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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录 [牧野流星]

_36 梁羽生(当代)
  孟华说道:“他是我的异父兄弟。”
  金碧峰这才恍然大悟,很是不好意思。要知他以前之所以仇视孟华,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误会孟华是杨牧的儿子。“我真是糊涂,这孩子姓杨,孟华又这样关心他,我早应该猜到他的来历的。我这么一问,倒是挑起孟华心底的创伤了。”
  孟华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以前我曾经把我的出身当作一件羞耻的事,现在则是早已想通了。一个人的父母是不能选择的,但自己走的是什么路却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即使杨牧当真是我的父亲,只要我不是跟他一样为非做歹,那又与我何干?弟弟是杨牧的儿子,并非是他的罪过。如今我已认了亲生之父,我的爹爹也愿意把弟弟当作亲生儿子。这次我前往天山,为的就是把我的弟弟接回来。”
  金碧峰面上一红,说道:“孟兄,你不但是本领比我高明,见识也比我高明得多。唉,我,我以前对你……”
  孟华说道:“过去的事提它干嘛,说起来我也有许多不是之处的。”金碧峰面有羞愧之色,忽地说道:“过去的事可以不提,不过有一件事情,我还是非告诉你不可。”
  孟华道:“什么事情?”金碧峰道:“天山派的弟子对你似乎怀有敌意,他们曾经向我打听过你。”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他们向你打听我。想必也是因我的身世之故了?”
  金碧峰道:“他们并不仅仅是对你的身世有所误会,也不知他们是哪里打听来的消息,说你是清廷的奸细,却千方百计,混在侠义道中。说起来我很惭愧,我虽曾为你说了几句好话,也只是据我所知告诉他们而已,还未说得上是全力为你辩护。”原来金碧峰一来是对孟华所知不多,二来在此之前,他对孟华虽然已消敌意,也还没有怎么好感。听得别人“言之凿凿”的对孟华的许多谣言,他也还未敢肯定这些谣言是假。
  孟华笑道:“金大哥,这也怪不得你。缪大侠也曾误会过我呢。你这次肯为我辩护,我已经是十分感激你了。”
  金碧峰道:“对啦,天山派的弟子既然这样误会你,缪大侠又曾和你交过手,这事想必他也告诉天山派弟子的了。你这次前往天山,这……”
  孟华笑道:“金大哥不用替我担心,要是我再碰上缪大侠,再和他交手的话,他立即会知道我是何人,不会对我再有怀疑的了。”原来他使出家传的快刀绝招,缪长风自然会相信他的说话。
  金碧峰道:“可是缪大侠未必能够在你到达天山时已经回来。”
  孟华微笑说道:“我想是非黑白,总可以分辨得清楚的。天山派是武林中的一个正大门派,一定会讲道理,何况我还是替他们的少掌门唐加源送东西回去的呢。”
  金碧峰道:“噢,原来你曾经碰上唐加源吗?我在天山的时候,也曾听得钟展提及他。他们夫妇下山将近一年,尚未回来,钟大侠还问我知不知道他的消息呢。你是在什么地方碰上他的?他有没有亲笔书信托你带给他的父亲?”
  孟华说道:“我是在瓦纳族的一个部落碰上他的。崆峒派的掌门人托他把一件东西带回去给他父亲,他因为还有事羁身,是以又转托我。不过却没书信。”
  金碧峰道:“但唐掌门正在闭关,可没人认识你啊!”
  孟华说道:“纵然唐掌门闭关未出,也还有钟大侠、冯大侠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料想不至于皂白不分,就任由他的门下弟子与我为难的。”
  金碧峰道:“可惜我不能陪你再上天山了。”孟华道:“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的腿怎么样。可好了点吗?”
  金碧峰道:“多谢你妙手给我接好断骨,好得多了。我想走路大概不成问题,不过若要攀登天山的南高峰,当然还不能够。”
  孟华说道:“你回去也要经过许多高山陡坡的。”
  金碧峰苦笑道:“我知道。但总不至于像天山南高峰那样高耸云霄,我慢点儿走,一面走一面养伤,拼着多走一两个月的时间,料想也不至回不到家。”
  孟华说道:“你骑我这匹马回去吧。”金碧峰怔了一怔,说道:“你只有这匹坐骑,送了给我,你自己怎样?”
  孟华笑道:“我的腿没伤,可以走得上天山的。但你若是没有了坐骑,路上可是危险得很。”
  金碧峰又是感激,又是惭愧,说道:“我领你的恩惠已经太多,不能再要你的坐骑。”
  孟华眉头一皱,说道:“金大哥,你再这样说,就是不把我当作朋友了。你又不能施展轻功,要是再碰上成群的野兽,你怎么办?再说在你回家的路上,还得提防碰上两个人呢,这两个人,可能和你为难的。”
  金碧峰道:“是什么人?”
