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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魔女传

_12 梁羽生(当代)
家,所以才有後来铁飞龙和玉罗刹双双闯来,恰好替熊廷弼解了围攻的一幕。
  铁飞龙将女儿救出之後,细细盘问,探出女儿的口风,知她对岳呜珂甚为爱慕。铁飞龙
也以为女儿和他已有私情,所以才引起那麽深的误会。铁飞龙探出女儿的心事之後,就和玉
罗刹商量,玉罗刹自告奋勇,愿作大媒,铁飞龙和女儿躲在林中的大树上听他们谈话,听到
後来,他们趟说越僵,竟然拔剑动手,铁飞龙沉不着气,挥拳加人战圈,事情越闹越大。
  再说铁珊瑚在林中听得岳呜珂和玉罗刹的对话,心中甚为悲痛。虽然他和岳鸣珂万里同
行,从未涉及“爱”字,但她一片芳心,已系在岳鸣珂身上,她绝未想到岳呜珂会拒绝要
她,听了那番对话之後,又是气愤又是自卑,错综复杂的心情,令她爱恨交迸,欲哭无泪。
然而眼见岳呜珂受父亲和玉罗刹的围攻,死生俄顷,她禁不住冲了出来,攀着了父亲的手
腕。
  书接前文,且说岳呜珂突见铁珊瑚现身,刚叫得一声“珊瑚 妹!”只听得珊瑚尖声叫
道:“爹爹,不关他的事!”随即转过身来,哑声对岳呜珂道:“岳大哥,多谢你一路照
顾,你这不成材惹人憎厌的妹 ,今後不敢叫你再操心了。我承你照顾,累你生气,无可报
答,无可赎罪,大哥在上,请你受我一拜!”柳腰一弯,拜了下去,岳呜珂楞在当场,想到
自己无意之中,伤了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芳心,真是莫大的罪孽,只觉全身战栗,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又不敢伸手扶她,怔怔的看她拜了下去,又站了起来,脸色惨白,面颊有两
颗黄豆般的泪珠,心中难过异常,刚想说话,只听得铁珊瑚颤声说道:“我不敢高攀,从今
後你我不必再以兄妹相称,我……我们也不必再相见了!”一转身飞奔回寺。岳呜珂僵了一
会,突然叫道:“是我的错!”脚步一起,正要追去,玉罗刹在旁气得面色铁青,喝道:
“你还惺惺作态?”刷的一剑刺来,铁飞龙右手一伸,把玉罗刹的手腕一托,喝道:“姓岳
的小子,你走!再迟我也不饶你了!”岳呜珂抬起宝剑,默然下山,耳边犹自听得玉罗刹
“嘿嘿”的冷笑,在山风中回汤,犹如万箭飞来,插在他的心上!
  铁飞龙目送岳呜珂的背影在夜色中消失,呆立一会,玉罗刹道:“爹,回去吧?”铁飞
龙默不作声,玉罗刹道:“珊瑚妹妹此刻不知多难过呢,咱们回去看她!”铁飞龙一甩胡
须,愤然说道:“我的女儿有那点不好,姓岳那小子敢这样无礼!”玉罗刹道:“那是他没
福气,以後他就是一步一拜来求婚,咱们也不理他。”玉罗刹不知正是她这样做媒做坏了。
铁飞龙给她的话引得噗嗤一笑,玉罗刹道:“好了,咱们该回去看珊瑚了,要不然她哭倒了
也没人理,会更伤心呢!”铁飞龙道:“胡说,她哭就不是我的女儿!”铁飞龙深知女儿脾
气,不论受多大委屈,都不会当人示弱,更不会向人求情。但,虽然如此,铁飞龙还是放心
不下,叁步移作两步,赶回寺内。
  灵光寺原是一个荒芜古寺,铁飞龙借此暂居才稍稍打扫,但仍是灰尘满地。铁飞龙踏人
守门,忽见台阶上有凌乱的脚印,急叫道:“珊瑚,珊瑚!”古寺静寂寂的沓无人声,玉罗
刹也看出了迹象,道:“怎麽?难道有生人躲在寺里?”铁飞龙道:“你到前面山头眺望,
若然有警,发啸为号。”铁飞龙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他叫玉罗刹在外眺望,一来是提防来
人有党羽在外,二来是提防若有暗算,两人分开两处,也好互相救援,不至於给一网打尽。
  铁飞龙在庙内巡视一周,听得珊瑚所住的西面厢房似有抽噎声息,心道:“难道这傻丫
头真的哭了?”悄悄的推开房门,叫道:“珊瑚!”忽见床上坐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缓
缓说道:“珊瑚已经走了!”
  铁飞龙瞪眼一看,床上坐的竟然是自己以前的爱妾穆九娘,不禁大出意外。怒道:“你
这贱人来做什麽?是你把珊瑚勾引走了?”穆九娘一声不响,把手心一摊,里面有叁颗殷红
如血的珍珠,铁飞龙大惊失色,道:“你和那个女魔头做一路了。”穆九娘凄然一笑道:
“老爷,你还是以前的脾气,开口便乱骂人!”铁飞龙怔了一怔,道:“哼,你是想借那女
魔头之力向我寻仇了?”穆九娘以前因为偷了玉罗刹的剑谱,给铁飞龙赶出家门,所以铁飞
龙疑她心怀不轨,结人寻仇。
  穆九娘脸上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忽然叹道:“老爷,你老了许多了!”铁飞龙心中一
动,道:“女魔头是不是和你同来,我且不管,珊瑚呢!”穆九娘道:“我来的时候,见珊
瑚从这庙的背面下山,我还以为是你得了讯息,连夜叫珊瑚出去请救兵呢。到了这里,才知
不是,你看桌上不是珊瑚留给你的字?”铁飞龙一看,果然有一张字条,上面用木炭写道:
“我先回家,爹爹你不必找我了。”铁飞龙知道女儿脾气,料想她已去远,追也无及。看穆
九娘时,仍是先前那个姿势,手心摊开,手心上叁颗殷红如血的珍珠,在微弱的菜油灯下,
放出赤色光华!
