国的生命。这是因为,正当印加人忙着修建城市,统一部落,大打胜仗,膜拜太阳之际,8,000英里外的一个年轻的意大利人正在策划一个野心勃勃的计划,而这个计划最终会将他们所有的努力化为乌有。
克里斯托福.哥伦布从来没有听说过古柯。不过他当时也没有听说过美洲。没有人听说过古柯。他脑子琢磨的是别的东西。这是个积习成癖的躺在安乐椅上的旅行家,童年时他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阅读马可.波罗的《游记》,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到中国旅行。有这个想法的并不只有他一个。东半球具有强大的吸引力——那里有所有东方的诱惑和香料和异域风情,而这些诱惑和香料和异域风情当然也意味着金钱。
还有可能和那大群大群的异教徒接触,把他们感化成基督徒,所以又有了双重的好处:既可以获得教皇极大的信任(为来世赢得无限的荣誉),同时又可以令自己绝对地,异乎寻常地富得流油。这是毫无疑问的:中国就是野心勃勃的年轻航海家向往的可以让他们发迹的地方。哥伦布比其他野心勃勃的航海家高明的是:他有一个计划。
哥伦布不是傻瓜。他知道世界是圆的。所以他推测,如果一直向西航行,就最终会到达东方。他还听到这样的谣言:据说大晴天的时候可以从亚述尔群岛看到东方,如果看到的不是东方,至少也是通往东方路上的群岛。毫无疑问,那里也有金子和非基督徒。朝着西方走一直走到东方去的主意其实并不新鲜:亚里士多德在公元前四世纪就提过这样的建议——不同的是这时真的有人傻到去尝试一下。哥伦布做了细致的准备工作,研究了所有的地图,还再次阅读了他的马可波罗。他计算出到达东方确切的距离,还告诉未来的负责人说,要是他向西直行大约4,450公里就会撞上“chipangu”(即日本)。才16,000公里远——令人吃惊吧!中国简直就在隔壁。他甚至雇了一个阿拉伯语的翻译——因为据说中国人讲阿拉伯语。一切都准备得差不多:能有多难呢?西班牙人最终爱上了这个计划,哥伦布得到了需要的资金和船,开始亲笔把自己了载入史册。尽管他的计划非常轻率,航海技术完全是半生不熟(即使到他第三次航行时,他还以为地球的形状像个梨,北极星会因他所处地点不同而改变位置,因为他是在往高处航行),他并不真正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1492年十月十二日星期五,他遇到了陆地:多米尼加共和国!麻烦的是,这个多米尼加共和国还没有诞生呢。这便造成了某种混乱。
哥伦布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是迷路了。不过当确信蒙古可汗不会出来伺候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多米尼加共和国不是中国——它是日本。不管怎样,这里还是有陆地,有钱可赚,有金子可挖的。当然也有些土著人要感化了。这是一个胜利。发现新大陆的消息传遍了意大利的大街小巷,人们开始了热烈的庆祝活动——他成了民族英雄。
不过这片新大陆到底有什么用呢?显然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哥伦布对自己的工作有明确的计划,年轻的探险家们成群结队报名来到这“新世界”。印加人的命运开始了倒计时。第二年,《托德斯拉斯条约》决定在西班牙和葡萄牙之间平分这块新大陆。以沃尔德海角以西由北向南370里格长的线路为分界线,东边的一切都属于葡萄牙,西边的一切都归西班牙。分好了贼赃,便可以放下心来了。下面的问题是——这个新发现的岛屿有多大?
甚至就在哥伦布进行这些探索发现的过程中,正在酝酿之中的一些事情即将夺去他为自己发现的新大陆命名荣誉,因为,当他1492年正忙于发现美洲之际,一个叫亚美利哥.韦斯普西的银行职员被派到了卡低兹去处理老板的船运生意。韦斯普西在卡低兹旅行的时候得了点小病,只好放弃旅行。此后,一个多才多艺的天文学家在三年之内便安排了前往新世界的航程,并作为导航员带领一个有三艘船的小舰队踏上了征途。
当然,这个人就是韦斯普西,1507年的马丁·沃尔德塞姆地图上的一个错误造成的后果是,人们将用韦斯普西的名字来给新大陆命名:亚美利哥(即美洲)。发现古柯的也是韦斯普西。
应阿隆索.德赫捷达的要求,韦斯普西在1499年五月十六日起程开始他的第二次美洲之旅,42天后到达巴西。这支舰队沿海岸线朝西北方向前进,寻找金子。他们发现了帕罗斯海湾,然后很快环绕特立尼达和多巴哥,搭救了四个不久前被绑架并加以阉割以备食用的年轻小伙子后,他们给这两个地方起名为“食人族之地”。他们沿着委内瑞拉海岸线向西北方向前进,八月中旬意外在右舷发现一片陆地,便前去探索,凳上了“离大陆约15里格远的”一个小岛。这就是圣特.玛格瑞塔。韦斯普西说,他们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人类所见过的最令人厌恶,最叫人恶心,也是最野蛮最讨厌的种族。他们不光是外表举止令人憎恶,还保持着一种实在让人恶心的陋习:
所有人的腮帮子里鼓了出来,因为他们嘴里都含着一块绿色的草药,不停地像牲口一样咀嚼着,所以几乎不怎么说话;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挂着两个晒干的葫芦,一个里面装满了嘴里一直嚼着的那种草药,另一个装着一种看起来像粉笔灰的白色粉末,他们不时把一个小木棍放在嘴里打湿,再到粉末里蘸蘸,然后把小木棍放进腮帮子里面去,将粉末同嘴里的草药混合起来;他们非常频繁地做这种动作。我们对这种行为感到非常惊奇,却无法领会其中的秘密,也不知道他们嚼的是什么东西。
