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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逗了,费曼先生

_12 R·P·费曼(美)
  很快地,游客全涌进来,人潮闹哄哄地到处流窜,说着不同的语言,指指点点。我四处逛,抬头看了一下天花板,然后稍稍往下看,看到几幅很大的裱框的画。我想:“哗!我从来不知道有这些画!”
  不幸,我把旅游指南遗留在旅馆了,但是我想:“我知道为什么这些画没有什么名气了,因为这些都画得不够好。”接着我看到另一幅画,心想:“哇!这幅画得倒很好。”再看另外一些画。“这幅很好,那幅也不错,可是那幅很差。”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些画,但我觉得除了其中两幅之外,其余的都很不错。
  走进一间叫拉斐尔(Sala de Raphael)的展览室,发现同样的现象。我作结论:“拉斐尔的作品水准很不稳定,并不是每次都成功,有时画得很好,有时却画出一堆垃圾。”
  回到旅馆以后,我翻阅旅游指南,在有关西斯廷教堂这部分上写着:“在米开朗基罗的画作下方,有十四幅由波蒂些尼(Bottiecelli)、波路芝奴(Perugino)的画,”他们都是伟大的画家;“另外两幅则是由不著名的某某及某某所画。”我兴奋莫名,虽然我说不出这些画的名称和作者,我却能够分辨出哪些是佳作,哪些不是!科学家随时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因此当艺术家说:“这幅画是杰作”,或“这幅画很差”,而没法解释理由的时候,我们往往就会怀疑他们的说法。我拿画给左赐恩看的时候,情形正是如此。但是,现在我也可以分辨得出来了。
  拉斐尔的秘密呢?原来在于那里的画,只有少数真正出自这位大师的手笔,其余都是他学生的作品。而我喜欢的几幅,正好都是拉斐尔的作品。我对自己的艺术鉴赏力信心大增。
  后来,我那绘画班的同学和漂亮模特儿来过我家几次,我努力描画,并跟我的同学学习。练习了好几次之后,我终于画了一幅我自己觉得很不错的画——是模特儿的人头像——我为这初次的成功兴奋不已。
  卖画的乐趣
  我终于有足够自信以后,便开口问老朋友德米屈亚迪斯(Steve Demitriades), 可不可以请他美丽的妻子充当我的模特儿,我会以这幅画像回报他。他笑起来了:“如果她肯浪费时间为你摆姿势,我没什么意见,哈哈!”我很努力地画这幅画,而当他看到这幅画时,他反过来完全站在我这边了:“画得真好!”他赞叹,“你能不能找个摄影师把它拍下来,多弄几份?我想寄回希腊去给我妈妈看!”他母亲还没见过这个媳妇。这真是令我非常振奋,因为我已进步到有人想要我的画的地步了。
  另外也发生了一件差不多的事。有一次,加州理工学院有人办了个画展,我也提供了两幅素描和一幅油画。他说:“我们应该替这个画订个价码。”
  我想:“别傻了!我不想卖掉这些画。”
  “这样画展会更有趣。假如你不会舍不得这些画的话,就订个价钱吧!”
  画展结束后,他告诉我有个女孩子买了一幅我的画,而且她想和我谈谈,以对这幅画作更进一步的了解。这幅画的名字叫“太阳的磁场”。为了画这幅画,我特地跟科罗拉多的太阳实验室借了一张很漂亮的太阳日冕(solarprominence)照片。由于我了解太阳的磁场如何影响太阳的火焰,所以我想到了描绘磁场线条的技巧(有点像女孩飘动的头发),我希望画些其他艺术家不会想到要画的美丽东西:太阳磁场复杂、扭曲、时疏时密的线条。
  我向她解释所有的想法,并且把激发我灵感的那张照片给她看。
  她告诉我这个故事:她和她先生一起来参观画展,两个人都很喜欢这幅画。她提议,“我们何不干脆买下这幅画?”
  但是,她先生是那种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的人,“再考虑一下吧!”他说。
  她想起几个月后就是她先生的生日,所以当天就回到展览会场,买下了这幅画,决定在她先生生日那天,给他来个意外惊喜。
  那天晚上,她先生下班时垂头丧气;最后发现,他后来想买下那幅画,逗她高兴。但等他回去画展一看,却发现画已经被别人买走了。
  我从这个故事里,得到一些很新鲜的启示:至少在某个层面上,我终于了解到艺术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艺术能为人带来快乐;你创造的东西可以令人喜爱到得而喜,失而沮丧!科学却是普遍性的、宏观的,你不大会跟那些欣赏科学的人有个别而直接的认识。
  我更了解到卖画不是为了赚钱,而是让真正想要这幅画的人可以把画买回家,是让那些得不到这幅画就很难过的人能拥有这幅画,真是有趣极了。
  所以,我决定开始卖画。但是,我不希望有人买画的原因,只是因为“物理教授通常不会画画,这多有趣啊!”所以我要取个笔名。我的朋友瑞特(Dudley Wright)建议我叫“欧飞”(Au Fait), 在法文里是“完成”的意思。我用英文音译为Ofey,刚好就是黑人拿来称呼白人的字眼。当然,反正我是白人,所以无所谓。
  尝试裸体素描
  有个模特儿想让我替她画一张素描,但是她没有钱。模特儿通常都没钱,如果她们有钱,就不会来做这一行了。她说如果我替她画一幅画,她愿意免费当3次模特儿。
  “恰好相反,”我说:“只要你免费当一次模特儿,我就送你3张画。”
  后来,她把我送她的其中一幅画挂在房间的墙上,她的男朋友很快就注意到了,十分喜欢。他甚至愿意出60美元跟我订一幅她的画像(我的行情愈来愈见俏了)。
  然后,这女孩还想到要当我的经纪人,四处告诉别人“阿塔迪纳有位新画家……”兜售我的画作,她可以多赚点外快。这是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真是有趣呢!她帮我安排在帕沙迪纳最高级的布洛克百货公司展出我的画,她和百货公司艺术品部门的职员一起挑了一些画——我早些时候画的一些植物(我并不很喜欢的画)——全部裱框。布洛克百货给我一张签好名的文件,上面说我有某张、某张画在那里托售。当然,最后连一张画也没卖出去。但那真是我的一大成就:我的画居然在布洛克百货公司展售!不谈别的,单单是我可以因此而告诉别人,我在艺术领域里也曾经达到颠峰时期,就够有意思了。
  大部分时间,我都透过左赐恩找模特儿,但偶尔我也会自己想办法。每当我碰到看起来对画画会有兴趣的年轻女人,我就请她们当我的模特儿。但通常我都只画了她们的脸孔,因为我不知道怎样开口请她们裸体供我作画。
  有一次我去左赐恩家,跟他太太提到:“我从来没有办法让这些女孩裸体摆姿势,我不知道左赐恩是怎么办到的!”
