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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网尘丝

_13 梁羽生(当代)
“是十年前名震江湖的远东大盗!”
  齐漱玉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对江湖上的各种伎俩,样样都是出色当行了。不过他
虽然是大盗出身,平时却是沉默寡言,毫无飞扬拔扈意态。只有喝酒时候,说话才多一点。
苦是不知他的底细,看他就活似一个普普通通的乡下老头,对我爷爷尤其恭顺。”她知道了
这位曾经是江湖大盗的老仆人的来历,倒也似乎不怎么惊异。
  焚天舒道:“以丁勃的身份,做人家的仆人,若然传开去的话,那将是轰动江湖的大新
闻了!不过做你爷爷的仆人,倒不值得怎么奇怪。你的爷爷是江湖上公认为天下武功第一的
人,丁勃名气再大,比起你的爷爷,也只是如萤火之比日月。”
  齐漱玉道:“你奉送给爷爷这顶高帽,我替他多谢了。不过,你可还没有答复我的问题
呢。”
  楚天舒道:“你猜得不错,丁勃和家父是相识的朋友,不过似乎也不是什么深交。记得
我小时候也曾见过他一次。那次他来我的家中不过逗留半个时辰,便即匆匆走了。”
  齐漱玉心念一动,问道:“大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楚天舒道:“大约有十二三年
了。”齐漱玉道:“他可曾提我的爷爷?”
  楚天舒道:“好像没有。我是直到刚才,方始知道他和你家的关系的。”
  齐漱玉不说话了,但心中默算,丁大叔和爷爷说起扬州楚家的那一年,可不正是十二年
之前的事情。
  楚天舒也想起了那一年丁勃到他家中的事情,那年他已经十六岁,继母给他添了一个妹
妹,妹妹也有五岁了。
  那天他和妹妹正在玩耍,继母也在一旁。丁勃来拜会他的父亲,父亲陪客人坐了一会,
兴冲冲的进入内堂,叫继母和他一同出去见客。父亲告诉继母,这个丁勃是他多年不见的朋
友,听说他娶了新夫人,特地前来拜访的。
  父亲笑道:“我和丁勃虽然多年不见,却是意气相投、不拘形迹的朋友。他说他要拜见
‘嫂夫人’,你就出去见见他吧。”
  继母听了丁勃的名字,却是面色突然一变。
  “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没有?”继母问道。
  父亲说道:“还没有。你问这个……”
  继母嘘了口气,说道:“那就别告诉他。我不大舒服,也不想见他!”
  那年他已经十六岁,当然比小时候懂事得多,所以虽然明知事有蹊跷,也没多嘴发问。
他的妹妹只有五岁,小小的心灵却是充满疑问,问道:“娘,你刚才还给我捉蝴蝶,怎的突
然就生起病来了?”
  继母哄她道:“娘不是生病,只是有点不舒服。”妹妹说道:“不舒服不就是生病吗?
大人都这样说的?”继母说道:“也可以这样说。但不舒服只是一点小病,不紧要的。”
  继母面色苍白,当真像是生病的模样。妹妹吓得慌了,说道:“娘,你真的没有骗我,
你的病真的不紧要了?小梅不玩了,小梅给你捶背好不好?”她拍着母亲回房间去。
  她以为母亲把大病说成小病骗她。楚天舒则心里明白,他的继母根本没有病,连“不舒
服”都是假的。不过她不愿意见那个名叫了勃的人而已。即使真的有点不舒服,那也只是在
听到丁勃名之后。
  为什么继母不愿意见爹爹的这位好朋友。这个存在他心里多年的疑团,此时方始揭开一
角。
  他把这件事情和父亲对他的叮嘱,避免和齐家的人结交——联想起来,心里想道:“原
来继母是因为这个丁勃乃是齐燕然的仆人。如此看来,恐怕继母与齐家的人曾经结下什么梁
子也说不定。”
  他小时候妒忌继母,现在当然不会了,他的继母对他很好,他自小失掉母爱,继母进入
他家之后,他已逐渐习惯于把继母当作自己的生母一般了。
  因此一来为了好奇,二来也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继母对他的爱护,“我和齐燕然的孙女
做了朋友,或许有机会可以给继母解开粱子,假如她真的是和齐家结有粱子的话。”他想。
此时他是真正心甘情愿的陪齐漱玉回洛阳了。 三入徐家   鲍崇义突然看见楚天舒和一个少女回来,又是欢喜,又是诧异。
  “咦,你怎的改了一副面貌,我都几乎不认识你了,这位姑娘是谁?”
