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武林天骄

_2 梁羽生(当代)
  张炎说道:“冲儿玩了大半天。现在睡着了。”
  张雪波不觉有点奇怪“冲儿怎的这么早就睡了。”
  她是知道孩子的习惯的,不错,孩子是喜欢蹦蹦跳跳,玩得倦了也会小睡片刻,但多数
是在午饭之后那两三个时辰,晚饭前他是很少会睡觉的,这段时间他也很少到外面乱跑,通
常是坐在家中跟祖父或者外公认字,这段时间是他一天内最“安静”的时间。
  不过,她虽然觉得孩子今天有点“反常”,但这是小事一桩。她也根本没放在心上。当
下说道:“好,我回房间换一套衣裳,看看冲儿醒了没有、”张炎说道:“他睡得正沉,你
别唤醒他。睡前他已经吃过东西,用不着担心饿坏他的。我留一条鸡腿给他就是。”
  张雪波应了一个“是”字,说道:“好吧,那么待我换过衣裳,就出来开饭。”
  谭道成笑通:“不用劳烦你出来才开饭了,我不会烧弄菜,难道摆摆碗筷都不会吗?”
张雪波知道丈夫爱护自已,心头一股甜意,笑道:“是呀,这倒是我胡涂了,咱们已经回来
晚了,怎能还让公公和爹爹久等了,那你赶快开饭了,我们先吃罢。”
  张炎说道:“也不争在这刻时间,不过鸡汤还是趁热喝的好。”
  两碗鸡场是早已放在饭桌上的;虽然已不是热腾腾的,也还有热气冒起。
  谭公直笑道:“贤媳妇你瞧,你的爹爹不是好像在向我献宝似的?好吧,老张,你等我
品评,我来试试你的手艺吧,看看是你做老子的手艺高,还是你女儿的手艺好?”张炎笑
道:“论到烹调这门功夫,我这个做老子是不能自认比不上女儿的。”谭公直笑道:”我是
依理类推,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名话也可以反过来说,女儿手艺高,你这个做老子的大概也
不会差到哪里。”说罢,和张炎同时端起鸡汤就喝。
  谭公直喝了一口鸡汤。脸上的神色虽然没什么,眉头却是略皱。
  张炎笑道:“你的依理类推,这次恐怕是推错了吧?是不是比雪儿平是炖的鸡汤,滋味
差得太远?”
  谭公直道:“不,不,还好,还好,只不过差那么一点儿。”原来鸡汤稍稍有点苦味,
谭公直料想是因山鸡烧焦了的原因,谭道成笑道:“只不过差那么一点,那就不只是还好
了。”
  谭公直哈哈大笑道:“是,是,难得你的老丈人精心泡制,我只赞还好,那的确是不公
道了,好,很好。”说罢,大口大口地喝。张炎笑道:“你这句‘很好’,那是着在儿子的
份上吧,我倒是受之有愧了。”
  潭公直哈哈大笑:“人家说女生外向,我这个儿子却是偏着老丈人呢。老张,你倒是有
自知之明。”
  张雪波在两老的笑声中,深深感到天伦之乐,好满怀喜悦地回自己的卧房。
  孩子果然睡得很沉,也轻轻在孩子绯红的脸庞上亲一了一亲,孩子毫无知觉。
  她忽然发觉孩子的睡相有点奇特,她试试把孩子曲起的双膝轻轻摇直,孩子还是动也不
动。
  张雪波可能是出于母性本能的反应,不觉稍稍起了一点疑心,慕地她想起一件事。
  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爹爹暗中教她学点穴的功夫。上个月是农九月,正是打猎最好的
季节,秋高气爽,野兽尚未“冬藏”。谭公直父子几乎天天出去打猎,张炎就在家里教女儿
练点穴功夫。
  张雪波记得父亲曾告诫过她“点穴功夫不要轻易使用,若然点着死穴,轻轻一戮,就会
致人于死地、”张雪波道:“那么我只点敌人的麻穴或晕睡穴就行了?”她爹爹说:“不
错,但交手之际要点得这么准可是难事。还有,即使点普通穴道,时间长了,未能解穴,对
身体也还是有妨害。
  除非你练到我的一种独门点穴功夫,那才可以避免伤人。”
  张雪波好奇心重,当然追问下去,究竟什么独门点穴功夫。她爹爹告诉她,这种独门点
穴功夫,是点对方晕睡的,不但不会伤人,而且有助于安眠,可以为患上失眠症的人作治疗
之用,非但无害而且有益。她爹爹还告诉她,除了失眠症,点穴可以治其他的病。
  爹爹告诉她:“点穴也分两种,一种是作为上乘武功的点穴,可以杀人伤人的点穴;一
种是医术上的点穴,可以治病救人的点穴。医术上的点穴是一项极为深奥的学问。我根本未
入门。不过我点晕睡穴的独门功夫,倒是把武功与医术合而为一的,可惜我只懂一种于人有
益的点穴。”
  张雪波道:“咱们在荒山上隐居,敌人是不会有的。爹爹,你先把这种于人有益的点穴
功夫教给我好不好。”她的爹爹一听就笑了起来,说道:“你当这种独门点穴功夫是容易练
的么,即使你有了我现在的武功底子,最好也还得苦练十年。
  普通的点穴功夫容易得多了,只要你勤学苦练,大概半年之内就可以练成。”
  所谓“普遍的点穴功夫”亦即是可以杀人伤人的那种点穴功夫,她记得当时她还笑道:
“如此说来,岂不是杀人容易救人难吗?”
