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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47 梁羽生(当代)
  不过,无论如何,他总是要尽力而为。他又想起了奢罗法师和他交换的内功心法之中,有一种练功的法子,他后来向唐经天请教,据说正是少林派始祖达摩祖师所传的“洗髓”功夫。“易筋”“洗髓”二经,正是千百年来武林中人目为正宗内功的瑰宝,倘若练到最高境界,当真有脱胎换骨的功能,孟华暗自思量:“我不求脱胎换骨,但用这洗髓经上的功夫来清除余毒,或许可以做得到吧?”练到又有人来送中饭的时候,孟华只觉神定气足,吃过中饭一试,这次果然把一套剑法练完,也无头晕目眩的感觉了。自忖功力大概已经恢复了四五成。
  石壁长满青苔,滑不溜手。不过孟华恢复了四五成功力,已是可以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了。他爬到上面,把手触摸,发觉封洞的是一块铁块,推之下动,用剑也难刺穿。不由得暗暗叫了一声:“苦也!”
  孟华咬了一咬牙,心里想道:“事到如今,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罢啦!”
  张丹枫留下的“玄功要决”之中,有固本培原的练功法门,此时孟华身上的余毒业已拔清,功力也恢复了将近一半,用这上乘的内功心法巩固根基,正是最为适当。
  不过,“固本培原”的功夫却是不能速成的,半个白天过去了,他的“功课”还没有做到一半。吃过晚饭再练,越急越是不行,最后横起心肠,把成败置之度外,这才心神宁静下来,渐渐又进入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这次功行完满,张开眼睛,只见漆黑的地牢又有了些微光亮,看光景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孟华试试功夫,呼的一掌,把一根石笋劈断,不由得大喜如狂,几乎就要大声喊出来:“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的功力毕竟恢复了!”
  大喜过后,一阵阴风从石罅吹进来,孟华恢复清醒,不觉又是心头一凉了。
  功力虽然恢复,险境尚未脱离。而且今天已经是会期了,他能及时脱脸,赶到会场吗?
  根据昨天的经验,那人来送早饭的时间,大约是在天亮之后两个时辰的,崆峒派的门人之会恐怕早已开了。
  他在焦急的等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不过一个时辰左右,送饭的人已经来了。
  只听得那人又在叽叽咕咕的埋怨道:“真倒楣,师父派我这个差使,别的同门可以去看热闹,唯有我要陪这小子。好在我还不算太笨,提早给他送了这次饭,午晚也可以送迟一个时辰。趁这空档,我也可以溜出去偷看热闹。料这小子在地牢底下,也是插翅难飞!”
  一端系有铁钩的绳子垂下来了。孟华心头卜通通地跳,突然出手,抓住绳子一拉,成败就看此一举了。
  他出手虽快,但上面那人倘若一觉不妙,立即松开绳子,关上封洞的铁板,孟华还是无法逃出生天的。好在那人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恢复功力,骤吃一惊之际,还没想到要松绳索,就被孟华那股内力。猛地将他拉下来了。
  那人从洞口“失足”跌下,吓得大叫“救命!”孟华双臂一伸,将他接了下来,沉声说道:“要命你就别嚷!”其实这地牢是在洞真子的密室下面,洞真子早已离开密室,崆峒派的弟子是不敢走进那个密室的,在地牢里再大声叫嚷,也不会有人听见。那人给孟华制住,吓得魂飞魄散。好一会方才能够说出来。
  “是,是。我不过是奉命给你送饭的,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你可不能……”那人生怕孟华杀他,讨饶的说话,连珠炮似的爆出来。
  孟华哪耐烦他罗唆,喝道:“你还不值得我杀你。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废话少说!”那人诺诺连声:“少侠请问。”
  “你们的同门大会开始了没有?”
