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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44 梁羽生(当代)
  那两个和尚怔了一怔,说道:“你怎么知道?”
  孟华说道:“两位大和尚是从少林寺出来的吧?”
  尊胜、道显名列少林四大弟子,自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眼就看出孟华是个有武功的人,心里不免起疑,但以他们的本领,当然也不害怕面前这年轻人是吉鸿党羽,于是把自己的法号告诉孟华,故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我们是为什么出来的,你也知道吗?”
  孟华说道:“吉鸿本来是贵派的俗家弟子,听说他背叛了师门,两位禅师敢情是来捉拿他回去以便清理门户的吧?”
  尊胜禅师道:“不错。你可还没有回答我们呢,你怎么知道这许多事情的?”
  孟华说道:“我曾碰上白山和尚,是他告诉我的。不过,我可没有碰上你们最想要抓到的吉鸿。”
  尊胜禅师面色一变,说道:“哦,白山和尚会告诉你这许多事情,那你一定是和他很有交情的了?”
  孟华笑道:“说到交情,我和他是谈不上的,不过我倒想替他求情。”道显禅师脾气比较暴躁,一听此言,就想发作。
  尊胜禅师涵养较好,使个眼色,止住师弟,说道:“居士,你要替他求什么情?”
 
  孟华说道:“白山和尚虽曾助纣为虐,如今己是自知悔改,请两位禅师高抬贵手,让他回敦煌千佛寺去吧。”
  尊胜禅师怔了一怔,说道:“他是敦煌千佛寺出来的僧人么,这我倒还未曾知道。那么他的师父是……”孟华说道:“他的师父正是千佛寺主持古月禅师。盼你们念在同是佛门弟子,准他回去佛前忏悔,接受本门惩处。”
  尊胜禅师似乎颇感意外,沉吟半晌,说道:“古月禅师,戒律精严,料想他会管教自己的弟子,如此说来,倒是不用我们多事了。”
  道显说道:“人言不可轻信。师兄,你怎能就凭一个陌生人的片面之辞,放弃了追捕叛徒的党羽?”至此处,回过头来,陡地向孟华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快说!”
  孟华缓缓说道:“晚辈姓孟,单名一个华字!”
  尊胜禅师似曾听过孟华这个名字,吃了一惊,说道:“你就是孟华?孟元超孟大侠是你的什么人?”
  孟华说道:“正是家父。”
  道显禅师道:“孟家快刀,天下无双。令尊既然是孟大侠,想必你是曾得家传的了?”
  孟华说道:“晚辈父子相聚的时日无多,虽得家父传授,只是略懂皮毛。”
  道显禅师说道:“不必客气。我知道孟家刀法之中有一招云麾三舞,我们少林派的刀法之中也有此招,却不知异同何在?我久已想向孟大侠领教此招,可惜未有机会。请你演这招给我开开眼界,我先抛砖引玉吧!”
  说到“抛砖引玉”四字,拔出戒刀,身形一起,随手一挥。路旁一棵树上的一根树枝已给他斩成了三段,但却不是向同一方向落下,而是左右斜飞,笔直掉下。这手刀法,快准之外,内力的运用也恰到好处。的确是上乘的快刀绝技。原来少林寺有七十二项绝技,道显禅师正是专研究刀法的。
  孟华赞道:“好刀法!晚辈班门弄斧,还是请禅师指点。”说话之间,只见青光疾闪,那三段树枝每一段又给他削成三段,九根被削得整整齐齐的树枝同时落在道显禅师面前,他的话也刚好说完。道显禅师拾起来一看,每根树枝竟是一般长短!道显禅师虽然是少林寺中专研刀法的高手,这刹那也不觉惊得呆了!
  要知用快刀斩树上的树枝,一挥而分三截,虽属难能,但树枝毕竟还是静止的。如今孟华也是仅用一招,就把从三个方向落下来的树枝又各分三段,撇开别的不谈“刀法”之快,已是比道显禅师快了三倍。而且还有一层,他是用剑来使出刀法的,这更是难上加难了。
  道显禅师呆了半晌,叹口气道:“孟家刀法,果然名不虚传。班门弄斧四字,应该由我来说才对。”至此,他对孟华的身份,当然是丝毫也没怀疑了。
  孟华这才问他们道:“晚辈与丁兆鸣丁大侠也曾有过一面之缘,听说他和邓姑娘也都来了,不知是在何处?”
  道显禅师道:“我们本来是和他一道追踪吉鸿的,五天前方始在祈连山下分手,他们向东面搜索,我们则向西面追踪。孟少侠,你准备上哪儿?”
  孟华说道:“我想到崆峒山去。”
  尊胜禅师说道:“对了,再过十天就是崆峒派立掌门人的大会,崆峒掌门洞真真人本来也有请帖给我的,但我己是没有工夫去了。孟少侠,你可是受邀观礼的么?”