  “她就是齐燕然的孙女儿,鲍老伯,我知道你和她的爷爷是朋友,所以敢和她一同来拜
访你。请你莫怪我们冒味。”楚天舒说道。
  鲍崇义怔了一怔,随即笑起来道:“老弟,我多谢你都来不及呢,怎会怪你?”
  楚天舒道:“哦,你多谢我什么?”
  鲍祟义道:“齐大侠是我平生最佩服的武林前辈,难得齐姑娘莲驾光临,你说若不是冲
着你老弟的面子,这样的稀客我是不是盼都盼不来的?”
  齐漱玉笑道:“老爹子,你可别和我客气,我可不是什么轻移莲步找小姐,我只是个在
江湖上乱跑的野丫头!”
  鲍崇义哈哈笑道:“齐姑娘,你这爽直的脾气可也正对了我脾气。但不知你们重回洛阳
是……”
  齐漱玉那日帮飞天神龙大闹徐家之事,鲍崇义早已知道。他本来想问楚天舒和齐漱玉
“你们怎的会走在一起”的,觉得不大妥当,说出来的时候改了回话的语气。
  楚天舒道:“令晖兄尚未禀告你吗?”
  鲍崇义一愕,说道:“禀告我什么?”
  刚说到这里,他的儿子鲍令晖已经出来了。
  鲍崇义恍然大悟,说道:“哦,我明白了。晖儿,你为什么把那天晚上的事情瞒住我?”
  原来那天晚上鲍令晖从徐家回来,怕父亲担心,只敢说是送楚天舒出城。
  鲍令晖道:“爹爹,你别怪我,因为我答应了替楚大哥保守秘密的。”
  楚天舒笑道:“我是叫你对外人保守秘密,你怎的对令尊也保密了。”
  鲍崇义却没生气,一本正经的说道:“对朋友守信是应该的,你大概并未对令晖说我可
以例外,那就怪不得他了。嗯,天舒老弟,你不必顾着我的面子,要是你这秘密不方便告诉
我……”
  楚天舒笑道:“老伯,你不怪我,我也要向你请罪。那天我事先没有告诉你,是怕你骂
我约令郎去做的事情太过荒唐。现在事情已经过去,当然应该告诉你老。”
  他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选择可以告诉鲍崇义的一部分说了,接着简单的说出他与齐漱玉的
遭遇。
  鲍崇义笑道:“原来你们是到徐中岳家里,徐中岳的新娘子竟然是你未见过面的师妹,
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事。徐中岳这厮,我早已看破他是伪君子,果然不出我的所料。嘿嘿,
老弟,你做的事一点也不荒唐!”
  鲍崇义哈哈一笑,继续说道:“老弟,我知道你是怕我担惊受怕,所以事前不敢告诉
我。但你还未懂得我的为人,不错,徐家财雄势大,姓鲍的是惹不起他。不过我虽然又穷又
老,却还有一把硬骨头,像徐中岳这样的伪君子,明知惹不起他,我也可碰一碰他的。假如
你早点让我知道,我都愿意插手帮你撕开徐中岳的假面。”
  齐漱玉道:“多谢鲍老前辈高义,不过徐中岳是我卫师哥的仇人,我做师妹的当然不能
置身事外,但却不敢劳动老煎辈出马。”
  鲍崇义道:“我也知道你们是无须我来插手,但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的,你们不必
客气。”
  齐漱玉道:“我只想请老伯帮我打听卫师哥的消息。他可能还在洛阳的。”
  鲍崇义道:“依理推则,卫天元和姜雪君是应该还在洛阳。不过你这位师兄号称飞天神
龙,当真是有如神龙之见首不见尾,洛阳的武林朋友,也没有谁与他相熟,一时间恐怕是难
以打听到他落脚之处,我尽力而为就是。”
  楚天舒道:“这两天可有徐家的新闻传出来么?”鲍崇义道:“外面人谈论的也还只是
那天飞天神龙大闹徐家,徐中岳血溅礼堂之事。”
  楚天舒道:“那么外面的人还没有谁知道徐家失了新娘子吗。”
  鲍崇义道:“我没有听人说过。新娘子是洛阳第一美人,假如外面有人知道,早已闹得
沸沸扬扬了。”
  楚天舒道:“徐家自是不愿家丑外扬,但若徐中岳已经死了的话,就无论如何也遮瞒不
住了。”鲍令晖道:“我听到的消息倒是徐中岳的伤势已经逐渐好转了。”
  齐漱玉道:“他的伤本来就不很重。卫师哥对我说,那天和他比武之前,因为未敢确定
害他是杀父仇人,故此也就未下杀手,只是令他受点轻伤的。他当场昏迷不醒,是他装出来
的。大概因为自己觉得羞愧难湛,所以不想开口说话。”
  楚天舒道:“如此看来,可以确定飞天神龙那天晚上,报仇尚未成功了。”此事早已在
他们意料之中!亦即是说,说了半天,他们尚未得到有用的消息。
  鲍崇义忽道:“我倒是听到一件稀奇古怪的事情,虽然和徐中岳本人无关,却是发生在
徐家的。”
  楚天舒连忙问道:“是什么事情?发生在谁的身上?”
