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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塞传烽录

_19 梁羽生(当代)
不管是喜是忧,她都是对你关心到了极点的。冷姊姊是个好人,你不能否认吧?”
  杨炎说道:“她是天下最好的人。”
  罗曼娜道:“着呀,她是好人,好人关心的人岂能不是好人!”
  杨炎笑道:“坏孩子他的姊姊也会疼爱他的。”
  罗曼娜忽地摇了摇头,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盯着杨炎说道:“她和我不一样的,我可以
是你的大姊姊,她可不像只是把你当作小弟弟。虽然我知道你们在天山的时候是曾经像姊弟
一般相处。”
  杨炎心中一凛,说道:“怎的你会这样猜想?”
  罗曼娜道:“因为我和她都是女人。当她说起你的时候,我一看她的眼神,一听她的声
音,就知道她对你不仅是姊弟之情了。不过,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或许是知道了,但却自
己欺骗自己,不愿意承认她的内心是爱上了你。”
  杨炎感情激荡,暗自想道:“罗曼娜纯洁得好像冰峰上雪莲的露珠,想不到她的眼睛也
是这样明亮,看冷妹妹的内心看得这样透澈。冷妹妹几次避开我,我倒是未能看透她的内心
呢。假如冷姊妹的心事当真是如罗曼娜说的这样,我就放心了。”但真的是“放心”吗?龙
灵珠的影子突然从他心中出现,他又不觉心烦意乱了。”
  罗曼娜忽道:“你知道我担心什么?”
  杨炎茫然道:“你担心什么?”
  罗曼娜道:“我不担心你曾经做过的错事,但却担心你将来会做错事。”
  杨炎道:“我会做什么错事?”
  罗曼娜注视他的眼睛,说道:“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喜欢龙姑娘还是喜欢冷妹妹?”
  杨炎说道:“这,这……”
  罗曼娜道:“你觉得很难回答?”
  杨炎道:“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冷妹妹好像是我的亲人,她曾经遭遇许多不幸,我要
令她得到幸福。”
  罗曼娜道:“这么说,你是愿意娶她为妻了。”
  杨炎面上一红,点了点头。”
  罗曼娜道:“那么你对龙姑娘又是如伺“?”
  杨炎说道:“我没想过娶她为妻,不过我也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
  罗曼娜叹道:“如此说来,其实你自己也还是未曾确切知道,你是喜欢那一个多一些的
。但我知道她们可是同样的爱你。我不能勉强你爱谁。但我要告诉你,我们哈萨克有句俗语
,一把锁匙只能开一把锁。虽然她们都是人间少有的值得你爱的姑娘,你也只能爱一个!”
  杨炎喃喃自语,“一把锁匙只能开一把锁。嗯,大姊妹,我会记得你这句话的。”
  罗曼娜道:“小兄弟,你记得就好。否则你就会铸成大错了。”
  说至此处,隐隐听得金鼓之声。
  杨炎竖起耳朵,惊疑不定。罗曼娜笑道:“你以为是清兵打来吗?不,这是鸣金收兵,
打的是得胜鼓。我们的战士已是凯旋归来了!”
  杨炎大喜道:“这么快就打赢了,真是料想不到!”
  罗曼娜笑道:“你赶快换衣眼吧,最好洗一个澡,待会儿你是要参加庆功宴的,小叫化
坐在主宾席上,虽然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但总是不雅。”
  杨炎满面通红:“我可没有第二件衣裳。”
  罗曼娜道:“我早已替你准备好了。桑达儿的身材和你差不多的。”拍拍手掌,叫一个
侍女带去沐浴。
  杨炎洗过澡换了衣裳,罗海和沙辽果然还是打了胜仗回来了。
  罗海眉飞色舞的讲述这次战役,原来是天狼部和巨熊部来了援兵,这两个部落是最擅长
于在雪地作战的。 边城大捷   两支援兵合起来不过六七千人,城中的守军也不过一万多点,但在鲁特安旗城外的清兵
则有三万之众。
  清兵主帅丁显武不过三十左右年纪。他之所以能够当到一军主帅,倒并非因为他骁勇善
战,而是因为他有个好父亲。他的父亲就是替清廷镇守边疆,驻节西宁。官封抚远大将军的
丁兆庸。
  丁兆庸行伍出身,从小兵做到大将军,他的“抚远大将军”是打出来的。纵然不能说是
用兵如神的名将,最少算得是身经百战的老将。但他的儿子却是个纨绔子弟,只知死读兵书
