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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塞传烽录

_22 梁羽生(当代)
  段剑青道:“既然山主答应,那咱们就在路上说吧。此事说来话长,免得耽误行程。”
  宇文博道:“好!”随即回过头来,低声说道:“欣欣,我有事情和段公子武大人去一
个地方。你体内的寒气已经去除干净了,功力很快就可以恢复如初的,你不必担忧,自己回
白驼山去吧。”
  段剑青道:“三娘,我这匹坐骑可以给你!”
  武毅一想,接着说道:“对,如今已经到了天山脚下,这匹马我也用不着给三娘,你多
一匹坐骑替换更好,都拿去吧。”
  此时穆欣欣倒是巴不得越快离开宇文博越好了,那两匹坐骑乃是青海进贡的名种良驹,
从御厩中拨出来给御林军的高级军官使用的,穆欣欣骑着一匹,牵着一匹,立即绝尘而去。
当然,她已是打定了算盘,不会再回白驼山了。 杨炎也在赶路   天山绵延千里,一望无尽的重重叠叠的山峦,都是白雪皑皑犹如琉璃世界。杨炎第二天
开始登山,再走了三天,天山派聚居的南高峰方始在望。
  山中气候愈高愈冷,呼吸也比平地困难,倘若武功平庸之士,莫说难以攀登,到了高处
,不冷死也全窒息而死,好在杨炎自幼住在天山,内功又早已练到一流境界,此次登山,比
起第一次由缪长风抱他上天山走得还快。
  这是他登山的脚步虽然轻快,心头却是沉重如压铅块。
  他担心龙灵珠已经落在石天行的手中,纵然没有性命之忧,开头也要吃尽苦头。能够赶
得上令龙灵珠避过一场灾难吗?
  还有他的冷姊姊,“冷姊姊如今想必已经回到了南高峰,见过了掌门人了。她是一定要
替我分辩的,掌门人会相信她吗?石天行若是乘机进谗,会不会反而连累她呢?”
  他担忧的不仅是自己的事情,甚至也不仅限于担忧龙灵珠的安危与冷冰儿的清白。他的
心里还有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罗曼娜那句话好像又在他的耳边响起:“你究竟爱的是谁?”
  他与冷冰儿曾订下七年之约,七年之内,不许相见。偶然碰见,虽然不算违禁,但也不
许涉及男女之情,只能保持姊弟关系,另外,他必须先去找寻龙灵珠,若然找不着龙灵珠,
纵然满了七年,她也不会答应嫁给他的。
  冷冰儿的用心,杨炎当然是明白的。一方面是为了摆脱他的纠缠,一方面是为了想要撮
合他与龙灵珠的婚事。
  如今已经过了一年,经过了这天翻地覆的十年,杨炎早已从稚气未消的“大孩子”渐渐
“长成”了。
  比起以前成熟许多,因此也就有了更深一层的想法。
  冷姊姊为什么要摆脱我的纠缠,那是因为她害怕世俗的观念,她并不是不爱我,而是不
敢爱我。”
  “她以为我是孩子气的激情,她给我定下七年的期限,无非是想让时间来冲淡我的激情
。但从另一方面看,这不正是她给我的一个考验,考验我是否真正的情比金坚吗?”
  他绝不怀疑冷冰儿想要撮合他与龙灵珠的诚意,但他也懂得了冷冰儿矛盾的心情了。和
龙灵珠结合是否更加幸福那是另一回事,但他可不愿把幸福建筑在他敬爱的冷姊姊身上。
  不过他也答应了和龙灵珠回去陪伴她的爷爷的。龙灵珠的爷爷不但对他有救命之恩,而
且也有着一分祖孙的感情的。龙灵珠从没有和她的爷爷见过面,比较起来,他更像是他的亲
人。
  他欠这个老人的恩情太多,他也懂得他要找寻外孙女的用意。
  他答应和龙灵珠回去陪伴爷爷,仅仅只是为了可怜这个对自己有过太多恩情的老人,可
怜他晚年的孤苦无依么?