  孟华说道:“我哪里有这资格,不过听说这大会,金大侠也是要去的,我想去会会金大侠。”
  尊胜禅师说道:“丁大侠和邓姑娘是不会到崆峒山去的,不过在你去崆峒山的路上,或许会碰上他们。他们从祁连山下向东搜索,和你所走的方向,正是相同。”
  孟华和少林寺这两位高僧分手之后,继续前行。由于他省了一段送罗曼娜回家的路程,时间宽裕,虽然失了坐骑,结果还是早到四天。不过在他走这段路的这六天路程之中,却是没有遇上丁兆鸣和邓明珠。
  孟华必须先和三师父会面,探明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之后,才能决定对策,以天山派的掌门人唐经天代表的身份参加这个会。他本身也和崆峒派有仇,当然不便过早露面。“我且在山上先躲几天,希望最好是在会期的前一天碰见三师父和金大侠。”孟华心想。
  崆峒山在甘肃平凉县西,别名空桐,主峰鸡头,传说黄帝西至空桐登鸡峰即是此山了,泾水发源于此,是一个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孟华无心观赏雄奇的山景,挑选最难行的地方向主峰攀登,以免碰见崆峒派的弟子和应邀赴会的客人。也许因他来得太早,其他客人都还未到,倒是如他所愿,走了一天,人影也未见过。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孟华在一处两峰夹峙的山腰险峻之处找到一个山洞。他早已准备了充足的干粮,足够四天之用,但心里却是忐忑不安,暗地想道:“山深林密,在这山上躲过四天是容易,但要恰好那么凑巧在会期前夕碰上我的三师父和金大侠,可就难了。”
  他不敢熟睡,在山洞中打坐养神。三个月前,他与天竺两大神僧之一的奢罗法师互传内功心法,此时已把新得的内功心法和张丹枫的玄功要诀融会贯通。本来他攀登高山,走了整整一天,已是颇为疲倦了的。打坐之后,玄功默运,非但不想睡觉,反而倦意全消,听觉也特别敏锐。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地听得远处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好像是个女子。但因距离太远,听得还不清楚。
  孟华大为奇怪,他知道崆峒派是不收女徒弟的,但要是客人的话,又岂有三更半夜上山之理,何况还是女客人?
  抑制不下好奇之心,孟华凝神专注,果然听得相当清楚了。
  只听得那女子说道:“丁叔叔,我担心一件事情。”
  声音传入孟华的耳朵,令他不觉吃了一惊:“怎的竟然好像是邓明珠的声音?按说她和丁兆鸣是绝计不会来到崆峒山的?”这一瞬间,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怀疑是因这几天来自己正在挂念着邓明珠,故而发生幻觉?
  但再听下去,马上就证实了他听的并非幻觉,而是真的邓明珠来了!
  那男子说道:“明珠,你担心什么?”一点不错,是丁兆鸣的声音,丁兆鸣已经把邓明珠的名字说出来了。
  这霎那间,孟华又惊又喜,几乎又想跑出山洞大声呼叫,但转念一想,此地毕竟是崆峒派所在,大声叫嚷,难保不会给崆峒派的弟子听见。“还是再忍耐一些时候,等到他们来近再说。”孟华心想。
  但他们的脚步声忽然停下来了,说话的声音也更小了。看来他们也是恐怕给别人发觉。倘非孟华有这么高明的本领,决计听不到他们在那么远的地方的小声谈话。
  脚步停了下来,谈话仍在继续。
  邓明珠说道:“我记得尊胜禅师提过,崆峒派的大会好像就是要在这几天内举行的?”
  丁兆鸣道:“不错,会期是三月初三。今天不算,还有三天。”
  邓明珠道:“咱们不是崆峒派邀请的客人,却恰好在这期间来,要是给他们发觉,恐怕难保不会惹起怀疑?”要知江湖上有许多禁忌,避免误闯某一宗派的集会,正是禁忌之一。邓明珠在镖局长大,当然知道这些规矩。
  丁兆鸣道:“还有三天呢。这崆峒山又不是崆峒派私有的,咱们办咱们的事,也算不得犯忌。你放心,要是碰上他们,我会应付。”
  邓明珠道:“最好是能在会期之前,把那厮擒获。但我可有点奇怪,吉鸿这厮为什么要逃上崆峒山来?师叔,会不会是咱们跟踪错了?”丁兆鸣道:“不会,我打听清楚,他确实是逃上了崆峒山。”
  邓明珠道:“但吉鸿应该是逃到没人知道他的地方才对,崆峒派即将举行大会的期间,各方的武林名宿都会来的,他反而逃到这个地方,岂非违背常理?”
  丁兆鸣道:“我也猜想不透,不过倘若他要偷上鸡头峰,十九会经此处。”
  邓明珠道:“为什么,从别处上山不行么?”
  丁兆鸣道:“从别处上山,不是不行,但他要瞒过别人的耳目,那就不行了。”接着给邓明珠解释:“崆峒派请来的客人无须挑选险峻之处攀,他们大可以走现成的山路上去。何况他们也不知道此处是可以直达鸡头峰捷径。但对吉鸿来说,从此处登山,山形最为险峻,又是最短的捷径,却是最好不过了。”
  孟华才知道,原来自己无意中竟是走对了捷径,暗自想道:“崆峒派的清虚观正是建筑在鸡头峰上面的,丁兆鸣这么说,莫非他是怀疑吉鸿要逃到清虚观去,托庇于崆峒派么?但崆峒派近来的名誉不算很好,还不能算是邪派,怎肯收容少林派的叛徒呢?”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邓明珠问道:“师叔,你怀疑他和崆峒派的甚么头面人物有勾结么?”