  竟是铁飞龙那样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看了这叁颗怪异的珍珠,也不禁有点心悸。穆九娘
道:“老爷,你趁早逃走吧!”铁飞龙大怒斥道:“你跟了我这麽多年,几曾见我避过强
敌?”歇了一阵,面色稍霁,忽道:“那你是通风报讯来了!”穆九娘道:“你以前的话还
算不算数?”铁飞龙道:“我说出的话决不更改,你跟什麽人我都不理你!”穆九娘道:
“谢谢老爷。”铁飞龙双眼望出窗外,忽道:“你跟什麽人我都不管。除非你自已要回来,
否则我也不会问你。”铁飞龙晚年寂寞,这话其实是暗示要她回来。穆九娘笑了一笑,道:
“我跟老爷十多年,别的没学到,老爷的脾气我还学得几成。我就算错也得错到底。”铁飞
龙面上一热,道:“那你来给我报讯做什麽!”穆九娘道:“就因为老爷肯放我出去,不要
我再当奴婢,我念老爷的恩德,不愿见老爷死於非命!”铁飞龙皴起眉头,斥道:“胡说,
你当我真是老迈无能了麽?”穆九娘道:“老爷,你的武功高强,我岂不知,但我的婆婆已
练成了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更兼浸过毒药,老爷还是避开的好!”
  铁飞龙双眼一翻,道:“什麽,你的婆婆?”穆九娘道:“正是,我现在是红花鬼母公
孙大娘的儿媳?”铁飞龙怔了一怔,道:“罢了!罢了!你快走!”穆九娘道:“她巳知道
你在这儿,明天晚上就要找你算账。她和金老怪也已经和好了。”铁飞龙道:“好呀,那你
也要来和我作对了:.”穆九娘道:“我不敢与老爷作对。他们也不要我出场。还有我那婆
婆脾气虽然刚暴,但也像老爷你一个样子,还不算是很坏的人。我不愿她打死你,也不愿你
打死她,老爷你还是避开了吧!”说话之间,外面一声清啸,铁飞龙道:“玉罗刹就要回来
了,你快走!”穆九娘吃了一惊,回身一拜,叫道:“老爷,你保重!”立即穿窗飞出。
  过了一阵,玉罗刹回到寺中。铁飞龙道:“见有什麽可疑的迹象吗!”玉罗刹道:“没
有。只是秘魔崖那边,似有星星松火。要不要去看一看?”铁飞龙道:“不必了,我已经知
道了。”玉罗刹看了地上一下道:“是什麽人来过了?珊瑚 妹呢?”铁飞龙道:“珊瑚已
经走了。刚才是穆九娘来找我。”玉罗刹道:“穆九娘?”铁飞龙道:“正是。你听过红花
鬼母公孙大娘的名字吗?”玉罗刹道:“没有听过。这个名宇好怪,我的浑名叫做罗刹已经
够吓人的了,居然还有人叫做鬼母。我这个罗刹倒要会会她这个鬼母。”铁飞龙给她引得笑
了一笑,忽又正容说道:“她这个鬼母比你这个罗刹成名早得多了。她在四十年前已经被人
叫做红花鬼母了?”玉罗刹道:“她到底是什麽来历?我年纪虽轻,江湖上的高人倒会了不
少,为何总未听过红花鬼母的名宇?”. 铁飞龙捋了捋须,抬起眼来,眼光中含着忧惧,
玉罗刹吃了一惊,奇道:“爹爹,难道你怕这个什麽鬼母不成?”
  铁飞龙皱起眉头,冷冷说道:“什麽人我都不怕。但这个红花鬼母却真是一个劲敌。练
女侠,你坐下来,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玉罗刹坐在床沿,怔怔的望着铁飞龙。铁飞龙喝了一口浓荼,咳了一声道:“你知道这
几十年来,我和金老怪在西北齐名。但你可知道金老怪的武功是谁教的?”玉罗刹道:“你
们都是六十开外之人,我怎能知道前两代的事。”铁飞龙道:“金老怪的武功是他的妻子教
的。他的妻子就是这个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玉罗刹笑道:“妻子做丈夫的师父,此事真
妙。”心中暗想:自己若能和卓一航结合,只怕卓一航也得要自已教他一教。想起一事,又
问道:“女人嫁後,多是用丈夫之姓,为什麽她不叫金大娘却叫公孙大娘?”
  铁飞龙道:“故事就是这样来的。四十年前,西北有个怪人叫做公孙一阳,武功深不可
测,又喜饲养毒物,所以人人怕他。他有许多徒弟,却没一个得他真传。我的师父是他的老
友,据他说公孙一阳曾对他说:他的武功甚为歹毒,若然所传非人,为害不浅。所以教徒弟
只教他们练些粗浅容易见效的功夫,从不授以本门心法。不想後来来了一个青年,拜在他的
门下,竟然把他的女儿勾引到手,两人将公孙一阳的练功秘本偷掉。公孙一阳只有此女,十
分宝贝,就像我对珊瑚一样。知道之後,虽然极为生气,但也不愿追究,就这样活活气死
了。”玉罗刹道:“这个青年一定就是後来的金老怪了。原来他是惯窃。怪不得他偷我师父
的剑谱,又想去偷少林寺的拳经。”铁飞龙道:“叁岁小儿看八十,金老怪少年之时心术已
如此之坏,越老就当然越坏了。他唆使妻子偷了丈人的练功秘本之後,就躲到天山北路,隐
居修 。那时他的武功刚刚入门,而他妻子的武功已有根柢,所以他的功夫可以说是全由妻
子所授。过了十馀年後,夫妻武功都已练成。金独异惭惭为非作歹,终於激起武林公愤,西
北十叁名好手联手斗他,那时本邀有我,我却因事未去。那十叁名好手把他围住.,本来他
万难逃脱,不料到了危急之时,他的妻子突然现身,一场激斗,将十叁各好手全数打败,金
独异虽然受了重伤,到底被他的妻子救出来了。公孙大娘鬓边喜插红花,经此一仗,就得了
个红花鬼母的绰号。”玉罗刹道:“红花鬼母武功虽高,包庇丈夫,却是令人叹息。”铁飞
龙道:“红花鬼母的绰号虽然可怕,说句公道的话,心术却不如她丈夫之坏。她曾屡次规劝
丈夫,丈夫都不听她。所以那次金老怪受十叁名好手围攻.她故意让他到了极危急之时才现
身相救,本意以为他受了这样一场教训,会有所警惕,幡然改悟。不料金老怪特有妻子做靠
山,伤好之後,又出去胡作非为,因此他的妻子一气之下,便和他相绝。一直叁十多年,没
人知道她的踪迹!”