  孟华道:“一个是劳超伯,另一个似是天竺僧人。”
  金碧峰道:“劳超伯我知道,他是大摔碑手的第一高手。那个天竺僧人是什么人?”
  孟华道:“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历,但他的本领可比劳超伯还要高强,脾气又极古怪,碰上了他,可是难缠。”将碰上那个天竺怪僧的遭遇,说给金碧峰知道。
  金碧峰道:“啊,他是用紫金钵和青竹杖作武器?”
  孟华道:“正是。金兄见闻广博,可知他的来历?”
  金碧峰沉吟半晌,说道:“家父曾和我说过,天竺以前有位武学的大宗师,是那烂陀寺的方丈龙叶上人。我的爷爷曾与他谈论过武学,对他甚为推崇。听说龙叶上人有两个弟子,你碰上那个天竺怪僧可能是其中之一。”
  孟华说道:“这个怪和尚嗜武成迷,看来他是为了采取中土的武学之长而来的,你碰上了他,他一定要跟你缠个不休,非得你拜他为师不可。”
  金碧峰道:“笑话,我岂能拜他为师?”
 
  孟华笑道:“所以你非得避开他不可。这怪僧轻功极好,但还是跑不过我这匹坐骑的。金大哥,请你别客气了,就骑上它吧。”金碧峰伤了腿,在这漫长的归途心里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不过无可奈何而已,如今孟华盛意拳拳,慨赠良驹,他推辞不掉,也只好接受了。
  当下他把天山派在南高峰的所在,如何走法,详详细细说给孟华知道,互道一声珍重,两人便分手。
  孟华目送金碧峰骑在马上的背影远去之后,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点惶惑。
  高兴的是:他终于使得金碧峰消除积怨,变成了他的朋友。即使尚有一个江上云对他的敌意还未消除,那也好得多了。
  惶惑的是:他从金碧峰口中听到的消息,着实令他有点莫名其妙。天山派的弟子何以消息那样灵通?他不过是个初出道的“雏儿”,远在西域边陲的天山派这么快就知道他了?虽然他们所知道是不利于他的谣言。
  不错,他曾经在小金川碰见过缪长风,缪长风初时对他有所误会,但后来他帮忙缪长风击败清廷鹰爪之后,缪长风虽然或许仍对他有点怀疑,却也已消除敌意了。他可以确信缪长风不会造他的谣的。而且那些谣言虽是捕风捉影,多少也有点事实作为“影子”,而这些事实,则是在他碰上缪长风之后发生的。
  孟华猜疑不定:“莫非是一个和我有仇的人,跑到天山去讲我的坏话,挑拨天山派弟子和我作对?”猜疑不定,心头不觉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有点疑虑,弟弟总是要去找的。正因为心有所疑,他更急于去查个水落石出。“爹爹虽然和天山派的唐掌门和钟大侠人未见过面,说起爹爹的名字,料想他们也总会知道的。真金不怕洪炉火,我何须害怕奸人诬陷?”于是加快脚步,冲寒冒雪,径上天山。
  天山绵延千里,一望无尽的千万座山峰,都是白雪皑皑,有如琉璃的世界。孟华心里想道:“好在碰上了金碧峰,得知天山派所在,否则可不知哪座山峰才是南高峰呢。”
  他走了三天,还只是上到半山,山中气候愈来愈冷,呼吸也有点困难,那是因为高山缺氧气的缘故。好在还没有超过登山的“极限”,(按:本世纪初的欧洲爬山家认为八千公尺是登山的“极限”,超过这个高度,氧气稀薄,人的体力就不能支持。喜马拉雅山高达八千八百八十二公尺,超过这个“极限”。天山最高峰大约是在七千公尺左右,未超“极限”。不过这个所谓登山极限的说法,近已给打破,一九六一年,中国的登山队就曾攀登上喜马拉雅山的最高处珠穆朗玛峰。)孟华的内功又甚有根基,过了几天也习惯了。
  山中气候愈来愈冷,攀登也是越来越感困难。不过高山的奇景却也是愈来愈多。有好些动物,都是别处见不到的珍禽异兽。小熊猫在雪地上跳跃,活像淘气的小娃娃。黄嘴的山鸦飞到人的头上吱吱喳喳的叫,巨大的牦牛像冰河上的大舟,灵巧的小黄羊跑得比风还快……最好的是这些珍禽异兽大约是因为从未见过人类,见人也不知道躲避。
  高山上的冰川更是罕见的奇景,山沟里亘古不化的层冰铺成“河床”,上面覆盖着每天落下来的积雪,除了夏天之外,冰川是不会流动的。即使是在夏天的烈日之下,也只有上层的积雪融化。但虽然在并不流动的时候,它从山上斜挂下来也有奔腾流动之势,纵横交错的冰川遍布在雪白的山坡上,蔚蓝得像翡翠一般。好像条冰川汇聚处,平地上就好似突然涌起许多宝塔,那是像蔚蓝水晶的“冰塔群”。成群结队的连成一大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第五日的黄昏,孟华走了一天,觉得有点疲倦,想找一个岩穴栖身。他沿着一条冰川走去,紫色的晚霞倒映在冰川上,蔚成七彩,奇丽无俦。
  孟华细审地形,知道前面的一座山峰就是天山派所在之地南高峰了。心里十分欢喜,想道:“今晚须得好好的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才好爬山,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要是没有什么意外,明天晚上,就可以见得着我的弟弟了。”
  他在两个冰塔之间,找到了一个可以抵御风雨的藏身处所,正想睡觉,忽然隐隐约约地听得远处似有断断续续的呻吟之声。竖起耳朵来听,的的确确是人类的呻吟声音,不是野兽的吼叫。
  孟华的倦意登时消失,跳将起来,心里想道:“要是有人给困在冰川之中,我非救他不可!”