韦斯普西:《给皮埃尔.索德瑞尼的信》,1504年出版,1913年翻译于伦敦
与此同时,印加人本身也出现了问题:1493年,也就是教皇没有征求他们的意见就把他们的整个帝国送给了西班牙的那一年,托帕.印加.雅番库去世了。继位的是胡安诺科.加巴克,他继续入侵厄瓜多尔。形势看起来似乎一片大好,不过实际上他们已经来日不多了。不断有人报告说发现样子怪怪的外国人乘着巨大的木船像鲨鱼围着失事的船只一样绕着陆地转。印加人并不担心:像他们这么大的帝国是不会害怕偶尔出现的来访者的。印加人有这么多,这么几个外国人又能成什么气候呢?不幸的是,他们成了大气候。这片土地属于西班牙,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这么宣布。为了寻找金银,他们绕着海岸线航行,大把大把地攫取各种稀奇古怪又妙不可言的东西。无论到哪儿,他们都报告说印第安人是野蛮人,沉湎于各种粗野的行为习惯,根本算不上是人类。编年史把他们丑化得无以言状,这一点从一个小孩子对一家糖果店气喘吁吁絮絮叨叨的描述中就可以看出:
印第安人吃人肉,他们鸡奸,他们射的箭上都抹了有毒的草药——而且——他们住在前面提到过的乌拉瓦海湾或是称为加勒巴纳往西的地方,那里的海岸都是悬崖,他们吃人,还是令人恶心的鸡奸犯——
德奥维多,1526
很难再想出还有其他什么比食人族和鸡奸犯更吸引西班牙人的东西了,然而无论这种报道有多夸张(或者根本就是瞎编出来的),它对印第安人和他们的新地主之间开始的关系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们作为亚人类,吃人的野蛮人这种印象在西班牙人的头脑里一直没有改变,因而西班牙人把这些报道当作绝佳的理由,可以对他们穷追不舍,或是至少对他们的灭绝不用放在心上。
此外,早期的探险家他们还有一个理由去生印第安人的气。鸡奸是任何称职的基督教神都不会原谅的罪恶。而且可以十分肯定的是,早期的旅行家们还发现印第安人已经因此而受到了惩罚,染上了一直当时欧洲还不了解的疾病。无论这些西班牙的探险家到哪儿,这种病就马上传染给了他们:梅毒。西班牙人当然不喜欢染上这种极易传播,自己却又没有抵抗力的疾病,不过他们很快就实行了报复。这种报复的传染性其实要比印第安人所能对付的任何疾病的传染性要大得多的多。
病菌可能随着哥伦布的到达就来到了美洲,经过一定的时间才沿着南美大陆的北海岸蔓延开来,因为这些地区的部落各自迥然不同。也许是后来才达到这里。没有人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早期的报告中谈到有些印加人一次在哥伦比亚的红树林沼泽同叛军作战时遇到了一些西班牙人。双方迅速撤退,但是已经造成了伤害。等到发生新的瘟疫的消息传到奎托的赫伊纳.加巴克耳中,他忙着请示神谕的时候,已经有200,000印加人死去。
加巴克近两年的时间以来一直做着奇怪的梦。他的魔术师和医生都无法解释梦中的征兆。唯一知道的是,这些征兆表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将要发生。在王国边远地区的星相家报告说看到奇怪的光和流星;还有谣传说印加王的宫殿也遭到了雷击。圣人们吓坏了,不敢告诉赫伊纳.加巴克这些情况,而是将这些解释为加巴克将要死亡的征兆——而且,更糟的是,是他这一血统毁灭的征兆。一次他游完泳出来感觉不舒服,他们就知道这只是迟早的事。他先是感冒,接着很快发起了烧,他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是天花?还是麻疹?直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弄明白。不管这到底是什么病,印第安人都对此没有天生的免疫力,所以成了一场大难。除了接下来的一百年里瘟疫一次次席卷美洲大陆,死伤无数,这里还面临着另一场危机:赫伊纳.加巴克死时没有指定两个儿子:赫斯卡和阿塔赫尔帕该由谁来继承王位,所以他一去世,两个儿子马上就翻了脸。两人各自驻扎军营,虎视眈眈地相互对峙。最后赫斯卡派了个使者去阿塔赫尔帕那儿去议和。阿塔赫尔帕剥了使者的皮做成一面鼓,并把这鼓作为回信送到赫斯卡那里。
现在形势真的开始麻烦了。五年的血战之后,阿塔赫尔帕刚刚占了上风,就有个人要露面了:弗朗西索.皮萨罗——一个不学无术的私生子,想要寻找更本就不存在的金山的自大狂。皮萨罗从西班牙国外查尔斯一世,就是常说的“神圣的罗马皇帝”查尔斯五世那里得到了特别许可,可以入侵秘鲁,条件是国王要获得所有获利的五分之一。金钱交易达成了,他便在1530年带着自己的小军队动身了。印加人就要见识见识西班牙人的外交了。