  玉罗刹吁了口气,道:“唔,那这红花鬼母,还不能算是很坏。”铁飞龙道:“红花鬼
母离开丈夫之後,不愿以夫姓为姓,所以才改名叫公孙大娘。隐居的头十年,还出现过两叁
次,後来就一直没有出现。许多人以为她已死掉了。谁知她还在人问,而且居然要来和我作
对,又料不到她还有了一个儿子,居然会娶穆九娘做妻子。真是世情如戏,令人不胜感慨
了!”
  铁飞龙不知,原来穆九娘离开了他之後,给金千 一路追踪,追到湖北襄阳,碰见了红
花鬼母,金千 最怕他的婶婶,给她教训一顿,抱头而窜。但红花鬼母也由金千 口中知道
了丈夫的消息,引起了旧情,知他将要人京,便赶先入京候他。这里面又牵涉有一段事情。
原来红花鬼母离开丈夫之时,已有身孕,後来生下一子,取名公孙雷,故意不让他跟丈夫的
姓。不料这个儿子好像承受了父亲的遗传一样,自小顽劣,闯了好几次祸,红花鬼母後来立
下禁律,不准他离家半步,这才管束了他的野性。缸花鬼母因为儿子顽劣,到了晚年,又收
了一个女徒,这个女徒弟大有来头,就是当今皇上的乳娘客氏夫人的女儿。红花鬼母收她做
徒弟时,客氏在宫中还未得宠呢。
  穆九娘给公孙大娘收容之後,公孙雷因为给严母管束已久,未曾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
更兼穆九娘人又风骚,不到叁天,两人竟勾搭上了。公孙大娘虽然查知穆九娘乃是铁飞龙的
爱妾,本来不相匹配,但无奈米已成炊,也 好由他们结此孽缘。
  公孙雷和穆九娘婚後不久,神宗驾崩,光宗继位,客氏在宫中得势,便接自己的女儿人
京。公孙大娘也便趁此机会,人了宫廷。後来光宗又死,由校继位,客氏更是得势。公孙大
娘看出魏忠贤和客氏勾搭,颠倒朝纲,当时便想离宫。可是适在这时金独异来了,公孙大娘
偷偷和他会面,劝他归去。金独异说出铁飞龙和玉罗刹万里追踪,迫他之事。公孙大娘初时
本不想管,後来在杨家一战,金独异吃了大亏,受了重伤,回来时对妻子哭诉,说是除非妻
子给他报了此仇,否则他不回家。又说铁飞龙与玉罗刹在江湖上都以心狠手辣出名,若不斩
草除根,以後也难以安枕。公孙大娘心肠一软,道:“我帮你的忙,这是最後一次了。那铁
飞龙也是个劲敌,我也拿不准斗得赢他呢。”金独异道:“你若肯出头,我再请好手助
你。”公孙大娘面色一变,说道:“我从不倚多为胜,你若找好手来,我就不去!”金独异
诺诺连声,满口听从妻子的吩咐,暗中却另有布置不提。
  且说铁飞龙把红花鬼母公孙大娘的来历说完之後,又叹道:“红花鬼母的本性原不算很
坏,但最怕她受丈夫唆摆,那就难说了。她不动手则已,一动了手,就是凶狠无比,要不然
也不会得这个鬼母的称呼了?”玉罗刹听了,哈哈大笑!
  铁飞龙诧道:“练女,你笑什麽?”玉罗刹道:“罗刹碰到鬼母,且看谁强谁弱。爹,
我恨不得现在就斗她一斗!”铁飞龙道:“明日午时你不是和白石道人有约吗?你斗了白石
道人之後,晚上怎能再斗?”玉罗刹道:“你不是说她们住在秘魔崖监视我们吗?我们明天
去,既斗白石道人,又斗红花鬼母,两桩事作一桩办,岂不快哉?爹,我自从和你打了那场
之後,很久以来,没有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了!我正手痒得紧呢!”
  铁飞龙皴了皱眉,道:“你这孩子,就知打架!”口虽责备,心实爱她。玉罗刹道:
“爹,明天让我先打!”铁飞龙突然走近窗前,向外一望,喃喃说道:“快近四更了,还来
得及!”玉罗刹问道:“爹,你说什麽? 要听说有对手可以大打一场,我的精神就来了,
就是叁天叁夜不睡,我也可以奉陪!”铁飞龙噗嗤一笑,道:“你就活像我少年之时!”忽
又面色一端,郑重说道:“我不是怕你没精神,我是要叫你去执药。”玉罗刹奇道:“执
药,执什麽药?架还没打,就准备受伤了麽!”铁飞龙道:“儿呀,你那里知道红花鬼母的
厉害!她的毒砂掌比金老怪要高明得多,更兼练有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若非早有预防,实
在不易抵挡。”玉罗刹道:“怎麽预防呢?”铁飞龙道:“你赶到城里去,先到长安镖局向
龙达叁镖师借两副护心铜镜,龙镖师是我的好友,你拿我的亲笔信去,他准会给你。然後等
天一亮,你就去配药。”说罢撕下两幅白衬衣,找了一根木炭,先写了信,然後开药方。写
的是:乳香“钱半去油”、末药“钱半去油”,川连“钱半”、土必“钱半酒炒”、象胆!