  “你问过她们吗?”
  “噢!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问。”
  下一个模特儿是一个加州理工的学生,我问她愿不愿意裸体摆姿势。“当然可以!”她说,就这样了,原来并不那么困难。我想是自己想太多了,老觉得问这种问题有些不对劲。
  到那时为止,我已画过很多素描;而在那个阶段,我比较喜欢画裸体像。我想那也不完全是艺术,而是一种混合体,但艺术究竟占多大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左赐恩介绍的一位模特儿,曾经是花花公子杂志的玩伴女郎,长得既高又漂亮,任何一个女孩看到她,都会十分嫉妒。但是,她却觉得自己太高了,进房间时都半弯着腰。她摆姿势的时候,我试着教她“站直一点”,因为她实在是优雅、引人注目。她听了我的话。
  然后她又担心其他事情了:她的腹股沟有凹痕。我要拿出一本解剖学的书来解释给她听,之所以会出现凹痕,乃是由于肌肉附着在髂骨上;而且不是每个人身上都有这种凹痕,只有像她这样身材匀称得恰到好处的人才会有。我从她身上学到的是,不管长得多美,每个女人都在担心自己的外貌。
  我想替她画一幅彩色的蜡笔画,作为一种实验。我想先以炭笔素描,再着上颜色。我以轻松的心情画好炭笔素描,画的时候丝毫不担心会画成什么样子。结果却发现,这是我所画过的最好的一幅画!我打消了着色的念头,就让这幅画保持原貌。
  我的“经纪人”看到这幅画,决定把它拿去兜售。
  “你不能就这样拿去卖,”我说:“这只是用白报纸画的。”
  “噢,甭管它,”她说。
  几个礼拜后,她带着那幅画回来,画已经裱上了美丽的木框,镶着红条和金边。一幅画裱框后竟然可以美化这许多,真是一件有趣、但会令艺术家为之气结的事。我的经纪人告诉我,有一位女士很欣赏这幅画,她们就去找裱画商。裱画商说有一种特别的技术可以裱白报纸:先把它浸在塑胶里,然后这样、再那样。这位女士不厌其烦地把画裱好,然后叫我的经纪人把画带回来给我看看!那位女士还说:“我想画家本人会很高兴看到,这画裱好之后是多可爱。”
  我当然很高兴。这显示又有人能直接从我的画作中得到快乐,这才是卖画的真正乐趣。
  为按摩院作画
  有一段时间,城里有几家上空餐厅——你可以在那儿吃中餐或晚餐,跳舞的女孩起先只是上空,过一会就一丝不挂。其中有一家上空餐厅离我家只有一英里半,所以我常常前往光顾。我通常坐在那里,在画有花边的桌垫纸上推演一些物理问题;有时候也会画画跳舞女郎或者是其他顾客,稍微练习一下。
  我的太太温妮丝(第三任太太)是个英国人,她倒是很能接受我光顾这家餐厅。她说:“英国男人也常常去俱乐部。”所以,这就有点像我的俱乐部。
  餐厅里到处挂着画,但是我都不太喜欢。它们都是用萤光颜料在黑色天鹅绒上画的画,看起来蛮丑的,题材都是女孩脱掉毛线衫之类。我有一幅画,画的是我的模特儿凯丝,画得很不错。我就把这幅画送了给餐厅老板,让他挂在墙上;他很高兴。
  结果,送画给他为我带来许多好处——餐厅老板变得十分友善,每次都请我喝东西。现在,每次我到那里,女服务生就会送来免费的七喜汽水。我就坐在那里看看跳舞,做一点物理,准备一下功课,或信手涂鸦。如果累了,我就观赏一下节目,再继续工作。餐厅老板知道我不想被打扰,所以如果有个醉鬼过来跟我搭讪,女服务生会立刻过来把他支开。如果来的是女孩子,他就不会做什么。我们变成了好朋友,他叫吉安奴尼(Gianonni)。
  餐厅挂我的画带来的另一效应,是很多人会问起这幅画。有一天,有个家伙过来对我说:“吉安奴尼说,那幅画是你画的。”
  “是啊。”
  “好,我想跟你订一幅画。”
  “可以,你喜欢画什么?”
  “我想画一个裸体的西班牙斗牛女郎,被一头人面公牛攻击。”
  “嗯,呃,如果你能告诉我你订这画的用途,会对我有点帮助。”
  “我想挂在我的店里。”
  “什么样的店?”
  “按摩院。你晓得,就是一个个小房间,有按摩女郎——明白了吗?”
