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龙虎斗京华

_5 梁羽生(当代)
  不说江湖上议论纷纷,只是娄无畏听了,可立刻心里震惊。从这些消息看来,那辽东口
音的怪老头子,不是独孤一行老英雄还有谁?他深知独孤老英雄的六十四手大擒拿手法,已
到出神入化之境,有兵器和没兵器,原就相差极微,他自己在独孤一行门下学技时,和师父
过招,就常常给师父以空手入白刃的擒拿手法,夺去了手中的长剑。而且独孤一行又说过要
凭一双肉掌,斗斗丁剑鸣丁门三绝的说话。
  这件事可急煞了娄无畏,两个人都是师父,一个是把自己抚养成人的恩师;一个是志同
道合的师父。他又深知两人都是武功极其深湛的名手,如果真打起来,两虎相斗,必有一
伤,不论伤了哪一个,对娄无畏都是痛心的事。别人可以当热闹看,可以开盘口,赌赢输,
他,娄无畏,可不能站在边旁看热闹!他可不能不去给这两位老人家拉关系,作调停。于是
他也决定,马上赶到热河去,一定要找到这两位师父。
  可是,紧接着这个消息,又来了另一个消息,令他不能赶到热河,却先要赶回高鸡泊。
  原来娄无畏是奉了独孤一行之命,秘密进行联络江湖上各个会社的。独孤一行和关内会
社不熟,当然不是出独孤一行的名,而是由娄无畏自己去进行。因为娄无畏以前在“匕首
会”里好几年,自己就是秘密会社中的一份子,又是闯出了“字号”的好汉,认识了不少三
山五岳的人物,他的“人面”自然很熟。这次他正在山东蒲台的海阳帮的“帮口”里作客,
要离开不能不先和主人交待交待。他不敢说是去热河,(恐防泄漏消息,惹出其他枝节。)
只说是有要事离开的。那时蒲台海阳帮的大舵主不在家,由副舵主当家,他和娄无畏交情很
好。这位副舵主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可是却很敬佩娄无畏,以前还互相帮过小忙。大家抹
开年龄不计,平日都是称老兄老弟的,这次听说娄无畏要匆匆离开,他便坚持要娄无畏“赏
个面子”,临行前夕到他家里喝两杯。
  蒲台海阳帮的副舵主叫做余济万,据说他是绿林出身的,对他的底细娄无畏知道得不清
楚,只是他的性情很爽直,娄无畏和他倒是谈得很投机的。而且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县帮口的
副舵主,武功倒是很有一点根底。
  那晚他和娄无畏灌下了好几杯老酒,酒酣耳热,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忽然他放下杯问
娄无畏道:“老弟,你年少英雄,江湖上到处都把你当做一个人物看待,这自是不消说了!
但你看像我这样一个‘稀糟’(不济事之意)老头子,竟然还有人拉我去给他做事,拿什么
‘前程远大’的说话来劝我呢!他们看不起我一个小小的帮口,看不起我只做别人的‘副
手’,老弟,你说,做一个小帮口的副当家,可是什么失面子的事?”
  娄无畏急忙答道:“哪有什么失面子?我们在江湖之上,正正当当地往来,一不靠官,
二不靠府,有什么失面子?”
  余济万把酒杯一顿,哈哈笑道:“就是呀!老弟你的想法就和我一样。他们竟拿功名利
禄引诱我呢,说我是‘老资格’,屈居副舵主太可惜,要我给别人抱大腿,跑龙套,还说是
有远大前程,真是太小看我了!”
  娄无畏忙问他是什么人请他“出山”。余济万竟然答道:“什么人?是我的旧当家叫人
来要我重新和他们鬼混,说来也稀奇,我这个旧当家嘛,早已二十多年不知踪迹了,现在竟
然当什么皇帝行官的卫士,还要我帮他们到恩县去办事,说我在山东地头熟,你道怪不
怪?”
  娄无畏心中一动,恩县不就是他的师父柳剑吟所住的地方(高鸡泊在恩县县境)。而且
从来不曾听余济万说过他自己的底细,现在听说他还有一个“老当家”,那就越发奇怪了。
于是拿话来引他,问他的“老当家”要他到恩县去办什么事。
  余济万又把酒杯重重地一顿道:“谁知道?他们不肯实说,只是说有一件大事要办,大
约是去找什么人的晦气。可又不肯明说,不相信人就不必来请人嘛!真是!”接着:他对娄
无畏说出这件事情的经过!