皮萨罗做了安排,在1532年十一月十五日同阿塔赫尔帕见面。印加人,最擅长外交的民族,并没有料到会有什么阴谋——尤其不会想到这一小群衣衫褴褛的旅行者会耍阴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着军队来了。大约有五千人。当他们到达会面的地点时,很吃惊的发现迎上前来的不是皮萨罗,而是孤零零一个牧师。这个牧师向阿塔赫尔帕呈上一本圣经,问他是不是结束基督为自己的救世主,查尔斯五世为国王。阿塔赫尔帕对此不感兴趣:他看不懂圣经,便将书扔到了地上。那个牧师马上跑回掩体,对着藏起来的西班牙人喊道:“冲啊,我赦免你们无罪!”西班牙人一开火,从来没有听到过枪声的印加人被吓得动弹不得。他们还被皮萨罗的人冲锋时骑的战马吓坏了,情急之下赶紧蜷缩在地上以免被砍死。168名衣衫褴褛的西班牙冒险家的枪林弹雨消灭了三千名印加人。他们还绑架了阿塔赫尔帕。作为回报,他们也有伤亡:皮萨罗的手不小心让自己人刺伤了。整个战事不过持续了半个小时。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5节 印加人的可乐(5)
皮萨罗现在小有权力。不光因为大部分的印加人害怕他,还因为他挟持了他们的国王作人质。他住在皇宫里,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估计,只要阿塔赫尔帕在他手里,自己就是安全的:由于担心他会杀了国王,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但是这时阿塔赫尔帕的提议让他喜出望外。印加王非常清楚西班牙人要的是金子,所以阿塔赫尔帕答应给他们大量的金子,足以装满他现在被囚禁的这间屋子,以此作为赎金赎出自己。这比他们原先想的还要好。皮萨罗接受了;他早就知道这里的什么地方有一座金山。西班牙人严密地监视着,确切知道金银来自何处后便马上跟踪而至,偷走所有能找到的东西。
可是到了第二年的七月,屋子也差不多装满了,皮萨罗意识到必须对阿塔赫尔帕有个交待,可放了他可能不是个明智之举。他不但没有放了阿塔赫尔帕,反而在卡加码阿卡的广场上当众绞死了他。阿塔赫尔帕搜集来的满满一屋子用来赎买自己自由的印加无价之宝都被融化掉后直接送回了西班牙。这可是皮萨罗的伟大成就,他还十分得意自己下令毁灭了一座新建的首府城,雷耶斯城。它就是人们今天所了解的,以它所在的河流取的已经失真了的名字:利马。
大举进攻还在进行。牧师领导下的士兵充分利用了印加十分全面的道路系统,使得入侵军队对如此巨大的帝国的进攻变得相对简单多了。他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进行大屠杀。帕布罗.约瑟.阿瑞亚加后来是这样描述传教士感化土著居民的标准开幕式的:“所有能点着的马上烧掉,其他的一概砸成碎片”。而此时的印加人失去了自己的头领,被身边的可怕的瘟疫和大量的死亡吓得不知所措,几乎没做什么抵抗。不过侵略者还是面临一个问题——该怎么处置活下来的这些人呢?皮萨罗正忙着瓜分他们的帝国好分给自己的同伙,他是不会关心这个问题的。他的牧师倒是真的很关心:是不是要把他们全都杀掉?这个问题提交给了梵蒂冈。1537年六月九日,教皇保罗三世裁定这些野蛮人的确属于人类,不能冷血地一杀了之:他们必须改信基督教。还有:
我们决定——上述的印第安人以及基督徒未来将遇到的其他所有民族,即使他们与我们的信仰不同,我们不应该也没有权力剥夺他们的自由,或是剥夺他们所占有的领地,更严禁让他们沦为奴隶——
“严禁让他们沦为奴隶”这一部分给西班牙人制造了个难题。有一大堆的体力活要有人去干,要是印第安人不愿意干,那该叫谁干去?印第安人本来就不太乐意干这些活。西班牙人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那就是雇用印第安人当帮手,不给他们付那么多工资。或者干脆根本不给工资。当然,印第安人要是真的不识相,就必须得采取特别的措施了。
弗朗西丝索.皮萨罗的弟弟海尔纳多.皮萨罗就是许多乐意采取这类特别措施的人之一。他到丛林去了好几趟,带回了几百个“自愿”来干活的脚夫,他们都非常渴望为他干活,渴望到不得不把用链子套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锁在一起。要是一个人病了或是死在了路上(由于背的东西太重,分给每个人的食物又太少或是根本没有食物,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死了),不用砸开链子就能继续赶路的唯一办法就是把他的头割下来。无可否认的是,白天赶完了路,夜晚倒不用拿链子把他们锁在一起,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他们脚上戴着枷锁睡觉。这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在六年的时间里总共只用了183个人,27匹马和100支火器就征服印加人。这可真是一项令人震惊的功绩——不过这同军事威力关系不大,多半靠的是运气。皮萨罗还没有到来之前,由北部而来的西班牙疾病就已经令大片大片的美洲本土人口荒芜。而且印加人才刚刚结束血淋淋的五年内战——这场战争最开始的起因是因为曼科.加巴克死于西班牙瘟疫。
人口消减得如此之快,等到西班牙士兵到达村子里的时候,许多村庄都已经没剩下几个人活着了。在未受瘟疫污染的地区,结果甚至更加令人吃惊:传教士和牧师刚好赶到那里,目睹印第安人就在自己眼前神秘地生病死去。如果需要的话,这就是证据,证明上帝是站在西班牙人这一边的。当然了,要是上帝站在你这边,你做什么都不为错。士兵们在村子里监督着成千上万起的屠杀和强奸,毫不怀疑自己夺去的这些生命毫无价值。面对这样令人惊人的伤亡,印加人一开始以为西班牙人是在用魔法杀死他们,然后使劲熬煮尸体,再用船把残骸运回西班牙用来制造某种邪恶的药品。最终,即便是出于这个目的,死亡的数目也实在太庞大了:印加人觉得,这么残暴的瘟疫证明神是站在西班牙人一边的,因为只有神才能够以这种近乎荒谬的规模赋予他们死亡。