  “是,我明白。”我不想画这个题材,因此我极力劝阻他:“你的客人看到这幅画会怎么想?还有这些按摩女郎感觉又如何?这些男人进到你的按摩院,看过画以后兴奋起来——难道你想让他们这样对待你手下的女孩子吗?”他不为所动。
  “假如警察进来看到这张画,你还能口口声声说你开的只是按摩院吗?”
  “好啦,好啦,”他说,“你说得对。我得改变主意。我想要的画是,如果警察看到了,他们会觉得这家按摩院没有问题;但当顾客看到以后,他会明白。”
  “好吧,”我说。我们谈妥了60块钱的价码,然后我开始在这幅画上下工夫。首先,我得想清楚要怎么画。我想了又想,常常觉得还不如当初就依他的主意,画那个裸体的西班牙女郎。
  最后我想到该怎么办了。我要画一个假想的罗马女奴隶,正在为一个罗马的大人物按摩,这也许是个参议员之类。因为她是个奴隶,所以她脸上会有一些特别的表情,对未来带着点认命的态度。
  我为这幅画下了很多苦功。我以凯丝为模特儿,后来又找了一位男模特儿。我做了很多研究,很快地,我付模特儿的钱已经有80块了,但我不在乎钱,我喜欢有人委托我作画的挑战。最后,我画了个雄壮魁梧的男人躺在长台上,有个女奴隶在为他按摩,女孩穿的袍子遮了一半胸部,另一半裸露着,我把她脸上那种认命的表情画得恰到好处。
  我正要把我的杰作拿去按摩院交货的时候,吉安奴尼告诉我那家伙已经被抓了,而且关在牢里。于是我问上空餐厅的女孩子,帕沙迪纳还有没有其他好一点的按摩院,会愿意把我的画挂在会客厅内。
  她们给了我一串名字和地址,还告诉我“如果你去某某按摩院时,找弗兰克,他是个好人。他不在的话就别进去。”或者“不要跟艾迪谈,他对画一窍不通。”
  第二天我把画卷起,放在我的旅行车后座。温妮丝祝我好运之后,我就出发往访帕沙迪纳的妓院,卖我的画。
  裸画卖给气象局
  在前往名单上的第一家按摩院之前,我突然想到:“我应该先去问问原先那家按摩院。也许他们还照常营业,而且说不定接手的人愿意买我的画。”到了那儿敲门,门开了一点点缝,看到一个女孩的眼睛。“我们认识吗?”她问。
  “不,不认识,但是你想不想买一幅很适合挂在进门处的画?”
  “对不起,”她说:“但我们已经和一位画家签好约,他正在替我们画画。”
  “我就是那个画家,”我说:“你们的画已经画好了!”
  原来那个家伙入狱前,已把这幅画的事情告诉了他太太,于是我进去把画摊开来给她们看。按摩院现在是由那家伙的太太和他妹妹在经营,她们对我的画不太满意,想找其他女孩来看看。我把画挂在会客厅的墙上,所有的女孩都从后面各个房间走出来,开始发表评论。
  有个女孩说她不喜欢奴隶脸上的表情。“她看起来不快乐,”她说:“她应该带着笑脸。”
  我问她:“告诉我,你在替男人按摩、而他没在看你的时候,你会笑吗?”
  “噢,不!”她说:“我的感觉就像她脸上表情显现的一样!但你不应该把它展现在画上。”
  我把画留给她们,但是过了一星期的反复质疑之后,她们终于决定不要这幅画。而原来她们不要这幅画的真正原因,是那个裸露的乳房。我解释我已经把那家伙的最初构想淡化了许多,但是她们说,大家对这幅画的想法跟他的不同。讽刺的是,这样一家按摩院的经营者对一个裸露的乳房,竟然会如此矜持,实在很有趣。最后我把画带回家。
  我的朋友瑞特是个生意人,他看到这幅画,我便告诉他事情的始末。他说:“你应该把价钱提高3倍。没有人能真正确定艺术品的价值,所以通常他们会想,‘价钱愈高,一定愈有价值!’”我说:“你疯了!”但是,纯粹出于好玩,我买了个20美元的框把画裱好,等待下一个顾客。
  有个在气象局工作的人,看到了我给吉安奴尼的画,问我有没有其他的画。我请他和他太太到我家楼下的工作室来,他们问起我那刚裱好的画。“这幅要两百美元。”我把60美元乘以3,再加上画框的20美元。 第二天,他们回来买下这幅画。于是,原本替按摩院画的画,后来就高挂在气象局的办公室内。
  上法庭作证
  有一天,警察突击检查吉安奴尼的餐厅,逮捕了几个跳舞女郎。有人曾经想叫吉安奴尼停止上空秀的表演,他不愿意。最后整件事闹上法庭,地方报纸都登了这条新闻。
  吉安奴尼到处向老主顾求助,希望有人为他作证支持他,每个人都有借口:“我在经营夏令营,如果家长知道我到这种地方来,他们就不会把小孩送来参加我办的夏令营……”或者是“我在做某种生意。如果报上登出来我去过这种地方,顾客会不再上门了。”
  我跟自己说:“我是唯一无牵无挂的人,我没理由不去作证。我喜欢他的店,希望它能经营下去。我更不觉得上空舞蹈有什么不对。”于是我告诉吉安奴尼:“好,我很乐意为你作证。”
  在法庭上,最大的争议是,上空舞蹈是不是能为这个社区所接受?社区标准容不容许上空舞蹈存在?辩方律师想让我代表社区标准的专家意见。他问我有没有去过其他酒吧?
  “有的。”
  “那么,你通常每星期去吉安奴尼的餐厅几次?”