  “天一亮本派弟子聚集会场,客人们刚才也陆续由知客陪同进场。但是否已经开始,我却不知。”
  “会场在什么地方?”“断魂崖和清虚观中间的那块大草坪。”“金逐流金大侠来了没有?”“昨晚已经来了!”“丹丘生呢?”“小的不知道。”
  孟华本来还有几件事想要知道,但料想这人职位低微,问他也未必知道,时间紧迫,无暇再问下去。于是说道:“好,你在这里躺一躺吧。过了十二个时辰你的穴道自会解开。”伸指点了他的昏睡穴,跟着剥下他的道袍。
  孟华把那系有铁钩的绳子一挥,插进洞口旁边的石罅,迅速攀拥而上,比用壁虎游墙功夫还快得多。
  孟华扮作道人,从那密室走出去,清虚观里,留下看守的弟子寥寥无几。只有两个倒楣的道人与他迎面碰上,被他点倒,其他的人尚未发觉,就给他溜出去了。重出生天,阳光满地,孟华深深吸了口气,精神为之一畅。
  只见还有一些崆峒派的弟子,大概是担任知客的,还在带领客人,三五成群的陆续向那草坪走去。孟华心里一宽:“看来大会还未开始。”他以轻灵的身法,蛇行兔伏,避开人多的地方。
  不多一会,那块草坪已经遥遥在望,远远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堆满了人。
  忽听得洞真子的声音说道:“敝派门人大会,多蒙少林寺的两位高僧、武当派的雷长老和金大侠以及各方好友屈驾光临,实感荣宠无比。敝派此会,要商议的是两件大事。其一是推选继位掌门,其二是清理门户。要是同门并无异议,现在就开始吧。”
  孟华心头怦怦乱跳,不知是立即冲进会场,揭破洞冥子和海兰察的阴谋的好,还是等待他师父那件“案子”在审问中才进去的好?忽然给人一把拉住!
  孟华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本来已经是加倍小心了的,不料竟然给那个突如其来的人一把抓住,焉得不惊?
  好在他心思转得快:“谁有这样高明的轻功?若是敌人,他应该抓我的琵琶骨才对。”正当他要运动反击,而又稍作迟疑之际,那人已在他耳旁低声说道:“别慌,是我!”一听这四个字,孟华骤吃一惊之后,跟着却是蓦然大喜了。
  不出所料,这个人果然是快活张。
  快活张道:“别作声,跟我来!”把孟华拉到岩石后面,四顾无人,取出一个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交给孟华,说道:“戴上它,就不怕有人认出你了。”
  孟华说道:“御林军统领海兰察和洞冥子暗中勾结,阴谋要把赴会的侠义道一网打尽,你快点告诉金大侠。”快活张道:“我已经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会对付他的,用不着现在就嚷出来,反而没有证据。”
  孟华放下了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正想问他第二件事情,快活张匆匆说道:“我还有紧要的事情去办,你自己见机而为吧!”说罢,身形一晃,转眼不见踪迹。
  孟华本来要问他救出金碧漪没有,只因揭发海兰察的阴谋为紧要,故此准备押后再问,哪知快活张不容他有发问的余暇,一句话也没有提及金碧漪,便走了。
  孟华好生失望,颓然自忖:“要是他已经救出漪妹,他应该和我说的。看来漪妹恐怕还是在那妖妇的魔掌之中了。如今只好待我的三师父这件案子了结之后,待我见到了漪妹的父亲,再作打算啦。”
  他混入会场之时,洞真子正在宣布继任掌门的人选。这继位的人选,崆峒派的门人事先都已知道。是以当他提出要让给三师弟洞冥子之时,立即便有许多趋炎附势的人附和,不仅是洞冥子的本支弟子而已。
  洞冥子免不了假意谦让一番,洞真子道:“我老迈无能,早已想让贤的了。师弟,你比我精明能干得多,这重担子你不来挑,谁挑?你别客气了吧!”外人或许听不出来,洞冥子却是感觉得到,在他师兄“推位让贤”的口气之中,却是不无愤懑之意。
  洞冥子心想,管你舒服不舒服,反正我这掌门人是做定了。于是得意洋洋,便即说话。正是:
  轮他覆雨翻云手,夺利争名各逞强。
 
 
 
第四十八回
  玉虚子离奇暴毙
  丹丘生委曲求全
 
 
 
  洞冥子干咳两声,清了清喉咙,说道:“我德薄能鲜……”一句话未曾说完,他的门下弟子也还正在鼓掌欢呼,忽听得有个人说道:“你本来就不配当这掌门!”音细而清,宛若游丝袅空,那么多人的欢呼鼓掌之声,竟然掩盖不住!
  更令人注目的是,这声音竟是发自崆峒派弟子的群中,显然是他门下有人不服!众宾客惊愕不已,崆峒派的弟子更是面面相觑,刹那间不由得都是呆了。
  这一下变故突如其来,大出洞冥子意料之外,在“德薄能鲜”这句“开场白”之后,他本来是要假意推让一番,然后才装作不得已接受掌门之位的。第二句话他想假惺惺说的也正是:“我本来不配当这掌门”,不料却给那人抢先说了。
  洞冥子做梦也料想不到,门下弟子之中,竟然有人敢公然反对他做掌门,他打的如意算盘,是想要在观礼的武林名宿面前,表现他是受到崆峒派上下一致推戴,才肯“勉为其难”的。哪知会发生这种大失面子之事。
  为了维持面子,洞冥子只好装作听不见,涨红了脸,继续道:“我,我本来不配挑这掌门重担,蒙师兄厚爱..”话犹未了,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师兄弟朋比为奸,私相授受,好不要脸!”这一次没有欢呼鼓掌的声音遮盖,大家听得更清楚了。
  洞冥子不能装作听不见了,大怒喝道:“是谁说话,给我站出来!”