  心念未已,一阵山风从那边刮了过来,孟华凝神细听,隐隐听得有个声音说道:“你别害怕,我的伤并无大碍,歇一会就会好的。”声音娇嫩,似乎是个年轻的女子,而且好像是他相识的一个女子的声音。
  孟华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道:“不可能吧?她怎会来到这儿?”可惜山风吹过之后,那个女子说话的声音又听不见了。
  孟华连忙朝着声音来处跑去,正想出声呼唤,突然又听到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这次是男人的声音。
  一个说道:“你听见没有,一定是那个丫头。”另一个道:“那丫头已经给你老人家打伤,谅她也跑不了。我担心的只是唐加源的婆娘,要是给她逃了回去,可就糟了。”
  先前那个略带苍老的声音说道:“老弟,你不用担心,那个臭婆娘被我大摔碑手所伤,在冰天雪地之中,谅她活得过今晚,也活不过明天。”
  那个年轻人的声音说道:“就怕她给天山派的弟子发现,不过天这么晚了,天山派的弟子料想也不会出来的。我知道他们的习惯,他们只有早上才出来练功,也不会来这么远。”
  那个老年人笑道:“明天他们只能发现那臭婆娘的尸体了。料想也不至于怀疑到你的头上。”
  那年轻人道:“幸好天山派的上下人等对我都是甚为相信,要不然我如何能够在天山立足?咱们赶快去找那个丫头吧!”
  这两个人与孟华只隔一个山坳,孟华听得甚为清楚,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了!
  你道这两人是谁?原来年老的那个是劳超伯,年轻的那个则是段剑青。他们走在孟华的前面,隔着一个山坳,孟华听得见他们的声音,还看不见他们。
  孟华提一口气,赶上前去。自从和那个天竺怪僧交手之后,他进一步参透了张丹枫所传给他的内功心法,有了深厚的内功作为基础,轻功也是大为精进了。这一下在雪地上疾驰,当真是踏雪无痕,无声无迹。饶是劳超伯这样本领高强的人,竟也没有发现后面有人追踪。不过由于双方距离颇远,一时之间,孟华也还未能追上他们。
  冰川的“上游”有一块巨大的花岗岩,被一座小山坡的大冰块支撑着,形状酷肖一个巨型的磨菇。在这“冰磨菇”中,藏着三个人。
  天色早已黑了,但那冰壁有如一面明镜,那三个人的影子却是在远处也可以认得分明。孟华一转过那个山坳,亦已可以看得见了。
  果然是他熟悉的人!孟华的心不由得往下一沉,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三个人也会到天山,他们能够逃得过劳超伯的魔掌吗?
  在段剑青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声中,劳超伯已是闯进那个“冰磨菇”了。
  躲在“冰蘑菇”中的是一男二女,男的是桑达儿,女的是罗曼娜和冷冰儿。
  段剑青正是来追冷冰儿的,冷冰儿已经受了劳超伯一掌之伤。
  不过段剑青最主要的目的还不是来找冷冰儿。
  冷冰儿刚换上了金创药,已是听见了段剑青的笑声。冷冰儿倒不怎样吃惊,因为她是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了。当下连忙叫罗曼娜和桑达儿躲开:“你们赶快去找天山派的弟子,这两个恶贼,让我来对付!”