  冷冰儿和龙灵珠都是愿意为他牺牲一切的,他分不出谁爱他更多。
  同样,尽管他已经立下誓愿,愿意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他敬爱的冷姊姊,爱她,保护她,
但他也曾为龙灵珠对他的真爱感动过,他对她的感情,是否也有一点爱的成份,他自己也答
不出来。
  在这一年当中,他其实已经见过冷冰儿一次。不,严格说来,不是他“见过”冷冰儿,
而是冷冰儿见过他。那次是在柴达木的一座山,他受了伤,尚在昏迷之中的。这件事是后来
龙灵珠告诉他的。龙灵珠告诉他这次事情,毫不隐瞒她自己对他的爱意,同时也毫不隐瞒她
觉察到的冷冰儿对他的爱意。
  杨炎心如乱麻,想道:“我是绝不能对冷姊姊负心的,但对珠妹的诺言,我他是无论如
何要遵守的。只能盼望她们都能够谅解我了。”
  如今已经过了一年,还有六年。我与灵珠陪她爷爷六年,勉强也可算得报答他们祖孙的
恩情了。
  唉,其实我想这么多干吗,这次回到天山,掌门人是否相信我的话还是未可知之数:能
否斗得过石天行也还是未可知之数,说不定或许我命丧天山也未可知。但无论如何,我不能
让她们受我连累,一切都等待见了她们再说吧。
  他解不开心中的死结,唯有暂且不去理它,一切听其自然。如此一想,心情倒是舒展许
多。他加快脚步,向南高峰走去。
  越上越高,南高峰已然在望了。
  高山上的冰川是罕见的奇景,山沟里亘古不化的层冰铺成“河床”,上面覆盖着厚厚的
积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不会流动的。即使是夏天,也只有上层的积雪溶化。不过纵然并
不流动,冰川从山上斜挂下来也有奔腾流动之势。
  时序正是夏秋之交,许多冰川还在缓缓的流动。杨炎驰目骋怀,但见纵横交错的冰川遍
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蓝得像翡翠一般。
  忽地眼睛一亮,那是两茶冰川汇聚之处,平地上好似突然捅起许多宝塔,这是像蔚蓝冰
晶的“冰塔群”,成群结队的造成一大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杨炎知道过了这一大片冰塔群就是天山派聚层之处了。在冰塔群围绕之中是一片大草坪。
  尽管已经在望,距离还是相当远的。但杨炎此际的心情,己是接近乡情心更怯的游子了。
  冰川映日,杨炎突然感觉眼睛一花,他揉揉眼睛,再仔细瞧,没错,在那片大草坪上是
有人影绰绰。
  “敢情是昔日的同门在草坪上练武吧?却不知有没有冷姊姊在内?”杨炎心想。
  心念未已,忽听得钟声当当。天山派的住处不比佛门寺院,寺院传出钟声不足为奇,天
山高处传出钟声可就有点出奇了。杨炎听得冷冰儿说过,山上唯一大钟是必须有大事发生,
需要召集一众同门之时方始敲的。杨炎在天山十一年,从未听过钟声。
  “奇怪,有什么大事发生呢?难道是为了擒获石天行这些人心月中的小妖女而敲吗?不
错,珠妹是曾为我的缘故得罪天山派,但以她的份量可还够不上要本门鸣钟聚众啊!”
  百思不得其解,杨炎只好硬着头皮,向前走去。他本来是打算先见过义父陪他去拜见新
掌门申辩的,想不到一回来就碰上这样的大场面,把他的计划完全打乱了。 天山派大会   原来天山派的大会乃是为了唐嘉源补行就任掌门人的仪式的。
  要知前任掌门人唐经天乃是唐嘉源的父亲,在儿子为父亲服孝的期间当然不能举行庆典
。遵照礼制,甚至在名义上也未能是正式的掌门人,天山派发给各大门派的通知,只能说是
由唐嘉源“暂摄掌门”之位。
  儒家的礼法,父亲死了,儿子要守三年,守孝期间,不能担任公职。武林人士无须这样
严格,照一般的规矩,只是守孝一年。守孝期中亦可处理“俗务”。
  如今一年之期已满,故此天山派按照规矩,给唐嘉源确定名分,补行庆典。
  天山僻处边陲,中原的武林同道来的不多,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大家都已经知道唐嘉
源之作为天山派新任掌门,是早已成为事实的了。倘非和天山派的交情特别深厚,也就用不
着这样热心来参加实际上等于是“追认”的仪式了。
  不过还有几位鼎鼎大名的武林人物都来参加庆典,他们都是和天山派有着特殊的交情的。