  “朋比为奸”这四个字,连洞真子也骂在内。不过洞真子虽然恼怒,心里却也不无几分快意,当下说道:“师弟,这位朋友的说话虽然无礼之极,但他既然指责咱们私相授受,咱们就按照规矩去做吧,免得惹外人闲话。”
  洞冥子气得发了昏,立即问道:“什么规矩?”
  洞真子朗声道:“有谁不服洞冥子当掌门的,请提出第二位人选!”一心想拥戴师父继位掌门的洞冥子本支弟子,自是纷纷为师父帮腔,洞真子连说三次,没人提出第二位人选。
  洞冥子觉得多少挽回了一点颜面,正想说话,那人又抢在他的前头道:“你培植党羽,以力服人,连掌门师兄都害怕你,谁敢对你说半个不字,不怕你诛锄异己吗?”
  洞冥子蓦地一声冷笑,喝道:“这人分明不是本门弟子,特地来捣乱的!快、快抓住奸细!”
  说也奇怪,那个声音是从崆峒派弟子的人堆中发出来的,但每一次当那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众弟子都在留心注意旁边的人,竟然查不出是谁说话。纷纷扰扰之际,那个声音又起来了:“谁是奸细?我看你才是勾结清廷的奸细呢!”
  洞冥子面色一沉,作个手势,叫众弟子停止喧闹,说道:“各位现在都可以明白了,这人是冒充崆峒派的弟子,前来兴风作浪,意图挑拨我们师兄弟不和,意图挑拨本门弟子犯上作乱的。他用心如此毒辣,各派还能相信他的一派胡言吗?”
  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大石道人跟着道:“不错,姑不论这人用心如何,本门大事,却是不容外人干预。如今本门上下,对掌门的继位人选均无异议,我看也就不必节外生枝了。”
  洞真子为势所迫,只好正式宣布道:“我提出师弟洞冥子继我之位,作崆峒派的二十三代掌门人,如今上下均无异议……”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叫道:“且慢,我有话说!”众人愕然注目,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道人,扶着拐杖,一跛一拐的走入会场。
  在场的宾客连金逐流在内,十九都不认识这个老道。不过武当派的长老雷震子,和少林寺的两位高僧却是知道,这个老人是当今崆峒派辈份最尊的玉虚子。
  玉虚子是前任掌门洞妙真人的师父,亦即是现任掌门洞真子和即将继位的掌门人洞冥子的师伯。今年已是将九十岁的年纪,早在三十多年之前,他的徒弟接任掌门之时,他已退为“长老”,从不过问本门事务的了。他在后山独辟一洞,颐养天年,几乎足不出洞。本门弟子,也只有辈份较高,年纪上四五十岁的才见过他。
  洞真子和洞冥子都是大吃一惊,齐声说道:“师伯,你老人家来做什么?”玉虚子拐杖一顿,说道:“本门兴废的大事,我怎能不来?”不知他是因衰老还是心情激动之故,说话之际,恍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大石道人赶忙过去扶他,玉虚子拐杖一挥,说道:“走开,不用你们假献殷勤。”
  大石道人抢上来扶,玉虚道人眉头一皱,虽然不用拐杖打他,却也振臂一挥,在这一挥之下,大石道人不觉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又是尴尬,又是吃惊,想不到他这位年将就木的太师伯竟然还有如此功力。
  玉虚子冷笑道:“你们以为我走不动了吧?”但不知他是由于年老用力的关系,还是由于动了怒气的缘故,弓着身形,踏出去的脚步,更似摇摇欲坠。
  忽地有个衣裳蔽旧的汉子说道:“老道长,走稳。请莫逞强,还是让我扶你一把吧。”
  他不扶犹好,一扶之下,玉虚子身向前倾,几乎就要跌倒地上。但那人还是给他振臂一挥,不能不松开了手,退下去了。那人苦笑道:“老道长,我是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不用打我啊。”
  玉虚子哼了一声,说道:“你是谁?”
