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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天骄

_20 梁羽生(当代)
  钟灵秀道:“你是说咱们身份不配么?我相信谭大哥不会——”
  钟老头道:“谭相公当然不会看轻咱们,但却会引起别人注意。万一又再碰上那个奸细
的话,就更糟了。”
  檀羽冲道:“对啦,我正想问你们,你们怎知道那小子是奸细?”
  钟灵秀道:“就因为他是和那个什么史大人同在一起,说的又是外路口音。”
  檀羽冲道:“那个‘史大人’是什么人?”
  钟不鸣道:“此人名叫史浩,是秦桧门生,现任吏部侍郎。”
  接着叹道:“当今皇上虽然下诏追复少保(岳飞)原官,但泰桧的儿子和门生还是位居
要津。令人浩叹。岳少保的沉冤也还未能说是已经昭雪呢。檀羽冲听了他们的谈论,方知秦
桧的儿子秦熹,也是一个三品官,而且颇得重用,公布朝廷政令的朝报就是由他主编的。
  钟不鸣道:“那个金国奸细的后台,恐怕还不仅仅是位居侍郎的史浩呢。”
  檀羽冲道:“哦,还有谁?”
  钟不鸣道:“枢密使汤思退!”枢密使是军事大臣,岳飞生前,实职也只是做到枢密副
使而已。
  檀羽冲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钟不鸣道:“你走了之后,我听得两个官儿谈论,其中一个是汤思退门客,他说:你以
为那位谭公子仅仅是史浩的世侄吗?他其实也是住在汤大人家里的,史浩不过是奉陪这位谭
公子出游而已。可能他说和这位谭公于是世交也是假的。不过,这是一个秘密,你可切莫乱
对人说,我和那两官儿都是从楼外楼跑出来的,他们小声说话,我在他们的背后,距离颇
远,他们当然不会注意我这么一个卖艺人,以为没人听见,谁知却给我听见了。”
  说至此处,他想了起来,问檀羽冲道:“在楼外楼,那奸细没认出来你吗?”檀羽冲
道:“我不知道。或许他虽然认出,却怕我揭破他是金国人的身份,故而不敢生事。”
  钟不鸣却不能不为他担心,说道:“人多的地方他不敢生事,但你可必须提防他的暗
算。”
  檀羽冲道:“是,我会小心的了。”
  檀羽冲在湖滨找了一间小客店住下,他准备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他的外曾祖岳飞祭坟。
  其实秦桧的党羽虽然尚未铲除,秦桧的党羽甚至在朝廷还颇为得势,但因为百姓景仰岳
飞,岳坟一建,每天都几乎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到他的坟前吊祭。因此,檀羽冲很容易打听
到岳坟的所在,而且并没引别人对他特别注意。
  原来岳坟就在栖霞岭下,和他所住的这间客店,距离甚近,走路最多也不过是走一支香
时间。
  檀羽冲不便白天上坟.于是预先买好香烛,三更过后。才去夜祭。
  那时岳坟初建,当然还没有后来的“风光”。既未立祠,也未铸有奸臣的跪像。那副著
名的对联“青山有幸理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当然也还是未有的。有过人到坟前痛骂奸
臣,有联没联,都是一样。
  岳飞是檀羽冲母亲的外公,他的感触就更深了。他点起香烛,跪在坟前,想起爷爷惨
死,父母双亡,和墓中的这位一代名将都有关系,但如今,金宋两国还是在兵连祸结,未息
干戈,不禁热泪盈眶,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
  岳坟后面有块石碑,檀羽冲吊祭过后,走去看那石碑上刻的字,一看又禁不住热泪盈
眶,满怀悲愤,那石碑上刻的正是岳飞写的那首《满江红》,而且是模仿岳飞的书法刻的。
(按:岳飞这首满江红的真假问题,是学术界争论问题之一。有人认为此词非岳飞不能写,
但也人说是后人伪造的。不过,小说虽然不能违背历史,但并不过全等于历史。请恕我不去
考证真伪问题,在小说中当成是岳飞的真作了。)岳飞手写的《满江红》真迹,檀羽冲还藏
在身上,这是他的“公公”张炎宁舍了性命,也要保存的“宝物”,“公公”临终之际,才
交给他的。他想起这位舍身为主的母亲的义父,自己一直把他当外公的“公公”,更加忍不
住泪涌心伤了。
  他虽然不敢狂歌当哭,却也禁不住低声念起这首词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
歇。拍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一直念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
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忽听得一声冷笑,有人说道:“胡虏?匈奴?你好像忘记自己是哪一国的人了!”檀羽
冲抬起头来,一个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正是那个相貌和他有点相似的少年,亦即是差不
多已经被证实了是金国派来的奸细的那个少年!