  她爹爹苦笑道:“杀人容易救人难!呀,你说得不错,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她也不知
爹爹因何有此感慨。
  想起这件事情,此际她看着沉睡的孩子,她也禁不住苦笑了。当然她不是害怕爹爹会伤
害她的孩子,但孩子睡得这样沉,她却可以断定是给点了晕睡穴了。
  点了孩子穴道人,当然绝不会是别的人,只能是她的“爹爹”。
  虽然“爹爹”只是她的养父,但对孙儿疼爱,和别人家的祖父并无分别,甚且是只有过
之无不及的。
  当然,她绝对不会疑心爹爹害她的孩子,事实上她亦知道了爹爹这种点晕睡穴的独门功
夫;对孩子乃是有益无害的。
  但她可不能不疑也为什么爹爹要点孙儿的穴道?她的孩子没有失眠症,平时蹦蹦跳跳,
活力充沛,也无须用点穴的功夫替他治病。
  为什么?为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要让孩子沉睡吗?孩子多睡一两个时辰也没有什么特别
的好处的,反而误了他吃晚饭的时间!
  怀着疑团,她匆匆换了衣裳,便即出去。
  -----------
  风云阁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武林天骄》——第 二 回 亲友成仇
梁羽生《武林天骄》 第 二 回 亲友成仇   张炎正在劝女婿喝鸡汤。
  “我正是要你趁着雪儿还未出来的时候,给我品评品怦,否则你就不好意思当着妻子的
面谈老丈人的手艺了。”老丈人的说话这样风趣,逗得女婿也不禁笑了起来。笑语声中,谭
道成端起鸡汤便喝。
  不料碗边刚刚沾唇,鸡汤尚未入口,忽地一股劲风扫来,汤碗落地开花,碎成片片!
  汤碗的破裂声和他父亲的暴喝声同时响起。
  “这汤不能喝!”
  原来是谭公直以劈空掌力打碎儿子手中的汤碗的。他先发掌后发声,显然是怕来不及阻
止儿子喝下鸡汤。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谭道成惊愕得如坠五里雾中!
  “为什么这场不能喝?既然不能喝,为什爹爹又喝了呢?”
  心中的疑问还未说出口来,他已听到了父亲的解答了!
  “张炎,你为什么要毒死我们父子?”
  谭道成尚在发呆,他的父亲已是一声怒吼,向他的丈人扑过去了!
  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谭道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的会有这个可能呢,
岳父意然要毒死自己的女婿。
  这刹那间,他惊得呆了!
  父亲和岳父已经打起来了,谭公直的眼睛好像要喷出火来,每一招都是重手,攻向张炎
的要害。张炎一言不发,也是招招狠辣。两亲家都好似恨不得一拳打死对方。那里还是两亲
家,简直是好像和仇人拼命!张炎暗暗吃惊:“想不到他的内功竟然深厚如斯,喝了毒汤,
也还这样了得!”