  那汉子说道:“我、我,我只是……”大石道人在旁代答道:“他是一个临时请来的散工。”
  玉虚子哼了一声,不再言语,拐杖顿地,突然步履如飞,很快就走到洞真子和洞冥子的面前了。原来他虽然感觉得到那个汉子本领不凡,决非一个普通的工人,但因有更重大的事情要管,也就无暇去盘问这个所谓“临时请来的散工”的来历了。
  混在人丛的孟华却是不禁暗暗起疑:“莫非那厮就是海兰察?”纷乱中那个汉子早已走开,看不见了。
  洞真子赔笑道:“师伯有何指示?”玉虚子道:“听说你不想当掌门人了,今天的同门大会之中要推立新掌门,是吗?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洞真子道:“我是想等待新掌门继位之后,我再陪同新掌门向师伯禀告,事先可不敢惊动你老人家。”
  玉虚子道:“你这掌门做得好好的,为什么忽然又不想做了?”洞真子道:“禀师伯,师侄今年亦已六十有二了,师伯,你不是也在六十六岁那年便退为长老的吗,我想我也应该让给年纪轻一点的人挑这重担了。”
  玉虚子道:“让给年轻的一辈也好,新掌门人选推定没有?”洞真子道:“我已提议由三师弟洞冥子继位,门下弟子,均无异议。”
  玉虚子忽地游目四顾,缓缓说道:”听说丹丘生回来了,他在哪儿?”
  洞真子神色尴尬,讷讷说道:“丹丘生,他、他……”玉虚子厉声道:“他怎么样?”
  丹丘生再也忍耐不住,站了起来,叫了一声:“师祖!”跟着说道:“掌门师叔,请容弟子以待罪之身拜见师祖吧!”要知他已经是被崆峒派定为“叛徒”的身份,自是不能和本门中人站在一起的。
  玉虚子“哼”了一声,斥责洞真子道:“哦,原来是你不许他来见我的,他犯了什么罪了?”
  洞真子不敢违拗本门辈份最尊的长老,只好说道:“丹丘生,你过来吧。我让你先见了长老师伯再说。”
  玉虚子抚摸丹丘生头顶,说道:“小孙孙,你怎么一去就十八年没有回来,你知道我想念得你好苦么?”原来丹丘生是个孤儿,前任掌门玉虚子的徒弟洞妙真人将他抚养成人,既是师徒,又如父子。玉虚子看着他长大,和他的关系也好像祖孙一般。这“小孙孙”三字,是玉虚子在他小时候就叫惯了的。
  丹丘生哽咽道:“请恕徒孙不孝,徒孙以被逐弃徒的身份,不能回来探望你老人家。”
  洞真子道:“师伯容禀,他在十八年前……”
  玉虚子寿眉一竖,打断他的话道:“我不相信他有什么罪,我正有话要说呢!”洞真子无可奈何,只得说道:“那么请师伯先赐训示,再容弟子禀告。”
  玉虚子道:“本来你还不算太老,但你既要告老让贤,掌门人让年轻一辈担当,我也赞成。”
  洞真子道:“新掌门已经推定,由本门一致赞同,选立洞冥子师弟的。”
  玉虚子怒道:“我还没有说话,怎能说是一致?”
  洞真子道:“是,是。弟子只因不敢惊动你老人家,是以疏忽了没先请问。师伯既然这样说,敢情你老人家心目中有别的人选么?”洞冥子一听,面色变得铁青。
  玉虚子道:“当然有。你忘了你师兄生前的意旨了么?”
  洞真子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但不能不佯作不知,问道:“不知师伯指的是哪一桩?”
  玉虚子道:“你师兄生前,早就决定了把掌门人传给丹丘生的,这不是他偏爱自己的徒弟,而是因为丹丘生的见识武功,本门中,确实没有第二个比得上他!”此言一出,崆峒派的弟子都是相顾愕然,场中鸦雀无声。
  洞真子吃了一惊,不知这个年将九十的师伯,是真糊涂了,还是假装糊涂,当下说道:“师伯容禀,本派任何一个弟子都可以被立为掌门人,就是丹丘生不能够!”
  玉虚子道:“为何不能?”洞冥子面色铁青,冷冷说道:“妙师兄生前,难道从未曾向你禀告你这位心爱徒孙所犯的事吗?”玉虚子道:“我年纪老迈,或许忘记了也说不定,你说来给我听听。”
  洞冥子道:“十八年前,丹丘生已被逐出本门。这是洞妙师兄当年以掌门人的身份亲自裁定的!”
  玉虚子道:“他犯的什么罪?”
  洞冥子道:“言之实为门户之羞,不过你老人家既然问起,弟子也不能不说了。丹丘生犯的是谋杀同门,更兼劫财劫色之罪。而且在他被逐出本门之后,也还是怙恶不悛,屡与本门为敌。详情请现任掌门洞真师兄和老人家仔细说吧!”
  玉虚子道:“用不着你们细说了,我还没有老得太过糊涂,记起来了!”
  洞冥子面上变色,说道:“师伯记起什么?”
  玉虚子道:“洞妙对我说的和你们说的并不一样!”