  丁兆鸣道:“我不敢这样说。不过崆峒山这么大,要找一个人无异海底捞针,不如咱们抢先来到这里埋伏,试试运气。虽然是守株待兔,也胜过满山乱跑。”
  孟华已经知道他们是埋伏在隐秘之处,不会向自己这边走过来了。心里正在考虑要不要悄悄过去和他们会面,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哈哈大笑。估量笑声来处,比邓明珠埋伏之处和他的距离更近。孟华听得这个笑声不觉又是一惊:“怎的这笑声似曾相识?”
  那人纵声笑道:“吉兄,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好不好,现在你该可以放心了吧?过了这座断魂崖,就可以直达清虚观了。别人决计料想不到,你会在崆峒派的大会期间,躲在他们的道观里面的。”孟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清楚,登时也就认出来了。原来说话的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年和崆峒派的长老洞玄子到过石林,并且曾经和他交过手的那个御林军副统领欧阳业。
  丁兆鸣没有料错,吉鸿果然逃到崆峒山来了,但没有料到的是欧阳业陪着他来。
  崆峒派并不是依附朝廷的宗派,但也不是反清的宗派,欧阳业的身份一方面是朝廷的军官,一方面也是武林中一派名家,崆峒派请他来做观礼的客人,外人是不能干涉的。不过这样的客人是可以请也可以不请的,崆峒派请这样的客人却是难免令人起疑了。
  不知丁兆鸣是碍于吉鸿有欧阳业作伴还是想要偷听多一些秘密,他应该是已经听到欧阳业和吉鸿的声音了的,却还没有现出身形。
  孟华不愿暴露身份,打定主意,等待丁兆鸣出手之后,再看情形而定。
  吉鸿说道:“欧阳大人,这次得你解困扶危,感激不尽,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吉某赴汤蹈火决不敢辞!”
  欧阳业笑道:“咱们早就是自己人了,你还这样客气做什么?”
  吉鸿说道:“说来惭愧,我给他们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如今方始松了口气,但我还是有点担心,不知洞真子肯不肯收容我?”
  欧阳业道:“不用理会洞真子,你的事情我已经知会了洞冥子,崆峒派如今是洞冥子掌权,他的师兄不过是名义上的掌门人而已。”
  吉鸿说道:“我和洞冥子也算得是老朋友了,但以我现在的处境,恐怕他也会有所顾忌吧?”接着叹口气道:“可惜洞玄子已死,否则我倒是不用担忧了,我和洞冥子的交情毕竟是还比不上和他的交情的。”
  欧阳业笑道:“吉兄,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吉鸿道:“什么其二?”
  欧阳业道:“我知道洞玄子有把柄捏在你的手里,但你却不知道洞冥子在他师兄生前,也是曾经参与机密的。他们师兄弟其实是联手搭档,不过瞒着掌门师兄罢了。”
  吉鸿喜出望外,说道:“原来都是自己人,我却一直未知。”
  从孟华开始听见他们谈话的时候,他们的脚步声就停下来了。孟华正自奇怪为什么他们不赶快上山,只听得欧阳业也在吐出这两个字来:“奇怪!”
  吉鸿怔道:“什么奇怪?”
  欧阳业道:“洞冥子怎的还不见来?”
  吉鸿似乎颇感意外,说道:“原来你约好了在这里相候的人就是洞冥子么?刚才为什么不告诉我?”
  欧阳业道:“我是想令你惊喜一番。嗯,他是答应了在这断魂崖下接引咱们上山的,应该不会失约的呀,怎的还不见来?”显然他也有点心急了。
  吉鸿道:“你约好什么时候?”
  欧阳业道:“午夜时分。如今已是月过天心了。”
  吉鸿说道:“咱们自己去吧。”欧阳业道:“还是再等一会的好。没有他的带领,我是有请柬的客人倒不打紧,你却恐怕要惹起崆峒派弟子的怀疑了。虽然总会进得了清虚观,但给他们罗哩罗唆的盘问一番,只怕风声也会泄漏出去。”吉鸿想到自己的处境,自是不敢鲁莽从事,苦笑说道:“好,那就唯有再等吧。”
 
  欧阳业忽道:“来了,来了!”立即发出一声长啸,跟着扬声问道:“是洞冥道兄么?我在这里。”那人应声答道:“欧阳先生,弟子大石奉家师之命,接引先生和贵友上山。”
  欧阳业低声说道:“来接咱们的这位大石道兄是洞冥子的心腹大弟子。”吉鸿道:“我知道,他让大弟子来接咱们,也总算给了咱们面子了。”
  虽然不免有点失望,但想到从此可免逃亡之苦,吉鸿还是欢喜多于失望的,当下急忙迎上前去,自言自语地笑道:“丁兆鸣,恐怕你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找到了这么好的避难地方,嘿嘿,过了今晚,我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啦!”
  哪知话犹未了,忽地一条黑影俨似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嘿嘿,恐怕你也做梦想不到我在这里吧!”正是应了一句俗话:“刚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的,可不正是他所要躲避的丁兆鸣是谁?
  吉鸿这一惊非同小可,说时迟那时快,丁兆鸣已是唰的一剑刺过来了。
  “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原来吉鸿虽然早已还俗,用的仍是一根碗口般粗大的禅杖。杖重力沉,他使的又是少林寺真传的“疯魔杖法”,当真是刚猛无比!