  鲍崇义道:“说起此事来头大,而他就是这次替徐中岳做征婚人的剪大先生。齐姑娘,
你的师兄和徐中岳两次比武,也是由他担任裁判的。他在武林中德高望重,虽然论武功或许
还不能算是顶儿尖儿的人物,但论身份则足可与少林、武当、峨眉、崆峒四大门派的掌门人
并驾齐驱!”
  楚天舒吃了一惊,说道:“剪大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齐漱玉道:“咦,你倒像很关心他?”
  楚天舒道:“前天晚上我虽然和他打了一架,但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不错,他是出过
大力帮忙徐中岳的人,和徐中岳的交情极为深厚,但这是因为他尚未识破徐中岳庐山真面目
之故,他和徐中岳可并非一丘之貉。尽管他受了徐中岳的蒙蔽,和我打了一架,我还是尊敬
他的。”
  齐漱玉笑道:“我知道你是个不计私怨的君子,你不必在我面前夸赞剪大先生,还是听
鲍老前辈说吧。”她故意强调“不计私怨”四字,实有弦外之音。楚天舒微微一笑,不再言
语了。
  鲍崇义笑道:“剪大先生并非出了什么事情,而是他做了一件古怪事情。”
  齐漱玉道:“哦,他做了什么古怪之事。”
  鲍崇义道:“你的师兄那天大闹徐家之后,徐家的宾客可能是由于害怕你的师兄,当天
就走了十之八九,但剪大先生和另外几个与徐中岳有特别交情的成名人物,如梅花拳的掌门
人梅清风、少一林寺俗家弟子印新磨、武当派的叶忍堂则还留在徐家。”
  楚天舒道:“我知道,这几个人都是前天晚上阻拦姜雪君逃出徐家的人。”
  鲍崇义继莲说道:“昨天一早,剪大先生也告辞了。印、叶等人则还留在徐家。听说剪
大先生这么一走,令得徐家的人甚为失望。”
  齐漱玉笑道:“我倒并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古怪,那晚他吃了我卫师兄的大亏,以他
的身份自是无颜留在徐家了。”
  鲍崇义道:“不,古怪的事情还在后头。他昨天一早向徐中岳告辞,却又偷偷回来。”
  齐漱五道:“怎么样‘偷偷回来’?鲍老前辈可以说得明白一点吗?”鲍崇义道:“他
是半夜三更作夜行人的装束,逾墙而入的。”
  楚天舒道:“这可有点奇怪了,他回徐家,何须偷偷摸摸?难道他对徐中岳亦已有了怀
疑,因此要瞒住他回来侦察?”鲍崇义道:“刚好相反,他是偷偷回来和徐中岳会面的。但
却不愿意给徐家的另外的人发现。”
  齐漱玉禁不住问道:“鲍老前辈,你怎么知得这样清楚?”鲍崇义道:“你莫心急,听
我说下去,剪大先生偷入徐家,给一个人发现。这个人是自告奋勇,替徐中岳守夜的梅清
风,他还以为自己眼花,追上去想要喝问,一个‘剪’字刚刚吐出后边,立即就给剪大先生
点了穴道:“
  齐漱玉诧道:“这可真是奇怪了,他们本来是一伙的呀!”楚天舒则是不禁起了疑团,
说道:“梅清风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剪大先生,相差也不太远,怎的见面一招,就给剪大先生
点了穴道?”
  鲍崇义道:“他还没有见着剪大先生的面呢,他是在距离三丈之外,被剪大先生反手一
指,就封闭了他的穴道的。”
  楚天舒更为惊诧,说道:“那不是隔空点穴的功夫吗?”鲍崇义道:“不错。你有什么
怀疑?”