  可是桑达儿却不愿离开。说时迟,那时快,劳超伯哈哈大笑,已是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桑达儿振臂一挥,一条粗大的麻绳挥成一个圈圈,向劳超伯当头套下。桑达儿是瓦纳族最出色的猎人,这是他的“绳圈捕兽”的绝技,平日用来捕捉野兽,百无失一。
  不幸劳超伯要比最凶恶的猛兽还要厉害得多。桑达儿的绳圈只能捕捉野兽,怎能将他奈何?只听得“咔嚓”一声,他伸出双指一挟,登时挟断了那条长绳。
  冷冰儿忍着疼痛,拔剑冲上,只见人影一闪,段剑青已是拦在她的面前,当的一声,双剑相交,冷冰儿退了三步。段剑青笑道:“冷姑娘,天地真是大小了,咱们又碰上了。你想不到吧?如今你要杀我,那是决计不能的了。咱们不如谈谈一椿交易,如何?”
  在他说话的当中,劳超伯挟断了桑达儿的长绳,举起手掌,便将劈下去。段剑青叫道:“别杀他,留活口!”挥袖一拂,又挡住了正在向着桑达儿跑过去的罗曼娜。
  劳超伯改劈为抓,一抓就抓着了桑达儿,桑达儿力能降狮伏虎,但给他抓着琵琶骨,竟然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段剑青目注罗曼娜,柔声说道:“罗曼娜,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你跟我走吧,我不会难为你的。”
  罗曼娜斥道:“我瞎了眼睛,谁知你是这样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到了如今,你还想骗我,那是做梦!”
  段剑青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你这样恨我,真是叫我伤心。唉,你的心不属于我,那也没有办法。君子有成人之德,我就成全你们吧。你想不想救桑达儿?”
  罗曼娜道:“想又怎样?不想又怎样?”
  冷冰儿叫道:“曼娜姐姐,别听他的花言巧语!”
  段剑青哈哈一笑,道:“我是出于至诚,绝非花言巧语。罗曼娜,你若想救他,把你带来的东西给我,换回他的性命,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我只有当你的面把他杀了。”
 
  罗曼娜道:“什么东西?”
  段剑青笑道:“当然是你从家里带出来的那本波斯文的经书。”罗曼娜心头一凛:“他怎么知道?”段剑青看看她脸色倏变,知道自己所料不错,笑道:“你不拿出来,我可要自己搜了。”
  冷冰儿叫道:“你错了,经书不是在她身上。”段剑青本来已经到了罗曼娜面前,准备就要搜她的,听得冷冰儿这么一说,不觉就回过头来,说道:“原来是在你的身上吗?”冷冰儿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边,突然抢快一步,把罗曼娜的那本经书拿了过来。段剑青发现上当,正要去抢,冷冰儿喝道:“你踏上一步,我就把这本武功秘笈毁了。”
  段剑青面色铁青,说道:“好,算是我上了你的当,你要怎样?”
  冷冰儿道:“把他们两人放了,我和你再谈交易。”
  罗曼娜叫道:“姐姐,我不能让你替我受难。”冷冰儿笑道:“傻妹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和桑达儿赶快离开此地,我会应付他们的。”
  段剑青道:“好呀,你是想骗我吧,先把经书给我,我再放他们。”
  冷冰儿说道:“我这是铁价不二,先放他们。”翻开那本经书,双手各执一边,说道:“你瞧清楚了,这本秘笈总是真的,不会骗你。哼,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呢。”作势欲撕。劳超伯忙道:“冷姑娘,你莫胡来,我放你的朋友就是。”
  段剑青道:“你当真愿把经书给我么?”冷冰儿道:“那就要看你对我如何了,你对我好,我才会对你好。”
  段剑青一向自负,以为自己人才出众,又是“小王爷”身份,只要是自己属意的女子,没有不会喜欢他的。听得冷冰儿这样说,不由得心头一乐,想道:“原来她只是对我痴情成恨,妒忌罗曼娜而已。”于是说道:“我本来是对你好的,过去对你不起,是出于无奈。只要你把这本经书给我,咱们就可和好如初。”
  罗曼娜道:“姐姐,你刚才叮嘱过我的,别听他的花言巧语!”
  冷冰儿道:“你们快走,不必为我担心。”罗曼娜尚在踌躇,冷冰儿板起脸孔道:“你要大家死在一起吗?这有什么好处?”罗曼娜无可奈何,只好和桑达儿走出去。
  段剑青道:“好,可以交给我了吧?”