  “每星期五六次。”(报纸上登:加州理工学院物理系教授每周看五六次上空秀。)、
  “吉安奴尼的顾客涵盖了社区里的那些阶层?”
  “几乎什么阶层都涵盖了:有做房地产的、有人在市政府做事,也有加油站工人、工程师、还有一位物理教授……”
  “既然社区里这么多不同阶层的人都看上空秀,而且很喜欢上空秀,你是不是说上空秀应该可以为社区所接受?”
  “我必须知道你所谓‘可以为社区所接受’是什么意思。任何一件事都不可能被每个人接受,所以所谓‘可以为社区所接受’,指的是有多大比例的社区居民接受这件事?”
  律师提出一个数字,另外一个律师反对。法官宣布暂停,他们到里面的房间讨论了15分钟,决定所谓“可以为社区所接受”的意思,是50%的社区居民都能接受。
  尽管我逼着他们想得更精确,但是我也没有实际数字作为依据,所以我说:“我相信有超过50%的社区居民能接受上空秀,因此上空秀应该是可以为社区所接受的。”
  吉安奴尼暂时输掉了这场官司,但是他的案子和另一桩类似的案子一直上诉到最高法院。在这段期间,他的餐厅照常营业,而我依旧有免费的七喜汽水可喝。
  举办“欧飞”个展
  大概在同一期间,有些人试图在加州理工学院培养一点艺术气息。有人捐钱把一幢旧的科学大楼改建成美术工作室,设备和材料全都替学生准备好了,而且还从南非聘请了一位艺术家来推动学校的艺术活动。很多不同的教师都被请来授课,我安排左赐恩来教素描,还有人教版画;我也试着学版画。
  有一天,那南非艺术家到我家来看我的画。他提到为我办个展,说不定还蛮好玩的。这回我是在作弊了:如果我不是加州理工学院的教授,他们绝不会认为值得为我的画办个展。
  “我有些比较好的画已经卖掉了,要我打电话给这些人把画借回来,我会觉得很尴尬,”我说。
  “不用担心,费曼先生,我保证你不需要打任何电话,我们会安排一切,把画展办得专业而且没有瑕疵。”
  我给了他一张向我买过画的人的名单。我的顾客很快就接到他的电话:“听说你有一幅欧飞画的画。”
  “噢,没错!”
  “我们计划办一个欧飞的画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把画借给我们展览。”当然他们都乐意出借。
  画展在加州理工学院教职员俱乐部的地下室举行。一切都有模有样,每幅画都有标题,而且借来展出的画都有适当的说明,例如“吉安奴尼先生提供”等等。
  有一幅画,画的是绘画班的那位漂亮金发模特儿,我原本想用这张画作为阴影的研究。我把一盏灯放到她腿的高度,往旁边及上方投射灯光。她坐着的时候,我把实际的阴影画出——她的鼻梁在脸部投射出一个颇不自然的阴影,看起来还不太差。我也画了她的身体,所以你可以看到她的胸部及胸部投射的阴影。我把这幅画和其他画一起展出,并且把标题定为“居礼夫人观察镭的辐射”。我想要传达的是,从来没有人把居礼夫人当成一个有美丽头发、裸露胸部的女人,他们只会想到跟镭有关的部分。
  有位名叫德瑞弗斯(Henry Dreyfuss)的知名工业设计家,在画展结束之后,请了很多人到他家作客,包括出钱赞助艺术的女士、加州理工学院校长夫妇等等。其中一位艺术爱好者走过来和我攀谈:“费曼先生,请告诉我你是临摹照片还是画真的模特儿?”
  “我都是直接画模特儿。”
  “那么,你是怎么找到居礼夫人替你摆姿势作画的?”
  艺术家学科学
  那时候,洛杉矶美术馆和我有同样的想法,认为艺术家一点都不了解科学。我的想法是,艺术家不了解大自然的基本通则以及大自然之美,因此也无法在绘画中把大自然的这一面表现出来。美术馆的想法是,艺术家应该对科技多一点认识,应该更熟悉机械及科学的其他应用层面。
  所以,美术馆拟定了一个计划,在企业的赞助下,邀请当时一些杰出的艺术家去一些公司参观。艺术家可以随意在这些公司四处走动观察,直到他们看到一些有趣的事物,作为绘画的素材,美术馆认为,如果有一个懂科技的人可以在艺术家参观企业的同时,居间协调,效果可能会比较好。他们知道我很擅于向别人解释事情,而且我对艺术也不完全是外行(事实上,我想他们知道我在学画)。总之,他们问我是不是可以从旁协助,我答应了。
  跟艺术家一起参观企业,非常有趣。典型的情况是,有人拿个真空管给我们看,里面闪烁着蓝色、扭动的美丽光芒。艺术家兴奋极了,问我他们怎么样可以把这东西用在展览上,怎样才能让这种现象发挥作用?