  一位是崆峒派的掌门丹丘生,他是天山派记名弟子孟华的师父。
  一位是武当派的掌门人雷震子,他和天山派的己故掌门人唐经天乃是至交。
  一位是青城派的长老萧青峰,他也是唐经天生前的好友,并且是柴达木义军首领之一的
萧志远的叔父。
  少林派也派了一位达摩院的长老前来,这位掌老法号无碍,数十年精研佛学,在武林中
的名气却并不大,远远不及上述三人。
  另外一位知名“外宾”则是杨炎的义父缪长风,不过他在天山住了将近二十年,也差不
多等于是自己人了。
  不过杨炎的猜测也可说得是中了一半,天山派的大会虽然是补祝掌门人就任,但附带要
处理一件事情,也正就是要“审问”龙灵珠了。
  龙灵珠曾经伤过天山派的弟子,但这刻之所以要审问她,却是由于把她当作杨炎的从犯
来审问。
  唐嘉源是新任的掌门人,石天行则是新任的执法长老。
  本来按照石天行的意思,清理门户一事是应该和掌门就任一事同时举行的。
  要知杨炎被“逐出门墙”一案,虽然早就经由石天行提出,得到唐嘉源的同意,但这也
只是首脑人物的“内部裁决”,尚未正式宣布的。
  石天行的理由是:天山派从来没有出过叛徒,而杨炎所犯的“欺师灭祖”大罪,情况尤
其严重,是以理当由新任的掌门人趁着这个大会向武林同道宣布,才能保持天山派的盛名清
誉,洗脱门户之羞。
  按照武林规矩,清理门户的事情,虽然是由掌门人裁决并交执法长老去执行,但也不能
只由掌门人说了就算数的,清洗叛徒,非同小可,必须罪证确凿,方能令众人心服。杨炎不
是普通弟子,他是前任掌门人唐经天的关门弟子,像他这样地位的弟子,倘若按照常规办事
,必须经由同门化决,才能逐出门墙。
  唐嘉源对这个关门师弟其实是尚有疼惜之心,但为势所迫(石天行是他的师伯钟展的大
弟子,若然按照排行,本应该由石天行继任掌门。但石天行不及他之受同门拥戴,而且他是
前任掌门的儿子,按照不成文的习惯,由他继任也就更加顺理成章,石天行体察形势,情知
自己当不上掌门,也就乐得在口头上拥护他了。但也正是由他故作谦让所造成的情势,也就
逼使唐嘉源在一定的程度上非得尊重他的意见不行。)却是不能示“秉公办理”,而且杨炎
打伤了本门尊长石天行和甘武维等人,割掉石清泉的舌头等等事请,的确也是事实)
  唐嘉源本来准备听从石天行的意见,在正式就任掌门职位之后,就当众宣布把杨炎逐出
门墙的。若然这么一来,那就成了“定案”了,但临时发生一件事情,令他改变了主意——
缪长风和冷冰儿刚好在他就任的前夕回到山上。
  缪冷二人为杨炎求情,唐嘉源初时碍于本派的门规,还是不肯让步的。(更重要的内里
原因则是为了石天行的作梗,他自己觉得在道理上讲不过石无行。)后来冷冰儿被逼说出内
里尚有隐情,但要待杨炎回来之后,请唐嘉源秘密接见他们才能说出来。缪长风也给了保证
,保证杨炎必然回来,若不回来,就着落在他们二人身上,把杨炎捉回来,他说,即使按照
武林规矩,也该听取当事人的分辩,何不等待杨炎回来,若然杨炎无辞可辩,那时才“清理
门户…也还不迟,何须急于定罪?
  唐声源一听有理,这才改变主意。但也并非完全摒弃石天行拟定的方案,只是折衷办理。
  根据石天行的投诉,龙灵珠乃是杨炎的帮凶。杨炎的背叛师门,在他认为,甚至有更大
阴谋存在。龙灵珠既然是杨炎的帮凶,那就必然也是杨炎的同谋。
  因此唐嘉源修改了原定的计划,先不给杨炎“定案”,却把对龙灵珠的“审讯”提前。
他对缪长风说,他不是不相信缪长风的保证,但要是能够从龙灵珠的口中问出杨炎的下落,
岂不省事得多?龙灵珠确实帮过杨炎伤害天山派的人,天山派要对她加以审讯,缪长风无法
阻拦。
  当然,缪长风也不知道,杨炎此时已是正在急急起回天山。
  此时掌门人就任的仪式已经完毕,审讯刚刚开始。
  “小妖女,你知罪么?”石天行以执法长老的身份,一开口就大声吆喝。给龙灵珠以下
马威。
  龙灵珠冷笑道:“石长老,你替天山派执行门规,是否大公无私?”
  石天行怒道:“我当然大公无私,这何须说!”
  龙灵珠道:“好,你既然自称大公无私,那就该先审讯你那宝贝儿子!”
  石天行并不知儿子对龙灵珠逼奸不遂之事,但儿子的“德行…他是心中有数的,听得龙
灵珠这么说,心内暗暗吃惊,喝道:“你这小妖女胡说什么,亏你还敢提我的儿子!他被杨
炎这小畜生下辣手割了舌头,你也有罪!”