  楚天舒道:“我曾经和剪大先生交过手,他的武功虽然比我高明,但却似乎还未有可以
隔空点穴的功夫。”
  鲍崇义道:“或许他不愿意用这种功夫对付你。武学高明之上,大都是不愿意轻易显露
他的绝技的。但在昨晚那样的情形之下,他怕梅清风张扬,故而就必须在一招之内,令梅清
风失掉知觉了。”
  这样的解释虽然很合情理,但楚天舒仍是未能信服。当下只好姑且存疑,听鲍崇义说下
去。
  鲍崇义继续说道:“也不知过了多久,梅清风醒来了,他发觉是置身在一间密室之中,
一睁眼就看见了徐中岳,房间里也只是有徐中岳一个人。
  徐中岳一见他醒来就说:‘你不用告诉我,你所遇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必管那
个人是谁,我只求你看在我的份上,别追究此事,也别把这件事情泄漏出去。”
  说至此处,鲍崇义掀须笑道:“徐中岳虽然这样吩咐他,但他把徐中岳叫他不要告诉外
人的这句话也告诉我了。”
  齐漱玉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梅清风告诉你的,怪不得你知道这样清楚。但我却不
懂,他何以这样相信你?”
  鲍崇义道:“我和他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虽然不是时常见面,见面的时候,有时也会
因为意见不同而争吵,但彼此都知道对方的为人,他一向是把我当作大哥的。”
  齐漱玉道:“既然如此,何以他又会变成了徐中岳的死党?你也不劝劝他?”
  鲍崇义道,“徐中岳虽然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但他也确实给过一些人恩惠的。试想,
他假如一点好事都未做过,他这中州大侠的称号又焉能轻易得来。”
  齐漱玉道:“这个我懂。他施恩于人,无非是为了笼络那些他要笼络的人而已。”
  鲍崇义道:“不错。但一般江湖朋友,最看重的就是义气二字,受了他的恩惠,又怎能
不感恩图报呢。”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造:“梅清风是个孝子,有一年他出外远游,母亲在家里得了重
病,无钱医治,是徐中岳请大夫替她治好的。而且这剪大先生那样德高望重的人都和徐中岳
交朋友,梅清风又怎能不受他的笼络呢?
  “不错,我一向怀疑徐中岳是伪君子,但徐中岳作伪的手段极之高明,我拿不到他作伪
的证据,怎能说得梅清风相信?”
  齐漱玉道:“出了这件事情,‘德高望重’这四个字,剪大先生是否还可以当之无愧,
恐怕很难说了吧?”
  鲍崇义道:“梅清风就正是因为碰上这件古怪的事情,心中惶惑之极,所以才偷偷告诉
我的。现在他已经听我的话,撤手不理徐中岳的事情,回他保定老家去了。”
  知道了发生在剪大先生身上的这件怪事,只是使得楚、齐二人多了一层戒俱,对他们并
无帮助。
  齐漱玉说道:“剪大先生那天也曾接过我一招铁袖功夫,他的功力似乎也不比我高明多
少,想不到他却是深藏不露,但倘若他真的有那样高明的隔穴功夫,我的卫师哥是否打得
过,恐怕也是未可知之数了。不过既然卫师哥报仇未成,他一定还会再去徐家。我们恐怕也
只有到徐家去找他了。”
  齐漱玉猜得不错,就在这天晚上,飞天神龙果然三入徐家。不过上两次是飞天神龙匹马
单枪,这次他的身边却多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助手。
  虽然未曾正式拜堂,但也还未曾正式解除婚约。最少在名义上姜雪君还是徐中岳的新
娘。亦即是说,她的“身份”仍然是这间大屋的女主人。
  但现在她以“女主人”的身份,却要偷偷摸摸的“回家”。
  这件事情,说起来可真是有点“荒唐”可笑。
  前几天她被大红花轿抬入徐家,满堂宾客,挤着来看新娘。
  现在她则是跟着另一个男子自己走来,唯恐给人发现。
  世事变化之奇,令得姜雪君也不禁有着滑稽的感觉。
  但她却是笑不出来。
  上一次她被大红花轿抬入徐家,好像是一个失掉灵魂的木偶,任人摆布。
  这次她重人徐家,是她自己作主的,但心头的感觉,却是更加沉重了!