  洞真子不觉也是变了面色,道:“你老人家没有记错吗?不知洞妙师兄是怎样说的?”
  玉虚子干咳两声,继续说道:“我记得很清楚,你们说丹丘生犯了什么谋害同门,更兼劫财劫色之罪,但洞妙和我说,却是完全没有提起他这两条‘罪名’!”
  洞冥子道:“那他为什么要把爱徒逐出门墙?”
  玉虚子道:“他也没有说是把丹丘生逐出门墙,他只是说要丹丘生暂时离开崆峒,明知是委屈了徒儿,但为了顾全大局,而且丹丘生也自愿忍辱负重,才不得不如此的!”
  洞冥子道:“我不敢怀疑你老人家,不过纵然洞妙师兄当真和你说了这些说话,恐怕也是因为不想你老人家太过伤心,是以替他隐瞒罪状的。不然何以说得如此含糊?”
  玉虚子道:“他是没有把真相详细告诉我,不过我还记得他说过两句话……”
  可以猜想得到,这两句可能就是案中关键,在场的人,不论是宾客和崆峒派的弟子都竖起耳朵来听,孟华的心情尤其紧张,只盼在玉虚子说话后,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在这紧张的时刻,但见玉虚子张开了嘴巴,那两句话却始终没有说出来。丹丘生瞧出不妙,叫道:“师祖,你,你怎么啦?”话犹未了,玉虚子已是“咕咚”一声,像根木头似的直挺挺的倒下去了。
  丹丘生连忙将师祖抱住,只觉触手僵冷,玉虚子已经气绝!
 
  洞冥子喝道:“好呀,丹丘生,你竟敢谋害师祖!”
  丹丘生又惊又怒,喝道:“你是恶人先告状,我看准是你下的毒手!”
  洞冥子冷笑道:“玉虚长老死在你的怀中,我可没有碰过他。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想抵赖!”丹丘生怒道:“放屁,我为什么要谋杀师祖,只有你才害怕师祖说的话对你不利!”
  洞冥子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大家都听见了,这样狂妄无礼的叛徒是不是该杀!”
  丹丘生道:“是你先诬陷我的。你害了师祖,还要损伤他的遗体吗?我不是怕你,待安葬师祖后你要怎样,我一定奉陪!”
  洞真子劝道:“不错,咱们此刻是该先查究玉虚师伯的死因。”他从丹丘生手中接过玉虚子的遗体,略加审视,说道:“身上并无伤痕,也看不出中毒迹象。玉虚师伯年近九旬,气衰体弱,在心情激动之下,突然暴毙,恐怕也是有的。”
  丹丘生道:“师伯虽然年老,但刚才还是步履如飞,论理似乎不该这样离奇暴毙?”
  洞冥子道:“好,你要追究死因,那就查个水落石出吧!”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要知他虽然身为师叔,但自知十九不是这位师侄的对手,是以趁机收蓬,暗自想道:“死因是查不出来的,只要我没嫌疑,也不必多加丹丘生一条罪名了,反正他的罪名已够多啦!我无须动手,待他罪定了,名正言顺的‘清理门户’岂不更好了?”
  洞真子道:“好在宾客之中有当今的天下第一神医叶隐樵先生和当今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大侠,就请他们两位来帮忙咱们查究死因如何?”
  叶隐樵和金逐流应邀出来,仔细察视之后,叶隐樵首先说道:“并非中毒而亡,奇经八脉,却有受震荡的迹象。死因如何,恐怕是要问金大侠了。”意思甚为明显,玉虚子的死因可能是被一种极高深的武功所伤,不属于医生可以诊断出来的疾病范围了。
  金逐流仔细察视之后,对洞真子缓缓说道:“请掌门不要太过伤心了,依我看来,贵派的玉虚长老恐怕真的是给人暗算致死的!”洞真子已经猜到几分,但听见这话从金逐流口中说,还是不能不装作大吃一惊的样子,说道:“那人是怎样暗算我的师伯的,金大侠,你可看得出来吗?”
  金逐流道:“这是一种极为厉害的阴毒掌力,似乎是关外长白山派能伤奇经八脉的七煞掌功夫!”
  此言一出,全场轰动。不过却也证实了一点,凶手并非崆峒派的门人,亦即是洞冥子和丹丘生都脱了嫌疑了。
  洞冥子虽然吃惊,却也松了口气。吃惊的是金逐流武学如此渊博,一眼就看出了死因。不过,“他纵然看得出是七煞掌力,料想也是决计不敢怀疑我和那个凶手有关。”洞冥子心想。于是,装作悲愤莫名的样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道:“凶手如此猖狂,竟敢在本派大会之中,暗算本派长老,当真是崆峒派开派以来从所未有的奇耻大辱!此耻不雪,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洞真子以现任掌门人的身份说道:“这个仇当然是要报的,不过恐怕一时间不容易查出凶手,今日之会,我的意思,还是应当继续进行。”
  丹丘生强抑悲痛,仔细回想一下玉虚子入场时候的情形,说道:“会议可以继续进行,但追凶也是刻不容缓。依我看来,那个据说是临时请来的散工嫌疑最大!”