  那少年道:“我知道你一到临安,必定会来这里,果然我没料错!”
  檀羽冲道:“我也没料错。”
  那少年道:“哦,你没料错什么?”
  檀羽冲道:“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少年道:“知道就好。”边说边解开外衣,露出那个绣有檀家徽记的锦袍,说道:
“檀羽冲,你的身份也不用瞒我了。这件锦袍本来是应该穿在你的身上的。”
  檀羽冲淡淡说道:“我不稀罕。”
  那少年道:“你不稀罕是你的事。我还是要多谢你看在这件锦袍的份上,对我手下留
情。”原来正因为此事猜到檀羽冲的身份的,此不过是求证而已。
  檀羽冲道:“你来此地,不只是特地为了向我道谢吧?”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问得好,我当然不只是为了道谢来的。咱们现在已用不着隐
瞒身份,是应该可以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了!”
  檀羽冲道:“我们的身份早已不同了,还有什么话好谈?”
  那少年道:“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恢复原来身份。”
  檀羽冲冷冷说道:“我刚刚说过的话,你都好像忘了。”
  那少年道:“不管你是否愿意,咱们还是一家人是不是?你大慨还未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叫檀世英,我和你是同一个曾祖父的兄弟。”
  原来自从檀羽冲的祖父檀公直逃亡之后,他的亲王爵位即改由他的同胞兄弟檀公义世
袭,檀公义去世,爵位传给长子檀道隆,檀道隆是金国的兵马副元帅,权势之大,仅次于皇
叔完颜长之。檀世英则是檀道隆的独生儿子。檀家的爵位,将来定由他承继的了。
  檀羽冲道:“不错,我们同是一家人,但也有不同之处。”
  檀世英道:“什么不同之处?”
  檀羽冲道:“刚才你问我是那一国人,现在我可以答复你,我是金国人,也是宋国
人!”
  檀世英道:“我知道你的母亲是岳飞的外孙女儿,但一个人总是不能脚踏两条船,要嘛
你就做金国人,要嘛你就做宋国人!”
  檀羽冲道:“对我来说,父母之邦都是一样。金人是人,宋人也是人。并非一生下来,
就非敌对不可!”
  檀世英道:“但事实上两国是在开战。”
  檀羽冲道:“只要化干戈而为玉帛,两国就可亲如一家。”
  檀世英毫无表情,说道:“你的抱负倒是不小。”檀羽冲道:“我的爷爷当年就这样
做,我必须继承他的遗志,而且我希望你也这样做。”
  檀世英道:“这是军国大事,只能由皇上圣裁。但你既然有这样主张,不妨和我同回燕
京,向皇上面陈。”檀羽冲道:“你以为皇上会听从我的主张?我的爷爷当年曾这样做过,
结果还不是落得个钦犯的罪名?”
  檀世英道:“当今皇上和先帝并不一样。”说至此处,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我此
次南来,就是奉了皇帝之命,来试探宋国是否有谋和诚意的。”
  檀羽冲道:“你们希望达成怎样的和议?”
  檀世英道:“这是国家机密,恕我不能奉告了。不过,你若已经恢复贝子身份,那又另
当别论。”檀羽冲道:“咦,你好像是替谁做说客似的,我回去做贝子,对你有什么好
处?”檀世英笑道:“你猜错了。老实告诉你吧,你到过京城,此事皇上亦已知道了。你和
完颜王爷作对,皇上并不生气,还认为你是个人材呢。因此,他差我南来,顺便找你回去。
皇上说可以让我们檀家有两个亲王的爵位,你有好处,我也有好处。”
  檀羽冲道:“这个好处,我不想要。我只盼望金宋两国的百姓,都得到好处。”
  檀世英道:“皇上不正是想要和宋国议和么?所以你即使不想封王,也应当和我回去,
论亲谊,皇上也是咱们的表兄呢。”
  檀羽冲道:“好,那我就等待皇上撤兵,以及把侵占宋国的地方都归还之后,我就回
去。”
  檀世英道:“你为何样热心帮忙宋国?”
  檀羽冲笑道:“你不是说皇上要和宋国讲和吗?不撤兵,不还地,怎能算得是和?”