  冷冰儿在旁边小声说道:“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龙姑娘当时是并不在场的。”
  石天行瞪了冷冰儿一眼,喝道:“纵然这小妖女当时并不在场,她一直是杨炎的帮凶,
这件事她也难辞罪责。”
  龙灵珠道:“你别节外生枝,现在不是审问杨炎,是我帮你先审问你的儿子!”
  石天行气得面色涨红,喝道:“小妖女,你是存心侮辱我们父子吗?小儿给你们害得变
了哑巴……”
  龙灵珠冷笑道:“他变了哑巴,我可没有变哑巴。他口里说不出话,写字、画押还是可
以的。”
  唐嘉源听出话里有因,怔了一怔,问道:“龙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龙灵珠道:“石长老口口声声骂我是小妖女,但不知他可知道他的儿子的邪恶,那才是
天理难容!他犯的罪比杨炎犯的重得多!”
  唐嘉源道:“哦,你知道他犯了什么罪?”
  龙灵珠道:“我当然知道,我就是受害的人!”
  唐嘉源正想问:“你怎样遭他所害?”只听得石天行已在冷冷说道:“现在到底是审这
小妖女还是要审小儿?若是要审小儿,一来小儿无法与她对质,二来我也必须避嫌,请掌门
师弟另选贤能执行审讯吧。”
  话中有话,唐嘉源并非不通世故的人,如何听不出来,石天行已是嫌他多嘴了。
  唐嘉源心中不悦,只好说道:“石师兄素来为人公正,本门上下都是知道的。石帅兄认
为应该怎样审讯就怎样审讯,不必避嫌!”
  石天行面色这才好转,说道:“这小妖女的话如何可以相信,不过若是不让她说,只怕
也会有人以为我是恃势压她,甚至误会我是徇私偏袒小儿。……”
  他话犹未了,早已有他的门下弟子先意承旨,大声说道:“师父说得不错,这小妖女的
话如何可以相信。我看她是存心诬蔑清泉师兄,欺清泉师兄无法与她对证,她就可以任意败
坏咱们天山派的声誉!”此人说话倒是十分厉害,轻轻一转,就把矛头从石清泉的身上转到
整个天山派来。大山派不少弟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都是想道:“此自有理,若是任凭这小
妖女胡说八道,岂不损了本派名声?”于是就有人吆喝:“今天只是审问这小妖女,不许她
书外生枝。”“这小妖女分明是欺负石师兄无法与她分辩,才特地要诬告石师兄的,太可恶
了!”但也有人说道:“真金不怕火,让她说也无妨。但咱们可以把话说在前头,要是她的
控诉查无实据,请执法长老割掉她的舌头!”此言一出,立即又有别人反对。其实这一派的
主张仍是帮石清泉的,不过他们主张应该准许被告反控,比较公道一些罢了。
  石天行待嘈嘈杂杂的声音稍微静止之后,双手一按,说道:“大家都说得有理,让她胡
说八道固然不妥,但不让她说,只怕也有朋友认为咱们太过专横。不如这样吧,她说小儿行
事邪恶,她曾身受其害。请她先说可有人证物证?要是提得出人证物证,那时再说受害的事
实。这样,总可算得是公平审讯了吧?”
  他提出这个办法,本门弟子当然没有异议。受邀请来观礼的客人也觉得这不过是程序问
题,而且也不便多管闲事,大家都点头说好。
  龙灵珠道:“你要什么人证物证?”
  石天行道:“你身上可有伤痕?若有伤痕,看得出是天山派的手法所伤,也可以算得是
物证。”
  龙灵珠冷笑:“用邪恶卑鄙的手段害人,岂只是伤害别人身体那样简单!”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没有物证了。人证呢?”
  龙灵珠被押出场的时候,早已看清楚了天山派请来的客人中并无江上云在内。
  那日江上云是和她一同突围的,江上云为她阻挡追兵,让她先逃,她虽然没有看见江上
云中箭,但在鲁特安旗等不如江上云来到,料想也料想得到,他是受了伤了。
  她还不敢从最坏处着想,但亦已不敢作最好的打算了。江上云纵然只是受伤,并非死掉
,也不知何日才能来到天山!
  江上云倘若不能亲自前来,替他作证,他说出的话也是没人愿信的。何况她虽然在旁人
眼中是“小妖女”,是“野丫头”。她的性格也的确是有点放任不羁,但她毕竟也还是个黄
花少女,给人逼奸不遂的这种丑事,她是没有胆量当众说出来的。
  她只能不说话。
  石天行喝道:“人证也没有吗?”