  金逐流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惭愧”,说道:“本来我也看得出那人是身具武功的了,不过却不知道他是那么一个本领高强的内家高手,以至未能及时提醒玉虚老前辈小心。”
  洞冥子不能不同意丹丘生的主张,说道:“好,叫大石去负责追凶吧!”
  丹丘生道:“请掌门允许弟子去助一臂之力。”
  洞冥子冷冷说道:“长老虽然帮你说话,但你现在还不能算是崆峒派的人,本门报仇之事,用不着你来参预!”
  洞真子道:“不错,丹丘生,你的案子还未了结,你可不能离开,大石师侄,你挑选本门武功最好的十个弟子和你一起负责缉凶,赶快去吧!”
  金逐流情知十个崆峒派的弟子也是抵敌不了那个凶手,不过他以宾客的身份,却也不便干预别派的事。尤其是在洞冥子说了这样的言语之后。
  玉虚子遭人暗算,暴毙身亡,在场的各路英雄不禁都是议论纷纷,惊疑不定。要知玉虚子虽然年纪老迈,但内功的精纯,却是有目共睹的。是谁能有这么厉害的本领,伤了他他还不知道,以至这件事情,令得天下第一剑客金逐流都感到震惊呢?不错,现在已经知道嫌疑最大的是那个所谓“临时请来的散工”了,但那个“散工”又是谁呢?
  场中只有两个人知道凶手是谁。金逐流则只是看出了玉虚子受的是七煞掌之伤,却还猜想不到这个凶手竟然就是御林军统领海兰察。
  孟华正自踌躇,要不要便即表露自己的身份,出来指证凶手。忽听得耳旁有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时机未到,先别打草惊蛇!”这人是快活张。他是用“传音入密”的内功,在喧哗的嘈声之中,把声音凝成一线,送到孟华的耳朵里的,站在孟华旁边的人,都没听见。
  孟华瞿然一省:“不错,我虽然明知是海兰察,但在未捉到他之前,我就揭破他们的阴谋,洞冥子还是可以狡辩的。”快活张有如见首不见尾的神龙,孟华听他说了这两句之后,回头看时,却已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
  “张叔叔这样吩咐我,想必他早已胸有成竹。”孟华心想,稍稍放了点心。不过孟华也还有一样想不通,玉虚子在受了暗算之后,到他暴毙之前,是有一段时间的,难道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遭人暗算,以他的武学修为,按说是不该不知道的!知道了,在死之前,为什么不说出来?
  孟华猜得不错,暗算玉虚子的凶手,确实是海兰察。
  原来海兰察的七煞掌功夫业已练到化境,他暗算玉虚子那股掌力阴柔狠毒,初时身受者并不感觉怎么厉害,严重的后果是过后才突然发作。玉虚子不是不知,却因太过自恃,以为自己所受的一点内伤并无大碍,他想把要紧的话先说完了,再查究那个“散工”是谁的。哪知正说到最紧要的关头,那股七煞掌留在他身上的后劲突然发作!
  且说在扰攘一番之后,崆峒派的弟子已把玉虚子的尸体搬回清虚观,大石道人也出来回报,说是找不到那个散工,如今正准备到山上各处搜索。
  洞真子说了几句哀悼的话,便即宣告本派的同门大会继续进行。场中喧闹的声音尚未完全静止下来,那个古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那声音冷冷笑道:“洞冥子,你还好意思说是崆峒派上下都拥护你吗?玉虚子老前辈尸骨未寒,他刚才说的话大家都听见了,他是崆峒派的长老,总不能算是外人吧?”
  玉虚子临死之前,曾提出以丹丘生为崆峒派的继任掌门人选,洞真子和洞冥子本来想含混过去的,不料给这个人重新提起,弄得他们大为尴尬。而这番话也正是针对他们刚才所声言的“外人不得干涉他们本门的事”而驳斥他们的。
  洞真子患得患失,在他的心里,当然是不希望给丹丘生继任掌门,但也不服气给洞冥子硬生生逼他下台,心想:“难得有这机会,扫一扫他的面子也好。即使终于还是不免给他接任了掌门,他的威信也是大大不如我了。”于是貌作公正,缓缓说道:“师弟,你的意思怎样?”