  檀世英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说道:“我不想和你谈什么大道理。只想劝你为自己想想。
岳飞在宋国,他的官也只不过太子少保,比起咱们檀家的亲王爵位还差得远呢!你难道还要
像你的爷爷那样做傻子?做傻子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更加清楚!”
  檀羽冲满怀悲愤,一声长笑,说道:“多谢你的好意,但即使是家破人亡,像我爷爷那
样,我也还是要做傻子!”
  檀世英苦笑道:“看来我是请不动你了。你不听良言我也没有办法,望你好自为之。”
  檀羽冲道:“我也望你好自为之。”
  忽听得有人冷笑道:“好大的架子,檀贝子也请你不动,但你莫以为就没人能请得动你
的大驾了。”
  岳坟后面,突然走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说话的是那个矮子。
  檀羽冲道:“哦,两位也是来请客的么?”那高个子道:“不错。我家主人有清。”
  檀羽冲道:“你家主人是谁?”
  两个人齐声说道:“枢密使汤大人!”
  檀羽冲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是汤思退差遣你们来的。看来我的面子倒是不小,一到
江南,就接连有人请客。”
  那矮子道:“你知道汤大人给你的面子就好,那就走吧!”
  檀羽冲淡淡说道:“可借你家汤大人的面子不够!”
  那两人怒道:“你敢小看我家主人,你知不知道——”
  檀羽冲切断他们的话,说道:“汤思退大人不过是一个枢密使而已,金国的皇帝都请不
动我,汤思退的面子难道还能大得过金国的皇帝吗?”
  那高个子道:“俗话说得好,山高皇帝远,不怕它,只怕管,临安是在我们汤大人管辖
之下,金国的皇帝管不到你,汤大人可管得到你。”
  那矮子接着道:“所以我劝你还是识趣的好,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檀羽冲道:“我这个人就是最不识趣,敬酒罚酒我都不喝!”
  此言一出,那矮子立即就扑上来,冷笑说道:“你不喝也要喝!”一招“恶虎掏心”,
左掌横胸,右掌猛捣。
  檀羽冲心道:“这人的外家功夫倒是练得不错!”使了个“卸”字诀,轻轻一拨,将他
的拳头技开。那人身形一转,改用“鹰爪手”,向他的瑟瑟骨抓下,檀羽冲喝道:“去!”
霍地一个凤点头,避招进招,掌力一吐,把那矮子逼得倒退了六七步!
  檀羽冲这一掌是已经用上了内家真力的,这矮子居然没有如他料的跌个四脚朝天,倒是
令他不禁有点诧异。
  那高个子见伙伴抵敌不住,使即上前夹攻。他用的是一把弯刀,直砍三刀,刀法颇为奇
特。
  檀羽冲识得是“五虎断门刀法”,不觉又是暗暗奇怪,须知“五虎断门刀法”乃是保定
府田家的独门刀法,在北方已经罕见,想不到却在江南碰上,原来这两个人都是北方来的,
而且他们本来是完颜长之的门客,由完颜长之“荐”给汤思退的。矮的那个是独脚大盗出
身,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造”字。江湖上人称南山虎。那高个子则是复姓“濮阳”单名一
个“刚”字,他的哥哥濮阳坚是金国大内卫士,他倒是“正途”出身的。
  他们二人联手,刀影纵横,掌风虎虎,占了七成攻势。
  檀世英咳嗽一声,清理喉咙,正想出言,再行诱逼,不料就在此时,只见一片碧绿光
华,把濮阳刚的刀光压了下去,原来檀羽冲已经拿出了暖玉箫。
  当的一声,濮阳刚的弯刀给玉箫荡开,只觉肩井穴一麻,穴道给点个正着。濮阳刚
“哼”了一声,倒纵出去。南宫造赶忙收掌,和濮阳刚并肩站在一起,他们都是面向檀羽冲
怒目而视,但已是不敢向前了。檀羽冲不禁也是有点吃惊,肩井穴是个感觉最灵敏的麻穴,
濮阳刚给点中“肩并穴”,“应该”不能动弹的,而他居然还是令得檀羽冲有点“莫测高
深”了。“难道他会挪移穴道的功夫?”