情况的确达到了近乎荒谬的规模:秘鲁早期的一次人口普查确认,秘鲁人口从1548年的八百万下降到了1561年的一百万。整个南美大陆的情况都是如此。
但是西班牙人还是面临着一个问题。钱都到哪儿去了?金子呢?印第安人很听话,好啊,可是,要他们干什么呢?皮萨罗的同伙都得到了大片的土地,却不知道该拿这些土地怎么办。西班牙人到秘鲁是来找东西的——能让他们拿着去买,去卖,去利用的东西。可是等他们真的到了那儿,却找不到任何值得利用的东西。唯一真正有市场价值的就是古柯了。所以他们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开始种植古柯——再把古柯叶子卖给印第安人——要抓紧时间。这就是印第安人真正关心的东西,让他们愿意干活(也能让他们愿意付钱)的东西。尽管评论家们直到今天还在争辩西班牙征服之前秘鲁的古柯使用量到底是多少,但是人人都同意一点:西班牙人一到,古柯的产量就直线上升了。这是唯一可以获利的产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正因如此,西班牙人在整个大陆大力培养人们嚼古柯的习惯。
皮萨罗回到西班牙向国王汇报的时候,满载着从所有可以带走的好东西,包括古柯。不过国王对古柯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金子——特别是他的那五分之一。尽管编年史上早就有书面记载,证明古柯有振奋精力的神奇功效,国内似乎还是没有人注意到它。古柯之所以成为所有南美植物中最迟受到欢迎的植物,是有几重原因的。首先,古柯叶子经过长途跋涉早已面目全非:只要有一点点潮,整船的货就都会变色,马上开始腐烂。其次,是因为嚼古柯是一种非常不体面的习惯——把古柯叶子和石灰放在一起嚼,这种行为怎么样都算不得体面。再次,当时的人很自然会对任何由环绕世界半路上碰上的一群野蛮人发明的习惯产生偏见。况且嚼古柯的习惯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养成的:150年后的一个西班牙人这样谈到他第一次品尝古柯的经历:
我刚把两片叶子放到嘴里,舌头似乎就变粗了,粗得嘴里都装不下它,还感觉火辣辣的,一阵阵刺痛——因为古柯碱的作用,我简直受不了了。他嘲笑我的窘态,递给我一小片面团状的东西,像块黑色的止咳糖,说这叫“糖”,我要是把它和古柯一块嚼,古柯那种令人难受的效果就会消失——我发誓从来没有尝过这么苦的东西,苦得我把所谓的糖和刚放在嘴里的古柯叶子都吐在了地上,要不是这些症状消失得快,我差不多会把五脏六腑都吐了出来。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印第安人称这种小小的止咳糖“里普塔”。
——阿尔然:《波托西城的历史》,1674
人们对新产品还普遍存在一种怀疑:就在皮萨罗把古柯带回西班牙的五年前,教会差点下令禁止人们食用土豆,因为圣经里没有关于土豆的描述。也许西班牙人对古柯不感冒并不令人吃惊。这可真是具有讽刺意味,因为他们真要是想投机发财,就应该忘记黄金国,对古柯申请专利,命他们的化学家研究古柯,分离出可卡因来,然后向欧洲的皇室大力推荐。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此,既然南美没有金子,他们只好凑合着找仅次于金子的东西。
最后他们找到了仅次于金子的好东西:银子。玻利维亚到处都是银子。西班牙人到来的一百年前,印加人就在波托西的山间发现了丰富的银矿,不过很快就停止了开采工作,因为波托西的群山轰轰隆隆地警告他们说这个地方不属于他们。尽管如此,西班牙征服后不久,山里的银矿就被再次发现,西班牙人开始了采掘活动。他们可赶上了大好的时机:波托西是世界上银储备最丰富的地方,银子就在那儿等着西班牙人去拾。一年之内一座城市拔地而起,有七千名印第安人在矿山干活,每个星期从土里凿下大约三吨重的银矿石。伴随着古柯历史这悲剧性的第一章,即将开始印第安人悲剧中令人哀伤的另一章节。
一开始印第安人还是很高兴的。银子很丰富,活也不十分辛苦,工资也还说得过去,还可以给自己留下一定数量的矿石。这可比这里的其他任何工作利润都高。他们还有技术:印加人发明了一种更好的方法来融化自己本土产的银子,比西班牙人的方法产量高。波托西的每一个人都迅速致富:从哥伦布到达的时间算起到1550年,矿山每年可以生产出七十吨的银子。历史学家帕德罗.西埃萨.德莱昂1549年亲眼看到了西班牙人国王的那五分之一份,每个星期估计都有大约价值三万到四万比索的银子。德国的探险家万.汉博德估计波托西最初七年里生产出了价值一亿两千七百万比索的银子。然而,随着矿层的发掘,矿山越挖越深,也越来越危险,印第安人也越来越不愿意到那儿去干活。波托西山也变得冰冷而不友善起来,矿山里黑暗,阴湿,十分的危险。没有古柯他们不愿意干活。