  孟华悄悄走出山洞,躲在岩石后面偷看。他明知丁兆鸣的本领是在吉鸿之上,但见吉鸿情急拼命,这一招使得如此凶猛,在剑杖相交之际,也还是不禁暗暗为丁兆鸣担心,担心他的长剑会给禅杖磕飞。
  火星闪亮之中,只见吉鸿连连后退,禅杖仍然挺得笔直,但已陷于攻既不能、守亦不可守之境,丁兆鸣的长剑贴在他的杖上,随着禅杖摆动,吉鸿竟然摆脱不了,而且丁兆鸣的剑并非附着杖上固定的地方,而是剑锋向杖径削。
  原来丁兆鸣用的是“粘”字诀,剑杖一交,“粘”着对方的禅杖之后,立即便用四两拨千斤的上乘内功,借力使力,牵引敌手兵器。吉鸿的禅杖不敢摆动之时,他的剑锋就沿着杖身上削对方手指。
  孟华是个武学大行家,只在这火星闪亮的一瞥之间,已是看出其中奥妙。暗暗赞了一声“妙啊!”心想:“吉鸿的功力似乎比从前高了一些,但丁兆鸣的剑法却是比起和我爹爹交手之时更为精妙了。看这情形,他似乎胜过吉鸿不只一筹,看来是不用我出手相助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吉鸿一声暴喝,禅杖一抖,使出“疯魔杖法”败中求胜的刚猛招数,名为“举火撩天”。“疯魔杖法”是少林寺七十二项绝技之一,非同小可,吉鸿拼命施展,果然把丁兆鸣的长剑逼开了。
  但虽然摆脱了对方纠缠,要想“败中求胜”,谈何容易?他的打法一变,丁兆鸣跟着也变。当真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就在吉鸿的禅杖一抖之际,他的身子已是倏地拔起,举足朝杖头一踏,借着这一踏之势,整个身子翻腾起来,疾如飞鸟,掠过吉鸿头顶,剑光如电,半空中一个盘旋,一招“鹏搏九霄”,就朝着吉鸿的头顶猛刺下来!
  双方兔起鹘落,不过片刻已是交换了几招性命相搏的招数,但显然是丁兆鸣占了极大的上风。吉鸿的疯魔杖法不管如何凶猛,却是每一招都落后手。恰好给丁兆鸣的剑法所克。这不是疯魔杖法不如天山剑法,而是丁兆鸣出剑比吉鸿快了不知多少,每每后发先至,制敌机先。而且他的功力也在吉鸿之上。原来丁兆鸣在那次和孟元超切磋之后,得益甚多,他的快剑就是从孟元超的快刀刀法中学来的。
  欧阳业本来想等待做主人的大石道人来到,才决定是否需要自己出手的,哪知不过几个照面,吉鸿己是不支,而大石道人却还未见跑来。好像他对眼前发生的情事还未知道似的,慢条斯理的下山,欧阳业见势不妙,只好上前相助。
  他练的是邪派两大奇功中的雷神掌功夫,功力虽然不及乃兄那个红发妖人欧阳冲之深,亦已练到第六重境界。掌力一发,热风呼呼,丁兆鸣要运功抵御,对吉鸿的攻势这才稍放松一些。
  邓明珠道:“叔叔,让我来对付这个狗官。”双刀滚斫而上。欧阳业喝道:“臭丫头,好大的胆子,竟敢辱骂朝廷命官。你爹爹的镖局不想开了么?”
  邓明珠斥道:“我可不怕你公报私仇,你摆什么官架子!”短刀护身,长刀攻敌,一招“彩凤夺窝”,刀光闪闪,连劈欧阳业三处要害。孟华躲在岩石后面偷看,暗暗点头,心里想道:“她的功力也比以前高得多了。单打独斗,或许她还不是欧阳业的对手,不过有她的师叔从旁相助,以二对二,料想也决不至于吃亏。”
  孟华所料不差,只见欧阳业给她攻得暴跳如雷,喝道:“我先毙了你臭丫头。”使出浑身气力,一下子把雷神掌的威力尽数发挥,加到了第六重。
  邓明珠正感到闷热难当,刀法不觉凌乱。丁兆鸣陡地喝道:“你敢伤我侄女,我先毙了你!”长剑一抖,一招“龙门三叠浪”,分别攻击两个敌人。“龙门三叠浪”一招三式,当真好像是急流巨浪,汹涌卷来,一个头高过一个头。这一招三式有三分之二是用来对付欧阳业的,欧阳业的本领尚还不如吉鸿,如何禁受得起,百忙中一个“鹞子翻身”,只听“嗤”的一声,左边衣袖已给丁兆鸣的利剑削去了一幅。
  欧阳业又惊又急,心里想道:“大石道人怎的还不见来,难道他也怕了天山派,想要置身事外么?”
  大石道人迟迟不见来到,此事不但令得欧阳业惊疑不定,孟华也是颇感意外:“虽说山势险峻,但大石道人是洞冥子首徒,轻功料也不弱,刚才已经听得见他的声音,若然他要急于救人的话,无论如何,现在也该赶到了。嗯,但愿他是临阵退缩,否则多他一人虽然也是不足为患,但却恐怕要添多许多麻烦。”要知孟华的打算是最好能够不出手就不出,免得给崆峒派的人知道他已经来到的。欧阳业迭遇险招,却是忍耐不住了。正是:
  朋比为奸图避罪,谁知陌路又逢仇。
 
 
 
第四十五回
  午夜潜身登绝岭
  暗加援手撮良缘
 
 
 
  欧阳业避开平胸刺来的一剑,喝道:“你们懂不懂武林规矩?”丁兆鸣冷笑道:“你们是武林败类,也配和我讲什么规矩?”