  不过,这一次却是檀羽冲把敌人估计得过高了,濮阳刚的内功是不错,但比起檀羽冲还
是颇有不如的。他并不会“挪移穴道”,只是稍微懂得“闭穴”的功夫。他被玉箫点,立即
自行“闭穴”,故而在那瞬间还能纵跃。此刻他正在调匀气息,解消穴道所受的外力冲击。
所以他只能对檀羽冲怒目而视,连开口说话都不能够,假如檀羽冲早己摸着他的深浅,此时
只要上去轻轻一推,就能把他推倒。
  檀世英咳嗽一声,说道:“请你们都看在我的份上,别再打了。”
  檀世英总算没有出手,只是出口。当然,假如他出手的话,也未必就胜得了桓羽冲,但
檀羽冲以一敌三,总是较难应付了。
  檀羽冲冷冷说道:“多谢你没有帮他们逼我喝这杯罚酒。”这话是还有嘲讽味道,但也
并非完全是“反话”。不过,他这“多谢”二字还是说得太早了。
  檀世英勉强笑道:“说什么咱们都是兄弟,大哥,刚才我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希望你回
去想一想。”
  南宫造接着说道:“我们可以让你多想两天,你可别打逃跑的主意。”说罢,突然抖开
一幅书图,图中人像,正是檀羽冲。
  “临安城外各处关卡,都已有这幅书图,你要跑是跑不掉的。看在檀贝子的份上,这两
天我们不打扰你的游兴。等你游罢西湖,我们再来讨你回音。”
  说罢,他和濮阳刚就跟着檀世英走了。
  檀羽冲回到那家客店,路上倒是并没有发觉有人跟踪。
  他盘膝打坐,养了一会神,不久就天亮了。
  他刚打开房门,就看见一个伙计站在门前,正是昨天招呼他进房的那个伙计。
  他也早已准备有这样的事发生,把一锭元宝塞过去,说道:“你不必害怕,我不是强
盗,也不是坏人,只是想和朋友开开玩笑,这点茶钱,你收下吧,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怎
样做的。”
  房饭钱他是昨晚就已付的,但“这点茶钱”却比房饭钱多了十倍不止。他再给那伙计的
时候,暗运指力,捏了一道指痕。
  根据这一年来他走江湖的经验,这种威迫利诱,双管齐下的办法,通常都是很有效的。
  果然那伙计就说道:“客官放心,我不会对人说的。”他说的这些话是早在檀羽冲意料
之中,但他的面上却并没惊慌神色,却是稍微出乎檀羽冲意料之外。好在他发觉这一点,突
然他又发现另外一点更大的可疑之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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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堂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十三回 含冤莫白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十三回 含冤莫白   昨天招呼他的那个伙计,指甲肮脏,而且可能是因为常做粗重的工作,食指拇指侧边,
是起了一层茧的。但这个伙计,指甲却是修剪得甚为整洁,指头也是光滑平净,一点不像干
活的“粗人”。易容术最注重面部的化装,指头的特点是较少注意的。尤其在没有充裕的时
间给他化装的情形底下,更容易忽略这些细节。檀羽冲不支声音,忽地说道:“外面还有你
的几个伙伴?”
  那伙计吃了一惊,连忙说道:“没有啊,客官,你别多疑!”
  果然一试就露出马脚来了!
  檀羽冲笑道:“我又没说你是奉命监视我的,你怎知我是多疑?”
  那伙计方知中计,抽出一柄匕首,刺向檀羽冲。手法不弱,但却怎刺得着檀羽冲?给檀
羽冲一下子就点着他的穴道。
  檀羽冲把这伙计推入房中,笑道:“你喜欢冒充旁人,我就让你充我吧。”将他放在床
上,用被蒙住。檀羽冲用的是重手法点穴,要过二十四个时辰,方能自解。
  他恻打开房门,只见那个胖胖的客店掌柜,已是站在门口。
  檀羽冲忙道:“崔舵主,我是钟不鸣的朋友。这件事是——”
  原来这个掌柜,姓崔名浩,是丐帮在临安分舵的副舵主。正因为他有这种身份,所以钟
不鸣指引檀羽冲到这间客店投宿。以便檀羽冲在必要之时可以向他求助。
  崔浩冷冷说道:“这件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我们的刑堂香主正要找你!”
  檀羽冲吃一惊道:“贵帮的刑堂香主找我?——”心想:“丐帮的刑堂香主,姓甚名
谁,我都不知,怎的他要找我?心念未已,这个丐帮的刑堂香主亦已走出来了,是个年约三
十左右,神情威猛,满脸虬髯的大汉。
  虬髯汉子双眸炯炯,逼视着他,说道:“不错,我从总舵前来。为的就正是找你!”
  檀羽冲道:“还没请教香主姓名?”
  虬髯汉子的目光有如寒冰利剪,盯着他一个个字的说道:“檀贝子,你不知道我是谁,
我可知道你是谁!我不但知道你是檀贝子,更知道你是金国派来的奸细!”