  艺术家都是些很有趣的人。有些是彻头彻尾的冒牌货,他们声称自己是艺术家,别人也认为他们是艺术家;但是当你坐下来和他们交谈时,他们谈不出个所以然来!其中有个家伙是个特大号冒牌货,总是穿着奇装异服,戴顶大大的黑色圆顶高帽。他老是不清不楚地回答你的问题,当你想要更进一步了解他话中含意或问他刚刚用过的几个字眼,他又把话题带到另一个方向去了!最后,他对这次艺术与科学展览会的唯一贡献,是他的自画像。
  其他有些艺术家的谈话,初听起来好像没多大意义,但是他们会尽力说明他们的意念。有一次,我陪厄文(RobertIrwin)一起去某个地方。那是个为时两天的旅程。我们反复讨论了很久之后,我终于明白他想解释给我听的是什么,而我觉得他的想法十分有趣而奇妙。
  还有些艺术家对现实世界完全没有概念,他们以为科学家是某种伟大的魔术师,能制造任何东西,他们会说些像“我想画一张三度空间的画,画中的东西全悬浮在空中,发出闪光”。他们想像出自己想要的世界,完全不晓得这样想合不合理。
  最后,他们办了一个画展,并请我担任评审委员。尽管其中有些还算不错的作品,是艺术家在参观企业界时激发出来的灵感;但是我觉得大部分的佳作,都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在绝望中赶着交出来的作品,和科技扯不上什么关系。其他评审委员都不同意我的看法,我发现自己的处境颇为艰难。我并不擅于评画,我发觉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加入评审委员会。
  美术馆里有个人叫塔克曼(Maurice Tuchman), 他真的懂艺术,他也知道我曾经在加州理工学院办过个展。他说:“知道吗,你以后都不会再画画了。”
  “什么?这太荒谬了!为什么我不会再……”
  “因为你已经办过个展了,而且你只不过是个业余画家。”
  往后,虽然我继续画画,但是我已不像从前那么投入和认真,也不曾再卖出任何一幅画。塔克曼是个聪明的家伙,我跟他学了很多。而如果我不是那么顽固的话,我应该可以学到更多的!
第五部 笑闹中的真智慧
  假聪明,真笨蛋
  50年代初期,我曾经短暂地害过一种中年人的通病:我到处做关于科学哲学的演讲——像科学如何满足人类的好奇心、它如何提供你新的世界观、赋予人类很多机会及力量等等。可是问题是,看看那时刚出炉不久的原子弹,大家就应该想想,让人类具备这么多的力量,到底是件好事还是坏事?此外,我也在思索科学和宗教的关系。大约就在这个时候,我受邀到纽约参加一个研讨会,谈论“平等之道德问题”。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为年纪较大的人在长岛开过一次研讨会,今年他们却决定找一些较为年轻的人,一起讨论他们在其他研讨会上总结出来的论文。
  在我出发之前,他们寄了一份书单给大家,那是“一些你也许会喜欢看的书;如果有哪些你想介绍其他人看的书,也请寄来给我们,我们会把书收藏在图书馆里,好让其他人也能读到。”
  收到这份书单之后,我从第一页开始扫瞄下来:列在那里的书,我一本也没读过。我觉得有点不妥——我根本不适合参加这个研讨会嘛。我继续看第二页:还是一本都没读过。看完了整个书单,我发觉他们列的书我一本也没读过。看来我一定是个什么白痴文盲了!那里列了许多很好的书,像杰弗逊(Thomas Jefferson)的《谈自由》(On Freedom)等等。不错,那里有几个作者的书我是读过,有本书是海森堡(Werner Heisenberg)写的, 另外还有薛定愕和爱因斯坦,可是爱因斯坦写的是《我的晚年》(My Later Years),薛定愕写的则是《生命是什么》(What is Life)跟我以前念过的作品都不一样。因此我真的觉得自己有点不自量力,我真的不该参加那个聚会的。也许我到时就乖乖地坐在旁边,多听少说吧。
  我跑去参加了第一次的入门会议,会上有人站起来,说我们有两个问题需要讨论。第一个有点不清不楚的——什么跟道德、平等有关的,但我听不懂问题到底是什么。第二个问题是,“我们要用我们的方法证明,不同学科的人也能沟通和对话。”他们请来了国际律师、历史学家、耶稣教会牧师、犹太教士以及科学家(那就是我了)等等。
  立刻,我的逻辑思维就开始这样推理起来:第二个问题可以不理,因为如果这行得通,就行得通;如果行不通,就行不通。换句话说,如果没有对话,我们就根本用不着去证明大家能否对话,去“讨论”我们能否对话了!因此,比较重要的是第一个问题,但那个问题我听不懂。
  我正准备举手问:“能否请你把问题定义得清楚一点,”但我又想,“不,我才是什么都不懂呢,我最好还是先听别人说吧,不要又惹出麻烦来啦。”
  知识的支离破碎?
  我参加的分组要讨论的是“教育平等之道德问题”。而在小组会议中,那位耶稣教会牧师总是在谈论“知识的支离破碎”。他会说:“教育平等之道德的真正问题,乃是在于知识的支离破碎。”这位牧师说的跟13世纪时的情形有关,当时教育乃是由天主教会主控,世界简单得很。上帝高高在上,一切都来自上帝,一切都很有系统。但是到了今天,要把一切都弄明白并不那么容易,因此知识变得支离破碎了。我觉得“知识的支离破碎”跟“一切”无关,但他从没有把这“一切”定义清楚,因此我也无从论证。
  最后我问:“跟知识的支离破碎相关的,到底是哪些道德问题?”他的回答却只是一团团的迷雾,我说:“我听不懂,”但其他人都表示他们全听得懂,并且试着要解释给我听,但他们根本说不明白!