  他拼命抵挡,只盼能够支持到谭公直毒发的时候。
  谭公直也是只有一个念头,在自己毒发之前,把暗算自己的仇人毙于掌下。
  恶斗中潭公直一个“移形易位”,转到张炎身后,双掌齐出,击他后心。张炎要向前
窜,怕他就招赶招,力上加力,再推一下,莫说被他打着,只这劈空掌力,就能令他重伤。
若然向旁闪避,也势必露出空门,高手搏斗,被人攻入空门,那亦等于是把性命交到对方手
上了。张炎难以救招,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无暇考虑,只能与对方拚个同归于尽!他脚跟
一旋,回身出掌,竟不救招。反取攻势。右掌向外一挂,左拳翻起,“羚羊挂角”,恶狠狠
地朝着谭公直的太阳穴猛击!
  谭公直也正在拳掌兼施,狠下杀手。
  眼看就要有人血溅尘埃,说不定甚至是双方同时倒毙!
  谭道成惊魂未定,但已恢复几分清醒,见此情形,吓得跳起来大叫:“不要打了,我求
求你们不要打了,有、有话好、好说”
  话犹未了,只听得“咔嚓”一声,张炎左臂软绵绵地吊了下来,右掌离潭公直的太阳穴
不到三寸,但已无法向前打去,潭公直腾地飞起一脚,将他踢翻!
  原来谭公直是趁他使用险招之际,骤下杀手,穿心掌改为擒拿手,向他臂打去,他是练
有鹰爪功的,张炎的关节要害中了一掌已不得了,更那堪又给他顺势一拗,左臂关节,登时
就给折断了。
  但对张炎而言,这还是不幸中的大幸,假如谭公直不把穿心掌改为擒拿手,早已取了张
炎的性命、不过若然这样的话,谭公直的太阳穴也有给张炎击中的危险。谭公直没有把握避
开他这一击,只能先把对方一条手臂拗折,消解敌方致命的攻势。
  这一战他倒是没有受伤,但他自知中的乃是剧毒。待到发觉之时,已是中毒甚深。而且
又经过这场恶斗,恐怕纵有解药,也难活命。
  他避过了与对方同归于尽的危险,只因为不愿意死在敌人的前头,并非是要饶恕敌人。
  他一脚踢翻张炎,眼睛已是一阵阵发黑,他大吼一声,扑上前去,喝道:“你要毒死
我,我先要你的性命!”双手扼住张炎的喉咙,谭道成叫道:“爹爹,不可!”
  谭公直怒道:“你还当他是岳父吗,他是要毒死你的奸人!”谭道成道:“你叫他把解
药拿出来,饶他一死吧!”
  谭公直道:“他处心积虑,谋害咱们父子。用心如此恶毒,我绝不能饶他!我一生光明
磊落,不屑骗他解药!”但他说话的时候,精神不能专注,扼住张炎喉咙的双手,却是不免
稍微松开地了。
  说了这几句话,心跳越发加剧,指头也在渐渐僵硬了。他吸一口气,重新用力,心里想
道:“无论如何,我都要亲手报仇!”谭道成不知如何是好,就在此时,他听见妻子走来的
脚步声。
  人未到,声音先到。
  “爹爹,爹爹!成哥,成哥!”惊惶紧促的呼叫!
  张炎被掐住喉咙,当然说不出活。
  谭道成惊心巨变,一片茫然,好像是在恶梦之中,神智尚未恢复清醒。他也没有回答。
  张雪波走出卧房的时候,已经隐隐听到了吆喝、殴打的声音。
  但这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虽然听到的声音分明是打架的声音,她还不敢相信是有
人打架。(饭厅里只有三个人,公公、爹爹和丈夫,谁和谁打架呢?)她加快脚步,跑到饭
厅前面的天井,这才清清楚楚听到了公公说的那句话,那句话是骂他的丈夫的。
  “你还当他是岳父吗?他是要毒死你的奸人!”
  好像晴天起了霹雳,头顶响起焦雷,轰的一声,只觉耳鼓嗡嗡作响,心头震荡不休,下
面丈夫说的什么,她已是听而不闻了。
  公公说的那句话她虽然听得清楚,但因为这样的事情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虽然每一个
字地都听见了,她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她六神无主,只能大声呼叫,呼叫她至亲至爱的人!养父和丈夫在她心中难分轩轾,一
样的都是她至亲至爱的人!
  爹爹!成哥!爹爹!成哥!爹爹和成哥都没有回答。
  听不见他们的回答,她更加慌乱了,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饭厅。
  眼前的情景,吓得她魂飞魄散!