  说话之间,他已是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抓就向他抓下来了。
  他竟然一出手就想把檀羽冲的武功废掉,抓的竟是檀羽冲的琵琶骨!
  檀羽冲怎能让他捏碎琵琶骨,只好在掌法中施展擒拿化解之技,反扭他的臂弯关节。这
一下若是给扭个正着,非得脱臼不可。虬髯汉子识得厉害,斜退两步,喝道:“好小子,要
拚命吗?那就休怪我手下无情了!”声出掌发,势如奔雷,掌风震得附近的两张桌子都翻倒
了。双掌相交,虬髯汉子是身影一晃,檀羽冲却已接连退出三四步!檀羽冲一接此人掌力,
便知他用的是混元一无功,不禁暗暗起疑,原来他刚才本来可以反将那虬髯汉子的关节扭断
的,但那汉子却反而责他是“要拼命”,好像根本不知他业已手下留情。而且虬髯汉子的第
一招就是要捏碎檀羽冲的琵琶骨,早已是“手下无情”的了。但他却直到发出了混元一无
功,才说出这句话,说成了好像是因为檀羽冲要和他拼命,才逼了使杀手的。“难道他竟是
想杀人灭口?”但此际他已是无暇多想了,只好赶快说道:“香主,你一定是误会了,我不
是贝子,也不是奸细,昨天我已经和钟老前辈说过了。”
  忽听得有个人说道:“你骗得了钟不鸣,骗不了我!”声到人到,来的正是铁笔书生文
逸凡。
  檀羽冲道:“我不骗你,奸细另有其人,是昨天和史浩在一起的那个少年。”
  文逸凡冷笑道:“你说那人是奸细,我也相信。但据我所知,昨天晚上,你和那个奸细
正是在岳坟私会!”
  虹髯汉子攻得正急,檀羽冲好不容易才化解了他的连环三招攻势,说道:“你们知道我
和那人相会,那你也该知道我曾经和那两个鹰爪孙打一架。”
  崔浩冷笑道:“你把宋国的公差说成鹰爪孙,还不是奸细,哼,难道我们的风香主还会
冤枉你。”
  崔治口中说出了一个“风”字,檀羽冲可就想起来了:“莫非这虬髯汉子就是风火龙!
  风火龙是丐帮帮主尚昆阳的大弟子,尚昆阳年纪已老,近年丐帮中的事务者是由他代管
的。丐帮另有三个人练成混元一无功,一个是帮主尚昆阳,一个是长老朱丹鹤,还有一个就
是他了。他不但在武功方面得到师父的衣钵真传,品格方面,他也是和他师父一样,受到江
湖同道尊敬的。故而未满三十岁,就挣来了“大侠”的名头,帮内帮外,谁都认定了他必定
是继任的丐帮的帮主无疑。檀羽冲在金京的时候,没有见过风火龙,但风火龙的名声他当然
是早已听人说过的了。他一直也是把风火龙当作“侠义可风”的人物的。
  他不敢怀疑风火龙和朱丹鹤同谋,但现在这位“风大侠”却正是招招狠辣,咄咄逼人,
要取他的性命!
  檀羽冲以攻对攻,把风火龙逼退两步,说道:“他们不是普通公差,他们是汤思退的手
下。汤思退是主和的,就和当年的秦桧一般!”
  文逸凡冷笑道:“人刚到临安,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呀!”嘿嘿,当年的秦桧在奸谋未
曾大白于天下之前,也曾经扮过正人君子!”言下之意。当然是认定他至少了是有奸细的嫌
疑的了。
  崔浩的武功未到一流,眼力却是一流,风火龙攻势虽盛,他已是看得出难以为继了,急
忙叫道:“文大侠,捉拿奸细无须讲什么江湖规矩,我看还是早点了结此事吧!”檀羽冲一
声长笑,说道:“是非黑白,将来总会清楚的。对不住,恕我不奉陪了!”长笑声中,右掌
一招“铁锁横江”,挡住风火龙的政势,左手骈指如戟,倏的就点了风火龙的穴道。
  风火龙这一招是双掌齐发,而且是已经用上了混元一功的,他根本没有想到檀羽冲单凭
一掌之力就可以抵挡他的混元一功,所以丝毫不加防备,陡然间,只觉胸口一麻,神照穴己
是给点个正着。神照穴是少阳少阴两大经脉交会之处的一个麻穴,换了别人,一被点中,早
已不能动弹,风火龙绕是功力深厚,亦已四肢酸麻,摇摇欲坠,文逸凡大吃一惊,赶忙上前
帮他。风火龙叫道:“别管我,追奸细!”崔浩追出门外。忽然被个矮子一把揪住。这矮子
是南宫造,他是一早就来窥视了。他知道崔浩的身份,不过他还未知道崔浩与檀羽冲是友是
敌。
  檀羽冲本来已经在前头,此际忽然回过身来,喝道:“你们要的是我,将他放下!”