古柯对西班牙人来讲仍然还是个谜,不过他们还是明白了一点:把古柯卖给印第安人还是有钱可赚的。这是个关系重大的种植行业。只要还有辛苦的体力活要干——特别矿山的活——古柯就有市场。还有这样一种很大的可能性:随着矿山的挖掘,银子越来越难弄到——就需要费越多的劲来采掘,因此就需要越多的古柯。到1548年的时候,矿工们一年要消耗掉一百多万公斤的古柯,经济蓬勃发展起来,人人都发了财。拉巴斯城是在1549年作为把波托西的银子运送到海岸的路途上的一个停靠点而修建起来的,不过实际上这个城市大部分的财富是靠古柯赚来的,而虽然古柯交易进行的方向同银子行业刚好相反,却大大刺激了白银运往西班牙的过程。随着波托西的白银越来越少,印第安人也需要越来越多的古柯才能采到银子,因此这个城市变得更加繁荣起来。同时,印第安人从来没有用过硬通货,他们不信任西班牙货币,要求付给他们古柯(这个传统一直持续到冷战开始,当时的苏联利用这一点制造了各种麻烦)。因此,古柯不仅是个利润非常大的生意,现在还支撑着银矿和拉巴斯城。没过多久,它还支撑起了西班牙的国库。
就是在这个时候,教会决定禁止古柯。天主教认为,古柯代表着仅次于食人和鸡奸的一种最邪恶的威胁:它被用在异教徒的宗教仪式上,举行宗教集会之前人们嚼它,它还与所有各种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有联系。更糟糕的是,它似乎具有某种神奇的作用,可以赋予印第安人精力——具有这种作用的植物不正是撒旦窗口的花坛里剪下的枝条吗?最重要的是,任何妨碍印第安人全心全意接受基督教的异端邪说都是危险的,必须被连根铲除。
教会拉开阵势,决定对古柯表示反对,于是发起了一场关于古柯的辩论,这场辩论一直到今天还没有结束。最初的反对意见出现在1552年的利马第一参议会上,还伴随着有关萨满教的仪式和祭祀,宗教狂热,纵欲以及其他更糟糕的描述。人们向国王请愿,还进行了一些严肃的争论:
这种植物有关邪教崇拜,是恶魔的杰作,似乎只有通过恶魔的诡计才能获得力量;没有任何优点,只能缩短那些印第安人的寿命——他们好不容易才拖着毁坏了的身体逃离了森林——这种东西唯一的用途就是用来促进印第安人的迷信行为——每一个称职的法官都会断定它根本不具有任何真正的优点——
这就是世界上第一次反对服用麻醉品的战役,同以后所有的反对服用麻醉品的战役一样,大家都争先恐后跑过去赶这个时髦。皇室甚至还做了个声明,证明国王认为古柯是“undelusiondeldemonio”(魔鬼的幻觉)。尽管如此,形形色色的古柯支持派的说客迅速令他认识到,古柯是秘鲁除了白银之外的第一大产业,没有古柯,没人愿到矿山去干活。于是他驳回了教会禁止古柯的要求。
这并没有阻止教会再做尝试。十五年后,利马的第二参议会直接要求禁止古柯生产。这一次他们又直陈古柯的各种危险:具有麻醉性,会带来恶魔的影响,是异教徒的东西。据说在“古柯勒”(古柯种植园)里干活的女人要么不育,要么生下的是畸形的怪物。显然,这一招显然不见效。西班牙贵族蒂耶格.德.郝布理称古柯为“一种魔鬼发明出来要彻底毁灭这些土著的植物”。这里非常巧合的是,这个“魔鬼”在西班牙人到来五千五百年以前就给这些土著提供了这种植物,可是西班牙人到达时亲眼看到的,只不过是他们刚刚开始自己的彻底毁灭的过程。郝布理并没有想到这些。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6节 印加人的可乐(6)
然而西班牙的神职人员以自己简单的方式为印第安人的切身利益着想。这时他们甚至注意到印第安人正在以惊人的数目死亡,其中一些人的确是因古柯而死。古柯种植园在西班牙人的统治下与在印加人的手中一样危险:那些生活在低地种植园的人非常容易生病。历史记载种植者会染上各种各样常见的疾病,尤其是黑热病,即“安第斯人病”,这种病会造成可怕的面部毁容,最终导致死亡。
由于有这么多的危险,到十六世纪中期的时候,西班牙人允许印第安人在“古柯勒”里一次只干上五个月的活。据估计,还没等这短短的规定时间过完,百分之四十的印第安人就会在那儿丢掉性命。安东尼奥.德.朱尼格给国王的信中说:“在种植这种植物的土著中每一年都会有许许多多陛下的臣民死去”。菲利普国王认为他的话不无道理,注意到了这个情况。他早期的声明称古柯是“魔鬼的幻觉”,现在改为说“数不清的印第安人因为古柯生长地的酷热和疾病而死去。许多人因为从寒冷的气候跑到那里去而丢掉性命,其他的人生了病,身体非常虚弱,以至于永远无法康复。”
鉴于“古柯勒”里的死亡率太高,菲利普在此之前就下过命令,要求不得强迫那里的任何印第安人干活——但是这个规定根本没人理会。成千上万的人被迫在那里劳动,死在那里。他知道这些。那么这一次可以禁止古柯了?看起来很有可能,直到行政长官胡安.德.莫迪耶泽告诉他“上帝从来不做没有理由的事”——因此古柯是个好东西,因为没有古柯,印第安人就不愿到矿山里干活,白银生产就会停止。尤其是他的那五分之一份也要拿不到了。古柯生产的问题再一次触及它真正的本质:金钱。菲利普拒绝禁止古柯,不过下令进行进一步的改革,还委任了个新总督弗朗西索.德.托雷多去负责这些改革事宜。
托雷多想要制止这种剥削,就对印第安工人在古柯勒里停留的时间作了限制。这种姿态是正确的,可他接下来制订的一条规定则会带来可怕的后果。1573年他决定把秘鲁和玻利维亚的工业重新组织起来。托雷多认为要是能把印第安人方面的生产力提高上去,就能提高国王的那五分之一的利润,也就能让自己大大获得皇帝的宠信。但是怎么才能让印第安人多干活呢?他决定重新引进米塔税——传统的以劳役形式交纳的印加税。尽管不允许把印第安人当奴隶使,这个作法却名正言顺,因为它是“为了大众的利益”(为了谁的利益不猜也知道——当然不是为了印第安人的利益)。