  欧阳业自说自话,继续大声叫道:“我们是崆峒派的客人,你们在崆峒山上撒野,目中还有主人么?哼,哼,你莫以为我死了没人知道,就算你有本领杀得了我,事情也绝不会这样轻易了结呢!我这次出来,早已在海统领处备了案了!我要是回不了京城,海大人也绝不会不追究的!”他说的这个“海统领”,乃是御林军的统领海兰察。
  丁兆鸣听得莫名其妙,冷笑说道:“欧阳大人,你做你的官儿,本与我们无涉,谁叫你们倚仗官威,包庇这个奸徒?你撒手不管,那就没事。你若是一定要管嘛,嘿,嘿,你这个御林军副统领固然吓不倒,你那个什么海大人同样也吓不倒我!”丁兆鸣哪里知道欧阳业这番话其实不是说给他听,而是说给大石道人听的。他是话中有话,不仅用朝廷军官的身份威胁大石道人必须救他,而且是暗示给大石道人知道,所谓“备案”云云,他已是把和洞冥子之间的秘密告诉御林军的统领海兰察了。
  这番话一说,果然不过片刻,大石道人便如飞来到,在他当中一拦,说道:“丁大侠,不看僧面看佛面,请给我们崆峒派一点面子,这位欧阳大人是我们请来的客人!”
  丁兆鸣指着吉鸿说道:“这个人呢,也是你们请来的客人么?”
  大石道人迟疑半晌,说道:“他是欧阳大人的朋友,也可以算得是我们的客人。”竟然不敢承认认识吉鸿,心里想道:“丁兆鸣不知是否已经知道他们其实是我的师父约好了今晚来的?刚才我说的话丁兆鸣大概是听见了,不过,我刚才也只是说奉了师父之命来接引欧阳大人和他的朋友,并没说出吉鸿的名字。”
  他怀着患得患失的心情等待丁兆鸣的反应,心中盘算,要是丁兆鸣什么秘密都知道了的话,那只有和欧阳业、吉鸿三人合力,把丁兆鸣杀了灭口。否则可就要另作打算了。要知他们三人合力,是否就能把丁兆鸣杀掉,他实是毫无把握。
  丁兆鸣缓缓说道:“哦,原来你还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吗?好,那我告诉你吧,他是在江湖上无恶不作的少林寺叛徒,是侠义道固然放不过他,少林寺也要把他捉回去清理门户!和我们在这一条路上追踪他的就有尊胜禅师和道显禅师两位高僧!”丁兆鸣这话一说,大石道人倒是松口气了。
  丁兆鸣哈哈一笑,继续说道:“道兄刚才说得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这厮是少林寺要捉回去的叛徒,道兄即使不帮少林寺的忙,也得给少林寺的一点面子吧!嘿嘿,你要是庇护这厮,那就是和少林寺作对了!”
  吉鸿急道:“大石道兄,你可得主持公道。我们、我们是……”欧阳业暗地向他抛个眼色,赶忙接下去道:“是呀,这位吉兄和我一起来,好歹也算得是你们的客人,你们做主人的岂能任由客人被人欺负!”欧阳业是怕他说出自己刚才告诉他的那个秘密,把洞冥子也牵连在内。要知他和吉鸿的交情虽然不浅,但和洞冥子的关系却是更深。两者必须牺牲其一的话,他是宁愿牺牲吉鸿的。
  吉鸿则是另外一种想法,他听了欧阳业的话,不由得瞿然一省,暗自想道:“不错,倘若我说出事情的真相,这位大石道人一定要替他的师父隐瞒,那时只怕弄巧成拙,他反而要帮忙对方,把我杀掉灭口了。”他本是想说出洞冥子约好他们来的,如今在患得患失的心情之下,只好连这句话也不敢说了。把自己变成为欧阳业带来的朋友,这“客人”的身份,还得看大石道人是否承认了。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大石道人松了一口气,暗自想道:“师父要我来接引他们,其实就是避免给外人发觉,师父都怕挑这担子,我又何必卷入漩涡?好在丁兆鸣还未知道真相,事情还未至于转不过圜。不过,天山派和少林派固然不能得罪,御林军的副统领,我也是得罪不起的。怎么办呢?”其实他还未曾知道,丁兆鸣早已偷听了欧阳业和吉鸿的对话,虽然还未知道全部真相,但最少已是知道了他的师父洞冥子和这两个人有很不寻常的关系,故此才有深夜偷偷派遣心腹徒弟接引他们上山的,不过事有主从缓急之分,他是为了不愿枝节横生,这才装做没有知道,以便集中全力来对付吉鸿的。
  大石道人踌躇未决,但却是非得有个了断不可,于是只好摊开双手,作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说道:“这可教我左右为难了,丁大侠说得不错,我当然不能和少林寺作对。但欧阳大人也说得不错,我也不能得罪客人的朋友。不如这样吧,你们的梁子你们自己了结,但请给我们一点面子,不要在崆峒山上大动干戈。”
  大石道人说到一半,吉鸿已是知道了他的心意,连忙转身就跑,丁兆鸣喝道:“要想逃么?”欧阳业把大石道人一拉,大石不由自主的跟着他,一同拦住了丁兆鸣。大石道人道:“丁大侠,请给敝派一点面子,下了山再动手吧。”
  就在此时,吉鸿突然发难,倏的向邓明珠扑去。本来他是斜刺而逃,方向并非对邓明珠的。他头也未回,突然一个倒跃,竟是不差毫厘落在邓明珠身旁。邓明珠方觉不妙,只觉虎口一麻,是已遭他所擒。原来他这一倒纵和出手正是少林寺的龙形身法和大擒拿手功夫,用来对付比他更强的丁兆鸣自是不成,但用来突袭邓明珠,却是手到成擒了。
  丁兆鸣其实也并非想在崆峒山上捉拿吉鸿,而是恐怕他会逃出自己视野之外,故此必须马上追踪的。想不到他卖给崆峒派这个人情,却给了吉鸿一个可乘之机。
  丁兆鸣又惊又怒,呼的一掌就拍向拦在面前的欧阳业,欧阳业跃开说道:“丁兆鸣我不是怕你,我是尊重主人的意思,在这崆峒山上,我是不和你交手的了。”丁兆鸣哪有余暇听他说的风凉话,立即硬闯出去,喝道:“不尊重主人的可不是我。大石道兄,你再阻拦可休怪我不客气了!”