的庸材。军中曾有笑话,说是他们两父子的名字应该掉转过来才对。丁兆庸这次亲自部署,
定下奇兵突袭鲁特安旗的作战计划,料想必然可以攻克,故此有意栽培他的儿子,由儿子统
兵出征,好建战功。他手下第一员大将武毅,反而只能做个“副帅”,屈居他的儿子之下。
不过武毅虽是副帅,大军则是由他指挥。这是在出征之前,丁兆庸就当着武毅的面,和儿子
说好了的。武毅当然懂得这是丁兆庸要自己扶助他的儿子,他得到应得的尊重,又得到了实
权,也就不以屈居副帅为辱了。
  也是合该清兵有此一场大败,天狼、巨熊两部援兵来到距离鲁特安旗十里之外的雪地之
时,丁显武闻报,知道援军不过六七千人,遂生轻敌之念。引淝水的战例,把雪山的峡谷比
作湍急的河流,要乘敌半渡而击。作战的计划是分兵一半,由他亲自指挥,乘敌军在峡谷行
进之时,强行阻击。清兵有三万之众,分兵一半已是比那两个部落的援兵多出一倍。另外一
半兵力,再分成三路,两路虚张声势攻城,一路守住大营。他的如意算盘是这样打的,只须
有两路兵马,陈兵城下,摇旗呐喊,已是足以吓阻城中的守军。他自己率领的那一万五千兵
马,占着地利,以逸代劳,自是不难尽歼只有六七千人的敌军。
  武毅虽然得到他的父亲授以指挥全权,但名义上他总是一军主帅。武毅劝阻不来,只好
由他。
  他的战略也不能说是全错,在兵书上都可找到根据的。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根本
没有估计对方的士气比他旺盛,地形比他熟悉,在特殊地区的作战能力更比他高。更致命的
是,他估计守军不敢冲出来,罗海偏偏就倾城而出,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在雪山的峡谷之中,他以一倍的兵力非但占不到上风,反而只能捱打,武毅把留守的部
队开上去,方能稳住阵脚。
  罗海分兵三路,人数和攻城的清军已是相差不远。
  罗海的左右两路,攻清军侧翼。清军只是虚张声势,想不到他们敢冲出来,登时乱成一
团。自顾不暇,那里还能阻拦敌方的赴援部队。罗海亲自率领中路的主力部队,直趋雪山。
其时武毅那一部分部队只有一半进入峡谷,沙辽率领的哈萨克骑兵,都是百中挑一的神箭手
,把武毅的后军射杀死伤累累,登时给罗海切断了“尾巴”。罗海与援兵会合,里外夹击,
不到半个时辰,已是杀得敌方溃不成军!
  罗海眉飞色舞的讲述了这次战役的经过,说道:“清军经过这次大败,估计他们最少伤
亡一半,纵然他们可以从西宁再调兵来,那也是三个月之后的事情了。不过……”说至此处
,声调甚为低沉,高兴的神情已在脸上消失。
  “不过什么?”罗曼娜问道。
  罗海说道:“不过我们也遭受一个意想不到的损失,在黑风坳我们所设的一个监视敌人
的哨所,三十多名弟兄,只有一个生还。”
  杨炎安慰他道:“杀人三千,自损八百。打仗总是免不了死伤的,比起清军的死伤过半
,这点损失也算不了什么了。”
  罗海黯然说道:“算不了什么?你不知道,这三十多个弟兄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瓦纳
族最好的战士!因为黑风拗是北面的咽喉,我才叫他们在那里防守的。”
  罗曼娜道:“你们作战那座雪山,不是在城南十数里处吗?”
  罗海说道:“不错。”罗曼娜道:“黑风拗却在城北十里之遥,清兵怎么能够一下子就
打到那儿?从雪山到黑风拗都是我们的防地,女儿虽然不懂用兵,但依照常理而论,除非鲁
特安旗已经给他们攻下,否则他们是要绕城而过,然后才能通过咱们的防区到达黑风坳的。
纵然是急行军,恐怕最少也要走个大半天吧。咱们的城地可并没有给他们攻下呵。”
  留海说道:“他们并不是使用军队强攻黑风坳的,他们只有两个人,一男一女。”
  罗曼娜诧道:“一男一女就能杀伤咱们三十多个最好的战士。”
  罗海道:“那个女的是个汉人,咱们在黑风坳防守的那个小队队长是知道有个龙姑娘昨
天到了鲁特安旗的,不过他没有见过龙姑娘,只知道龙姑娘与冷女侠一样,都是帮过咱们的
忙的好朋友。”
  罗曼娜道:“他以为这个女的是龙姑娘。”
  罗海说道:“他见只是一男一女,也不怎样在意。何况有冷女侠和龙姑娘的例子,他见
走在前头的汉人妇女,先就有了好感了。”
  杨炎说道:“其实任何种族,都有好人坏人之分。汉人女子之中由有坏人。”
  罗海说道:“是呀。要是他们早有警惕,就不至于遭那女子的毒手了。”
  罗曼娜道:“那个汉人女子武功很强吗?”