  但无论怎样惊慌,爹爹的性命她是不能不救的。
  不是惊慌的时候,不是伤心的时候,更不是犹疑的时候!她无暇思索,立即跑过去扳她
公公的手。
  潭公直的手虽然正在开始僵硬,但两人的功力相差太远,媳妇还是扳不开公公的手。
  张雪波叫道:“成哥,你快来帮帮忙呀’”
  妻子倚靠丈夫。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尤其对她而言,更是如此。
  今天她几乎命丧虎口,不也正是丈夫救了她的吗?正因她倚靠丈夫已成习惯,在这紧要
的关头。她不自觉地就向丈夫求援了。竟没想到她是要丈夫去对付他的父亲。
  几乎在同一时候,谭公直也在喝道:“成儿,给我把这贱人杀掉!”
  贱人,谁是贱人?谭道成与妻子一向是相亲相爱,更兼相敬如宾的,他根本就不可能把
“贱人”与“爱妻”放在一起联想。谭公直想道:“你是要妻子还是要父亲?你不杀这个贱
人,难道要让她杀我吗?”
  “请父亲息怒。”谭道成道:“媳妇己有身孕,纵然她有罪,她肚子里的孩子总是咱们
谭家的骨肉!”
  谭公直气平了一些,心里想道:“这话也说得不错,虽然他父女要谋杀我,但孩子是无
辜的。”
  谭道成似乎知道父亲的心思,继续说道:“爹,你一向是最讲道理的,俗语说得好,一
人做事一人当,雪妹她爹做的事情应该与她无关,要是将她一并杀掉,岂非太不公道?”谭
公直哼了一声,说道:“他们是父女,父女自是同谋,怎能说与她无关?”
  妻子向他求助,父亲却在喝令他杀妻,怎么办呢?怎么办呢?他绝对相信妻子是不会杀
他的父亲的,但在父亲盛怒之下,他又怎能去帮妻子拉开父亲?迷茫混乱之中,忽听得父亲
一笑。笑声古怪之极,但杀气腾腾的局面,却似乎因此缓和一些。
  谭道成不懂父亲因何发笑,只道事情或有转机。正想上前劝架,陡然间局面又大变了。
  原来张雪波因为板不开公公的手,眼看爹爹就要给公公掐死,人急智生,突然想起了新
近学会的一种点穴手法。
  爹爹教她点穴功夫,她最不愿意学的是点死穴的手法,而最喜欢练的则是点麻穴手法。
爹爹虽然笑她这是“妇人之仁”,但也同意她先点麻穴。因为点死穴要用重手法,她的功力
还嫌不够。这半个月来,她练的都是点麻穴的手法,早已练得十分纯熟了。
  如今她点的就是公公的“笑腰穴”,笑腰穴是上半身三十六个麻穴之一,而且是最易见
效的麻穴。
  她一点点个正着!
  可惜她的功力和公公相差太远,点麻穴不必用重手治,但也还是要用上内力的,内力不
到,就封闭不了穴道。还有被点穴者的内功倘若比点穴者的内功高出太多,点穴亦难生效。
  结果她的公公虽然笑出了声,却没麻软,更不用说不能动弹。
  但虽然如此,谭公直笑了出来,也不免泄了口气,掐住张炎喉咙的那一双手使不上劲。
  他恼怒媳妇的骚扰,更恼怒儿子不肯听他的话杀妻,一怒之下,索性先放松张炎,横肘
一撞,把媳妇撞翻。他跳起来喝道:“我先毙了你这个贱人!”一脚朝媳妇胸口踩下!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突然有一个人扑到张雪波身上。
  是他的儿子谭道成!
  儿子用身体掩护媳妇,谭公直这一脚当然是踏不下去了。“畜牲,你只知有妻子,眼睛
里还有我这父亲么?”谭公直气呼呼地大骂。
  谭道成在劝父亲的时候。张雪波也在问她的爹爹:“爹爹,这是怎么回事?”
  张炎己经坐了起来,额上的汗珠好像黄豆粒大小一颗颗滴下来。他沉着脸不说话,只指
一指断臂。
  张雪波的心中痛如身受,自己责怪自己:“爹爹恐怕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我怎能在
这个时候问他!”她托起张炎的手臂,硬生生的往上一接,手法虽然不很熟练,却是把脱臼
接好了。
  她见爹爹如此受苦,在替他接好脱臼之后。忍不住心中的气愤,说道:“公公,你为什
么要杀我的爹爹?”