  洞冥子正在装作悲悼本门长老,有苦说不出来,想了好一会子,只好讷讷说道:“玉虚师伯的意见按说是应该尊重的,不过,不过,他老人家年纪老迈……”只差“老糊涂”三个字未说出来。
  金逐流忽道:“我是外人,当然不便干预贵派废立大事。我只是以旁观者的身份来说,玉虚子老前辈在临死之时,可是神智清醒得很啊!”
  洞冥子道:“金大侠,你不知道,我们的玉虚师伯一向是很钟爱他这个小徒孙的。我不敢说他是糊涂,但一个人年纪老了,偏袒之心总是难免有的。敝派今日之会,另一件大事就是‘清理门户’,丹丘生可正是我们所要‘清理门户’的叛徒!”
  武当派长老雷震子性情刚直,像洪钟般的大声说道:“不错,清理门户是你们本门的事情。但按照武林规矩,要是案情尚有可疑之处,当事者不服的话,外人也可以说几句公道话的。要不然你们请我们来做什么?”
  洞冥子赔笑说道:“待会儿开审丹丘生此案之时,我们当然会请你老人家评评理的。”言外之意,他们现在乃是推选本派掌门,雷震子就不该多话了。
  雷震子哼了一声,说道:“我看这两件事情恐怕也有牵连吧?”
  洞真子貌作公正,说道:“金大侠,你的意思怎样?请赐嘉言。”
  金逐流说道:“不敢当。不过既承下问,我倒有个意思,请贵掌门考虑是否可行。”
  洞真子道:“请金大侠赐示。”
  金逐流缓缓说道:“依我之见,次序不妨颠倒一下。”
  洞真子道:“颠倒什么次序?”
  金逐流道:“贵派同门大会,原定是要推立掌门,然后进行清理门户之事,对吧?”
  洞真子道:“不错。”
  金逐流道:“我的意思,就是把这两件事情的先后次序,颠倒一下如何?”
  既有玉虚子的遗言在前,又有金逐流的进言于后,于理于情,身为崆峒派掌门人的洞真子,对金逐流这个提议也是不能拒绝的了。于是说道:“这样也好,洞冥师弟,你的意思怎样?”
  洞冥子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师兄既说好,小弟焉有异言?”心里想道:“先行清理门户,谅丹丘生也难洗脱罪名。待他叛徒身份一定,我还怕他和我争夺掌门?”
  议程次序颠倒,看似一件小事,其实关键重大。当下洞真子以掌门的身份,当众宣布,先行清理门户。说道:“现在先审丹丘生这件案子,倘若他是无罪的话,他可以重回本门,作为继任掌门人选之一;但若罪名成立,他就必须接受应得严惩!丹丘生,你有无异议?”
  丹丘生道:“掌门人我是决计不敢承当的,但求此案能够公平了结,弟子于愿已足。”
  洞真子道:“我身为掌门,自然不会负同门所托,公平处理,决不偏私!这么说,你是并无异议的了?”丹丘生说了一个“是”字。洞真子道:“好,洞冥师弟,请你担任指控,公布丹丘生的罪状!”
  洞冥子假惺惺的先叹了一口长气,这才缓缓说道:“说起此案,实属崆峒派门户之羞。但事已如斯,我也不能顾及家丑外扬了。我说出来,请各位同门公决,也请在场的各位武林硕望秉公判断,看看我们是否该把丹丘生处以大逆不道的叛徒之罪。
  “十八年前,本派弟子何洛前往米脂迎娶关中大侠牟一行的女儿,请丹丘生做他伴郎,陪他同往。不料丹丘生见色起心,竟把同门谋害。前任掌门洞妙真人将他逐出门墙,他还不知悔改,其后又屡与本门为敌,并曾伤害本门长辈……”
  洞冥子屡述丹丘生所犯的“罪”,把一切“证据”都讲得很仔细。这些“证据”,孟华早已在洞真子送给唐经天那份档案中看过,不以为异。在场的许多武林人物,却不由得大为震骇了。许多人认为丹丘生不会干出这种事情,但也有人认为是证据确凿,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在众人窃窃私语,洞真子喝道:“丹丘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丹丘生抬起头来,昂然说道:“我没有罪!”
  洞真子道:“好,你不认罪,那就得提出分辩!”
  丹丘生又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四个字:“我不分辩!”
  洞真子冷冷说道:“洞冥子对你的指控都是有证有据的,你要是拿不出证据来反驳,就不由得你不认罪了!”
 
  金逐流忽道:“我觉得这件案子似乎颇有可疑之处,不知贵掌门可否容许我以外人的身份说两句话?”