  冷冰儿道:“你急什么,再待一会。”
  劳超伯偶然向外面一看,忽见一块冰壁上似有人影,再看又不见了。不知是桑达儿的影子还是另外的人,但想桑达儿似乎不应该有这样轻快的身法。
  劳超伯喝道:“冷姑娘,你再推三阻四,段剑青有这耐心,我可不能和你客气了。”
  冷冰儿缓缓说道:“这宗交易是剑青和我谈的!要我给也只能给他。”劳超伯道:“那你就赶快给他!”
  冷冰儿道:“好,剑青,你过来拿吧!”突然把手一扬,几点寒星霞射而出。原来她早已在掌心里扣了七枚梅花针。她射出了梅花针,立即就撕那本经书。距离如此之近,段剑青本是决计难以避开的,不料劳超伯早有准备,陡地飞起一脚,把段剑青踢了一个筋斗。他用的乃是巧劲,踢得段剑青滚出三丈开外,却没有令他受伤。
  劳超伯在一脚踢开段剑青的同时,挥袖一拂。只听“啪”的一声,那本经书只是给撕掉两页,就从冷冰儿的手中跌下来了。原来冷冰儿由于受了伤,气力不佳,又突然受此惊吓,以致无法撕毁全书。
  冷冰儿使出最后一点气力,一个“细胸巧翻云”倒纵出去,倏的拔出剑来,竟然就对着自己胸口插下去!她是宁死也不愿落在敌人手中。
  段剑青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立即跑去拾那本经书。他眼中只有这本经书,对冷冰儿的拔剑自杀,竟然看也不看。
  就在此时,忽听得“叮”的一声,一粒小小的石子,不知从何处飞来,把冷冰儿手中的长剑打落了!第二粒石子跟着飞来,向段剑青飞去。
  幸而距离甚远,段剑青挥剑一挡,当的一声,段剑青虎口震得酸麻,但还是避开了。
  段剑青吓一大跳,抬头看时,只见是孟华已是站在冷冰儿的面前,拦住正在向她跑来的劳超伯。
  段剑青这一惊非同小可,哪里还敢再去抢拾经书,慌忙远远躲开,抱着“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心里想道:“要是劳超伯能够打发这小子,劳超伯还有求助于我之处,他总不能不和我分享。要是万一劳超伯不敌这个小子,那我就性命要紧,宁愿不要这部武功秘笈了。”
  孟华也无暇去理会段剑青,赶忙问道:“冷姑娘,你怎样了?”
  冷冰儿吁了口气道:“没什么,你先打发这老贼吧!”
  劳超伯喝道:“原来又是你这小子,那日侥幸给你逃生,你还敢来多事?”
  孟华无暇多说,唰地拔出剑来,喝道:“今日与你再决雌雄,快来受死!”
  劳超伯冷冷说道:“好狂妄的小子,你是我手下败将,我还怕你不成!”说话之间,双手已是各执一个铁环。这是他早年赖以成名的兵器——日月双环。本来在他的大摔碑手练成之后,这日月双环是久已不用了。不过只是不用来应敌而已,功夫还没丢荒。
  他是顾忌于孟华的剑术太过精妙,肉掌应敌,自忖难以在一时三刻之间打败孟华,恐怕就要难免吃亏,是以重新使用他的独门兵器。
  孟华唰的一剑,径刺过去。劳超伯喝声“来得好!”日环一推,月环一引,便要把孟华的长剑套入圈中。
  日月双环是一种奇形的外门兵器,善能克制刀剑。孟华的宝剑若是投入环中,他这铁环一旋,便能将他的剑夺出手去。单就兵器而言,劳超伯只凭一个月环,已是占了便宜,何况他还有日环辅助攻势。
  孟华从无对付这种兵器的经验,但也约略知道这种兵器的性能,焉能让他套上?当下剑锋一偏,迅即换招,刺向劳超伯胁下的愈气穴。
  听得“当”一声,火星飞溅。孟华长剑横披,恰好和劳超伯推过的日环碰个正着。
  孟华虎口微感酸麻,斜跃三步,说时迟,那时快,劳超伯的月环又已推来,孟华背向着他,身形倾侧,似乎就要跌倒。劳超伯喜出望外,正要发劲以双环砸他的背心,忽地瞿然一省:“他的长剑和日环硬碰,都未脱手,怎的就会摇摇欲坠?哼,这小子莫非使诈?”
  心念未已,只觉剑气森森,孟华也不回头一看,倏的就是反手一剑。这一剑是避开他的双环,趁着自己腰向前弯之际,以手刺他膝盖的环跳穴。
  幸而劳超伯醒觉得早,把双环平推之势改向下移。但孟华也像背后长着眼睛一样,剑尖并未投入环中,改刺为拍。当的一声,宝剑又和他的月环碰个正着。
  双方都是应变得宜,机智百出,没有给对手所乘。但在兵器上却是劳超伯占了上风。孟华迭遇险招,不觉有点儿焦躁,心里想道:“他这双环如此厉害,不知如何才能破他?我输了不打紧,冷姑娘可是不能陷入他的魔掌!”