  谭公直冷笑道:“你这贱人还好意思问我,成儿,你告诉她?”不知是因为气攻心还是
毒已发作,说话之时,不但声音颤震,面色亦已大变。
  谭道成伧然说道:“雪妹,你的爹爹要杀我的爹爹!”
  这句话若是从她的公公口里说出来,她还不能相信,从她的丈夫口里说出来,她可是不
能不信几分了。
  心头如受撞击,也无暇顾虑那许多了,她回过头来颤声问道:“爹爹,请你老实告诉
我,公公和成哥说的是真的吗?”张炎这才张口说道:“是真的!”张雪波登时呆了!
  张炎轻轻抚她的秀发,柔声说道:“雪儿,我没工夫和你细说了,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你相信我吗?”说到最后一句,从语气中也可听得出来,他对女儿的信任亦有点动摇了。张
雪波的心痛如刀割,不错,她的心里是有许多疑团,但她还是说道:“爹爹,咱们父女是一
条心,我怎能不相信你!”
  她是含泪说的。说的也是真心话。从小她就是与爹爹相依为命,她信得过爹爹的为人,
爹爹是绝不会做坏事的。若然他是做出了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情,那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爹爹说道:“雪儿,多谢你信得过我,我不能多说了,我只能告
诉你,你的公公骂我是奸人,这是假的,他才是奸人!
  ”潭公直吸一口气,支撑自己,嘶哑着声音说道:“成儿,你听见没有,这老贼要毒死
咱们父子,他还敢说我是奸人!你还不赶快过去把他们父女杀掉!你不听我的话,你就不是
我的儿子!”原来他中的毒已经发作,只是仗着内功深厚,勉强还可以支持而且,他已是无
力杀人了。谭道成大吃一惊,呐呐说道:“把他们都杀掉?爹爹,我不是已经告诉了你吗?
媳妇,她,她,她有…”
  谭公直打断儿子的话,说道:“你没听见你的媳妇刚才是怎样说的吗,他们父女一条
心!斩草必须除根,她肚子里的孩子咱们只能不要了!”
  谭道成忽地说道:“不,他们并不是亲生父女!”
  为了挽救妻子的性命,他无暇考虑,冲口而出,说出自己心底的怀疑。他本来不知道自
己的怀疑是否是事实,但如今只能把它当作事实了、谭公直呆了片刻,说道:“你这么一
说,我也想起来了。不错,是有许多迹象,值得令人怀疑他们并不是亲生父女!你是几时知
道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张雪波忽然听见丈夫揭穿她的这个秘密,她也不知丈夫究竟知
道多少,不禁也是惊得呆了。
  谭道成一看妻子这个神情,知道怀疑已是事实,说道:“我也是刚刚知道的。他、他要
求雪妹信任他,他向雪妹道谢,若是生身之父,怎会用这种D吻和亲生女儿说话?”
  谭公直说道:“哼,他利用养女骗婚,那更是处心积虑要害咱们了。
  好吧,既然你的媳妇不是他的亲生女儿,那就饶他一命吧。你过去把老贼杀了!”
  张雪波站立起来,挡在张炎身前,说道:“不错,他不是我的生身之父,但他将我抚养
成人。我刚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是把他当作父亲的了。他对我的爱护可说是无微不至,养
父之恩,更胜生父,你要杀他,请先杀我!”
  要谭道成手杀爱妻,他怎能下得这个毒手?他下不了毒手,他父亲中的毒却发作了。
  谭公直倒在地上,面色有如一张白纸,咬着牙说道:“我是不能亲手报仇,成儿,你是
我的儿子、我要亲眼看见仇人死在我的面前,否则我死不瞑目!”
  父仇不报,何以为人?谭道成沉声说道:“对不住,雪妹,请你让开!”张雪波忽地想
了起来,说道:“成哥,你别鲁莽从事,你的爹爹不一定会死的。”转身抱着张炎。叫道:
“爹爹,请你看在我的份上,把解药拿出来吧。不管谁是谁非,先救活了公公再说!”
  张炎喝道:“放开我,让他来杀我好了!莫说我没有解药,有解药我也不会给他。我宁
愿与他同归于尽!”
  谭公直也在喝道:“成儿,不许你求解药。我也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但要他死在我的前
头!”
  谭道成虎目蕴泪,唰的拔出佩刀,说道:“雪妹,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有对不
起你了!”
  张雪波道:”且慢!“抱着张炎的腿,跪在他面前,说道:“爹爹,我知道你有解药
的,请你拿出来吧!你要知道,你若死了,我一定会跟你死的!”