  日间,她曾经和卫天元去找过那个替她父亲治病的大夫。
  事情如出一辙,结果和她去找三叔一样,他门又是来迟了一步。
  他们发现的只是那个大夫的尸体。死状和她的三叔相同。天灵盖并没碎裂,顶门已经凹
陷,是给人用掌力震毙的。
  她的母亲在临死之前,曾经说出凶手的名字,这个凶手不但是杀死她三叔的凶手,也是
杀死她母亲的凶手。
  她母亲说出来的是在武林中响当当的名字,令得他们不敢相信却又不能不信的剪大先生。
  那种兼具大摔碑手和绵掌功夫的掌力,是剪大先生的独门武功。
  剪大先生杀人的证据接二连三给他们发现,他们是再也没有怀疑了。
  徐中岳是否卫天元的杀父仇人之一,他们还未敢十分肯定;剪大先生是姜雪君的杀母仇
人,也是主谋用四川唐家的毒药死她父亲的仇人,则已是铁证如山。不过主谋是一个还是两
个(加上徐中岳)则还有待查究。
  事情就快要水落石出了,如今他们已经发现了疑凶。
  花园里树荫深处,有一间精舒,隐隐透出灯光,纱窗上现出两个人影。
  不是别人,正是徐中岳和剪大先生。
  只听得徐中岳说道:“我有恩于梅清风,谅他不敢不听我的吩咐,但要是你不放心,杀
了他也未尝不可。”
  剪大先生道:“我知道他是你的人,而且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要是他死在你的家中,
恐怕多少会给你带来一点麻烦。”
  徐中岳道:“我倒不怕什么麻烦。不过正如你所说的,他好歹也是一派掌门,对我也还
有点用处。不过假如你……”
  剪大先生笑道:“我也不怕他说出去,反正他说的也不是我。”
  徐中岳哈哈笑道:“不错,万一他不听我的吩咐,我就索性将计就计,来个移花接木,
说不定对咱们还有好处。你不怪找说得坦率吧?”
  剪大先生笑道:“你我利害相关,你是为我打算,我怎会怪你。你说得对,咱们何须将
他杀了灭口?”
  他们的说话,卫天元和姜雪君都是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从他们的谈话,却证实了剪大先
生和徐中岳的关系大不寻常,卫大元心里想道:“以往我只道剪次先生是受徐中岳的蒙蔽,
看不清楚他的为人,才受他的利用,现在始知,原来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姜雪君的想法亦是一样,她想:“原来剪大先生比徐中岳还更善于作伪,他平日那副道
貌岸然的模样完全是装出来骗人的!”如此一想,更加认定剪大先生是她的杀母仇人了。
  只听得徐中岳继续说道:“梅清风要走就让他走吧,只可惜……”
  剪大先生笑道:“只可惜走了你那位如花似玉的新娘,是吧?你别着急,咱们慢慢想个
法儿。”
  徐中岳道:“她已经跟飞天神龙跑了,还有法子好想。”
  剪大先生道:“只要除掉飞天神龙,我想也还是有办法可以把她骗回的。到时让我做恶
人,让你做好人便是,你可以完全推在我的头上。”
  徐中岳道:“飞天神龙武功这样高强,又有谁能够除他?”
  剪大先生道:“不错,我和他也只能打成平手,要除他实是不易。不过,我除不了他,
也并非就是没有人能够除他?”
  姜雪君心中冷笑:“你能够和元哥打成平手了当真是大言不惭!”要知她是和剪大先生
交过手的,那不过是前两天晚上的事情。剪大先生不过是比她略胜一筹而已,卫天元一来,
立即就点了他的穴道了。虽然她现在已经知道剪大先生会绵掌功夫,那天晚上未使出来,但
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剪大先生能是她的元哥对手。
  “不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武功比元哥更高的人不会没有。但远水救不了近火,今
晚我就要取你的性命,哪还容得你们从容去请什么高人?”姜雪君心里想道。她已经是跃跃
欲试了。
  卫天元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再等会儿,反正他们逃不出咱们掌心的。”他是希望从剪
大先生和徐中岳谈话中多听到一些秘密。
  姜雪君想到的徐中岳似乎也想到了,只听得他继续说道:“不错,我也相信一定有人能
够胜过飞天神龙,不过,胜得过他的未必肯帮我的忙,肯帮我的忙而又能胜得过他的,一时
间恐怕也未必就能请到。”
  剪大先生说道:“其实是用不着这样害怕飞天神龙的,不过谨慎一些也好。你不如暂且
离开洛阳,上京去吧。”
  徐中岳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投靠穆统领吗?”