  龙灵珠想了一想,转过头来,面对着唐嘉源,一说道:“唐掌门,我求你一件事。但不
是向你求饶。”
  唐嘉源道:“你求我何事?”虽然他对石天行有所顾忌,但侠义心肠总还有的。他看龙
灵珠的模样不像是故意说假话以求开脱的人,纵然不敢断定石天行的儿子真有害过她之事,
却也不禁怀疑内里恐怕另有蹊跷了。是以不再顾虑石天行对他不满,让龙灵珠说话。
  龙灵珠道:“我只求你给我一个期限,等一个人来到。”
  唐嘉源道:“等什么人?”
  龙灵珠道:“请原谅我不能告诉你。”江家和天山派渊源极深,江上云也曾和她说过,
这件事情他只能单独向天山派的新任掌门人揭发的。她若是说出江上云的名字,莫说没有人
会相信江上云是她的朋友,甚至可能给唐嘉源误会她是想要挑拔天山派与江上云作对。
  唐嘉源眉头一皱,问道:“是杨炎吗?”龙灵珠道:“不是。”唐嘉源再问:“你要多
少期限?”龙灵珠道:“我不知道,我和那个人在路上碰上清兵,他受了伤。但我相信只要
他活着的话,他一定会上天山见你的。”
  石天行冷冷笑道:“一派胡言。哼,你捏造的这个谎话即使我们姑且相信你,但没有期
限,那不也等于是废话吗!”他这么一发话,唐嘉源也不便答允龙灵珠的请求了。
  唐嘉源皱眉说道:“人证物证俱无,龙姑娘,你这反控,恐怕是恕难受理了。”
  石天行装模作样,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为了查个明白,掌门师弟,你倒不妨问一问
她,她自称被害的是发生在何时何地?”
  唐嘉源懂得他的意思是恐怕外人议论他的审讯不够公平,故此要从时间和地点方面而来
追查线索,以进一步的证实龙灵珠的反控是谎言,唐嘉源最初对龙灵珠的话还是有点半信半
疑的,此时不禁只是有一两分相信,八九分怀疑了。心里想道:“石师兄敢于这样提问,莫
非他业已知道,他的儿子清白无辜。”他身为天山派的掌门,当然也希望门下弟子无暇疵可
议,于是说道:“龙姑娘,你说出何地何时,大概无须有什么顾忌吧,你愿意告诉吗?”言
下之急,显然是对她刚才不肯说出证人的名字而发。
  龙灵珠也是满肚子气,不过这次是唐嘉源亲口问她,她只能回答。
  “那天是八月十六日,地点是在榆林。”
  八月十六和榆林连起来,唐嘉源登时想起来了,说道:“八月十六日不是榆林大侠归元
的六十寿辰吗?石师兄,你们那大经过榆林,可有到火云庄给归大侠拜寿?”
  龙灵珠冷笑道:“他倒是去了,他那宝贝儿子可没有去。”
  石天行缓缓说道:“不错,我是和兆鸣师弟一起去火云庄拜寿的。我叫陆敢当和小儿押
解这个妖女。这妖女大概认为我那天不在场,她就可以信口雌黄,诬蔑小儿,殊不知这正是
她胡说的破绽。师弟,你是明理的人,想想就明白了。”
  唐嘉源道:“不错,归大侠做大寿,那天榆林道上,必定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弦
外之音,石清泉即使要做坏事,也不会在那一天,那一个地方。
  龙灵珠的脾气本来就不大好,初时她还有点尊敬唐嘉源的,此时听唐嘉源这样说法,对
唐嘉源的信心亦已动摇。心里想道:“即使我厚着脸皮,说出石清泉那件丑事,唐嘉源也不
会相信我的,我又何必向地投诉。”气往上冲,便即问道:“你们的戏做尽没有?要杀要剐
,随你们的便,你们大可不必伪装公正了。”
  唐嘉源面色一沉,说道:“陆敢当,你过来。你老实告诉我,那天是不是始终和石清泉
在一起,没离开过。”
  陆敢当对师父最忠心,当下作出一副气愤的神情说道:“那天我和石师弟寸步也没分开
,不过这妖女也说得不错,那天的确是有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不过不是石师弟害她,而是
她几乎害死了石师弟!”
  唐嘉源道:“哦,那是怎么回事?”
  陆敢当道:“师父命令我们押解她,我们见她是女流之辈,不加捆缚,还让她骑马随行
。那知她趁石师弟不加防备,突然刺了石师弟一剑,这一剑几乎在石师弟的身上掷了个透明
的窟窿,我忙着救石师弟,她就乘机逃走了。幸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她终于还是给本门
的长辈擒来。”
  石天行父子是三天前回到天山的,石清泉的创伤尚未痊愈。唐京源也曾见到他的伤疤。
只因当时事情太忙,没有详加询问而已。
  唐嘉源不由得又多几分相信,对石天行道:“原来清泉贤侄是这样受伤的,石师兄,你
为何不早告诉我?”