  南宫造心道:“原来他们果然是一伙。”揪着崔浩,迎上跑出来的檀羽冲,冷笑道:
“你若不顾你的朋友,那就打吧。”
  他以为檀羽冲不敢打的,那知檀羽冲说打就打。碰的一拳,打在崔洁身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拳头是打在崔治的身上,倒下去的却是南宫造。
  崔浩给那股力道撞得飞了起来,落在三丈开外,背心有热辣辣的感觉,但并不疼痛,脚
尖一着地就站稳了,他隐隐听得好像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他给吓傻了,不自觉得反手摸一模
自己的背脊,发觉自己并没受伤。这才不禁哑然大奖“碎的当然不是我骨头,否则我如何还
能挺直腰板。”
  南宫造给击倒地上,嘴角还在淌着鲜血,一根肋骨也给打断了。
  崔浩莫名其妙,”怎的他也造反而帮我?”
  文逸凡追了出来,见崔浩没事,放下了心,说道:“别理这厮,先追奸细!”南宫造听
他这么一说,这才知道自己刚才的猜想完全错了。他虽然还有点疑惑,但已是大喜过望,
“不管他们是怎么回事,有文逸凡作帮手,还怕那小子飞得上天?”他也真是顽固,咬着牙
根,跟着去追。
  街上还没有行人,檀羽冲以“隔物传功”击倒了南宫造,急忙就跑。
  有理说不清。他的心里当然甚为苦恼,暗自思量:“看来我只有去找王宇庭,向他申
辩,求他替我洗脱罪名了。他和师父交情很深,我的妹妹又在他那里,料想他是应该相信我
的。但怎样才能走出临安妮?”
  他惘惘前行,穿过了一条小街,街边有个建筑工地,工地上有堆木料。木料后面忽然跑
出一个小姑娘,笑嘻嘻的对他说道:“谭大哥;我躲在这里看你打架呢,你打得真棒!”这
小姑娘不用说当然是钟灵秀了。
  檀羽冲道:“你这小淘气,还不赶紧回家去,你的爷爷在等着你呢。”
  钟灵秀道:“爷爷正是因为放心不下你,才叫我来帮你的。”
  桓羽冲苦笑道:“我的事不必你管,你也管不了。”
  钟灵秀笑道:“帮你打架的本事我没有,但说不定可以帮你逃走。”
  檀羽冲道:“逃走?”
  钟灵秀道:“谭大哥,你别瞒我,我知道的己经最少有两帮人要和你为难了,是不
是?”
  檀羽冲苦笑道:“不错。但我想不到其中的一帮竟是丐帮。”
  钟灵秀道:“看呀,你和官府作对,丐帮又要拿你,在临安你躲也躲不过的。快说,你
要上哪儿呢?”
  檀羽冲道:“你当真有办法吗?”
  钟灵秀道:“你随我来!”她已经开始走在前头了,檀羽冲只好跟着她走。
  她带着檀羽冲抄小路走出郊区,沿着栖霞岭的山边往北走,不久就看见另一座山。
  “谭大哥,你看这座山像不像一只凤凰?”
  这座山北接万松岭,东靠南屏山,两边的山麓左达西子湖边,右达钱塘江岸,檀羽冲举
头四望,说道:“真是很象一头飞在江湖之间的凤凰。”
  钟灵秀道:“这座山就叫做凤凰山,你看山上隐现的亭台楼阁么?”檀羽冲随口问道:
“是哪家富贵人家?”
  钟灵秀道:“这是皇宫呢!皇帝老子就住在那里的。”
  檀羽冲吃一惊道:“是皇宫?”
  钟灵秀笑道:“你别害怕,皇宫的守卫都在山上,在山下往来的都是附近的渔民,他们
不会走上山去,山上的守卫也不会特地下来盘问他们的。”
  檀羽冲恍然大悟,笑道:“小妹,想不到你也懂得兵法。”
  钟灵秀噗嗤笑道:“你可真是说得奇怪了,我懂得什么兵法?”