  剪大先生说道:“不错,你的意思怎样?”
  姜雪君悄悄问道:“元哥,他们说的这个穆统领是什么人?”
  卫天元道:“是御林军统领穆志遥,蹑云剑穆家的传人。”
  果然给他们听到了一个秘密了。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一向被人认为是侠义道首
领之一的剪大先生,竟然和清廷的御林军统领有这么密切的关系?
  卫天元听到这里,也不禁大吃一惊,暗自想道:“剪千崖作伪的本领比徐中岳还要可
怕,要不是亲耳听见,做梦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哼,要不是他和穆志遥的交情非同泛
泛,他怎会主张徐中岳去投靠穆志遥?”
  他猜得不错,只听得徐中岳继续说道:“我和穆统领的交情虽然不错,但恐怕还未到可
以投靠他的程度。”
  剪大先生笑道:“我不敢说我和穆统领的交情比你更深,但这件事情,我倒是和他说过
的。他早已答应帮忙咱们对付飞天神龙的。要是你还有什么顾虑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上京
找他。”
  剪大先生这番话,等于是亲口招供,他是徐中岳的同谋者。
  卫天元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道:“想不到这位德高望重的剪大先生,和徐中岳果
然是一丘之貉!他不但在武功上作伪,做人上更加作伪。”
  不过,他比姜雪君细心得多,虽然亲耳听见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这番说话,却还是有怀
疑。
  疑点是:由于剪千崖德高望重,江湖上的朋友都是习惯尊称他为“剪大先生”而闻名
的,徐中岳对他的礼数尤其周到,但在他们适才的谈话之中,徐中岳却未曾叫过他一声“剪
大先生”,只是你我相称,说话的口气也似乎并不是怎么尊重他?
  不过这个小小的疑点当然仍是未能改变卫天元对剪大先生的看法,他随即想到:“也许
正因为他们已经是一丘之貉,所以在私下的谈话,徐中岳就用不着装得那么尊敬他了。”
  正当他推敲疑点之际,忽听得好像有脚步声向这边走来下。
  姜雪君恐怕夜长梦多,说道:“元哥,动手吧!”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银虹,穿窗飞入。
  卫天元后发行至,叫道:“你抓徐中岳,我来对付这位剪大先生!”要知他的武学见识
自是比姜雪君高明得多,他与剪大先生两次较量,一次在明,一次在暗,明的那次,剪大先
生给他一照面就点了穴道,暗的那次,他没有见着剪大先生的面,但他施展弹指神通飞出的
石子,却给剪大先生打落,他对剪大先生的真实武功,自是不敢像姜雪君那样低估。
  徐中岳犯的罪还未证实,比较起来,姜雪君还是恨剪大先生更多。
  但卫天元已经抢在她的前头,她只好向徐中岳扑过去了。
  几个人动作都炔,徐中岳吓得跳了起来,连忙退后。
  剪大先生则是一跃而起,迎上前去。
  “篷”的一掌,剪大先生和飞天神龙首先对了一掌!飞天神龙晃了一晃,剪大先生也只
是退了一步。双掌相交,飞天神龙好像碰着一块烧红的铁。
  剪大先生的掌力不但兼具绵掌和大摔碑手之长,似乎还练过西藏密宗的“雷神掌”,似
邪非邪,似正非正,怪异之处,难以言宣。饶是飞天神龙,也不禁心头一凛:“这老贼的真
实武功还在我估计之上。”
  飞天神龙长袖挥出,衣袖本是柔软之物,在他一挥之下,竟然带着金刃劈风之声,他施
展的正是齐燕然所传的武林绝学——铁袖拍穴功夫。
  剪大先生以劈空掌力抵挡,把飞天神龙的衣袖荡开,冷笑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让
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点穴功夫。”
  他也挥动衣袖,遮蔽飞大神龙的视线,反手一指。但这一指却是指向姜雪君。
  徐中岳尚差两步,就要逼到墙边。这堵墙壁是装有机关的,一按机关,就会现出暗门。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尚未摸着墙上的机关,姜雪君的剑尖已经触及他的后心。
  徐中岳叫道:“雪君,咱们虽未拜堂,好歹亦已有了夫妻名份,你,你饶了我吧!”