  石天行心花怒放,貌作慎谨的答道:“一来是不想为这样的小事令掌门操心;二来反正
今天就要审问这小妖女,不如留到今天再说!”
  陆敢当和石天行说话的阿候,龙灵珠在一旁只是冷笑。
  唐嘉源面色端的一沉,说道:“龙姑娘,我不想说你是捏遥谎言,但据现在所知的事实
,我实在无法相信你的说话。你反控石清泉一案,我只能宣判无效了。你若不服,可以提出
新的证据!”
  龙灵珠仍然只是冷笑。
  天山派四大弟子中的白坚城性烈如火,喝道:“小妖女。你冷笑什么?你身为罪犯,岂
可对掌门人如此无礼!”
  龙灵珠冷笑道:“他是你们的掌门人,不是我的掌门人,我笑我的,关你何事?不错,
我是罪犯,但也只是你们这班自命侠义道眼中的罪犯!”
  白坚城大怒喝道:“你说什么,在你的眼中,我们是假侠义道吗?”
  唐嘉源劝阻白坚城道:“白师弟,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回过头来,对石天行道:“石
师兄,龙姑娘反控令郎一案,我替你作主,宣判无效,你也可以不必避嫌了。请继续进行审
讯吧。”
  石天行打了个“大胜仗”,故作公正,说道:“这妖女伤害小儿一事,一来小儿侥幸没
死,二来和这小妖女所犯的其他罪行相比,也尚属小事,我不想再加追究了。但她截劫本门
叛徒,伤了丁兆鸣师弟一案,则是非加严惩不可!”
  龙灵珠傲然说道:“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石天行怒道:“这小妖女如此嘴硬,人来,先把她拉下去……”
  冷冰儿见势不妙,不敢等待他说出刑罚,慌忙越众而出,替龙灵珠求情。
  “石师叔,请你暂且息怒。这位龙姑娘虽有过错,但据我所知,她最近也曾帮过哈萨克
族的总格老抵御清兵。可否将功抵罪,放宽对她的刑罚。”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这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现在是我审问与本派作对的
敌人,我理该执行本门的刑罚!她助罗海抗清有功,柴达木的义军首领可以让她将功抵罪,
那是另一回事!你懂不懂?”
  缪长风道:“我是外人,本来不该插嘴的,但论起这一件事,龙姑娘做的却是符合侠义
道的宗旨的。天山派纵然不能将她引为同道,似乎也该稍减严刑。”
  缪长风是和天山派已故掌门人唐经天平辈论交的,在武林中的地位亦远非石天行可比。
以他与天山派的渊源之深,石天行虽然极不满意他的“多管闲事”,却也不能像对待冷冰儿
那样的驳斥他,不由得大为尴尬。
  唐嘉源只能替他转圈,说道:“姑念这位龙姑娘乃是从犯;又有缪大侠为她求情,石师
兄你就暂且记下刑罚,待审讯有了结果,那时再定是否执行,似乎也未为迟。”
  石天行趁势自找台阶,说道:“掌门说得不错,主犯乃是杨炎,只要她从实招供,我对
从犯是可以法外施仁。”
  说至此处,提高声音对龙灵珠道:“现在有两条路任你选择,第一条,你供出杨炎的阴
谋,我就免你的罪!倘若你执迷不悟,那就是你要走第二条路,甘愿为杨炎牺牲了。嘿,嘿
,你一定要走这条路,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愿,从此废掉你的武功!”
  冷冰儿忍不住道:“石师叔,杨炎是我看着他长大的,你若说他性情乖僻、胡作非为,
我都不敢替他申辩,但若说到‘阴谋’二字,他还是个不通世故的大孩子呢,是否……”
  石天行冷笑道:“说重他?是吗?哼,你也曾受他所害,还要为他辩护!”
  冷冰儿满腔委屈,眼泪不禁流出来了。
  石天行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你说他不通世故,我说你才是太过胡涂!”
  石天行端起执法长老的身分训斥本门弟子,缪长风自是不便插嘴,冷冰儿也只好忍受委
屈,蕴泪说道:“请师叔指点。”
  石天行冷冷说道:“杨炎的父亲是谁,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
  杨炎的身世,即使是天山派中,知道的就不过是高层人物,总共不到十个人,外来的宾
客知道的就更加少了。石天行此言一出,有些人好奇心起,不禁互相询问。
  石天行大声说道:“杨炎或者如你所说是个不通世故的浑小子,但他生身之父却是阴狠
毒辣的清廷鹰犬,官职是大内卫士的杨牧!”