  大石道人如何还敢阻拦,呆了一呆,闪过一旁,顿足道:“好,好,我不管了,你们的事,你们自己了结吧!”其辞若有憾焉,心里可是暗暗欢喜:“吉鸿有了人质在手,我乐得两不相帮。”
  吉鸿抓了人质,有恃无恐,把邓明珠高高举起,作了一个旋风急舞,哈哈笑道:“你不要你侄女的性命,那就上来吧!你到我身旁十步之内,我马上把她捏死!”
  投鼠忌器,丁兆鸣只好放慢脚步。吉鸿又再喝道:“给我退出百步开外!”退到百步开外,那就要爬上断魂崖了。丁兆鸣不甘受他威胁,可也不敢再追,正自踌躇,吉鸿已是跑下山腰,喝道:“丁兆鸣,我数十下,你若然还不听话,可休怪我手下无情。”
  口中说着:“一、二、三、四……”脚步丝毫不停,经过孟华躲藏之处,离开孟华也有五十步开外了。
  就在此时,忽听有人喝道:“给我站着!”月色朦胧之下,只见一个黑衣人从乱草丛中蹿出,突然站在吉鸿面前。邓明珠尖声叫道:“上云!”这刹那间,孟华当真是又惊又喜,几乎忍不住也要叫出声来。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金碧漪的师兄江上云。金碧漪与孟华想要为他和邓明珠撮合姻缘的。
  吉鸿把邓明珠当作一面盾牌,往前一推,喝道:“江上云,你剑法高强,刺吧!”
  江上云这一声大喝,用的是可慑心神的狮子吼功,他蓦地蹿来,声出招发,本意是想趁吉鸿骤吃一惊之际,攻他一个措手不及。哪知吉鸿练的也是佛门正宗内功,“定力”甚深,并未为他震慑,江上云的长剑刚刚指向他的空门,他已是把邓明珠当作盾牌,挡住了江上云的剑尖。要不是江上云缩手得快,几乎就要伤及邓明珠,如何还敢再刺?
  邓明珠身被挟持,又羞又愤,叫道:“江公子,不必顾我,杀这奸人!”尖叫声中,用力挣扎。明知挣不脱对方魔掌,却是抱着与敌皆亡的心情,拼着激怒吉鸿,为他所杀。吉鸿若杀了她,自也难逃江上云的剑下。
  吉鸿喝道:“想找死么?”他老奸巨滑,当然不会真把邓明珠杀掉,可是已把江上云吓了一跳,立即喝道:“你伤她一根毫发,我要你的脑袋,有话好好地说,把她先放下来!”双方互相威胁,相持不下。江上云的剑尖作势对着吉鸿的要害穴道,吉鸿则腾出左手,想点邓明珠的麻穴和哑穴,免她乱叫乱嚷。
  不知怎的,他的指头还未碰着邓明珠的穴道,自身腿弯的“三里穴”却忽地一麻,不由自己的向前倾仆。
  江上云剑法何等迅捷,一见有机可乘,乘隙即进,唰的一下,黑夜中竟是不差毫厘,刚好刺中吉鸿虎口的关元穴,叫他无法使出气力伤害邓明珠。
  就在此时,邓明珠亦已挣脱了他的掌握,一个“鹞子翻身”,在丈许之外站了起来。电光石火之间,形势突变,江、邓二人不觉都是向对方奔去,手心里兀是捏着一把冷汗。江上云出剑与邓明珠挣脱魔掌几乎是同一时候发生,也不知是江上云得手在前还是邓明珠得手在前?
  邓明珠喘过口气,说道:“江公子,幸亏你出剑得快,救了我的性命。”
  江上云怔了一怔说道:“这是你自己挣脱的,与我何关?”
  他们都以为对方客气,怎知黑夜中还有人相助。这个暗助他们的人就是孟华了。孟华是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在五十步之外,用一粒小小的石子打中吉鸿穴道的。三个月前,他还没有这份功力,如今则非但瞒得过江、邓二人的耳目,甚至连丁兆鸣这样的高手在旁,也是丝毫未能察觉。
  丁兆鸣又惊又喜,上前与江上云相见。邓明珠道:“师叔,他就是我和你说过的帮过我们大忙的那位江公子。”
  江上云把吉鸿抓起,交给丁兆鸣,笑道:“丁大侠,请你把这奸徒交给少林寺的尊胜、道显两位禅师,我不想去见他们了。”丁兆鸣又惊又喜,说道:“原来江公子已经见过了那两位少林寺高僧?”