  檀羽冲道:“兵法有云,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汤思退绝想不到我敢于从天子脚下走出
临安,所以他也不会在这里设立哨岗了。”
  钟灵秀笑道:“天子脚下还要什么地方官府立哨岗?不过,你也别我乱戴高帽,我根本
没有想到你说的这—层,我只是因为从这里可以跑往钱塘江,钱塘江上有我的一条小船。大
哥你不知道,我爹本来是、是个船夫,他死了,爷爷睹物伤心,才要我跟他上岸,改行卖唱
的。”
  檀羽冲道:“去钱塘江作甚?”钟灵秀道:“爷爷说,你若无法可想,那就唯有去求王
宇庭了。王宇庭你知道吗?”檀羽冲喜道:“知道,原来你爷爷也是这样想。那就去吧。”
  再走一程;已经可以看到矗立钱塘江口的白塔了。
  白塔的北边,还有一座宝塔和他遥遥相对,那就是著名的六合塔了。
  檀羽冲道:“六和塔我知道,我念过一首六和塔的诗,江分吴越绿漫漫,闲向浮屠绝顶
看。目览钱塘殊觉小,身游玉宇不知寒。这座白塔大概没六和塔那么高吧?”
  钟灵秀道:“这虽然没六和塔那么出名,但听说它是在三百年前建造的,比六和塔更古
老。白塔也有一首诗,是今人写的。或者没有你念的那首题六和塔诗出名,但在临安,却也
差不多是家喻户晓的。我在西湖卖唱,有一次就因为唱这首诗倒了霉。”
  檀羽冲道:“哦,唱一首流行民间的诗也会倒霉,那我倒想听听这首诗是怎样写的
了。”
  钟灵秀念道:“白搭桥边卖地经,长亭短驿甚分明,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说中原有几
程?”
  “地经”是一种标明有里程的地图,白塔桥边常有各地船只来往,商人在那里出售的
“地经”,把从各地前往临安的“长亭”“短驿”都描绘得很详细,可是广大的中原却没有
画进去。“如何只说临安路,不说中原有几程?”实是含有对南宋甘心偏安局面的愤懑和讽
刺的。
  钟灵秀道:“那次我自作主张唱了这首诗,有个官儿骂我,有多少新诗新词你不唱,偏
偏唱这首讽刺朝廷的诗,若不是看你年纪小,非把你送官究办不可。结果我一文钱得不到,
平白给他骂了一顿。”
  檀羽冲默然无语,心里想道:“金国侵占了中原一大片土地,也难怪宋国百姓愤慨,连
带对他们那个不惜屈辱求和的皇帝也不满了。”想起自己一半是金人,一半是宋人,心情殊
为郁郁。
  钟灵秀道:“谭大哥,你想什么?”
  檀羽冲道:“小妹子,你对我这样好,我却骗了你。我实是姓檀,不是姓谭。我说我是
汉人,那也只有一半是真的。我的娘亲是宋国人,我的爹爹却是金人。”
  钟灵秀道:“姓谭姓檀那有什么关系?只要你是好人就行了,金国也有好人。你是来帮
我们的,不是来和我们打仗的。纵然你的娘亲也是金人,我一样会对你好。”檀羽冲道:
“小妹子,你倒很明白事理。”忽呼得潮声大作,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江边了。
  钟灵秀笑道:“我驾舟的本领,其实比我唱曲的本领要好得多。钱塘江的浪潮虽然厉
害,但现在还是早潮,早潮最弱,你大可放心,请上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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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生堂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十四回 太湖波涛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十四回 太湖波涛   太湖西洞山上王宇庭的山寨里,贺客云集。王宇庭是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水陆两路
的黑道好汉加上江南侠义的豪杰,差不多全都来了。而王宇却还未见在寿堂露面。
  有人窃窃私议:“已是午时了,王总寨主为何还不见出来接受祝贺?你瞧,黑石庄的石
庄主和常州的金刀刘三爷都已到了。”这两个人都是江南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弦外之音,
凭着这两个人的身份,王宇庭虽然是七十二家水寨的总寨主,似乎也该亲自出来招呼才对。
另外一个人低声说道:“因为他要招呼另一个来头更大的人。”
  “谁?”
  “铁笔书生文逸凡,听说王寨主是准备推举他做江南的武林盟主的、此刻王寨主正在陪
他在密室商谈。”
  “哦,原来是文大侠亦已来了么?但我却在点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不是奇怪王寨主为了招待他的缘故而冷落别的宾客,只是奇怪文大侠这次来得好
像,好像……有点,有点…”
  这人吞吞吐吐,好像有话不敢直说。他的朋友亦已会意了,几乎是和他咬着耳朵的低声
说道:“你是说文大侠这次来得好像有点鬼鬼祟祟?”