  说罢,又望着丈夫说道:“成哥,与其两个人一起死,为什么不都求生?我要爹爹交出
解药,请你代求公公饶我爹爹一命!”张炎道:“你,你,你怎可向仇人乞怜?”张雪波
道:“爹爹。我知道是委屈了你。但你替我想想,你不是最爱我的吗,你忍心让我跟你一起
去死?我死了,又有谁照顾我的孩子?我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我说好了这个孩子将来给
你!”
  张炎叹了口气,意思好像有点活动了。
  张雪波道:“成哥,你呢,你肯答应我吗?”
  谭道成道:“好,我答应不杀你的爹爹,只要他交出解药。”
  张炎叹口气道:“我不是怕你杀我,我是为了雪儿!”接着说道:“不错,我刚才是骗
你的,我身上是有解药。”
  谭公直嘶哑着声音喝道:“成儿,别相信他们的花言巧语,听我的话,赶快把他们杀
了!”
  张雪波一颗心几乎要从口腔里跳出来,她用瞒脸凄苦的神情望着丈夫,好像在说:“成
哥,你都不相信我么?”
  谭道成迟疑片刻,心里想道:雪妹是绝不会欺骗我的,她的爹爹为了她缘帮才肯交出解
药,相信也不会是假的。雪妹是他最亲爱的人,难道他还能骗雪妹不成?”他迟疑片刻,终
于走上前去,缓缓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张谭两家本来就是亲家。爹爹,请你看在
孙儿份上,接受他的解药,两家和解了吧!”
  张雪波见爹爹已经拿出解药,丈夫已经上去接受解药了,她绷紧的心弦方始稍微放松,
脸上也开始露出一丝笑容,说道:“爹爹,多谢你对我这样好…”
  话犹未了,挂在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凝结”了。
  就在这刹那间,只见谭道成的身子晃了几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原来张炎是趁
着女婿未接解药的时候,突然点了他的穴道!
  在张炎经过一场恶斗,而且左臂受伤之后,谭道成的武功本来可以胜过岳父的。但他怎
想得到岳父竟会骗他,在口中说要和解的同时突然向他偷袭?他被点中的是麻穴,人倒未曾
晕迷,但也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
  这样的事情,张雪波更加意想不到,她惊得呆了!
  谭公直叹气道:“成儿,你看清楚了你这位好丈人的真面目了吧?唉,你这个当也未免
上得太大了!”
  谭道成嘶声叫道:“爹爹,我后悔没听你的话!张炎,你怎能用这样无耻的手段来对付
我,你,你这卑鄙的老、老……”突然他接触到妻子凄苦之极的目光,“老贼”二字终于还
是没有骂出日来。
  他自己以是必死无疑,但令他稍感安慰的是,他知道他的妻子并不是成心骗他的。
  张雪波呆了片刻,突然发了疯似的叫道:“爹爹,我不相信你是个卑鄙小人,但你为什
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你,你骗了成哥,也骗了我…”
  张炎苦笑道:“雪儿,原谅我骗你。事出非常,斩草必须除根,我不这样做不行!”
  说到“不行”二字,他的脸上已是布满杀气,迈步向前,一掌向谭道成的天灵盖击下。
  张雪波一声尖叫,冲上前去。
  幸好张炎受伤之后,行动不及平时快捷,张雪波旋风也似地扑过来,恰好在他的手掌将
要击落的时候,扑到了丈夫身上,双臂紧紧抱着丈夫。
  “爹爹,你要杀他,请先杀我!”张雪波叫道。张炎一声长叹,手臂软软地垂下来。
  张雪波气苦之极,火红的眼睛盯着张炎,好像张炎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一
样,叫道:“我本来不是你的女儿,如今你也不把我当作女儿了?你杀了我吧!反正我也不
想活了!”
  张炎呆若木鸡,半晌,突然叫道:“雪儿,你怎可说这样的话!你知不知道我本来也是
有儿女的,为了你,我宁愿舍弃他们,你却说我不把你当作亲生女儿!”张雪波的心软了下
来,流着眼泪叫道:“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你为什么要杀我的丈夫?夫妻如同一体,你杀了
他,我还能够活在世上叫你爹爹吗?”