  秘密揭露,许多人都“啊呀”一声叫了出来,随即议论纷纷。
  缪长风极为不满,要知杨炎的身世之谜,当他携杨炎上天山之时,本来就已经和已故的
掌门人唐经天说好不让外人知道的。并且说好了要等杨炎满了十八岁的时候,才由缪长风单
独告诉他的。如今石天行当众揭露,实属违约。缪长风为了顾全大局,不便与石天行当众冲
突,但己是忍不住说道:“龙生九种,各各不同!有其父未必定有其子!”
  石天行面不改容,淡淡说道:“但愿如你所言,但依我看来,怕未必如此,我身为天山
派的执法长老,此事关系本门极大,我不能不从严追究。”
  他顿了一顿,见缪长风并没有打岔,继续说道:“杨炎残害同门,侮辱尊长,诸多恶行
,罪不容诛。但他一个人只怕也未有这样大胆,依我看他胆敢欺师灭祖,背后十九有人支撑
。这个人当然是他的生身之父无疑!亦即是说,他们父子已经相认,他是受了他父亲的利用
,和本门作对的。他父亲又不露面,指使他出来,谁敢说背后不是隐着一个大阴谋!”
  的确没有人敢说,缪长风明知杨炎和父亲不是一路,但杨炎也曾有过奉父亲之命行刺孟
元超的事情,这件事情,而且石天行也是知道的。他若为杨炎辩护,石天行抖出这件事情,
恐怕更加弄巧成拙。
  石天行看见全场震骇,鸦雀无声,得意洋洋的说下去道:“因此现在不是查究杨炎一个
人的事情,必须查明他与他身为大内卫士的父亲有何勾结,布置什么阴谋!龙灵珠,你是杨
炎的帮凶,我想你是应该知道的吧?”
  龙灵珠一直是嘴角挂冷笑,依然没有说话。
  石天行喝道:“我再说一遍,你供出杨炎的阴谋,我就放你,否则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龙灵珠本来是眼角也不瞧一瞧他的,此时才转过头来,冷冷的盯着他。
  石天行以为她回心转意,喝道:“你说不说,我可没有工夫等待你了。我数到三字,你
不说,我就要执行刑罚,废掉你的武功!一……”
  龙灵珠道:“好,你一定要我说,我只能说八个字!”
  石天行怔了一怔,道:“只有八个字么?”
  龙灵珠道:“只有八个字。要不要听随便你。”
  石天珠道:“好,你说吧。那八个字?”
  龙灵珠道:“你听着,我说你是:含血喷人,自污其嘴!”
  石天行气得面色通红,举起右掌,作势就要朝她顶门拍落。
  冷冰儿急地叫道:“且慢,我替她说!”
  石天行想不到她有此一举,愕了一愕,收回手掌,悄声问道:“你替她说什么?”
  冷冰儿道:“师叔不是要问杨炎和她生身之父有甚么关连么?我知道。”
  石天行思疑不定,说道:“好,你知道你就快说!”
  冷冰儿道:“不错,扬炎是已经知道他的生身之谜,和他的生身之父也已经见过面了。
但据我所知,他和杨牧并非一路!”
  石天行冷笑道:“是杨炎这样对你说的么?”
  冷冰儿道:“不是。”
  石天行道:“那你怎么知道他们父子不是一路?”
  冷冰儿道:“杨炎曾经救过义军的头目解洪,解洪是奉命到北京替义军备办药材的,在
保定被捕下狱。大内总管派杨牧到保定办这件案,就在他抵达保定那天晚上,尚未来得及提
讯解洪,杨炎已经将解洪劫出了保定府的大牢了。杨牧前来办案一事,杨炎亦是知道的。但
他还是这样做了,可见他们父子并非一路!”
  石天行道:“这件事情,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冷冰儿道:“是齐世杰告诉我的。”
  石天行冷冷问道:“齐世杰又是什么人?”
  冷冰儿道:“他是辣手观音杨大姑的儿子。”
  石天行道:“辣手观音不正是杨牧的姊姊么?”
  冷冰儿道:“不错!”
  石天行冷笑道:“看呀,原来他们都是一家人,这就怪不得了。”弦外之音,齐世杰帮
忙杨炎说的好话,自是不能轻信。
  冷冰儿道:“禀师叔,齐世杰和杨牧虽是甥舅之亲,但他却是因为受了杨牧的迫害,在
京师站不住脚,逃到柴达木义军那儿的。三个月前我在柴达木曾经碰见他,有关杨炎义助解
洪之事,就是他告诉我的叔叔的,当时我正在家叔身旁。”冷冰儿的叔父冷铁樵乃是柴达木
义军的最高首领。
  石天行淡淡说道:“我在榆林大侠归元的寿筵上也曾听到一个有关齐世杰的消息,有人
曾经在震远镖局前总镖头韩威武举行闭门封刀的典礼上见过他,那不过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冷冰儿,你那个消息早已过时,我这个消息才是最新的消息!”