钱”、红花“钱半酒炒”、田七“钱半”、沉香“钱半”、木香“钱半”.降香“钱半”、
血珀“二钱半,绿豆水煲”、归尾“钱半酒炒”、地龙“一钱去泥”,寄奴“二钱酒
炒”.熊胆“钱半”、麝香“叁分”,人参“四分”、枚片“五分”……玉罗刹叫起来道:
“这麽多药,若配不齐又怎麽办?”铁飞龙道:“这药方除了一两味外,其他都是普通的
药,若配不齐,你就请龙镖师帮忙。药方还未开完呢。”又添上:羌活“钱半”,独活“钱
半”、佛手“一钱”、玉桂“钱半”,厚 “一钱酒炒”、鹿茸“一钱”,芙蓉膏“四
分”。玉罗刹皱眉道:“没有了吧?”铁飞龙道:“药方配完了,但还要买两块雄黄。药方
配齐之後,就在镖局里研为细未,炼蜜为丸好了。明天这场激斗,我们定会受伤,这药方是
舒筋活络,止痛散瘀,治伤防痨的妙方。你赶紧去吧!”
  铁飞龙这边紧张忙碌,白石道人那边也是提心吊胆,尤其是白石道人的女儿何萼华,听
说父亲和江湖上闻名胆落的女魔头玉罗刹约斗,非常不安。白石道人故作镇定,其实心里也
有点害怕。正是:闻名胆落惊魔女,威震江湖远近知。欲知後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第十四回 名将胸襟 女魔甘折服 秘魔崖下 鬼母逞豪强
梁羽生《白发魔女传》上卷 第十四回
名将胸襟 女魔甘折服
秘魔崖下 鬼母逞豪强   第二天一早,白石道人起来,武当众弟子已齐集了来问候。众人叽叽喳喳的议论,有人
知道本派长老中的红云道人曾败在玉罗刹之手,更是担心。京中的大弟子李封首先说道:
“师叔,我们都陪你去吧?”白石道:“我 约玉罗刹单打独斗,你们去做什麽?”李封
道:“我们去观战,给师叔助威。”白石知道他们的意思,心想:玉罗刹虽是劲敌,但听红
云师兄说过,她的长处在於剑法,若论到功夫,则似还在二师兄黄叶之下,和他差不多。自
己的剑法在同门之中最高,也许克她得住。若准这班小辈同去,只恐他们爱师心切,到时一
涌而上,那就要坏了武当的名气了。於是摇摇头道:“不行,你们一个都不许去?”李封
道:“ 看看都不许吗?”白石道人愠道:“谁若擅自去看,家法从事。”何萼华道:
“爹,我陪你去吧。”白石道人叹了口气,道:“好孩子,不要去!玉罗刹心狠手辣,你去
反而成了累赘。”何萼华跟姑姑练了十年武功,虽然明知玉罗刹厉害非常,也想随父亲去一
试身手,被父亲一说,心中很不服气。
  白石道人结东停当,众弟子送出门外。白石道人忽然踌躇一阵,招手说道:“一航,你
可以去。你和玉罗刹相识,又是我派未来的掌门,应该在场。”卓一航心中实不愿见自已的
师叔和玉罗刹拚斗,正在苦苦思索化解之方,师叔邀他同行,正合心意。
  再说玉罗刹连夜进城,她轻功极高,甚至还在铁飞龙之上,也正因如此,铁飞龙才叫她
入城配药。她过了四更,才从西山的灵光寺动身,到了城中的长安镖局之时,天还未亮。
  长安镖局的总镖头龙达叁和铁飞龙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在二十年前,他保镖西北,有
一次被强盗所劫,人也陷在重围,几乎脱不了身。幸亏是铁飞龙闻讯赶来,凭着“威震西
北”的威名,将那班强盗喝住,不但镖银完整无缺,而且面子也得以保全,所以龙达叁对铁
飞龙十分感激,二十年来永铭心版,只恨报答无由。
  龙达叁也是柳西铭的好友,昨日柳西铭在杨家回来,邀他暗助熊廷弼防备奸党陷害,并
说起无意之中给熊廷弼解围之事。龙达叁听说铁飞龙和一个漂亮的少女当时也在场中,急忙
打听铁飞龙的住址。柳西铭道:“那个老头真怪,他和那少女出力最多,却毫不居功,事情
一完,便飘然走了。也不和我们说话,我是後来问白石道人才知道他是铁飞龙的。还听说那
天仙般的少女便是新近在西北窜起的女强盗玉罗刹呢。”龙达叁道:“哦,玉罗刹!不错,
这名字最近我还听人提过。听说玉罗刹心狠手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铁老脾气虽然
怪癖,但却是正派之人,不如何以和她一路?”玉罗刹杀人不眨眼那是事实,但却也不是乱
杀,只因树敌太多,江湖上又夸大其辞,所以出道不过叁四年,就几乎给人说成了万恶不赦
的女魔。
  龙达叁和柳西铭谈论玉罗刹。龙达叁说她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对铁飞龙和她一路,心