  殊不知孟华固然焦躁不安,劳超伯也是吃惊不小,“十数天不见,这小子的功力竟然精进如斯!我的日月双环虽能克制他的宝剑,只怕也是不容易胜他。”他改用兵器,除了可以克制刀剑的性能之外,本来是想倚靠自己的功力取胜的。那日他与孟华交手,已经试出孟华的功力不如自己,只要能够破解孟华的剑法,自信可以稳操胜券。不料如今再度交手,孟华的功力竟然似乎已和他在伯仲之间。只能在兵器上稍占便宜了。
  剧斗中劳超伯向冷冰儿所在之处移近几步,发现孟华的目光似乎大有惧意。劳超伯是个老狐狸,登时就知道他害怕的是什么了。
  “好呀,我先毙了这丫头,再来收拾你这小子!”劳超伯喝道。
  孟华又惊又怒,喝道:“你敢!我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你欺侮冷姑娘!”声出招发,急如暴风骤雨,果然是一派拼命的打法。
  劳超伯正是要他如此,心中暗笑:“好小子,你可上了我的当了!”要知在与自己相差无几的高手比斗之下,他焉能抽出手来去杀别人。纵然孟华拦不住他,他在杀害冷冰儿的那一瞬间,也得提防孟华将他杀了。他这虚声恫吓,不过是要扰乱孟华的心神而已。
  孟华即要避免长剑给他的双环套上,又要替冷冰儿防护,真是心力交疲,不知不觉已是大汗淋漓。
  冷冰儿旁观者清,叫道:“别顾我,他是吓你的。你会追风剑式吗?快剑攻他,别让他消耗你的气力。要是当真打不过他的话,你就跑吧。”
  劳超伯装模作样地冷笑说道:“哼,老子生平杀人不眨眼,还怕杀你这个丫头?”
  冷冰儿道:“我说你不敢杀我,你敢杀我,你就得陪上、陪上……”
  话犹未了,猛听得劳超伯大吼一声,双环齐向前推,荡开孟华长剑,迈步向前,作势就要把双环向冷冰儿砸去。
  孟华即使知道他是虚声恫吓,也不敢冒这个险。只好拼命将他缠着。冷冰儿叫道:“其实你是不必为我担忧,他杀我,你也会杀他呀。你这样打是打不过他的,快跑吧!”
  孟华忽地好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原来他正在苦思破敌之法。天山剑法的追风剑式他是知道的,不过这是新近才学的,学的尚未纯熟。
  “冷冰儿叫我用快剑,这倒是一个办法。我虽然不是很会追风剑式,但以家传的快刀化为剑法,料想也不会比追风剑式慢了。问题只是如何避免给他的双环套上?否则快剑纵然得手,也只是两败俱伤。万一我伤得比他重,冷姑娘仍是难逃魔掌。”
  踌躇未决,孟华的气力已是越发不济了。劳超伯哈哈笑道:“好小子,看你还能支撑多少时候?”双环急速旋转,竟然主动来迎接他的剑尖。他在哈哈大笑中,忽见孟华的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正是:
  何惧魔头凶焰涨,要凭一剑破双环。
 
 
 
第三十七回
  惘惘情怀怜二女
  重重误会斗三英
 
 
 
  劳超伯怔了一怔,喝道:“好小子,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好笑?”他不懂孟华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却不知孟华是业已想到了破敌之法。
  劳超伯的日月双环急速旋转,他忽然想起了天竺怪僧那个金钵。那日他和这怪僧交手,宝剑三次被夺。每一次都是长剑刺入钵中,被他的金钵急旋转夺出手的。
  上乘武学本就相通,他登时触类旁通,心里想道:“双环克制刀剑的奥妙之处看来乃是和那个天竺怪僧运用他的金钵的方法相同,不过劳超伯的功力远远不及那个天竺怪僧,我要是敢于冒险一试,说不定可以成功。”
  怯敌之心一去,本来他是极力避免宝剑给对方双环套上的,此时却特地要“自上套圈”了。
  一声喝叱,剑气如虹,投入环中,惊雷迅电的一击,快得难以形容!