  罗海说道:“岂只懂武功,还会妖法呢!”
  罗曼娜怔了一怔,说道:“妖法?世间真有妖法。”
  罗海说道:“其实不是妖法,是她会放毒烟。不过我们的战士不识她的这种古怪睹器,
就以为是妖法了。”
  这次轮到杨炎为之一愕了,问道:“是什么样的一种古怪暗器。”
  罗海继续说下去:“黑风坳地形险峻,是我们防地最后一个哨所。假如他们据险固守,
不许任何陌坐人上山,那一男一女,武功再高也是难以通过的。但他们不以为意,让那女子
走到哨所前面,这才发觉她不是龙姑娘!”
  杨炎问道:“他们又没见过龙姑娘,怎么知道不是?”
  罗海说道:“他们虽然没有见过龙姑娘,也知龙姑娘是比我的女儿更年轻的。”
  杨炎道:“那个女的有多大年纪。”
  罗海说道:“据那个生还者说,大约有三十岁左右。搽脂抹粉,甚为妖媚。”
  杨炎不禁啊呀一声,摇头叹气,心道:“如此说来,多半是在我手下逃脱的那个妖妇了
。早知如此,当时我拼着给尔朱荣斫一刀,也该把她杀掉!”
  罗曼娜道:“杨兄弟;你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吗?”
  杨炎说道:“我猜想是我曾经碰见过的一个妖妇。请格老先说她是怎样放毒,我就知道
猜得对不对了。”
  罗海继续说道:“那个妖妇走到哨所前面,脸上还是笑嘻嘻的,突然把手一扬‘波’的
一声,一个弹丸在空中爆裂,登时毒烟弥漫,我们的战士一个个昏倒,没昏倒的也浑身酥麻
,使不出气力。只有一个战士在哨所后解手,闻到异味,立知不妙,他和身滚下山坡,才幸
免于难。他在草丛中解手,前面的情形是看得清楚的。在他滚下山坡之时,他看见那个男的
已经拂刀大杀我们的弟兄了。”
  杨炎道:“那个男的使的可是一柄月牙弯刀。”
  罗海说道:“正是。啊,你已经知道他们是谁了?”
  杨炎咬牙道:“那个男的正是我的仇人,昨天我才知道他也是这次率领清军来攻打你们
的军官之一,名叫尔朱荣。那个女的是白驼山山主的小老婆。”
  罗海道:“白驼山山主是什么人?”
  杨炎说道:“是和侠义道作对的妖人首领,也是暗中为清廷效力的鹰爪。”
  罗海说道:“清廷的军官为何带着人家的小老婆私奔呢,倒是有点古怪。”
  罗曼娜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私奔?”
  罗海说道:“他们跑到黑风坳之时,我们在雪山的大战还未展开。这是我根据我们那个
生还的战士告诉我的时辰算出来的。
  “他们的大军正在准备大举进攻,他却和那妖妇离开军队,而且是绕过鲁特安旗向咱们
的后方走,那还不是私奔是什么?”
  罗曼娜接受这个解释,但却说道:“他们都是坏人,那么私奔那也没什么奇怪了。”
  罗海说道:“他的武功很高,在清军的职位想必不低。他有权有势,清军又是不讲纪律
的,他和人家的小老婆勾搭,用不着私奔。”
  罗曼娜面上一红,说道:“爹,他们这种龌龊的行为,咱们也用不着详加根究了。”
  罗海说道:“你说得对,坏消息说过了,我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杨炎也觉得奇怪,但他不能接受罗海的解释。
  因为他知道在那妖妇的身上,有石清泉划押的一份认罪书。
  虽然他还想不到他们拿了这份认罪书有何作用,但也已猜得到是对龙灵珠大大不利的了。
  何况他们是向北走,天山就正是北方的。
  “灵珠一个人前往天山,已经是危险得很了,万一给尔朱荣和那妖妇追上,那可更是不
堪设想了。”杨炎从最坏的方面着想,不禁心急如焚。
  罗海已经在开始说那好消息了,那好消息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曼娜,龙姑娘不是要打听江上云的消息吗,她走了多久?”罗海先问女儿。
  罗曼娜道:“他日间已经走了。当时爹爹事忙,我没敢打扰你,故而未曾禀报。爹爹有
了他的什么新消息?”