他在1573年宣布,所有年龄在十八到五十岁之间的男子都必须每六年为西班牙政府工作。根据他在1570年下令进行的一次人口普查,有1,677,697个印第安人符合条件。他命令这些人站出来。托雷多的米塔税同印加的米塔税概念并不一样——这只不过是为西班牙帝国的利益组织廉价劳力的手段罢了。将之称为“米塔税”,是为了借印加帝国的光,让它有点连续性:意思是印加头领已经倒台了,西班牙头领天衣无缝地把它接收了过来。这样一来,西班牙就实实在在成为印加人合法的继承人:他们也懂得欣赏保护费的威力。
托雷多并非毫无人性。为了保证印第安人不被过分地剥削,他制订了一项特殊的条款:必须让他们工作一个星期,休息两个星期;付给他们合适的工资;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条件要过得去。他们从村子来干活要付给他们路费,只允许他们工作一定的时间。
不幸的是,实际情况根本不是这样。西班牙人实施的米塔税制度要比以前的印加人残酷得多,很快变成了一种制度化形式的奴隶制。分配给工人们的工作份额根本不可能完成,付给他们的工资也少得不能再少——工作份额还一直在提高,到了十八世纪,份额高到他们不得不把家里人拖来帮忙。与此同时,分给他们种庄稼的土地也被偷走了,他们不得不支付高得近乎勒索的费用来购买食物和住所,结果他们节衣缩食积攒下来的就只有债务了。
印第安人每六年只需工作一年的规定本来是要保证他们的工作量不至于太沉重,但是实际上这个规定只不过促使他们的老板逼他们干更重的活。他们知道自己可以耗尽工人所有的力气,因为下一批新的工人年底就会来到。试图逃跑的印第安人抓住后要遭受鞭笞。尽管托雷多规定征收米塔税只是暂时的措施,米塔税直到250年以后的西门.波利瓦的时候还是一直没有停止实施。到那时它会造成数千人——也许是数百万人——印第安人的死亡,他们为了一个遥远得无法想象的帝国而一直干到死去。即便是普通的西班牙人也认识到这种作法的不公平性:
付工资的作法还不如根本不给工资,把他们放在家里当打了烙印的奴隶;因为奴隶主还会给自己的奴隶饭吃,给他们衣服穿,病了还会给他们治。然而他们让印第安人像奴隶一样干活,却没有给他们食物和衣服,生了病也不管他们;因为给他们的玉米不够填饱肚子,发的工资也不够买衣遮体。
弗里普.郭曼—波马.德.阿雅拉,选自《征服印加》,约翰.海明,1970
尽管印第安人并不欣赏米塔税,可是它还是效果非凡,波托西的白银产量直线上升。到1577年的时候城里有大约两千西班牙人,监督两万多印第安矿工干活,到十七世纪早期时波托西成为美洲最大的城市——很可能也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城市。从1556年到1780年,由于米塔税的作用,印第安工人从地里挖出了大约21,500吨的白银运回到西班牙。到十八世纪初,法国人也行动起来,派出大型帆船满载着欧洲的奢侈品开往新世界,来交换著名的波托西白银。古柯也开始支撑起了法国的国库。
米塔税在经济上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但是没有古柯,它根本就行不通。嚼着古柯,印第安人可以干更重的活,需要的食物却更少,这对矿主而言就意味着更多的金钱——对国王而言也意味着更多的金钱。很多情况下,印第安人没有古柯干脆就不愿干活。这种情况并没有阻止利马的第三参议会再次试图禁止古柯。不过却成功地阻止了国王认同参议会的作法。这也不是第一次。尽管教会公开对古柯表示敌意,却最终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自己屡试屡败的结果,不再阻止对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叶子进行的交易,因为它自己也上了工资花名册:对古柯征收百分之十的税——由印第安人购买古柯时支付,这些钱最终很快装进了主教们的腰包。既然现在教会也分到了一杯羹,就很乐意从另一方面来看待这个问题了,于是便忙着考虑诸如印第安人在复活节斋戒期间嚼古柯来抑制饥饿感是不是非常大的罪恶(不,不是“非常大的罪恶”而是“可宽恕的罪过”),和该怎么看待那些在做弥撒之前大吃巧克力的人之类的比较紧迫的问题。金钱上的细节敲定了之后就可以像平常一样作生意了:矿主对自己提高了的白银产量很满意,教会对自己的百分之十也很满意——这一点在1609年就有人意味深长地指了出来:
古柯对劳工的巨大用途和功效展现了出来:因为吃古柯的印第安人变得更加强壮更能胜任自己的工作;他们常常有了古柯就十分满足,可以整天干活而不吃东西——古柯还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库兹克天主教教会里的主教,教士和其他牧师的收入都来自从古柯叶子上征收的什一税,许多西班牙人都发了财,还将继续在古柯贸易中获利。
瓦勒拉,1609
大约在托雷多征收米塔税的时期,又有了另一项发现,可以进一步提高了白银的产量,同时会大大提高古柯的需求量和印第安人的死亡人数:在秘鲁的华卡维利卡发现了水银矿。自从1571年以来,人们发现了一种效率更高的精炼白银的新技术,用的就是水银——这种技术可以保证从同等数量的矿石里提炼出更多的白银来。
因此巨大水银储备的发现对西班牙人而言可是个大好的消息。对印第安人而言可就没那么理想了。事实上印加人在几百年以前就已经在此发现了水银,并设法进行了开采。可是虽然人人都知道水银色泽美丽,形态灵活多变,却没有人发现它能有什么用途。还有,当在矿里干活的人一个个开始死去的时候(水银含有致癌物质),印加人便命令把矿山的通道封死,禁止任何人在公共场合提到水银。这样便在一百年之内把水银从印第安人的头脑里完全抹掉了——甚至连个词都没有留下。