  劳超伯果然还未来得及夺他的剑,就给他伤了。剑尖从环中穿过,在劳超伯的手心刺穿了一个透明的窟窿!当啷声响,劳超伯的月环跌在地上,吓得他魄散魂飞,好像生怕给猎人追捕的受伤野兽一样,发出一声狂嗥,慌忙就跑。
  冷冰儿喜道:“孟大哥,好快的剑法!你这一剑,比我所学的追风剑法还快得多!唉,但只可惜……”
  孟华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咱们暂且不必去理会他们。冷姑娘,你的伤怎样?”
  冷冰儿道:“并无大碍,你不必为我担心,赶快去找天山派的弟子吧。”
  她虽然说是“并无大碍”,但孟华却可以看得出来,她的伤确实是甚为沉重。
  孟华摇了摇头,说道:“我是要找天山派的弟子,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待到天明,我再去找他们。现在先治你的伤要紧。”
  他把一颗丸药纳入冷冰儿口中,说道:“这是爹爹给我的小还丹,据爹爹说是少林寺的方丈送给他的,功能补气调元,治内伤最好不过。你暂时什么都不要想,我助你运气催行药力。”当下握着冷冰儿的手,默运玄功,一股热力从冷冰儿的掌心透了进去,过了一会,冷冰儿果然觉得精神爽利许多。
  冷冰儿感觉到孟华手心传来的一股热力,片刻之间流转全身,心里也是暖烘烘了。脸上不知不觉现出红晕。
  她从来未曾有过这种温暖的感觉,即使是和段剑青相恋的时候。
  不错,她曾经真诚爱过段剑青,有一个时期,段剑青也似乎对她很好,在她的跟前,每一天都少不了甜言蜜语。但即使是在那个时候,她也总是觉得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无论如何不能说是两心如一。
  当然她现在已经明白了,段剑青当初和她要好,只因为她是义军首领冷铁樵的侄女儿,有可资利用之处。分隔他们的那层看不见的帐幕是段剑青的虚伪和自私。
  她握着孟华的手,她才真正感觉得到一种真诚的感情。虽然这只是友谊,不是爱情。
  心里是暖烘烘的,但在暖烘烘的心房,却也隐藏着难以言说的凄凉:“为什么我当初碰上的是段剑青?唉,要是我当初碰上的是孟大哥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她不敢对孟华存有奢望,她需要的只是纯真的感情。她不知不觉的抓牢了孟华的手,好像害怕这种幸福片刻之间就要消逝,突然她醒觉了自己的失态,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啊,我好得多了,孟大哥,多谢你啦!”冷冰儿轻轻地把手抽了出来。
  孟华说道:“冷姑娘,你怎的如此客气?你那次救了我的性命,我也未曾多谢你呢。你要喝水吗?”
  冷冰儿道:“孟大哥,你看见那本书吗?这就是段剑青的妖师所要找的那本波斯文的武功秘笈了。罗曼娜特地带来,想要送给你的,你拾起它吧。”
  孟华怔了一怔,说道:“为什么要送给我,我可不敢受这份厚礼。”
  冷冰儿如有所思,忽地叫道:“啊呀,不好!”
  孟华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不好?”
  冷冰儿道:“说起罗曼娜,我想起来了。要是他们给段青剑追上……”
  这层危险孟华也想到了的,但要是他出去找寻桑达儿和罗曼娜,受了伤的冷冰儿却有谁保护?
  正在他感到为难的时候,忽见桑达儿和罗曼娜双双跑了进来。桑达儿在外面的冰壁看见了孟华的影子,首先叫了起来:“好了,好了!果然是孟大哥来了!”
  罗曼娜更是欢喜之极,一面跑一面嚷道:“孟大哥,你真是把我想死了,我还以为你不会这样快来到天山呢!那两个恶贼想必是你打跑的了?”桑达儿笑道:“不是孟大哥还能是谁,幸亏咱们没有走远。”
  原来他们记挂着冷冰儿,不忍离开,只是躲在了近处。看见段剑青和劳超伯相继跑了之后,赶忙回来看冷冰儿的。他们不知冷冰儿是否已遭毒手,心里好像挂着十五个吊桶,七上八落。如今一见冷冰儿安然无事,又见孟华陪伴着她,自是喜上加喜。
  冷冰儿道:“对不住,你那本经书给我撕毁了一页,幸好没给贼人抢去。”桑达儿替她拾了起来,笑道:“瞧你欢喜得都糊涂了,连特地给孟大哥带来的礼物都忘记了。快去亲手交给他吧。”原来罗曼娜只顾前奔,几乎踏着那本经书,都没瞧见。
  桑达儿放慢脚步,让罗曼娜跑在前头。罗曼娜跑到孟华跟前,忽地张开双臂和他拥抱。这是他们族中与亲友会面的礼节,不过也还是在男子之中通行,女子则除了亲人之外,只有和闺中密友行此礼节的。显然罗曼娜已是把他当作亲人一样。孟华知道有这个礼节,但也羞得满面通红了。
  桑达儿跟着上来和他拥抱,说道:“孟大哥,多谢你又一次救了我们,你来得真巧,我真有点怀疑,莫非你是神仙,你怎的知道我们有难?”