  罗海说道:“岂只有他的消息,他明天就会到这里来了。”
  罗曼娜喜出望外,说道:“他不是受了重伤的么?”
  罗海说道:“他身上中了三支箭,是伤得不轻,但幸亏没有伤着要害,也没伤着筋骨,
只能算是比较严重的外伤。他敷上了金创药,经过两天调治,昨天晚上已经能够走动了。这
是我刚刚接到的从家乡来的消息,那个人说桑达儿亦已平安回到家乡了。”
  罗曼娜吃了一惊,说道:“桑达儿曾经碰上什么危险吗?”
  罗海道:“是呀,他碰上什么危险,你问杨兄弟就知道了。”
  罗曼娜道:“杨兄弟刚才告诉我是在路上碰上桑达儿,替他跑这一趟的,因为他想桑达
儿回去照料江上云。”
  罗海说道:“他是恐怕你我担心才这样说的。”
  罗曼娜霍然一省,说道:“对了,依桑达儿的脾气,他是受人之托,若不是中途出事。
”也一定不会转托别人的。杨兄弟,快告诉我,他可有受伤?”
  杨炎说道:“一根头发都没有损伤,只是着了别人的道儿。喝了溶化了神仙丸的马奶酒。”
  罗曼娜道:“神仙丸是什么东西?”
  杨炎说道:“你知道鸦片和大麻吗?”罗曼娜摇了摇头,杨炎说道:“那我只好这样解
释了,神仙丸是一种可以令人变作废物的东西,不过那是长期服食的结果,偶然服食少许,
药力一散就没事了。”
  罗曼娜放下了心,问道:“你知道是什么人暗算他吗?”
  杨炎说道:“他说是个妖里妖气中年妇人,我猜十九就是在黑风坳出现的那个妖妇。”
  罗曼娜恨恨说道:“这妖妇真是恶毒,不过桑达儿既然着了她的道儿昏迷,她为什么不
把桑达儿抓去呢?”
  杨炎说道:“这我就猜不出来了。”
  罗海说道:“这种妖妇还能安着什么好心,咱们也不必去猜了。好消息我还没有说完呢
。”罗曼娜道:“还有什么?”罗海说道:“桑达儿托那人捎来口信,明天他准备陪同江大
侠一起回来呢。”
  罗曼娜大喜道:“这可真是好极了!”
  罗海说道:“杨少侠,你不是忙着走吧?明天晚上这个时分,他们就可以来到了。”
  杨炎踌躇道:“我,我……”一时间不知怎样开口才好。
  罗海道:“你另外有事?”
  罗曼娜笑道:“爹,你莫强留他了,他正是忙着要走。”
  罗海道:“真的吗?”杨炎点了点头,罗海问道:“多留一天都不行吗?明天你就可以
和江上云会面了。”
  罗曼娜噗嗤一笑,说道:“爹爹,你一点也不知道人家心事!”
  罗海道:“哦,杨少侠有什么心事?”
  杨炎面红耳热,讷讷说道:“格格是和我开玩笑的。”
  罗曼娜笑道:“你说我开玩笑,那就要你留下了。”杨炎面色更红,不敢说话。
  罗海道:“曼娜,别捉弄他了,你替他说吧?”
  罗曼娜道:“他若是留下来等候和江上云会面,他就赶不上和龙姑娘会面了。爹,你不
知道,龙姑娘是为他来的,龙姑娘不肯留下来等江上云,为的就是要追赶他,但却不知他还
在后头,如今龙姑娘已经走了,他当然也得和龙姑娘一样,反过来追赶她了。”
  罗海拍一拍脑袋,笑道:“原来如此,我早该想到的,我真是老胡涂了。”
  杨炎说道:“我和江上云不是很熟悉,他既然脱险,我也可以放心了。你们打了这个大
胜仗,最少三个月内可保无事,因此我想趁这空档,先回天山一趟,回来再给你们效力。”
  罗海说道:“好,那我不留你了。曼娜,你去准备一点酒菜,咱们给杨兄弟饯行。”
  罗曼娜道:“今晚不是摆庆功宴的吗?”
  罗海说道:“本来是要摆的,但为悼念黑风坳殉难的兄弟,庆功宴取消,改为只是犒劳
军士了!”