直到西班牙人找到水银。托雷多听到华卡维利卡的消息后简直欣喜若狂,米塔税马上运用到了这项开采工程中来。
随着开采过程的继续进行,西班牙人开始注意到矿工一个一个接连死去。这毫不奇怪:波托西的情况极度恶劣。在发现水银不到五十年的时间里,矿山的通道就深到矿工不得不垂直下降三百米才能到达矿层。没有灯,没有通风设备,常常发生塌方。矿工在低下摸索着前进,只有拇指上绑着的一个小蜡烛照路(他们还被迫自己掏买蜡烛的钱)。矿工常常在一周开始的时候下到矿层里去,心里很清楚,只有到换班的时候——在一周结束的时候——才能出得去。
危险的不仅仅是采矿。一旦矿山采出运到地面,就得打碎研成粉尘状,好用来提取白银。这个过程导致许多工人变成了残废。粉尘充斥了肺部,他们便得了硅肺病,这种情况一遇到营养不良,常常会致人死命。在华卡维利卡,这个问题更加严重,因为粉尘本身——他们要提取的就是这种矿物质——有毒。水银矿石危险到运送矿石到地面的骡子都活不过一年。情况很快变得非常清楚,在水银矿服米塔役就等于判了死刑——仅有的几个度过了采矿时期活着出来的人再也不能干其他任何活,也永远无法康复。因为矿工们开始死去,所以需要更多的矿工。再次起草的米塔税的适用范围扩大了,最初的服米塔役的年龄限制取消了。活越来越多——要开采的矿层越来越多,活也越来越辛苦——干活的人越来越少,因而服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
古柯使得这一切成为可能。矿工们因为营养不良,无人照看,往往购买古柯,因为在地下,古柯要比那些从矿主手中买到的昂贵又没有营养的食物能更好地支撑他们,还因为古柯可以麻木他们,让他们感觉不到自己的疼痛和不幸。西班牙人现在已经十分了解古柯的功效,把古柯卷高价卖给工人,让他们脚不沾地地工作四十八个小时才换班。德里昂这样评价古柯贸易的价值:
古柯在秘鲁是如此地受到重视,在1548,1549,1550和1551四年间,除了这种香料外,人们从来没有在树上采摘过根茎或是其他任何东西,因为它是如此地受人尊重。那些年里,他们很重视从库兹克,拉巴斯和布拉塔分得的八万美元,这些钱或多或少都是由古柯而来。人们把古柯带到波托西的矿山里去卖,这种植物的种植和叶子的采摘达到了疯狂的程度,结果古柯现在都没有以前那么值钱了,不过它永远也不会变得没有价值。西班牙有些人靠生产古柯,在印第安市场上拿古柯交换其他东西,卖出再卖出而发财致富。
《帕德罗.西亚兹.德里昂的十七年之旅:穿越神秘的秘鲁王国》,(第九十六卷),1553
古柯使得他们对这个民族的奴役更加方便。人们对死亡人数的估计各不相同。有一种说法是,从1560到1620年间,波托西的采矿业和水银炼银业每年都会夺去了一万个印第安人的生命。许多人认为这个数字太高,不过这似乎有统计数字支持:1683年的人口普查确定印第安人的可劳动人口在仅仅十年的时间下降了百分之四十五。米塔税的适用范围扩大了,两次服米塔役之间的间隔时间缩短了,从六年缩短到了一年。
何赛.德.阿克斯达神父曾经陪伴托雷多穿越美洲大陆去参观波托西城,他在给西班牙国王本人的信中写到:“许多人相信,剩余的印第安人不久都会灭亡”。多米尼亚的历史学家赫瑞格.德.罗埃萨这样写到:“我必须建议信奉天主教的陛下,可怜的印第安人正在被榨干,正在灭亡。一半的人已经消失,要是不对这种情况加以补救的话,八年之内所有的一切都会结束。”
他们的话并没有多大帮助。米塔税在波托西还要再继续两百五十年。
第一部分 印加人的可乐 第7节 德.加希耶疯了(1)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时候碰上某个人,不知怎么地,他还没开口说话,你就知道大家会成为朋友?书也是这样。有些书,你看见有人在公共汽车上或是书店里或是图书馆里读,知道就是这本——就在那儿——就是你这一刻应该读着的那本书。不是你应该读的这一本,而是你必须得读的这一本。这种书,你在书店走过他们身边,他们会拍拍你的肩膀,你扫了他们一眼,就发现自己在琢磨,是不是很有意思啊?你不由自主就把他们买回家,好看看他们到底想要给你讲些什么,而从你刚一开始读的那一瞬间,他们就紧紧抓住你的衣领再也不松开。就是那些你刚一读完马上就开始读第二遍的书。就是那些你希望能细细品味却无论如何总是一口气读完的书。就是那些你圣诞节时买上了一大堆,送给所有认识的人,或是借给大学时期的老朋友,尽管你知道他只会飞快地扫一眼,然后仍给小狗磨上一个月的牙,等到你再要回来的时候,封底已经掉了下来,封面也被撕没了,从38页到46页也都不见了的那种书。就是那些让你接触到某种真正的知识的书。就是那些你拥有的书。就是那些拥有你的书。
威廉.戈尔登.莫尔提默的《印加人的“神圣植物”古柯的秘鲁史》却不是这样的一本书。
相反,莫尔提默恰恰背道而驰。一开始你把它拿起来,马上就被吸引住了,可是只一会儿功夫,你就开始感觉不舒服,希望自己根本没有开始读才好——就像正看着恐怖电影,你忽然意识到这电影真是太吓人了,或是像坐上过山车到了山顶,车锵的一声向前翻倾,尽管这时知道自己绝对是毫无办法,你还是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可怕的错误,实在是非常想现在就下车。