  于是小组里的其他成员叫我写下,为什么我不觉得知识的支离破碎是个道德问题。回到下榻的宿舍,我尽其所能、很仔细地写下在我心目中“教育平等之道德问题”大概是指些什么,我又举了几个我猜是跟我们主题有关的例子。例如在教育中,我们总是造成更多的差异。如果有人在某方面很行,我们的教育制度会帮他发展这方面的才能,结果造成差异,即不平等。这是合乎道德的作法吗?我再举了几个例子之后,说虽然“知识的支离破碎”是一大问题,因为世界确实很复杂,使得学习十分困难;可是就题目本身来说,我不明白知识的支离破碎,跟教育的平等之道德问题有什么关联。
  第二天,我在会议上提出我的论点,他们说:“是的,费曼先生提出了一些很有趣的观点,我们应该加以讨论;我们暂时把这些观点存档,以后再讨论。”他们全搞错了。我在尝试把问题定义清楚。研讨会之所以开得毫无头绪,主要是因为他们连题目都没有明确地界定,因此大家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会中有一个社会学家写了一篇我们都要读的论文,他来开会之前就写好了、我一读他的文章,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我根本看不懂他在写些什么!我猜那是因为我没有读完书单上的书。我感到很不安,觉得自己“不够格”,但最后我跟自己说,“停下来,慢慢地把一句话读完,好好弄清楚到底它说的是什么鬼东西。”
  于是我停下来——随便地停——仔细读那句话。记不清它的原文了,但跟这很接近:“社会区域的个体分子常常透过形象化的、符号化的渠道获得信息。”我反复地读,把它翻译出来。你可晓得它是什么意思?“大家都阅读”!
  再读下一句,发觉那一句也可以翻译出来,整篇文章便变得空洞万分了——“有些人阅读;有些人听收音机”之类;只不过他用些很华丽的包装,因此一开头根本看不懂。等我终于把它翻译出来之后,发现它根本什么也没说。
  会议中只有一件还蛮有趣的事。会议上每个人说的话都是那么重要,重要得他们安排了个速记打字员在那里,把每句话记录下来。会议的第二天,速记员跑来问我:“你的职业是什么?一定不是个教授吧。”
  “我就是个教授。”我说。
  “哪一方面的教授?”
  “物理——科学方面。”
  “噢!这就是原因了。”他说。
  “什么的原因?”
  他说:“你看,我是速记员,我把大家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但他们说的我全都听不懂,而每次你站起来问问题或者说些什么,我却能完全明白你说些什么。因此我原本以为你不可能是个教授!”
  不了解身处的年代
  会议期间有一次聚餐,餐宴中有位神学院长发表演说。他看来人很好、很“犹太”,演说讲得很好、很有技巧。因此虽然现在回想,觉得他说的话很荒谬,但当时他的论点都很清楚和正确。他谈到各国福利分别很大,因此构成嫉妒、进而引起冲突;现在我们又制造了原子武器,一发生战争我们就完蛋。因此正确的解决办法,是减少各地的差异,迈向和平;而由于美国拥有这么多资源,我们应该把东西送给其他国家,直到均富状态。大家都留心倾听,充满了牺牲之情,觉得确实应该这样做。但还没有回到宿舍,我就醒过来了。
  第二天,我们小组有人说:“我觉得昨晚那场演说很好,我们应该全力支持它,它应该成为我们研讨会的总结论。”
  我说,把资源平均分配的想法,乃是基于世界上资源有限的理论,而不知怎的好像我们从穷困国那里掠夺了很多东西,因此应该送回去给他们,但这个理论并没有考虑各国出现差异的真正原因。事实上是:发展生产食物的新技术、新机械,以及用来做很多事情的新机械;而发展这些新事物的先决条件,是聚集资金。重要的是制造东西的能力,而不是那些东西本身。不过,现在我明白,这些人都不是从事科学研究的,一点都不懂科学,不懂得技术为何物,他们根本不了解自己身处的年代。
  这场研讨会令我的情绪变得那么紧张,以致我在纽约的一位朋友,必须努力使我镇静下来。“喂!”她说:“你在发抖呢!你真是发神经!放轻松点,不要看得那么认真,往后退一步,把事情看清楚一点吧。”我回想在研讨会发生的一切,想它是多么的荒谬,一切便不那么坏了。要是有人再邀我参加类似的会议,我一定逃之夭夭——绝对不要!不要!但直到今天,我还是接到这种邀请。
  会议结束后,大家一起检讨这次会议。其他人拼命说他们收获多丰富、会议多成功等等。他们问我时,我说:“这个研讨会比做洛殊查测验(Rorschach test)还要糟糕。我们都在看一团毫无意义的墨水渍;其他人问你看到什么,但当你说出你看到什么时,其他人却跟你辩论起来了!”
  更糟的是,会议结束时,他们要举行另一次会议。这次连公众也一起来参加,而我们小组的主持人居然大胆地说,由于我们已得到这么多成果,因此没有什么时间可供大众参与讨论,因此我们只要把结论告诉他们便好了。我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也快掉下来了:我觉得我们什么鬼成果都没有!
  最后,我们讨论:到底是否已经找到能让不同背景的人沟通对话的方法——即我们的第二个基本“问题”。我说我注意到一些有趣的事:我们每个人都从自己角度谈“平等之道德问题”是些什么,完全不管其他人的观点。例如,我们的历史学家提出,要从历史上看道德问题到底如何产生和形成,从而了解问题所在;国际律师则说,了解这问题的方法是,要明白在不同情况之下,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安排事情的方式也不一样;耶稣会牧师却永远在谈“知识之支离破碎”,而我呢,作为一名科学家,我建议应该把问题独立出来,有点像伽利略做实验的技巧……。“因此,就我看来,”我说,“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对话可言。相反的,除了混乱一片之外,我们什么也没有!”
  当然我立刻受到攻击,受到全面的攻击。“你不认为秩序可以从混乱中产生吗?”“呃,作为一个普遍的定律,或者……”面对这样的问题,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秩序可不可以从混乱中产生?”可以?不可以?该说些什么呢?