  第二天一早,罗曼娜给杨炎挑选一匹骏马,亲自送他出城,再叮嘱,这才分手。
  杨炎快马加鞭,兼程赶路,走了六七天,已到天山南路。天山山脉,迤逦三千多里,他
看见峰峦,虽然已是属于天山山脉,但距离天山派居住的主峰,可还有七八百里路程,少说
也还要再走三日。
  此时已是农历三月,在江南是杂花生树、群营乱飞的暮春季节,但在北国却还是正在开
始解冻。从草原看上高山,可以看见冰川交错俨若银龙的奇景。 旅人之歌   虽然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看见了熟悉的雪峰冰川景色,杨炎在山脚下草原上快马
奔驰,也已经有了回到家中的感觉了。
  不过在喜悦之中也有担忧,他还没追上龙灵珠,一路上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
  想起了龙灵珠,不觉也想起冷冰儿。蓦地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既是温柔的又是严峻的声
音:“记着,一把锁匙只能开一把锁!”这是罗曼娜给他送行之时,还再三叮嘱他的。
  从草原上看上去,山脚已有野花开放;山腰也已有了开始解冻的流泉呜咽。但山顶则仍
是雪花纷飞。一山之上,春、秋、冬三个季先的景色齐备。杨炎的脑海中也有两个少女的影
子,心头一片茫然。
  忽地他发现乱草丛中有一匹马的尸骸,肉已经差不多给饥鹰啄尽了,但还可以看得出来
,这匹马是不久之前倒毙的,死亡的时间可能就是昨天。
  “不知那个流浪的旅人在这里失了坐骑?他如今还在走呢?还是已经和他的坐骑一样安
息了?”
  “唉,我是一生出来就没家的,如今虽然回到天山,我也不能再把天山当作我的家了。
我是个注定要一生流浪的旅人。”
  杨炎睹物伤情,不觉悲从中来,哼起一支在草原上流行的牧歌:   
  “圣峰的冰川像天河倒挂,
  你听那流冰浮动轻轻的响……
  像是姑娘的巧手弹起了东不拉。
  她在问那流浪的旅人:
  你还要攀过儿座冰山?经历几许风沙?
  咿啦……
  流浪的旅人呀,
  草原的兀鹰也不能终日盘旋不下,
  你们尽是走呀,走呀,走呀……
  要走到那年那月,才肯停下你们的马?
  姑娘呀,多谢你的好心好意。
  只是我们没有办法回答。
  你可曾见过荒漠开花?
  你可曾见过冰川融化?
  (你没有见过了没有见过!呀!)
  那个流浪的旅人哪,
  他也永不会停下!”   
  天苍苍,野茫茫。不过却没有“风吹草低见牛丰”的景色。
  杨炎哼罢“旅人之歌”,只觉天地之间,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踽踽独行。
  “啊,冷姊姊,你在哪儿?你知道你弟弟回来找你吗?”
  “啊,灵珠小妹子,你在哪儿?你知道我正在追赶你吗?”
  他同时想起了两个人,突然两个人的幻影同时在眼前消失了。
  他凝神细听,隐隐听得远处似乎有人在吹芦笛,这种芦笛是天山上冰湖边特产的芦木制
的。芦木和芦苇不同,芦苇属于“禾本科”,芦木则是隐花植物,不过有一样相同的是,芦
木也是茎中空有节,制成的芦笛比芦苇制成的“芦管”吹得更响,声音往往可以传到数里外。
  杨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竟不知是有多远。心里想道:“此人内功造诣甚是不弱,不
知是那位师叔?咦,他吹的这个曲调,这个曲调……”
  那人吹的正是“旅人之歌!”
  杨炎跳了起来,叫道:“冷姐姐,冷姐姐。一定是冷姐姐。”
  “旅人之歌”已经吹完了,接着听得一声长啸,宛若龙吟!
  “是义父,是义父!义父,冷姐姐,你们听得见我吗?”
  缪长风运用狮子吼功,长啸可以声传数里,杨炎的内功还未达到这个造诣。
  他的大叫,也还没有寻常人吹的芦笛传得那么远。他在发狂大叫之后,也立即知道他们
是不会听见他的了。他只能快马去追。
  但远处的声音已经消失了。
  杨炎没有看错,他刚才发现的那匹马是在昨天死的。骑马的正是龙灵珠。”
  龙灵珠正在纵马疾驰之际,他的坐骑突然四蹄屈地,一声长嘶,就倒毙了。
  虽然是连日奔驰,但这匹马并非是越跑越慢的情形倒毙的,似乎不应该是由于疲劳所至。
  龙灵珠大吃一惊,急忙跃过一旁。
  幸而她惊觉得早,定睛一瞧,只见翻倒的马腹上有一只五色斑烂的蝎子。这是沙漠上一
种罕见的毒蝎,腹有吸盘,这匹马刚好从它身旁经过,给它爬了上来。
  龙灵珠一剑刺死毒蝎,但她的坐骑却是返魂乏术了。更糟糕的是,她的干粮包给抛在地
上,泥沙和干粮混在一起,她怕沙中有蝎子的毒液,不敢冒这个险拣出干粮。她大叹倒楣,
心里想道:“这可真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行船更遇打头风。靠两条腿走路,不知何日方能走
到天山?但不管如何,纵使是爬着走路,我也是要爬到天山的!”