中不以为然。柳西铭笑道:“说起来也真笑话,白石道人那麽一把年纪了,却还这样好胜,
一定要和玉罗刹比剑。”柳西铭对玉罗刹与武当派的恩恩怨怨毫不知情,所以只以为他们是
好胜争强的武林常事。龙达叁道:“白石道人是武当五老之一,七十二手连环夺命剑四海闻
名。那女魔头找他比剑,那是自寻死路了!”柳西铭道:“所以我也懒得理会。白石倒很紧
张,好像全副心神都放在这件事上,连暗防 党,保护经略大人的事,都不起劲了。所以我
才来求你助一臂之力。”龙达叁道:“去年有一批军饷解出边关,承熊经略看得起我,还叫
我帮忙押运。我生平保镖,那次保得最有意思。虽然我只是助手,但却比自己做总镖头独挑
大梁时更有精神。熊经略待人真好!”柳西铭好生羡慕,道:“这样说来,你倒是熊经略的
老朋友了。”龙达叁道:“不敢。我生平 对两个人心服口服,若是这两个人有事要差遣到
我,我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柳西铭笑道:“这两个人一个是铁老头子,一个是经略大
人,对麽?可笑我们相交多年,还不知道你对熊经略这麽佩服,刚才我来找你,心中还踌躇
不决,恐怕会妨了你镖局的生意呢。”龙达叁也笑道:“那得怪我不好。去年我应熊经略之
聘,助他押解军饷的事,没有对老朋友说知。”柳西铭道:“那是应该的。押解军饷的事
情,那可随便乱提。”龙达叁道:“所以你现在来邀我,我才对你说。大哥,你放心,就算
魏忠贤要封我的镖局,拉我去碎剐,我也得帮经略大人。”
   这一晚龙达叁果然以总镖头之尊,暗中在杨涟住家附近,巡风把夜,到了四更,才换
班回来。镖局日夜有人把守,龙达叁才歇了一阵,忽报有一个少女拍门来找,龙达叁奇道:
“怎麽会有少女找我,怎麽不等天亮才来?”披衣延见,只见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长眉
入鬓,一双俏目,隐隐含有杀气,令人不寒而栗!龙达叁吃了一惊,道:“你,你,你是玉
罗刹?……”说完之後,忽觉不妥,玉罗刹乃是她的浑号,怎好乱叫?那少女却毫不在意,
一声笑道:“你猜得不错,我就是玉罗刹!”龙达叁道:“你,你……女侠,深夜降临,有
何见教?”龙达叁还怕是仇家把这女魔请来,和自己作对。但想起既然她和铁飞龙同行,似
乎也不应和自已作对。果然玉罗刹又笑了一笑,把一幅白布掏了出来,道:“这是我爹给你
的信!”龙达叁接过一看,白布的角落处画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心中一喜,看了下去,
才知这玉罗刹竟是他恩公铁飞龙的义女,信上写明要请他相助。那白布乃是撕碎的衣衫,字
迹乃是木炭所书,想见事情甚急。
  龙达叁道:“铁老之命,岂敢不遵。不知女侠有何事差遣。”玉罗刹笑道:“我要和人
打架!”龙达叁怔了一怔,心道:这却如何是好?铁飞龙是自己的恩人,白石道人也是自己
的朋友。而且还住在柳西铭家里。现在玉罗刹要和白石道人比剑,想是铁飞龙怕他的义女吃
亏,又知道我和白石相识,所以叫玉罗刹亲自登门,请我出头了。不知铁飞龙的意思是要我
去调解还是要我去助拳,若是要调解还好,若要助拳,那这个面子怎麽放得下来!玉罗刹见
他呆若木鹦,心道:怎麽这个人如此脓包,听到打架就慌得这个模样,还做总镖头呢!龙达
叁定了定神,呐呐说道:“女侠何苦和武当脉结仇!”玉罗刹眉毛一扬,道:“别人怕武当
派人多势大,我偏不怕!”龙达叁嗫嚅说道:“我知道女侠不怕,但冤家宜解不宜结,由我
来摆和头酒,请女侠和白石道人赏面,彼此来喝一杯,和解了吧?”玉罗刹笑道:“我和白
石道人比剑是比定的了,白石道人武功虽非登峰造极,但也还可以做做对手。你叫我不要和
他比剑,除非你另外找一个可以做我对手的来比。天下事最痛快的莫如找到对手比武,你叫
我不比,那怎麽成!”龙达叁道声苦也,绷紧了面,说不出话。玉罗刹道:“怎麽,你帮不
帮忙?天就快亮,我还要赶回去呢!”龙达叁道:“我这条命也是你爹爹救的,他有命令,
我怎敢不遵?不过我想先见他一面。白石道人剑法天下独步,我和他一斗,准死无疑。我要
请你爹爹代我照顾遗孤。”在龙达叁心中,以为玉罗刹定是要自己去助拳帅了,所以想先见
铁飞龙,表达苦衷。玉罗刹哈哈大笑,笑到眼泪都掉下来。龙达叁愕然不解。心中烦恼之
极。玉罗刹大笑一阵,这才说道:“说了半天,原来你是以为我要找你助拳。白石道人算得
了什麽,何必你来相助。再厉害的对头我们父女也不怯惧,何况於他!”