  姜雪君的剑尖只要向前一挺,纵然不取他的性命,也可令他重伤倒地,束手就擒。
  刺穴的功夫她是会的,但并不擅长。
  背心的风府大是人身死穴之一。要是她的力度用得稍有不当,徐中岳就会死在她的剑下。
  一来是徐中岳的罪证尚未确实,需要留下活口审间,二来她也不愿下此辣手。
  她没有把握刺他的死穴还能保全他的性命,只能找另外一个麻穴刺他。
  不料就在她略一迟疑之际,忽觉虎口一麻,当的一声,手中的青钢剑跌落。
  她着了剪大先生隔空点穴的暗算。
  剪大先生出手如风,第一次点了她腕脉的关元穴,接着一指,隔空点着她膝盖的环跳穴。
  非但长剑坠地,咕哆一声,她也摔倒了。
  徐中岳大喜过望,转身立那抓她。
  幸而她的内功颇有根底。剪大先生的隔空点穴功夫也还未到炉火纯青境界,她虽然给点
着两处穴道,尚未幸于丝毫不能动弹。
  她一个打滚,避开了徐中岳的一抓。就在此时,发生了双方都意想不到的变化。
  飞天神龙也被剪大先生隔空点着他的一处穴道。不过飞天神龙的内功远在姜雪君之上,
剪大先生的隔空点穴只能令他的穴道略感酸麻,不能将他穴道封闭。他一记劈空掌,趁着剪
大先生未能化指为掌之际,将他震退。
  徐中岳未能抓着姜雪君,先给他抓着了。
  卫天元抓着了徐中岳,正自欢喜,忽听得剪大先生一声冷笑,冷冷说道:“飞天神龙,
你是想要人家如花似王的妻子,还是想要他本人?”
  原来正当卫天元出手擒拿徐中岳之时,剪大先生也把姜雪君抓住了。
  卫天元喝道:“你敢动姜姑娘一根头发,我就要徐中岳的性命!”
  剪大先生哈哈笑道:“如此说来,你还是宁愿要妻子不愿意要丈夫的。好,咱们做一宗
交易,你放开除中岳,我交还你的姜姑娘。”
  卫天元已经知道他们的打算,心里想道:“我若让徐中岳到京师去投靠御林军统领,以
后再要抓他,可就难了!”
  但姜雪君已经落在剪大先生的手中,他又岂能舍她而去。
  他略一踌躇,突然撕破涂中岳的上衣。
  这霎那间,他的心时也是乱成一片。假如证实了徐中岳就是那天晚上带领八名大内侍卫
来杀害他父亲的那个蒙面人的话,他放他呢还是不放?
  他必须找到这个谜底,但又怕这个谜底揭开。
  谜底随着徐中岳的上衣被他撕破而揭开了。
  徐中岳的肩头并无齿印,连伤痕都一点没有。
  剪大先生喝道:“你干什么?”
  徐中岳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也是“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剪大先生从徐中岳这声呼叫,知道他没有受到内伤,这才松了口气。
  他哼了一声,说道:“劝你还能悬崖勒马。哼,你别忘了你也有人质在我手中,可千万
不要胡来。你不伤害徐大侠,我也不会伤害姜姑娘。”
  卫天元找到了“谜底”,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他本来以为徐中岳一定是那个蒙面人
的,谁知竟然不是。但虽然不是那个蒙面人,徐中岳还有另外许多嫌疑,他仍是不能相信徐
中岳与他父亲受害之事完全无关。不过由于最有力的证据并未在徐中岳的身上找到,他倒是
有了可以放开徐中岳的借口(虽然这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而用不着对自己死去的父
亲抱愧了。
  剪大先生见他迟迟不答,只道他还在踌躇,倒是不禁有点着急。
  “这宗交易你到底做是不做?”剪大先生喝道。
  卫天元道:“你急什么?……”要知彼此都不能相信对方,怎样交换人质,也还需要说
个清楚的。
  他正在思量交换的办法,话犹未了,忽听得有人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接着说道:
“卫施主别来无恙,老袖在此恭候多时。”
  卫天元听了一惊,回头看时,只见一个容貌清瘦的老和尚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个老和尚在武林中的名望比剪大先生更大,他不是别人!正是少林寺的监寺枯禅上人。
  卫天元第一次和徐中岳在嵩山比武之时,就是请枯禅上人做他们的首席证人的。
  在武林的成名人物之中,枯禅上人也是唯一知道他的来历的人。因为枯禅上人和他师祖
齐燕然乃是莫逆之交。
  嵩山与洛阳同在河南境内,相去不过数日路程,徐家出大事了,徐中岳立即将他请来,
那也是意料中事。
  不过他恰巧在这个时候出现,卫天元却是不能不有一点戒俱于心了。“他与爷爷交情非
浅,纵然他是徐中岳请来的,也不至于只相信徐中岳的片面之辞吧?”卫天元心想。
  当下他还了一礼.说道:“上人原来是特地为了晚辈而来的吗?晚辈可真是受宠若惊
了,不知上人有何指教?”