  不幸中之幸是,她已经走到这个小戈壁的边缘,走过去没多久就进入有水草之区的草原
了。草原和沙漠是她长大的地方,在这种地区找寻食物的经验,她甚至比草原上的牧人还更
丰富。
  她知道有几种在这个季节结实的野果是可以吃的,她用野果充饥解渴,过了一天。
  行行重行行,第二天中午时分,已经看得见属于天山派的雪峰了。她正想多找野果,准
备进入山区,忽见山脚路边,有个帐篷,一个老婆婆站在帐篷外用土语叫:“甜水,糟粑,
还有马奶酒!”
  原来这个时候正是山区开始解冻迎春的时候,猎人已经开始入山打猎了。经过漫长的冬
季,饿得慌的野兽也要出来觅食了,这个时候入山打猎,往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个时候,一些劳动力较弱的老人就在山下搭起帐篷,摆卖如糟粑之类的粗糙食物供给
入山的猎人。汲自山泉的“甜水”也是猎人所需的食物,因为草原上虽然并不缺乏食水,但
其他水源都是枯枝败叶沉淀的,当然不似泉水的甘美了。不过,既然只是做猎人的生意,这
种帐篷当然也不会很多,有时甚至走大半天也难碰上一个。
  龙灵珠精神一振,赶忙到那帐篷买糟粑,那个老婆婆盯着她看,神色惊疑不定,说道:
“小姑娘,你家的大人呢?你不是入山打猎的吧?”
  原来龙灵珠精于改容易貌之术,她怕天山派的弟子认出她,前几天已经扮成土人模样。
而且故意扮得十分丑陋。
  龙灵珠用土语对答:“我只有一个哥哥,他入山打猎去了,几天没回家,家里东西已吃
完了。我入山找他。老婆婆你可曾见到我的哥哥?”那老婆婆道:“你哥哥是什么模样?”
  龙灵珠信口开河,乱说一通,那老婆婆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见过。你们兄妹是从外
地来的吧?”龙灵珠道:“不错,我们是从鲁特安旗来的。”
  游牧民族,本来就是逐水草而居,一个地方的猎人跑到另一处地方打猎是常有的事,尤
其因为这座山盛产珍贵的独角犀和梅花鹿,每年开春季节,更多外地来的猎人。老婆婆虽然
觉得这个丑姑娘有点怪里怪气,倒也并不怎样怀疑。
  老婆婆道:“原来你是因为家里的东西吃光了,跑出来找哥哥的,真是可怜。不过,你
一个小姑娘跑进深山密林,可是危险得很呀。这座山这么高这么大,你也不知什么时候碰上
天大的运气才能凑巧碰上哥哥。”
  龙灵珠装作低头思索,哭丧着脸,喃喃自语:“那怎么办?”
  老婆婆道:“这样办吧,你留在这里帮我做买卖,没有工钱,但可吃饱。”
  龙灵珠喝了一口“甜水”,说道:“不成,不成的。”
  老婆婆道:“为什么不成?”
  龙灵珠道:“第一,我只会搬着指头计数,数铜钱也常常数错,怎能帮你做买卖?第二
,哥哥常常说我又脏又丑,你不怕我吓坏了你的客人?”
  她双手捧着碗喝水,两双拇指浸在水中,老婆婆一看,一碗清水变得污浊不堪,连她也
不禁皱起眉头了,心里想道:“经过了她的手只怕当真没人敢喝我的甜水。”
  龙灵珠装痴作呆,忽地说道:“有了!有了!”老婆婆道:“什么有了。”龙灵珠道:
“我家里没有东西吃,你这里可多得很,要你给我一个人吃的话,半个月也吃不完。但我只
须有七天的干粮就够了,我拿了七天的干粮回家里等待,一定可以等到哥哥回来。”
  老婆婆苦笑道:“小姑娘,就算是我舍得给你,但我也是穷人,我给了你,我家里的人
也会捱饿的。你懂不懂?”