  孟华说道:“我在冰川那边,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可惜还是来迟了一步,叫你们受惊了。嗯,我也正想问你,你们怎的也都来了天山?”
  罗曼娜笑道:“我们就是为了找你来的,你把这本经书先收下吧。”
  孟华说道:“我怎敢接受这样宝贵的礼物,唉,你们也不应该为了送这本书给我,走这样远的路,冒这样大的险的。”
  桑达儿笑道:“罗曼娜固然是为了要给你送礼,但也是为了我要避难啊!”此时他方有余暇,把何以要来天山的原因说给孟华知道。
  原来在唐加源吓跑段剑青的那个妖师欧阳冲之后,冷冰儿与桑达儿、罗曼娜跟着会面。罗曼娜这才知道段剑青因何要“猎取”她的野心,同时也知道了她家中所藏的那本古波斯文经书原来是一本武功秘笈。
  唐加源有事要去柴达木一趟,于是他们面临一个难题。
  那红发妖人欧阳冲给唐加源吓走,却未必远走高飞,他害怕的也只是一个唐加源而已,要是给他知道唐加源离开此地,难保不会再来。
  商量的结果,唐夫人想和冷冰儿先上天山,让桑达儿和罗曼娜跟唐加源去柴达木。但唐加源却是不敢答应,说道:“清军正在包围柴达木,说不定战事已经发生。我一个人或许可以进去,带了他们,只怕难保他们平安。”
  罗曼娜想了起来,说道:“孟大哥和我说过,他也是要到天山去的。不如我带了那本经书,和桑达儿跟你们一起到天山去吧。一来可以避难,二来可以找孟大哥。我把这本武功秘笈送给了孟大哥,也好让那妖人死心。”
  唐夫人道:“我本来也想带你们去的。但恐怕你们经受不起天山高处的寒冷。”罗曼娜笑道:“冬天的时候,我也常在结冰的湖上,和桑达儿凿开冰窟捕鱼呢。”唐夫人道:“天山高处,恐怕比你们这里湖水结冰的时候还冷得多。”但桑达儿和罗曼娜都说不怕,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更好办法,唐夫人也就只好答应了。
  他们虽然比孟华迟几天动身,但由于孟华要到十二个部落去打探尉迟炯行踪,后来碰上了金碧峰,又把他的坐骑送了给金碧峰,是以反而是他们先到了。
  罗曼娜把他们来天山的原因告诉孟华之后,叹口气道:“想不到唐夫人保护我们来到天山,我们却连累了她!”
  孟华问道:“唐夫人武功不弱,怎的竟遭妖人毒手?”
  罗曼娜道:“她是为了保护我被那老贼打了一掌的,冷姐姐跟着又受了伤,没奈何我只好听她的话,和桑达儿先逃跑了。唐夫人死伤如何,却尚未知。”
  冷冰儿道:“我刚才听得劳超伯这老贼在搜索我们的时候,和段剑青这小贼说起,似乎唐夫人只是受了伤,还没有死。”孟华说道:“不错,他们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不过,听他们的口气,唐夫人似乎伤得很重。”
  冷冰儿道:“不如你现在去找她吧。”
  孟华苦笑说道:“天山这么大,三更半夜,哪里去找她。冷姑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我要劝你暂且把任何烦恼都置之脑后,先养好你的伤要紧。要找她,也只有明天再说。明天太阳一出,天山派的弟子总会有人来到这附近的,那老贼就不敢来骚扰你们了。”
  说罢别来经过,罗曼娜再请孟华收下她的礼物。
  孟华坚辞不受,罗曼娜笑道:“我记得你们汉人有两句俗语:‘宝剑赠侠士,红粉赠佳人’,对不对?你说这本武功秘笈是稀世之珍,但在我们手里,却是一点也没有用的。书上那些弯弯曲曲的文字,我们也看不懂。”
  孟华说道:“我也看不懂古波斯文呀。这是你的传家之宝,我怎敢要你的?”
  罗曼娜苦笑道:“要不是你这次揭了段剑青小贼的阴谋,我们还不知道它是什么武功秘笈呢。百多年来,我家一直把它搁在神龛里供奉,历代祖先恐怕也没有谁人翻过一番。这样的传家之宝,又有何用?再说这传家之宝,如今已是变为我家的祸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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