  “清理门户”是件大事,案情若有可疑之处,被请来“主持公道”的武林前辈是有权说话的。一来格于武林规矩,二来洞真子也不能不尊重金逐流在武林的地位,是以心里虽不愿意,也只好赔笑说道:“金大侠请说!”
  金逐流道:“丹丘生谋害同门,谁曾经目击?”
  洞冥子道:“有牟家的两个仆人,曾经目击。”
  金逐流道:“那两个仆人呢?”
  洞冥子道:“早已去世。不过,我的师兄洞玄子在他们去世之前,曾经找着他们,亲耳听见他们说的。师兄当年也恐口说无凭,故此曾把那两个牟家仆人的供辞笔录下,曾交掌门师兄存案。这份供辞我也带来了,金大侠要不要看?”
  金逐流道:“不用。我要的是活的人证!”
  洞冥子道:“可惜我的师兄洞玄子四年前也已死了,他正是死在丹丘生剑下的。”
  金逐流道:“据我所知,令师兄洞玄子似乎并非死在丹丘生剑下。不过为了避免枝节横生,此事暂且押后再谈。如今先回到你指控丹丘生谋杀同门一事,人证既然全都死了,有谁知道证供是真是假?似乎不足据此为凭吧?”言下之意,直指死去的洞玄子可能捏造证供。
  洞冥子道:“好,就算这份证供不足为凭,何洛被害总是真的。丹丘生陪伴何洛前往米脂迎娶,是否应以他的嫌疑最大?”
  金逐流只得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这也只是嫌疑而已。只凭嫌疑,似乎还不能定罪吧?”
  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说道:“不错,只凭嫌疑,难以定罪。但既有嫌疑,就当分辩。否则如何洗脱嫌疑?”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必须丹丘生说出当年此案的真相。
  丹丘生道:“我说的话,师祖刚才已经替我说了。”洞冥子冷冷说道:“不错,玉虚长老是认为你没有罪的。但可惜他老人家却没有提出任何证据,足以为你开脱罪名。”
  洞真子以掌门人的身份接着说道:“不错,他老人家是本派硕果仅存的一位长老,他的意见我们当然是尊重的。但‘清理门户’兹事体大,可也不能只是凭着长老一句空空洞洞的说话,就把你的案子了结。所以你必须自己分辩!”
  丹丘生道:“十八年前,我已经把我为何不公开分辩的原因对先师说,我曾发过誓,除先师之外,不向第三个人说的。不过我不相信你们真的是全不知道!”
  洞真子心中有愧,但却不能不违背良心,装作大怒的神气,斥道:“我还没有定你的罪名,你就要反咬我一口么?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这个做掌门人的处事不公,有心陷害你?”
  丹丘生对他还有几分尊重,同时也还存有几分幻想。在这瞬间,丹丘生转了几次念头,终于决定“我可不能让这位掌门师叔太过难堪”,于是低下了头说道:“弟子不敢,掌门师叔要是当真不知道的话,弟子也无话可说了。”
  洞冥子道:“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你师父亲手把你逐出门墙!”辞锋锐利,咄咄逼人。以丹丘生被自己恩师所逐的这件事实,把丹丘生的“罪证”钉得更牢了。
  金逐流道:“请让我再说几句话,我觉得这正是可疑之处。丹丘生倘若真的是犯了那样大的罪,他的师父又岂能只是把他逐出门墙就算了事?玉虚前辈刚才说的那段话大家都听得很清楚,他说前任掌门曾对他言道,他是为了顾全大局,不能不让爱徒暂受委屈。虽然他没说明个中原委,但从语气之中,我想任何人也可以听得出来,丹丘生其实是冤枉的,他之不愿分辩,那是为了有难言之隐!”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在场的许多有地位的武林人物都是不由得暗暗点头。甚至崆峒派的弟子本来以为丹丘生是罪无可辩的也不觉起了疑心了。
  洞冥子感觉不妙,连忙说道:“我可不敢说洞妙师兄偏私,但丹丘生与他名是师徒,情如父子,溺爱之心,恐怕也是难免有的。”说至此处,顿了一顿,回过头来,再对洞真子说道:“总之,这件案我认为绝不能含糊了结,否则我们如何对得住死去的洞玄师兄、何洛师侄?”
  洞真子作出无可奈何的神气,说道:“丹丘生。我不知你是否有难言之隐,但我以掌门人的身份,必须秉公办理,你要是不分辩的话,我只有判你罪名成立了。”
  洞冥子冷笑道:“什么难言之隐,他分明是自知罪证确凿,难以分辩!”
  在洞冥子冷笑声中,丹丘生陡地变了面色,眉毛一扬,似乎就要说话。但转瞬之间,他的面色又沉暗下去,要说的话,也终于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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