  龙灵珠道:“我懂,我懂。你的干粮是要拿来换钱的。”老婆婆道:“你懂得就好。”
  龙灵珠哈哈大笑,说道:“我不会白要你的,你给我七天的干粮,粕粑、糠糠、麦饼都
行。这块银子够不够?”
  老婆婆吃了一惊,掂了掂银子,说道:“这块银子少说也有三两多重,你有碎银吗?”
龙灵珠道:“不够吗?我还有!”拿出钱袋,把袋里的银钱通通倒出来。
  只听得哗啦啦声响,摆放食物的长方形木板上多了两锭元宝,七八块碎银,两串铜钱。
还有十几文零散的铜钱滚到地下。全部银钱,合起来大约值十多两银子,这点银子在富人眼
中不值一睹,但在穷人眼中已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老婆婆吃了一惊,说道:“你哪里来这许多银子?”
  龙灵珠道:“哥哥给我的。这是他的全部家当,他恐怕给猛兽咬死,入山之时,都留下
给我。其实他是个本领最好的猎人,我认识的小伙子们都这样说的。他从没出过事,我也从
来不为他担心,我只担心有银子也换不到食的。”
  老婆婆道:“原来你的哥哥并非粗心大意的,他倒是为你想得很周到的。”
  龙灵珠道:“这些银子够了吗?”
  老婆婆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问你有没有碎银,那是因为糟粑、糠糠、麦饼都是不
值钱的东西,七天干粮,只要七钱银子就够了。你给我那块银子,有三两多重呢。”她一面
说,一面替龙灵珠捡起跌在地上的铜钱。
  龙灵珠道:“这条熏鹿腿也给了我好不好,用那块银子换行吗?”
  老婆婆道:“这条熏鹿腿我是准备留给喜欢喝酒的猎人的。”要知这条鹿腿乃是她这个
小食脯中最珍贵的食物,她有一些熟悉客是喜欢用野味送酒的。在打猎回来,会把猎获的兽
肉加倍的送给她。
  龙灵珠道:“我不会喝酒,但我已经有六七天没沾过荤腥了,可馋得慌。值多少钱,我
加倍给你吧。”
  老婆婆笑道:“瞧你说得多可怜,好吧,就让你带回家里慢慢吃吧。我也不要你多付钱
,一两银子够了。余下的你收回去吧。”说至此处,忍不住教了他两句:“钱财不可露眼,
在这里不打紧,在别处人多的地方,说不定会有坏人打你的主意的。”
  龙灵珠道:“多谢婆婆好心。”她正在收拾,忽见两个人骑马来到,一男一女,男的鹰
鼻深目,女的打扮得甚为妖媚。龙灵珠一见,不禁心头吓得卜卜的乱跳:“这可真是陌路相
逢了。但盼他们认不得我!”
  原来这两个不是别人,正是尔朱荣和穆欣欣。龙灵珠和这两个人都是曾经交过手的。
  尔朱荣大踏步走进帐篷,问道:“有酒喝吗?”老婆婆道:“有马奶酒。”尔来荣指着
那条熏鹿腿:“好,给我切半条鹿腿下酒!”
  老婆婆道:“对不住,整条鹿脯刚刚卖给了这姑娘。”尔朱荣斜眼向龙灵珠望去,龙灵
珠刚把最后十几文铜钱扫入钱袋,手揣了不觉微微颤抖。尔朱荣眼利,一瞥之间已是看出了
铜钱上“康熙通宝”四个字。康熙年间所铸的铜钱质量较佳,来到回疆做买卖的商人是很少
使用这种铜钱的。尔朱荣不觉心里起疑:“康熙通宝根本不可能在回疆流通,这种铜钱两枚
可抵其他铜钱三枚,即使有人藏有这种铜钱,也不会拿来买东西的。这丑姑娘又不是汉人,
怎的她有这许多康熙通宝?”
  穆欣欣跟着进来,说道:“让给我们半条也不行吗?”
  老婆婆道:“这我可做不了主,你们得和她商量。”
  尔朱荣哼一声,说道:“我不要半条,我要整条,你卖给她多少钱,我加倍给你!”
  老婆婆道:“对不住,做买卖的没这规矩。”
  尔朱荣拍案喝道:“我不理会你什么规矩,这条鹿腿我是要定的了!”