莫尔提默总对你干些奇怪的事。他一会儿给你大讲《埃达》里的合声以及古柯糖的改进;一会儿你会发现自己一头扎在大英图书馆的书桌上,完全不知东南西北——不知道你在哪儿,到过什么地方,去了多久。尽管你笨重地起身去喝了杯咖啡,吃了块蛋糕后最终恢复了神志,它又让你脑子转了起来。其他人遇到过这种问题吗?是的。图书馆里足足有百分之五十的人都有足足百分之五十的时间在自言自语:你可以在咖啡馆看到他们,一个人坐在那儿,双唇紧闭,争论某个中世纪的哲学论文或是别的什么东西的时候眉毛会上下飞舞,疯了似的汪汪叫,每一个人都那样。
一旦你在这个图书馆呆的时间足够长,脑子里就会想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许在里面呆得时间太长会让所有人都变得有点异想天开。也许大英图书馆是建在古老的印第安人的坟地上的(这也许可以解释这里的钟为什么走得那么慢)。我给自己讲这些,可并不真相信。不过暗地里,我心里明白怎么回事。我小口小口品着茶,心里很清楚。莫尔提默正在搅乱我的脑子。
所以我坐在图书馆里,盯着房间里所有那些有幸不必读莫尔提默的读者看,最终我把注意力集中到坐在2242号座位上的一个长着褐色眼睛的年轻姑娘身上。我很好奇她是谁。想知道她在看什么。想到我的前女友,她一个星期前告诉我说,她觉得我应该知道她已经开始和别人约会了:和某个撑起斯托克城,会弹吉他,会给她买花,赚比我的工资高百万亿倍的钱,不会在公共场合自言自语地瞎逛的某个编电脑程序的小丑约会。好个宝贝蛋子。她想知道我是不是也在和别人约会。我使劲想找句合适的不冷不热的话来回答她,可是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不光没有和别人约会,五个月来我几乎没有和另外一个人类说过话。我差点和她谈起2242号座位上的姑娘,不过我估计这即便是对我来说也有点太可悲了。那书写得怎么样了?她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动身去哥伦比亚采访毒品大亨?我看着自己的脚,嘴里嘟囔着头骨环钻术。
这个过程我在出版商那里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我当时也是感觉自己像个傻瓜。其实情况是这样的:我已经在我的可卡因故事里钻了五个月,似乎并没有同贩毒集团或是反政府武装更接近点。可卡因的魔力都到那儿去了?这些麻醉品又都去那儿了?印加人,考古学家,哥伦布——这些都比我预计的要冗长得多。所以,在完全不知道任何事情的情况下,我傻呆呆地走回到座位上,等着2242号座位上的姑娘喝完咖啡回来,再呆呆地盯上她一下午。这就是读莫尔提默的书的好处。让你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还是你的道德。
没过多久,西班牙征服者和历史学家开始出现在书页里,毫无保留地向你揭示他们的秘密。这些资料给我开辟了一条从古柯到可卡因的逃生之路,因为只有古柯的证据充分,才会有人真正注意你的书,仔细地读你写的东西。
帕德罗.西亚兹.德里昂是西班牙人,出生在十六世纪早期,十四岁时就动身去往新世界赚大钱。他一到了那儿,就在臭名昭著的希博斯迪安.德.贝拉尔卡扎手下服务。这个人对待印第安人非常残暴,以至于他自己的手下对他处以私刑,还把他的尸体分给印第安人吃,因为“他用石弓和恶狗杀死了许多印第安人。上帝允许在一个地方对他判以死刑,并以印第安人的肚子作为他的坟墓”。德里昂于1541年他22岁的时候开始写作,他的巨著《帕德罗.西亚兹.德里昂穿越神秘秘鲁王国的十七年之旅》的第一卷在十二年后写成。书中记载着有关各种各样的奇妙的农产品的消息,其中包括土豆,更重要的是,还包括古柯的消息。
在我到过的所有印第安地区,我都发现一点:印第安人很喜欢把草药或是植物根茎放在嘴里——卡里城和波帕雅城所属的大部分村子里的居民到哪儿嘴里都总是含着小古柯叶子,叶子里还放上一种混合物,这东西装在他们随身带的葫芦里面,是用某种像泥土一样的石灰石做成的。整个秘鲁的印第安人嘴里都一直含着这种古柯,从早上起来到晚上躺下睡觉都不拿出来。我曾经问一些印第安人,为什么老是在嘴里含着这些叶子(他们并不吃去,而只是含在牙齿之间),他们回答说这样可以让自己感觉不到饥饿,还会感觉到精力十分充沛。我的确相信古柯有一些这种功效,尽管这个习俗也许只适合这些印第安人一样的人。
《帕德罗.西亚兹.德里昂穿越神秘秘鲁王国的十七年之旅》,第九十六卷,1553
下一个出现的是奥格斯丁.德扎拉特,他是秘鲁第一任总督的皇家审计员,1555年写有一本经典之作:《新奇愉快的秘鲁发现史》,书中提到人们对古柯比对金银还要尊重,但是实际上没有给我提供什么新的信息。他的同事桑迪兰却给我带来了转机:他的书写在扎拉特之后八年,显然他当时就在当地陪着教会的权贵——这些人正准备禁止古柯——因此第一次出版了对这种草药比较全面的描述:
在这个王国(秘鲁)里有还有另一种可以从中获利的财富,也是各种方式中最糟糕的,对印第安人的危害也最大,这就是古柯,一种像“祖查玛”的草药。印第安人无论是干活还是走路还是做其他任何事情,嘴里都含着它,这也是他们最古老的习惯,甚至在印加人征服他们之前就开始了——由于古柯对他们而言非常珍贵,因为那种想象,在西班牙人进入这片土地后他们所有人都开始使用古柯——这已经并现在还在继续夺去无数个印第安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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