  伪装的笨蛋
  会议中有很多笨蛋——经过伪装的笨蛋——把我逼疯了。一般的笨蛋还好,你可以跟他们谈、解释,帮助他们走出迷惘。但经过伪装的笨蛋——明明是笨蛋却假装不是,拼命想叫别人佩服他们,希望别人觉得他们聪明、伟大——这,我受不了!一般的笨蛋并不会骗人,诚实的笨蛋都很不错;但是,不诚实的笨蛋便糟糕透了!而那就是我在会议中要应付的——一群伪装过的假聪明、真笨蛋,我觉得很生气!我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像那样生气了,我再也不要参加这种会议。
  还有一点,会议期间我住在犹太神学院里,很多年轻的犹太牧师——我猜他们是东正教派的——在那里潜修苦读。由于我有犹太背景,因此当他们谈到“犹太法典”时,我也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犹太法典。那是本很有趣的书,它的版面很大,在每页的角落里有一小块正方形,里面写的是法典的原文;在正方形旁边写满了其他人的眉批,成为L形的一条。犹太法典出自中古世纪的思考模式,里面的东西已一再地讨论又讨论,好像从13、14或15世纪以后,就不准别人再加上眉批了,因此它完全没有近代的评语。犹太法典是本很神奇的、伟大的、类似文学作品的东西,里头有琐碎的问题,也有很困难的问题,例如关于教师的问题,怎样教书等等。神学院的学生告诉我法典没有其他译本,这令我很好奇,因为这是本如此宝贵的书。
  电是不是火?
  有一天,两个犹太牧师跑来找我说:“我们明白,在今天的世界中,如果我们不学一点科学,是无法成为追上时代的犹太牧师的。因此想来问你一些问题。”
  当然他们其实有几千种学科学的方法,哥伦比亚大学就在旁边;但我也很想知道他们想问些什么,对什么有兴趣。
  他们说:“唔,比如说,究竟电是不是火?”
  “不,”我说:“但……问题到底是什么?”
  他们说:“法典里说,你不能在星期六生火。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在星期六能不能用电器?”
  我呆住了。他们不是对科学有兴趣!科学对他们生活所带来的影响,只不过是能否让他们将犹太法典诠释得更好而已!他们并不是对外面的世界及自然现象有兴趣,他们只是有兴趣解决一些由于法典而引起的问题!
  之后有一天——我想那是个星期六——我想搭乘电梯,电梯口却有个人站在那里。电梯来了,我走进去,他也跟进来。我说,“几楼?”正准备按下按钮。
  “不,不!”他说,“这是我的职责。”
  “什么?”
  “是呀!这里的学生在星期六都不能按按钮,因此我替他们按,因为我不是犹太人呀,所以我按就可以。我站在电梯口附近,他们告诉我去几楼,我就替他们按。”
  这真的让我生气了,我想设计他们,让他们在逻辑诡辩中败阵。我在犹太家庭里长大,因此我知道很多可以用来找碴的逻辑语病。我想,这太好玩了!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首先我问:“犹太人的想法是不是任何人都可能有的想法?如果答案为否,那么很显然它并不具有真正的人文价值……。”于是他们必须回答:“是的,犹太人的想法对任何人都适合。”接下来我会带着他们绕圈,问:“如果你认为有些事情是不合道德的,但你却聘请别人来做,这种作法合不合乎道德?例如说,你会不会请人替你抢劫?”我会慢慢把他们逼到窄路上,慢慢地、很小心地,直到把他们困住!
  你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都是犹太教学生,对不?他们比我聪明10倍!一旦我快要把他们赶到洞口,他们拼命转呀!扭呀!——记不得他们说些什么——便挣脱了!我以为想到了些很聪明、原创的主意——他们在法典里却早已讨论了几千年了!因此他们把我击得溃不成军,大获全胜。
  后来,我跟那些学生保证,当他们按电梯时出现的、令他们担心的电火花,并不是火。我说:“电跟火不一样,它并不是种化学作用,火才是。”
  “噢?”他们说。
  “当然,在火里头的原子之间也有电。”
  “啊哈!”他们说。
  “电也在世界上任何一种现象里出现。”
  我甚至还提出实际可行的方法,以解决火花的问题。“如果那真会使你不安,你们可以在开关上加一个电容器,那么无论开电或关电时都不会出现火花——哪里都不会。”但不晓得为什么,他们也不喜欢这个主意。
  犹太人的学习传统
  这真是令人失望。这些人的人生才刚开始,但他们的生命却都用在诠释犹太法典。想想看,在今天的年代,大家学习的目的是加入社会,做些事情——就算是作个犹太牧师。但令他们对科学产生兴趣的唯一原因,却只不过是由于那些古老、狭窄、从中古时代遗留下来的问题,在面对新现象时碰到其他问题,就这样而已!
  当时还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神学院学生跟我讨论过的另一个问题,是为什么在学术界,比方说理论物理,犹太裔占了大多数?那些学生认为、原因在于犹太人具有尊重学习的传统:他们尊重犹太牧师(其实他们就负有教师的功能),也尊重教育。每个犹太家族都把这项传统传下去,因此如果有个犹太小孩在学校表现出色,他一定是功课很好——虽然也许他同时是个美式足球健将。
  同一天的下午,这个说法就应验了。其中一个学生邀我到他家里坐。当他介绍我与他母亲见面时,她高兴得鼓起掌来。那天她刚从华盛顿回来,她兴奋地说:“噢!今天实在太完美了,先是跟一位将军会面,现在又碰到一位教授!”
  我很清楚,很多人是不会将碰到大学教授和碰到大将军相提并论的。他们不会觉得两者一般重要或同样的美好,因此我猜那些学生说的话,实在也有几分道理!
第五部 笑闹中的真智慧
  你们就这样选书?