  龙达叁松了口气,道:“那麽女侠有何事吩咐?”玉罗刹道:“我们找你为的不是要对
付白石道人,而是要对付红花鬼母。”龙达叁又大吃一惊,道:“红花鬼母公孙大娘还在世
上麽?”心虽惧怕,但却不像刚才那样惶恐。玉罗刹故意笑道:“怎麽,你不敢跟她动手
吗!”这回轮到龙达叁大笑了,龙达叁大笑说道:“我若怕死,也不敢干保镖这一行了。你
要斗红花鬼母,我万死不辞!”玉罗刹好生奇怪,心道:红花鬼母比白石这人厉害得多。你
不敢斗白石道人,反而敢斗红花鬼母,真不知是什麽理由。但她见龙达叁愿意慷慨赴难,把
先前轻视他的心减了不少。
  龙达叁道:“是不是现在就去!”玉罗刹一笑说道:“不是要你助拳。”把所求的事说
了出来。龙达叁道:“护心铜镜,镖局里有的是,只是那药方开了这麽多药,能否配齐,却
是难保。好,你在这里稍坐,我马上叫人给你去配。”
  玉罗刹在镖局中坐候,看看天色大白,红日东升,又过了一会,太阳已照进窗来。玉罗
刹道:“怎麽还不回来?”龙达叁道:“几十味药,一时未必配得齐全。”再过了一顿饭时
间,配药的人回到镖局。五罗刹看看天色,道:“还好,没有耽搁时候。”配药的伙计道:
“廿五味药,除了熊胆缺货,其他都配齐了。”玉罗刹道:“缺一味不紧要吧!”龙达叁一
皱眉头,道:“熊胆乃是主药,不能缺少。熊胆虽然名贵,却也不是稀罕之物市上怎麽会缺
货?”伙计道:“听说这两天宫中内监大事搜购,药店里的熊胆全叫他们买去了。”玉罗刹
恨恨说道:“若非我要赶着等用,我便到宫中偷它出来。”龙达叁沉吟良久,忽道:“有一
个地方也许会有。”玉罗刹道:“什麽地方,我们马上就去。”龙达叁道:“熊胆以关外出
产的最好,边关将帅必定备有。”玉罗刹道:“那麽熊经略一定有了?”龙达叁道:“正
是。熊经略两袖清风,送不起貂裘等名贵礼物,熊胆在这里虽然值钱,他关外却并不贵,熊
经略定会带些回来,送给亲友。我和你去一趟吧。”玉罗刹想起昨天和岳呜珂动手之事,好
生委决不下,想了一会,忽道:“他若叫熊经略不给,那麽他的人品就更不足取了。”龙达
叁莫明其妙,问道:“你说什麽?”玉罗刹一笑道:“没有什麽,我和熊经略手下一个武
官,有点小小的过节。”
  且说熊廷弼昨日追遇两场横祸,心情激愤,反显得意兴阑珊。这日众官奏摺已上,皇帝
却没坐朝,奏摺是按朝廷体制由宫中的奏事太监转呈上去的。按说这样大事,皇帝应该马上
处理,但等到日上叁竿,还不见动静,也不见有钦差来宣召。熊廷弼在房中踱着方步,走来
走去。岳呜珂知道这是他的老习惯,每当有大事待决之时,总是这样。到了近午时分,皇帝
才突然派了两名太监,抬了一箩东西,传旨赏给熊廷弼看。内监去後,熊廷弼打开一看,只
见满箩奏摺,都是奸党参劾自己的奏摺。熊廷弼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杨涟道:“经
略大人宽心,圣上把奏摺原封不动送给你看,正足见信赖之深。”熊廷弼道:“若然我们的
奏摺未上,如此说法,也还不无道理,但在我们奏摺递上之後,才赏给我看,这分明是说:
你参劾别人,别人也参劾你。皇帝是忠 不分,一律看待的了。”杨涟道:“我想不至如
此。”熊廷弼背负双手,又在房内踱起方步,走来走去。杨涟等都不敢出声,过了一阵,熊
廷弼忽然叫道:“拿纸笔来。”杨涟道:“经略要再上奏摺吗?”熊廷弼道:“我要上辞
呈!”杨涟道:“不可呀不可!碍略不可因一时之气,把国事抛开不理。”熊廷弼道:“杨
兄,你有所不如,朝中既然全给 党把持,我纵能再回边关,也必受诸多掣肘,不能统兵抗
敌的了。我不如迳上辞呈,试试皇帝的心意。这在兵法上叫做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然皇帝还
不算太糊涂的话,他定会召我入官,细问情由的。”
  其实由校虽然年幼,也还不算太过胡涂,他还懂得熊廷弼是个大忠臣的。可是他的乳母
客氏和魏忠贤狼狈为奸,根本不让他知道外面的事情,却把他一步步别到声色玩乐的享受上
去,把他那一点点灵性,也全闭塞了。可怜朝中那麽多正派大臣,呕心沥血写出来的奏摺,
由校根本就没有看到,被他的乳母没收去了。由校以前说过要把奏摺装满一箩,送给熊廷弼
看的话。客氏看了杨涟等人的奏摺之後,便和魏忠贤商议,乘机怂恿由校,说道:“熊廷弼
已经回来,圣上可以把那些奏摺送给他看了。”由校道:“他既然回来,把他召进宫来,当
面给他,不很好吗?”魏忠贤作了个奸笑,由校道:“你笑什麽?”魏忠贤悄悄说道:“禀
皇上,这熊廷弼样样都好,就是一样不好。”由校道:“那样不好?”魏忠贤道:“这人古
板得很,看见皇上那麽好玩,一定会唠唠叨叨说个不休。”由校在父亲死後,没了管头,玩
得十分放肆,在宫中辟了斗鸡跑狗踢毽马戏之场,天天玩乐,闻说熊廷弼古板,果然害怕,
道:“那麽外面的叁大殿召见,不让他看到,行吗?”魏忠贤道:“他来後一定有人说给他
听,你见了他,一定给他数说的。”又道:“这几天梅菊争妍,咱们正要开设梅菊之宴,叫
宫女们扮成梅花仙子,菊花神女,让她们也争妍斗丽一香,若然皇上召见那个老熊,岂不给
他败了清兴?”由校想想,也是道理,便道:“但是到底总得要见他呀!”客氏在旁笑道:
“傻哥儿,到他要回边关的时候,才给他送行也不迟呀!”由校到底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孩
子,乳母和魏忠贤既然都是这样说法,他也乐得作乐去了。
  可怜熊廷弼虽然知道宫中给客魏把持,还料不到由校给蒙蔽到这个田地。他看了那箩奏
摺,还尽自猜测皇帝用意,在房间内踱来踱去,想写辞呈。杨涟道:“熊兄,你若 是想试
皇帝心意,写写咩呈,我也不加反对。但不必现在就写。兵部尚书杨 现在正去追问九门提
督,问昨日捉到的,那些假装强盗劫你的人,他审问得如何了?等他回来,我们再从长商
议,你道如何?”熊廷弼只说了两个字“也好”。仍踱着方步,绕室而行,杨涟怕他闷出病
来,道:“老熊,我和你下盘棋好吗?”熊廷弼道:“也好。”走了几着,随从武官王赞进
来报道:“禀经略,以前给我们押运过军饷的那位龙镖头,和昨天那个女子,求见经略。”
熊廷弼把棋子一拨,道:“这一局棋算我输了。”吩咐王赞道:“请他们进来!”