  陆敢当故意问道:“震远镖局是不是京师最大的那间镖局。”石天行道:“一点不错。
亦是说齐世杰从柴达木早已回到京师了。”
  丁兆鸣道:“师兄,我有下一个更新的消息。”
  石天行怔了一怔,问道:“什么更新的消息?”
  丁兆鸣道:“我是上个月二十七离开柴达木的,今天是初八,亦即是说不过是十二天之
前的事情。就在我离开柴达木那天,快活张和齐世杰、解洪、方亮等人一起回未,他们是为
义军押运药材回来的。”
  丁兆鸣曾被龙灵珠从他手中劫走杨炎,那次虽没受伤,也总是吃了杨龙二人的亏。大家
知道他是不会偏袒杨炎的,他说话当然比冷冰儿更有力量)
  石天行甚是尴尬,半晌说道:“就算齐世杰和杨牧不是一路,也不能证明杨炎和他父亲
不是一路。杨牧老奸巨滑,焉知这不正是他的诡计?他授意儿子劫狱救出解洪,那是为了布
置更大的阴谋!。
  这种猜度之辞,丁兆鸣就不便和帅兄辩驳了。
  唐嘉源为了缓和气氛,以掌门人的身分说道:“杨炎是否受他父亲利用,另有阴谋,目
前尚无实据,似乎可以暂且搁置不论。但他残害同门,侮辱尊长等等恶行,则是证据确凿的
。这位龙姑娘助他行凶,分属从犯。依我之见,还是请执法师兄从这方面审问她吧?”
  石天行并不继续执行审汛,却先说道:“掌门师弟,你大概还未知道小妖女的来厉吧?”
  唐嘉源道:“哦,她是什么来厉?”
  石天行道:“她是跟母亲姓的,她的父亲其实姓展,说起来可真大大有名。”
  唐嘉源道:“哦,她的父亲是什么人?”
  石天行道:“她的父亲是三十年前外号‘玉龙太子’的大魔头展灵锟,展灵锟的父亲外
号‘玉面龙王’生前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海盗,在南海占岛为王,名叫展南冥。老一辈的人,
大概还会有人知道他的!”
  玉龙太子展灵锟武功极高,不过由于他二十多岁的时候,便给岳父打成残废,隐居山村
,知道他的人倒并不多,但一提起玉面龙王展南冥,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不但老一辈的人知
道。年轻一辈也有许多人听过他的故事。当然这些故事大半属于传说,传说中他是介乎正邪
之间的人物。有些人觉得“无恶不作”这四个字的评语未免过苛,但他是上两代的人物,谁
也不敢说知道他的生平,因此也无人给他翻案。
  石天行在议论纷纷中继续说道:“杨炎是否和他的父亲同流合污,我遵掌门之谕,姑且
不论。但他和这小妖女勾结一起,则是事实。小妖女是大盗世家,祖父、父亲的旧部如今还
有不少。杨炎与她勾结,是否有更大的对本派的不利图谋,那是必须严加查究,绝不可等闲
视之的?”
  说至此处,这才转过头来,喝道:“小妖女,你若想我从宽发落,快快从买用来。你们
尚有那些党羽,杨炎目前在何处活动,还有,他做了些什么坏事,你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
来!”
  龙灵珠冷笑道:“你说了一大堆话,我只能给你七个字评语,这七个字是:狗嘴里不长
象牙!”
  石天行气得面色焦黄,吹须喝道:“小妖女,你、你敢……”
  龙灵珠冷笑道:“你敢骂我祖宗,我就敢骂你。”
  石天行喝道:“你不认罪还要无理取闹,我只好执行刑罚了!”声出掌发,眼看就要把
龙灵珠的琵琶骨打碎。由于她是辱骂天山派的执法长老,这次冷冰儿也不敢救她了。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听得有人喝道:“住手,她是从犯,我才是主犯。要审问就审
问我!”
  声音并不很大,但却震得石天行的耳鼓嗡嗡昨响。杨炎用的是新近练成的大遁传音。
  石天行心头一震,不知不觉停下手来。 主犯出现   说时迟,那时快,杨炎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石天行毕竟是内功深厚,虽然陡然一震,迅即就恢复平静,向三人喝道:“给我拿下叛
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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