  江上云道:“我自回疆归来,正是在路上碰见这两位高僧,才知你们是在追捕这个奸徒之事的。”邓明珠有点奇怪,说道:“你怎么知道这个奸徒会逃上崆峒山?”
  江上云道:“我可没有未卜先知之能,今晚的事情,倒是一个巧合。我是来找师父。”
  原来他是从那两位禅师口中,知道师父会来参加崆峒派的大会,作一个观礼的客人。不过他却把会期记错了。错把三月初三记作三月初一,是以早来了三天。
  说至此处,江上云这才回过头来,向大石道人亢声说道:“我不知道吉鸿这厮是否你们请来的客人,你要是责怪我得罪了你们客人的活,尽可以找我算帐!”
  大石道人连忙说道:“不敢。这件事我本来就不知情,但凭江公子处置。”欧阳业站在一旁,做声不得,极是尴尬。
  “难得江公子来到,还有三天就是敝派推定继任掌门人的大会,请江公子赏面观礼。”为了礼貌,大石道人继续说道。
  江上云道:“哦,还有三天?我还以为是明天呢。听说我的师父要到你们这里来,不知他来了没有?”
  大石道人道:“金大侠尚未来到,不过一定会来的。江公子要是不嫌我们招待不周,请先住下,等候令师。”
  江上云道:“多谢你的好意。既然还有三天,我可以陪你们先下山去了。”后面两句话是和丁兆鸣、邓明珠说的。
  大石道人巴不得他早走,说了几句表面的客套话,也就不挽留了。
  江上云边走边道:“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你们所要追捕的另一个人也已经有了结果了。那人是千佛寺的白山和尚对么?”
  丁兆鸣道:“不错,不过我却不知他是千佛寺的和尚。”
  江上云道:“少林寺的两位禅师已经知道确实消息,那白山和尚是回到千佛寺接受本门惩治了。是以这两位禅师也准备回来啦。邓姑娘,你猜这个消息是谁告诉那两位禅师的?”
  邓明珠怔了一怔,说道:“我怎么猜得着。”
  江上云道:“就是那次在昭化城外,我为了你的缘故,曾经和他打过一架的孟华。”邓明珠面上一红,低声说道:“为了我的缘故?我还以为……”
  江上云道:“那时我恨他人品不端,勾引我的师妹,又勾引你。我也怀疑他是清廷的奸细。”
  邓明珠说道:“其实他是个好人,那天,你走了之后,我和他也就分手了。‘勾引’二字,从何说起?江公子,你真是疑心太重了。”
  江上云道:“现在我已知道,我是误会他了。原来他真的是孟大侠、孟元超的儿子,帮过义军许多忙的。他和我的师妹,也是彼此真诚相爱。”
  邓明珠道:“是你的师妹告诉你的吗?”
  江上云道:“他的来历,是我的师父告诉我的。师妹则是责备我不该对他误会。我很惭愧,曾经在师妹前诋毁过他用情不专,师妹倒是非常相信他的。这次我从少林寺两位高僧口中,更知道了多一些他的为人,我不能不承认过去我对他的态度,确实有点错了。”
  邓明珠笑道:“一个人总是难免有时会做错的,那也不算什么。只要不是固执自己的错误就行了。”
  他们边走边谈,丁兆鸣很是知趣,故意放慢脚步,让他们走在前头,他们也没发觉。当他们谈到孟华的时候,已是走下山坡,离开大石道人与欧阳业所在之处一里开外了。料想这两个人也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是以并无顾忌。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正是他们正在谈论的这个孟华听见了他们的谈话。孟华由于机缘巧合,这两个月中,得到了天竺一派武功的上乘心法,又得到了古波斯的武学秘笈,与本身所学融会贯通,内功精进,胜过别人十年的苦学,玄功默运,很远地方的声音都听得见。江、邓二人在一里开外,虽然是小声说话,他也听见了十之七八。不过到了一里开外,听觉也就渐渐模糊,终于听不见了。
  心头的一个结打开,孟华无限欢喜,暗自想道:“难得江上云对我消除误会,更难得的是他和邓明珠之间的误会也消除了。看来用不着漪妹给他们作红娘,他们的这段姻缘也可以缔结啦。”
  孟华是早已悄悄的离开藏身之处,爬上断魂崖的,此时大石道人和欧阳业也正在赶忙回观,走在他的前头。孟华听不见江、邓二人谈话的声音之后,注意转移,可就听见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了。
  只听得欧阳业说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忧,料想不会牵连到你师徒身上。”
  大石道人说道:“要是他给仇家处死那倒不怕,就只怕他一押回少林寺,少林寺的主持要他忏悔前非才允从轻发落,那时他为了保全性命,可就未必还能守口如瓶了。”
  欧阳业道:“他犯的案子确实不少,不过,那件案子却是别人不知道的,而且他也并非主谋,据我所知,内里详情,他也未曾知悉。”
  大石道人说道:“他只要把所知的说出来,已是不得了!”