  岳鸣珂在旁纳罕,以为玉罗刹又来找他晦气,这些儿女之事,对熊经略可难说得清楚。
熊廷弼见岳呜珂面色不豫,问道:“你想什麽?”岳鸣珂道:“那女子野性难驯,我怕她会
冲闯经略!”熊廷弼哈哈大笑。
  岳呜珂一怔,熊廷弼笑道:“我这两天,见了许多衣冠禽兽,正想见一见山野之人。”
杨涟见他高兴.,也凑趣说道:“那女子剑法高强,昨天我在门缝里张望,见她把群贼杀得
鬼哭神嚎,真是痛快淋漓之至,我也想见她一见。”岳呜珂不便阻挠,只好侍立在熊廷弼身
边。
  过了一会,王赞带了龙达叁和玉罗刹走上,龙达叁屈膝行礼,玉罗刹却学男子模样,只
是作了个揖,对岳呜珂瞧也不瞧。熊廷弼丝毫不以为意,对玉罗刹道:“昨日多蒙你仗剑来
救,我还未曾请教你的芳名呢?”玉罗刹噗嗤一笑,道:“什麽芳名不芳名的,我的名字叫
做练霓裳,但江湖上的人都叫我做玉罗刹,真名反而没人叫了。你高兴叫我霓裳也行,高兴
叫我做玉罗刹也行!”熊廷弼微微一笑,道:“练姑娘,你真是快人快语!”
  王赞倒了两杯茉莉香茶,玉罗刹一口喝完,道:“这个杯子太小。”熊廷弼忙道:
“好,换过大碗来。练姑娘,你喝酒吗?我喝酒时,也总是用大碗的。”玉罗刹道:“怎麽
不喝,喝酒我也用大杯的。不过,今天我不能喝,你不必客气。你这茶很香,我倒可以多喝
一碗。”熊廷弼满怀愁郁,给她几句妙言妙语,驱得云消姻散,笑道:“好,咱们坐下来好
好一谈。”
  玉罗刹用手肘碰了一碰龙达叁,道:“我们可不能好好的谈。”熊廷弼一愕,随即笑
道:“你们想是有什麽事情要见我了。达叁,你说。”龙达叁道:“经略大人为国宣劳,万
里回来,小人一无礼物表达寸心,反而……”话未说完,玉罗刹忽皱眉头:“你这人怎麽
的,说话这麽文绉绉的,话不到题!”熊廷弼哈哈大笑,道:“这姑娘说得对!龙达叁,你
该罚一杯。你快说,你可有什麽事情要我帮忙吗?”龙达叁涨红了面,呐呐说道:“大人有
没有熊胆带回,我想求人人赏赐。”熊廷弼笑道:“这个小事也值得挂齿了对了,熊胆是止
痛散瘀的良药,正合你们缥局使用。王赞,把我带回的分一半给他。”又道:“我本来准备
叫人送去给你的。这两天事情太多了,一下子就忘了
  玉罗刹一双眼珠圆溜溜的转了几转,忽然笑道:“你这个官儿倒不错,和我们绿林豪杰
的脾气相差不多!”杨涟变了面色。熊廷弼只是哈哈一笑,道:“你是绿林中的女豪杰
吗?”玉罗刹道:“不敢,我自已也不知道是不是豪杰?”熊廷弼笑了一笑,却正色道:
“做替天行道的绿林豪杰也无所谓。不过满洲鞑子都快要打来啦,绿林中的豪杰还是该听朝
廷招安,同御外侮的好!”玉罗刹道:“若是你这样的官儿去招安,大约还有人听你的话,
其他的官儿谁个理他!依我说,也不必说谁招安谁,满洲鞑子打来,咱们大家揍他!”熊廷
弼默然不语,怔怔的看着玉罗刹!
  熊廷弼深知朝政腐败,对绿林强盗,只是用“ ”,偶尔招安,也只是出於将帅的私
心,想收为已用,扩充势力罢了。怪不得玉罗刹说别的官儿不成,他们也的确是难以令人心
服。玉罗刹见他看着自己出神,道:“怎麽?我说错话了?”熊廷弼道:“你没有说错。”
杨涟是兵部大员,两天前还禀承皇帝之命“其实是客氏的主意”,派刘廷元去陕西“袭
匪”,听玉罗刹自表身分,想起陕西告急的文书中,果然有一股盗匪,匪首叫做玉罗刹的。
当时自己因为这个匪首是个女的,还特别留心,想不到就是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一时不知
所措,坐立不安。熊廷弼知他心意,笑道:“杨兄,这位姑娘现在来探望我,她可是我的朋
友。”杨涟道:“这个自然。”心想熊廷弼真是个怪人,和这个女强盗谈得这麽欢洽,倒真
像多年老友似的。不过熊廷弼既然如此表示,杨涟也就放下了心,不再紧张了。
  过了一会,王赞已把熊胆敢了出来,包了好大一包,龙达叁道:“哟,太多了!”熊廷
弼逍:“你们镖局反正有用,拿去吧!”龙达叁接过熊胆,正想告辞,熊廷弼对玉罗刹甚为
赏识,真恨不得有个女儿似她一样,看着她的佩剑,忽然笑道:“练姑娘,你的剑法是谁教
的?”玉罗刹道:“你问这个干吗?”熊廷弼道:“你的剑法高明极了,我虽然不精剑术,
但却最喜欢看人比剑。”玉罗刹道:“可惜你是大官,要不然今天我就请你去看比剑。”熊
廷弼忽道:“练姑娘,这位是我的参赞名叫岳呜珂……”玉罗刹截着道:“我知道。”熊廷
弼道:“他的剑法在我军中号称第一,你愿不愿意和他比一比,点到为止,不准伤人。”玉
罗刹忽冷笑道:“哈,岳鸣珂,原来你还不服气,好,咱们再比一比。”嗖的一声,拔出剑
来。杨涟吓得躲到椅後,熊廷弼听得话里有因,忙道:“慢来,呜珂,你以前和她比过剑
的?”玉罗刹道:“不止一次了,哎呀,天色不早,你若未回边关,以後我再告诉你。岳鸣
珂,咱们这场比剑,记下来吧。”熊廷弼舍不得她立即离开,看看日影道:“还差一点才到
正午,怎麽说天色不早。”玉罗刹深怕熊廷弼一定要留她和岳鸣珂比剑,冲口说道:“我要
和红花鬼母比剑,你知道什麽!”熊廷弼道:“什麽红花鬼母!这名字好怪!”