  他一掌劈下,掌锋有如利刃,把木板削去一角,摆放在木板上糟粑,麦饼却是一个都未
跌下。内功运用的精妙,在懂得武功的人看来,当真可以说得是恰到好处,他一掌劈下,偷
看龙灵珠的反应。
  龙灵珠内心确是惊慌,但却装作丝毫不懂武功,惊慌的神色表现得恰如其分,眼光中流
露的只是惊慌而非惊奇。她颤声说道:“老婆婆,这条鹿腿我不要了,就让给他罢。”她善
于改容易貌之术,但改变声音的本领则未到家。好在她利用惊慌的神色掩饰,变了声调。尔
朱荣一时间倒是听不出她原来的口音。
  老婆婆如释重负,说道:“这条鹿腿我是卖一两银子的,你照价给我就行了。”说罢,
不待尔朱荣将银子给她,她先自把那两碎银还给龙灵珠。
  龙灵珠知道她的意思,是叫她收回银子就走的。龙灵珠心想:“我若走得太过匆忙,只
怕反而会引起他们疑心。”她哪知道尔朱荣和穆欣欣早已起了疑心了。尔朱荣也还罢了。穆
欣欣则已看穿了她是乔装打扮。
  要知穆欣欣也是个精于欢容易貌的行家,一看她脸部的比装,再看她的体态,立即就看
出了她是汉人,而且是经过改容易貌。
  龙灵珠喝光那碗甜水,吃了两个糟粑,然后包起干粮,说道:“老婆婆,多谢你的好心
。我听你的劝告,现在就回家了。”忽见人影一晃,穆欣欣已是拦在她的面前。
  穆欣欣望着她笑吟吟的说道:“小姑娘,慢走。咱们交个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龙灵珠道:“我不认识你,我要回家。”
  穆欣欣衣袖一拂,试用三分内力,阻一阻她。
  若论本身功力,穆欣欣只是精于使毒和暗器功夫,功力却是比不上龙灵珠的。但龙灵珠
怎敢在他们面前显露武功。
  袖风一拂,龙灵珠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碰着摆卖食物的木板,粕粑、麦饼跌了满地。
  穆欣欣仍然笑吟吟的道:“我好像在那里见过你似的,即使不相识吧,咱们也都是汉人
……”
  那老婆婆忍不住说道:“这小姑娘不是汉人。”
  穆欣欣厉声道:“不要你管!”换过柔和声调,说道:“小姑娘,识相点。你不肯和我
交朋友,那就是不给我面子。如今我再次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我的惯例是不会问人第三次
的。”
  龙灵珠装作无可奈何的坐了下来,说道:“我叫玛莎。”玛莎是哈萨克姑娘常用的名字。
  穆欣欣冷笑道:“你真的叫做玛莎?你从什么地方来的?”
  龙灵珠道:“我、我、我……”
  尔朱荣喝道:“你没听见吗?快说,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要知他虽然不若穆欣欣之
精于改容易貌之术,但从穆欣欣的口气之中,他已知道眼前这丑陋的“土女”乃是汉人乔装
打扮的了。
  那老婆婆心地慈和,见尔朱荣这样凶恶,虽然害怕,也忍不住又插口道:“你别吓这个
小姑娘,她都给你吓得说不出话了。我告诉你吧,她是从鲁特安旗来的!”
  尔朱荣陡地一声冷笑,喝道:“鲁特安旗正在打仗,你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够从鲁特安旗
跑到这里来!”口中说话,手上已是端起了一碗水,倏地向龙灵珠泼过去。接着就是一记劈
空拳!
  龙灵珠一个闪身,但仍是不能完全避开,脸上的化装给水泼着一点,虽然尚未露出本来
面目,亦已脂零粉乱,透露出原来的肤色了。
  还有更糟糕的是,她的鼻子是用面粉加上特殊的疑固剂堆高的,被尔朱荣的掌风一削,
“隆鼻”登时变成“塌鼻”,幸而肉体尚未受伤。
  但这么一来,穆欣欣已是看得出来了。
  穆欣欣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妖女!嘿。嘿,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功夫!”
  龙灵珠哭着嚷道:“谁说我是妖精,我是好人人家的女儿,不是妖精。”
  尔朱荣喝道:“你以为装傻就可以骗过我们吗?”正要过去拿她,忽地听得有人走来,
是两个人并肩同行。其中一个说道:“真是倒楣,西宁的鹰爪头子,他的名字,三个字之中
有两个字和我相同。不知道的人以为我们是同宗的兄弟!”
  这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距离帐篷还在百步开外的。他是用汉语交谈,声音也不大,却不
料在这帐篷中有三个练过高深武功的人,穆欣欣听到了一半,尔朱荣听见的比她又多一些,
龙灵珠则是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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