  “我不敢说他鬼崇,”那人也压低声音说道:“但文大侠的为人你也知道,他虽然是大
侠身份,但从来不摆架子,和什么人都有说说有笑。像今天这个场合,他一到必定是到处找
相熟的朋友倾谈,但这次却是悄悄的来,一来就只去见王寨主,和他平日的作风好像有点不
大相似。难道——”“你不要胡猜。以文大侠的为人。他当然不会热衷于做武林盟主,为了
要做盟主而患得患失。”
  “你当然不敢这样胡猜,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他有什么大事要令王寨主也陪他冷落宾客
呢。”
  第三个人加入他们的圈子,这人是王宇庭的亲信,低声说道:“还有一样更奇怪的事
呢,文大侠是替人递拜帖来的。我刚刚才知道。”
  老朋友来祝寿也无须递拜贴的,像这样的场合,只有同等身份的人,而且是第一次相会
的人,才会这样郑而重之托另一个也是大有身份的人来递拜贴。
  此话一出,先头那两个人都是吃一惊。
  一个皱着眉头的人说道:“文大侠的身份和你们赛主的身份相当,那个人居然敢叫文大
侠替他来送拜贴,难道他的身份更高?这人是谁?”另一个人则是一脸孔不以为然的神气说
道:“即使他的身份更高,但俗语有云客不僭主,他到了南江,也该亲自来递拜贴才对。”
  要知若论江南武林人物的身份,是没有人能够比文逸凡和王宇庭要高的了。因此他才敢
断定那个托文逸凡来递拜贴的人是外地来的。
  王宇庭的亲信说道:“或许那人是有什么话,不便直接和王寨主说呢。他托文大侠替他
把话说在前头,那是‘代为先容’的意思。”也只有在这样情形之下,托人来递拜贴者更为
合乎礼节的。
  “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也不知。不过陪他来的哪个人我倒认得。”
  “哦,除了文大侠之外,还有人陪他来的么?是谁?”
  “丐帮在临安分舵主马天行,文大侠来替他送拜贴.马天行则陪他留在迎客亭等候王寨
主出去迎接。”
  王宇庭看了拜贴,不觉也是有点惊诧。拜贴上具名的是丐帮的刑堂香主风火龙。
  风火龙目前的身份未必比他高,但丐帮帮主继承人的身份则非同小可。不过,令得王宇
庭惊诧的倒还不是风火龙的“未来身份”。而是另有别情,“他倒是来得快,他此来莫非真
的就是为了尚昆阳的那件事。”
  文逸凡果然说道:“风火龙到了江南才知道你今天做五十大寿的。他此来固然是为了替
你拜寿,但却还有另外一件更要紧的事情!”
  “什么事情?,“请你帮忙地捉拿金国的奸细!”
  “捉拿金国奸细是应该的。但不知那奸细是何等人物?难道有人和江南丐帮都还对付不
了吗?”王宇庭问道。
  文逸凡道:“我也不知他是何等人物,只知他姓檀,年纪恐怕不到二十,武功却是十分
高强。”当下把在临安碰上檀羽冲的经过,说给王宇庭知道。
  王宇庭听罢,神色更是惊疑不定,说道:“你说他用的是一支玉箫,他的玉箫居然能够
抵挡你的铁笔?”
  “不错,而且我还是用刻石鼓文的笔法!”刻石鼓文笔力是最为道劲的。
  “丐帮怎么知道他是金国奸细?风火龙可曾和人说过?”王宇庭问道。
  “他说是他们的朱长老查探出来的。”
  “哦。是朱丹鹤?”
  “不错,正是在丐帮四大长老中排名第二的朱丹鹤。难道你对他——”
  “我不敢怀疑朱丹鹤,也不敢怀疑风火龙的传话不真实。不过——”
  “不过怎样?”文逸凡连忙问他。原来文逸凡的心里其实早就有点怀疑,怀疑另有内
情,檀羽冲未必当真就是金国的奸细了。他以江南大侠的身份,替风火龙来递拜贴,固然是
出于对丐帮的尊重,但另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想在风火龙与王宇庭会面之前,先和王宇庭交
换意见的。”
  王宇庭沉吟片刻,说道:“这个少年可能是我一位好朋友的徒弟。不过,我要见了玉箫
才能断定。”
  “如果他真的是你的那位朋友的徒弟,你就相信他不会是金国的奸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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