  枯禅上人说道:“卫施主,你看清楚没有?请你老实告诉我,徐大侠到底是不是你所怀
疑的那个人?”
  卫天元呆了一呆说道:“上人,你都已知道了么?”
  枯禅上人道:“不错,你要找寻什么证据,令师祖已经告诉我了。假如徐大侠当真是那
疑凶,老袖不敢多事。”
  剪大先生也不知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脸上的神色极为惊诧,愤然说道:“这是怎
么回事。徐大侠怎能是什么疑凶?”
  枯禅上人说道:“这是他们两家的事情,剪大先生,请恕老衲不能说出来。”说罢回头
再问卫天元:“看来你并没有在徐大侠的身上找到证据吧,对不对?”
  卫天元道:“证据是没找到,不过……”
  枯禅上人道:“不过什么?”
  “不过什么”,卫天元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没有真凭实据在手,如何能够说得别人相
信,说出来只怕也定会给当作节外生枝!
  枯禅上人缓缓说道:“不过你的疑心尚未消除,是吧?咄,浮云蔽日,痴嗔蔽心。你与
徐大侠彼此都曾有过误会,那也难怪是各有障蔽了。但既没找到证据,让老衲说句公道的
话,你就不该与徐大侠为难了!”
  言下之意,显然是指责卫天元对徐中岳怀有成见,而“浮云蔽日,痴嗔蔽心”这句佛
偈,更是含有弦外之音。卫天元暗自想道:“他这痴嗔二字,不知是否指责我不该对雪妹还
有私情,由对雪妹的‘痴’而生出对她丈夫的‘嗔’?若然这位高僧的本意真是如此,我可
真是有口难言了!”
  卫天元难以明言,只能暂时妥协。
  本来即使没有枯禅上人出头,他也准备和剪大先生交换人质的。甚至,即使在徐中岳身
上找到证据,他也决不能让姜雪君受辱的!事已如斯,还有什么好说呢?
  “好!”卫天元一咬牙根,说道:“剪大先生,请你解开姜雪君的穴道,咱们同时放
人!”
  有枯禅上人在场,他自是无须提防剪大先生会使奸弄诈了。
  剪大先生说道:“好,就照你划出的道儿,我数到一个三字,咱们同时放人。一、二、
三,放!”
  姜雪君又是尴尬,又是感激。尴尬的是自己的处境,是给这位少林寺的高僧误会。感激
的是卫大元对她的一片爱心。她知道卫天元为了报仇,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而现在他却愿为
了自己释放仇人!
  她心情激动的叫了一声“元哥!”情知这么一叫,别人更要把她当作丧尽廉耻的女人,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她掩着脸就向卫天元奔去。
  剪大先生并没弄奸使诈,确实是解开了她的穴道。但意外的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徐中岳与她面对面的各自跑向一边,中途碰上。在他们的旁边是一座假山。
  姜雪君忽地感觉假山洞里有一缕阴风射出,她侧身一边,突然膝盖一麻,一个踉跄,就
跌在徐中岳怀中。
  徐中岳顺手牵羊,立即将她抓住。补上一指,点了她的麻穴,令她顿时昏迷。
  姜雪君“嘤”的一声,在他怀中晕了过去。徐中岳假意说道:“娘子,你愿意重回我的
怀抱,我很欢喜。你也不必多说了,你过去的错误,我都可以原谅。”
  卫天元这一惊非同小可,身形箭也似的射出去,喝道:“无耻之徒,快把她放下!”
  说时迟,那时快,剪大先生亦已抢上前来,拦在徐中岳面前,和卫天元对了一掌。
  他们功力悉敌,剪大先生虽然未能击退卫天元,却把他挡住了。
  徐中岳冷笑道:“岂有此理。你抢我的新娘,居然反过来说我无耻!哼,你武功再好,
也强不过一个理字。有枯禅上人和剪大先生在此,他们自会给我主持公道,我不屑与你这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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