  岳呜珂大吃一惊,他的师父霍天都是武林前辈,见多识广。岳呜珂在天山之时,已听他
说过红花鬼母的故事。忙拉了拉熊廷弼,道:“大帅,我有话要和你说。”玉罗刹道:“你
不能强留我在此地比剑!”熊廷弼道:“姑娘,你放心,你有事情,比剑以後再说,你稍待
一会。好,呜珂,有什麽话快说。”岳呜珂把熊廷弼扯到屏风背後,约过了一盏荼的时刻,
还未出来。龙达叁的心卜卜的跳。
  龙达叁只道岳呜珂不肯放过玉罗刹,心想:这女魔头真是天大胆子,竟然在熊廷弼面
前,自表身分。我若知她如此,怎麽也不带她来。熊廷弼身为大将,岂有见了强盗,也不捕
拿的道理。这回定逃不了。玉罗刹倒是神色自如,熊廷弼谈吐之中,自然有一种令她信服的
力量。她想熊廷弼说过当她朋友,当然就是朋友,半点也没疑心。过了一会,熊廷弼和岳呜
珂出来,笑道:“练姑娘,你过来!”玉罗刹毫不在意的走了过去。熊廷弼道:“我本想送
你一件礼物,但在客途之中,却拿不出好东西来。”玉罗刹道:“哈,我以为你有什麽话要
和我说,你却要和我讲客套。交朋友不必送礼的。我生平 收强盗头子的礼物,对朋友的东
西,我可不要。”熊廷弼续道:“我虽然没有礼物送你,但我却要借一件给你,你用了之
後,一定要交还的。”玉罗刹道:“哈!借一件给我!这倒新奇。我倒要看看是什麽东
西?”熊廷弼拿出一对手套,笑道:“练姑娘,你当不当我是朋友?”玉罗刹道:“我若不
把你当朋友看待,怎会和你当大官的谈这麽久?”熊廷弼温言说道:“那麽我求你一件事你
答不答应?”玉罗刹喜道:“你有事要求我?哈,汤里火里,万死不辞!”熊廷弼道:“等
会你去斗那个什麽红花鬼母之时,一定要把这对手套带上,用完之後,再送回来。”玉罗刹
见这对手套金光微闪,好像不是用普通丝线织成,甚为喜爱,道:“好,我听你的话。”熊
廷弼直送她出到门口,这才道别。
  玉罗刹飞快赶回镖局,镖局里的夥计早把药丸配好,只等熊胆一来,马上研成碎未,混
入丸中。龙达叁取出两副上好的护心铜镜,又把琉璜包了两包,一一交给玉罗刹收好,道:
“白天不便施展轻功,你乘我的快马去吧!到了山脚,你再弃马登山。”玉罗刹一声:“多
谢!”跨上马背,飞驰而去。出了城门,红日已过中天,玉罗刹道:糟,这回是自己第一次
的失约了!
  再说白石道人和卓一航离开柳家,赶往西郊。路上卓一航问道:“师叔,为什麽约她在
秘魔崖比剑?”白石道:“秘魔崖岩石底下有个石室,据传唐朝的时候有一个名叫“卢师”
的和尚曾在那里住过。卢师是昆卢剑派的祖师,他的剑法精义早已失传,现在的昆卢剑派
得他的皮毛而已。听说石室中还有卢师遗迹,学武之人,每到那里,都是流连忘返,你是我
派未来的掌门,应该到那里见识见识。而且秘魔崖是有名的险峻荒僻之地,在北京近郊,可
难找到这样一处良好的比剑场所。”卓一航心想:你和玉罗刹比剑,叫我那有什麽心绪玩
赏。心中一路盘算,如何替他们化解,不知不觉,已到西山。
  白石道人抬头一看,道:“我们来得早了,还未到中午呢。”卓一航道:“我们先到秘
魔崖候她。”白石道:“候她?她好大的架子?”卓一航不敢回答,心道:“怎麽四师叔近
来好像心胸越来越狭窄了,以前却不是这个样子。”又想起和他一路同行之时,他总是故意
让自已和他的女儿接近,他对玉罗刹的仇恨,莫非也与此有关。思前想後,越发闷闷不乐。
  白石道:“你想什麽?”卓一航道:“没什麽。师叔、我看这场比剑还是免了吧!”白
石道:“胡说。武当派的人从不怯场!”心想:先到秘魔崖看清楚地形也有好处。飞步登
山,过了一会,只见一块硕大无比的岩石,从山顶上凭空伸出,下面有一片平地,就好像张
开了的狮子嘴一般。白石道:“这就是秘魔崖了,咱们上去!”两人施展轻功,到了上面,
白石道人忽然咦的一声,叫了出来!
  那片平地堆着一堆堆石头,好像什麽阵图一样,白石道:“玉罗刹捣什麽鬼?”和卓一
航进入石头阵,走了一阵,只觉其中千门万户,复杂异常,好像是按五行八卦所布的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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