  欧阳业笑道:“他是个聪明人,即使为了保全性命,必须忏悔招供,他也尽可以把众所周知的事情说出来,别人不知道的他何须说呢?何况说了出来,对他也是害多益少。他应该知道,少林寺饶了他,我和令师也不会饶他的。”
  大石道人道:“你说的道理是不错,不过活口落在人家手里,我总是不能放心。欧阳大人,请你和我说老实话,咱们的秘密,吉鸿知道多少?”
  欧阳业道:“我只告诉他,令师和你的二师伯当年是形同一体的。别的可没有说。”
  大石道人大吃一惊,说道:“这已足够了。他要是把你这句话说出来,有关的人想也会想得到家师当年也是参预其事的了。”
  欧阳业说道:“我料想他是不敢说出来的。不过,你既然这样担忧,我就给你想个法子吧。这个法子容易得很,把他杀了灭口就是!”
  大石道人道:“他落在丁兆鸣和江上云的手里,咱们如何能够下手?”欧阳业道:“你和我当然是做不了这件事的,不过本领比丁、江二人高明的人也还有的是,而且明枪不成,咱们还可使人用暗箭!”
  大石道人道:“说来容易,但这样的高手又要是咱们绝对信得过的,却往哪里去找?”
  欧阳业道:“待会儿见到你的师父,你就知道这样的高手并不难找了。”
  大石道人道:“那高手到底是谁?我心急得很,你可以告诉我吗?”
  欧阳业说道:“好,你附耳过来!”底下的话,孟华在距离百步之外偷听,可就听不见了。过了片刻,才听得大石道人说道:“啊,他至迟明天就到,要是真的话,那倒可以追得上的。”
  孟华在后面暗暗跟踪,但也不敢太过逼近,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底下的话就听不见了。
  偷听了他们说的这许多言语,孟华不由得暗自想道:“他们说的那个案子,莫非就是洞玄子的儿子当年迎亲被杀的那件无头公案?我的三师父就是因为这个案子被牵累的。不过,这件案子倘若是他们所做的话,洞玄子怎会让他们害死自己的亲儿来陷害我的师父?那位准新娘,中州大侠牟一行的女儿失踪又是怎么回事?”
  猜不透内里因由,孟华心中一团迷雾,跟着又想道:“内中可能另有蹊跷,但听他们的口气,却是以这件案子的可能性最大。洞玄子已死,我的三师父又不愿为自己剖白,看来欲明真相,只有洞冥子和欧阳业可以说出当年的秘密了。还有一个是知道部分秘密的吉鸿。”
  想至此处,孟华不觉起了一个念头:“吉鸿已被押回少林寺,如今还有三天,不能把他押回来对质了。要逼使洞冥子吐露秘密,那是做不到的。剩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如今正是在我眼前的欧阳业了!”
 
  他自忖要活捉欧阳业不难,但必须和大石道人动手,那时岂非打草惊蛇?他又不能不择手段,把大石道人也杀了灭口。过早暴露自己,势将引起崆峒派来和自己为难,也势必要妨碍自己用天山派代表的身份来作调人了。
  正在他患得患失,踌躇难决之时,天上忽然下起雨来,这场雨来得又急又大,陡然间乌云掩月,电闪雷轰,大雨倾盆而下!
  变天之际,欧阳业和大石道人不知正说到什么,孟华隐约听到他提高声音叹道:“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这话可说得当真不错。”就在此际,一个暴雷响过,忽听得大石道人叫道:“欧阳大人,你、你怎么啦!”雷声过后,电光一闪,孟华定睛看去,只见前面只有大石道人一个,欧阳业不知哪里去了!大石道人大叫道:“欧阳大人,你听得见我么?”雨声中哪里听得见欧阳业的回音?
  幸好这场大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多久,风停雨止,月亮又从云层里爬出来了。
  大石道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奇怪,欧阳业的轻功不错,怎的会摔下去的。但愿他不是摔得重伤才好,以他的本领,大概也不至于摔得重伤吧?”他一面叫“欧阳大人,欧阳大人!”一面走下山坡察看。
  孟华躲在暗处偷窥,只见大石道人点燃火把,在山坡上东张西望,还不时的拨开乱草,移动石块,生怕欧阳业是被石块压着,以致自己看不见他。但这样的仔细搜查,依然没有发现欧阳业的踪迹。他从山腰一直找到断魂崖下,沿途并没发现血迹,只是山腰一段的乱草有被重物滚压过的迹象,显然欧阳业是曾失足滚落山坡,但却没有受伤。以欧阳业的武功,既然没有受伤,早就应该自己走上来的,却不知何故,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大石道人喃喃自语:“难道他是跑了不成?但山下有他的对头,他岂有不先见一见我的师父,就私自跑了的道理?何况他还希望明天和那人见面呢?”走到断魂崖下,再行仔细察视,地上也没有足印。
  那束火把就快烧完,人还没有找到,饶是大石道人胆大,也不禁毛骨悚然。他连呼“奇怪!”难道有鬼怪把欧阳业抓去不成,心念未已,陡地一阵冷风吹来,火把熄了。大石道人心惊胆战,赶忙跑回清虚观去。一面跑一面拔剑挥舞,好像是害怕有鬼魅突出其来,把他抓去似的,孟华暗中偷看,也忍不住暗暗好笑。
  大石道人走了之后,孟华跟着下来察看,也是找不着欧阳业的踪迹。不多久天就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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