  张炎叹口气道:”不是我狠心要拆散你们夫妻,慢慢我会告诉你的。
  好吧,我答应你不杀他,你去把冲儿抱出来,随我下山吧。”张雪波叫道:“不,不,
我不能这样就走!”张炎柔声说道:“雪儿,听我的话,我答应你,一下了山,我就原原本
本地说给你知道。”
  张雪波道:“不,不,那时已经迟了,已经迟了!我不能走,我不能走!”
  张炎道:“什么迟了!”张雪波道:“公公中了毒,成哥的穴道也未解开。我一走,谁
照顾他们?”
  张炎怒道:“你还叫这老贼做公公?刚才你已经看见了,你应该明白,若不是我杀了
他,就一定是他杀了我!你以为我还可以给他解药?”张雪波泪如雨下,仍然是紧紧抱着丈
夫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公公,对不住,我还是要叫他公公,不知道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不肯给他解药,我也不敢强求。但我的丈山,就有饿狼把他吃掉了!你不许我理他,这不
等于要他自生自自灭吗?”张炎的确是想要女婿自生自灭的。他皱了皱眉头,说道:“雪
儿,我老实和告诉你吧,我现在已是打不过你的丈夫了。假如我解开他的穴道,那不是等于
把性命交到他手上?”
  张雪波道:“爹爹,你不要逼找。你要走,你自己走!”张炎道:“你留在这里也帮不
上他们的忙!”
  张雪波叫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只知道与成哥死则同死,生则同生!”
  张炎道:“冲儿呢?你也不管了吗?你要知道我已经年老了,我不能像照顾你一样,把
冲儿抚养成人了。”
  张雪波心如刀割,说道:“你狠心不理我的死活,我也只能狠心不理冲儿的死活了。”
  谭道成忽道:“不对,这不是你的狠心,这是别人的狠心害了你也害了你的儿子的!”
  张雪波道:“成哥,他好歹也是对我恩重如山的爹爹,你不要这样说他!”
  张炎坐下,状若木鸡。要知道他所做的都是为了张雪波的,张雪波不肯走,他又怎能走
得了?潭公直许久没有说话,此时忽地开口道:“张炎,我中毒已深,这是你下的毒。毒性
如何,你当然比我更清楚,我是绝计活不过今晚的了。但我想知道一桩事情,否则我死不明
目!”
  张炎道:“你要知道什么?”
  谭公直道:“你是什么人?因何要处心积虑,谋害我们父子?”
  张炎冷笑道:“我是什么人,恐怕你早已知道了吧,还何须问我?说到处心积虑,更笑
话了,这句话应该由我问你才对!”
  谭公直道:“你以为也是像你一样,十几年来都是戴着假面具骗人!
  ”
  张炎道:“你是不是骗我,你肚里明白。”
  谭道成骂道:“凡事总得讲个道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你下毒害我的爹爹,不是我爹
爹下毒死你!你假装不憧武功,还要雪儿帮你骗我!这还不是处心积虑要害我们父子?”
  张雪波道:“爹爹,我也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是决意不走的了,你可以现在告诉
我吗?”
  张炎心里想道:“要是不告诉她,她是不会跟我走的。”
  他正在踌躇,谭公直自己说道:“反正我是快死的人。即使你的秘密给我知道,你也不
必害怕我报复了。”
  张雪波跟着说道:“爹爹,我希望你能够说出个道理来,否则请原谅我不能认你做爹
爹!”
  张炎一咬牙根,说道:“好,你们都要我说,我就说吧!”
  无色已经黑了,他点起油灯,把椅子移到谭公直身边,望着他说道:“第一句话我想说
的,你是个伪君子!哼,哼,你口里常说凡事要讲道理,要求公道,这都是骗人的话!”
  谭公直倒很冷静,并没有动气,说道:“好,那么请你拿出事实,别骂人!”
  张炎说道:“不错,我是对你的隐瞒武功,隐瞒身份,你一定要说我骗你的话,这两点
就算是我骗你吧,但你有没有骗我呢?”谭公直道:“我骗你什么?”
  张炎说道:“第一,你不是汉人;第二,你也不是姓谭!”
  张雪波吃了一惊,不觉也把眼向望着丈夫,目光似在质问,这是真的吧?谭道成低声
道:“雪妹,清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因为我怕你知道我不是汉人,就不肯嫁我。”另一
个原因他未曾说出来的是:正如张炎要女儿保守秘密一样,他的父亲也是曾经告诉他,要他
隐瞒身份的。
  谭公立说道:“不错,我是金人,不是汉人,但我可从来没有和汉人打过仗!”