  二次大战以后,物理学家经常被请到首府华盛顿,给各个政府单位提供意见;军方尤其重视我们的建议。我猜那是因为他们觉得,既然这些科学家能够制造出像原子弹这么重要的武器,那么大概还能在其他事情派上用场。
  我曾经被请去参加一个替陆军评估武器的委员会,而我回信说,我只是一名理论物理的学者,对那些武器实在一窍不通。
  陆军居然回信说,根据过往经验,理论物理学家在协助他们做决策方面,贡献良多;所以可否请我再考虑一下?
  我再写信回去,说我实在什么都不懂,怀疑自己到底能帮上些什么忙。
  最后我收到陆军部长的信,建议一个折衷办法:请我参加第一次会议,先听听看,再考虑我能否协助他们,要不要继续参与其他活动。我当然说好吧,不然还能怎么样?
  抵达华盛顿,第一件事是参加一个鸡尾酒会,跟大家见个面。会上有很多将军及军方的大人物,大家都在聊天,场面很令人愉快。
  有个身穿军服的家伙跑来,跟我说军方很高兴物理学家也来参与建言,因为他们碰到很多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他们的坦克车油耗得很快,走不远,因此问题是如何能一边走、一边加油。这位仁兄想到一个主意,物理学家既然有办法从铀里取得能量,那么我能不能想出以二氧化硅——就是泥沙——为燃料的方法?如果做得到,那么坦克车只要在车底上装个小铲,一边走一边把泥沙弄起来当燃料就行了!他觉得这个主意棒极了,而我要做的,只不过是把细节设计出来便好了。于是我以为,第二天开会时我们要谈的就是这一类问题。
  到了会场,我注意到在前一天酒会里,介绍我认识一大堆人的家伙就坐在我旁边。看来他是军方派来随时盯着我的,坐在我另一边的,是个以前听说过的大将军。
  在第一节会议中,他们讨论的是一些技术问题,我也发表了一些意见。但会议快结束时,他们开始讨论跟后勤有关的问题,这我就真的一点也不懂了。这个问题的重点,是要决定在不同的时间,各个据点要存多少东西。虽然我拼命不开口,但当你跟这些“重要人物”围坐在一起,讨论这些“重要问题”时,就算你真的什么也不懂,你还是不能不讲话的。因此在这部分讨论中,我也发表了些意见。
  休息喝咖啡时,负责跟着我的家伙说:“我很佩服你刚才在会议上说的东西。那可真是很重要的贡献。”
  我停下来想我对后勤问题的“贡献”,觉得连梅西百货(Macy's)公司负责采购圣诞货物的职员,都要比我清楚怎样处理那些问题。因此我下了结论:(一)如果我真有什么贡献,那纯属巧合;(二)任何人都可以作出贡献,但大多数人会比我更强;(三)这些甜言蜜语应该足以让我醒过来,看清楚自己没能力作什么贡献的事实。
  接下来,他们就在会议上决定,与其讨论特定的技术事项,不如讨论如何组织科学研究的问题(例如,科学研究到底应该隶属于工兵团,还是军需处?)。我却觉得,如果我还希望能有什么真正贡献的话,就只有在讨论一些特定技术事项上,而不是陆军组织研究。
  一直到那时候,我都没有让会议主席——也就是最初坚持要请我来的大人物——察觉我对这些状况的感觉。当我们各自收拾公事包、准备离开时,他笑容满面地对我说:“那么,你会参加我们的下一次会议了……”
  “不,我不会。”他的脸突然变了,他很意外我在“贡献”了那么多之后,说不。
  到了60年代初,我有很多朋友还在担任政府的顾问,而我完全不觉得在这方面有任何社会责任。我尽力抗拒华府方面的邀请,这样做在当时来说,还真需要一点勇气!
  为学生选书
  那时候,我教大学一年级的物理课。有一次下课后,我的助理哈维说:“你应该看看小学数学课本的样子!我女儿带回家的东西和想法,实在荒谬!”
  我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是第二天,我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是帕沙迪纳一位很有名的律师诺里斯(Norris)先生。那时,他是加州州政府课程委员会的一员;委员会的任务是替加州挑选新的中小学教科书。由于加州法律规定,所有公立学校所使用的教科书,都必须由加州教育部来挑选;于是他们设立起委员会,帮忙看书以及提供意见,好让他们决定要挑哪些书。
  刚好在那时候,许多教科书都在使用一种新方法来教算术,他们称之为“新数学”。由于平常帮忙看书的都是学校老师或者行政人员,因此他们觉得这次应该找些平常将数学应用在科学上的、知道学数学到底能做什么的人,来帮忙评估课本。
  我大概是因为长期拒绝跟政府合作,而产生罪恶感——我居然答应参加他们的委员会!
  立刻,我便收到出版商的信以及接到他们的电话。他们说的都是“很高兴知道您是委员之一,我们确实希望委员会内有真正的科学家……”,以及“委员会网罗到真正的科学家,实在太好了,因为敝公司的书都是十分科学的……”。可是他们也会说:“我们希望能跟您说明敝公司出版的教科书的内容……”和“我们愿意提供任何协助,以方便您审核敝公司的课本……”——我觉得那有点神经病。我是个讲求客观的科学家,而由于到最后,学校的学生得到的只是课本(老师得到的是老师手册,我也会审核这部分),出版商的任何说明都只会混淆视听而已。所以我不想跟任何出版商谈话,而总是回答说:“你不需要说明了,我相信你们的课本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
  事实上,我代表的是某个区域,包括了洛杉矶地区的大部分,但不包括洛杉矶市本身。代表洛杉矶市的是一位很亲切友善的女士,名叫怀特豪斯太太,她来自洛城的学校体系。诺里斯先生要我跟她会晤,了解一下委员会做过些什么以及如何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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