  张炎冷冷说道:“这只是你自己说的,没人能替你证明。再说,与汉人为敌,也并不限
于两阵对垒,动刀动枪!”
  潭公直道:“你一定要这样猜疑我,那我没有话说。”谭道成望着妻子说道:“雪妹,
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爹爹的说话,你是明白道理的,你想想假如我爹爹真的如、如你爹爹所
说,是蓄意和汉人为敌,那么他何必在这荒山隐居?再说到我,我是七岁那年就跟爹爹上山
的,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金人汉人又有什么分别,难道只因为金国和宋国打仗。你就要把
我当作敌人吗?”
  张雪波初时的确是思想有点混乱,她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的问题,听得丈夫是金国人,
吃惊实在不小。
  金宋乃是敌国,不知打了多少年的仗了,目前金兵就正将大举侵宋,前两天她还见到山
下经过的难民。知道丈夫是敌国的人,必里总是不大舒服。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丈夫与“敌人”连在一起,想都不能这样想!
  她自小就是和谭道成在一起游玩,谭道成像哥哥一样爱护她,她想到的只是谭道成的好
处。
  她做错了事谭道成为她担当,她喜欢的东西谭道成为她猎取,她受到伤害验时候;也总
是谭道成在她的面前,为她挡住灾难!
  “是啊,金人和汉人又有什么分别?成哥就是成哥,是疼我爱我的成哥!山外面金人和
汉人打仗又与成哥何干,我的成哥打的只是恶狼,只是猛虎。今若不是他,我早已给猛虎吃
了!”心头的结解开,她抬起头来。
  她的爹爹正在继续向谭公直发问。
  “你非但不是汉人,你这个姓也是假的,你不是姓谭,你是姓檀,檀香的檀。我说得对
吗?”
  谭公直没有回答,有的只是冷笑。似乎是在说,你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干吗?倒是谭
道成恐她多疑,低声为她解释:“汉人很少姓檀,因此我们才改姓谭。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雪妹,你不会怪我欺骗你吧?”
  改姓只是为了要冒充汉人,他冒充汉人张雪波都已经原谅,又怎会计较他姓什么。
  她抬起头,对张炎说道:“什么地方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爹爹,这句话好像是你说过
的,对吗?”
  张炎道:“不错。是我说过的。怎么样?”
  “那么不管是金人还是汉人,汉人有好人坏人之分,金人也有好人坏人之分,对吗?又
不管是姓谭还是姓檀的,哪一个姓也都是有好人也有坏人的,对吗?”
  张炎说道:“不错,我现在就是要你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
  他回过头来。冷冷说道:“檀公直,你非但不是汉人,而且不是普通金人。你是金国的
贵族,你的父亲檀科隆曾为金国兵马大元帅,你的姑姑是全国当今的皇太后,你的身份,是
金国的王爷!”
  尽管张雪波已经并不在乎丈夫是汉人还是金人,但听得他这样显赫的身世,仍是不禁心
头一震,脸色也都变了。
  檀公直木然毫无表情,张炎知道他的身世。似乎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倒是他的儿子(现
在应该改称檀道成了)脸上现出一派茫然的神色。原来他也是和张雪波一样,尚未知道自己
的身世的。
  檀公直冷冷说道:“我的身世,你打听得如此仔细,倒真是难为你了!”
  檀道成心中一动,想道:“爹爹刚才骂他是处心积虑,要想谋害我们父子。莫非就是因
为他早已打听了爹爹的身世?”
  檀道成想得到的张炎当然也已想到了,他一声冷笑,说道:“檀公直,你这是以小人之
心度君子之腹,不错,我是早已对你这个起疑,但却没有如你所想那样费尽心机打听你的身
世。”
  檀道成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炎说道:“我从何得知,你不必管。我只问你,我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檀公直道:“不错,我曾经是金国的王爷.但现在早已不是了!”
  张炎说道:“是与不是,只有你自已知道,谁能替你证明?”
  檀道成心中越发迷芒,想道:“爹爹若然真是金国的王爷,为何他要和我在这山上受
苦?”但从张炎与他父亲的对答之中,他己知道张炎所言非假。
  檀公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
  张炎道:“何事?”
  檀公直道:“你因何等今天,方下毒手?”
  张炎说道:“这我倒不怕说给你听,你的身世,我是前天才知道的。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