  余济万道:“说起来你还年小,也许不知道,二十年前,在川西一带,罗家五虎,鼎鼎
有名!我就是罗家五虎手下的一个小伙计。可是我不知道我们的当家,武功虽好,却不是什
么人物!他们起先在川西时,还像一点绿林好汉的模样。后来在川西立不住足,逃到北方,
给官兵一再围剿,竟然慢慢变了,变得偷偷和官兵合作,各不相扰,有什么好处,还分给
‘官家’一份,自此就专门抢劫行商,鱼肉百姓。后来有一次听说在山西榆次道上,碰见一
个年轻女子,把他们打得大败,罗三虎还丧了命。自此他们就散了伙。那次我没有同去。他
们散了伙,我也另外投奔了海阳帮。那次之后,罗家五虎缺一,变成了罗家四虎,从此也没
有了踪迹。谁知他们却去当了什么皇宫卫士。我非常悔恨我年轻糊涂,跟他们鬼混。所以我
实在不愿再提前事,不过碰到你老弟,肝胆相照,我实说了,也不怕给你见笑。”
  其实谈起罗家五虎的那次事情,余济万可还没有娄无畏知道得多。他一不知道,罗家五
虎是给柳剑吟和刘云玉父女共同打败的。当时江湖上只听说罗三虎是给一个女子卸了胳膊
的,就把那件事渲染成了神奇的传说,只说是一个神秘女侠所干的事了。二来他更不知道,
这个女子就是娄无畏的师娘,当年万胜门的女杰刘云玉!三来他又不知道,娄无畏听过他师
父柳剑吟讲过这段事,那是他临出师门前夕,柳剑吟告诉给他,还叫他在外面打听罗四虎的
行踪的。娄无畏听了,心中一动,再用话引他时,却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了,关于罗家四虎托
人邀他去恩县的事,就是这么多。说来说去,他就是骂“旧当家的”小看他。
  娄无畏见再探不出什么关于罗家四虎的事,正待绕过话题。忽地余济万又大口大口地呷
了好几杯酒,醉态可掬地道:“他妈的!这年头真怪,我碰到旧当家的来找,大舵主却又碰
到一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老头。吃了大亏,人家却又要和他拉交情。”
  娄无畏道:“怪道大舵主前天一去,就没有回来,敢情就是碰到那个老头子?”
  余济万道:“谁说不是,就是因此他才匆匆赶到历城总舵处去查问,看有谁知道那个老
头子的路道的。”当下他又把他大舵主前天碰到的事说出来。
  “那天我们的大舵主接到报告,说是有几个生面的外路人,设备道,很是‘邪门’,口
音既不相同,装束也是各式各样。看来没有什么财物,但每人却又藏有兵器,(行人有否带
珍贵财物和兵器,老江湖可以一眼看出。)他们到了蒲台,却又不进城歇宿,偏偏在离城几
里的破庙居住。这件事我们大舵主听后,就叫来报信的人不要声张。他知道这一定是有什么
来历的人物。恰巧那天历城总舵处有两个兄弟在我们这里,手底下也很了得,我们的大舵主
便约了他们二人,晚上偷偷去探一探那个破庙,哪知他们一到就给人家耍个够,而且凭他们
三人的武功,虽然远比不上老弟这流人物,但在江湖也总还对付得过去,却偏偏给一个老头
子轻轻易易地就折服了。你说可是不是‘邪’。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他们到时,已经是过了三更的时分,伏在瓦面上,听得下面的鼾
声很大,竟就像纵风箱似的。
  “蒲台海阳帮的大舵主用‘倒卷垂帘’之式,单足倒勾檐角,斜挂半身,挨到窗边,侧
耳细听,觑目内窥,里面黑黝黝一无所睹;还待张看时,忽然倒勾着屋檐的单足,似被人轻
轻地扯了一下,大舵主急一个‘鹞子翻身’翻上屋面,只听得远处风鸣犬吠,近处两个同
伴,则正在屏气凝神,游目四顾。大舵主忙低声问两个同伴,可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要扯
他的脚‘示警’?
  “同来的两个兄弟,同声微噫,显露出惊呀神情,他们说非但没扯大舵主的脚,而且他
们也好似被人轻轻拂了一下正不知是谁干的事?
  “三人正在猜疑,忽然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旁说道:‘俺就在这里,你们自看不
见,何必疑鬼疑神?’三人二齐惊惶张望,可不是‘邪’?一个老者就正站在离他们几尺之
远的瓦面!
  “那老者笑道:‘贵客远来不易,且到下边空地去玩玩吧!怎的,你们迟疑什么?不敢
去?怕我们人多?我如果叫一个人帮忙,我就算对不起朋友!’”
  余济万说到这里,又顿了一顿,呷了一口酒道:“老弟,就这样,我们的大舵主给他激
得不得不跳下去和地交手。不上十招,大舵主就给他左一剑右一剑压得满头大汗,那老者剑
剑直指要害,可又不似要伤害对方,他边斗边嚷,叫与我们大舵主同来的两个弟兄一齐上
来,否则没味儿!
  “我们总舵处来的两个弟兄见大舵主危急,而且也给那老者激得不得不动手,也顾不了
以众斗寡之嫌,就都跑下去动手。可是以三打一,还是给他的剑缠得脱不了身。其时那老者
屋子里的同党,也都起来观望,那批家伙只是笑,没一个人上来帮手。
  “我们的大舵主一行三人就给他这样耍了半个时辰,正是羞惭心急之际,那老者却又突
然不斗,拉起交情来。他说他是形意派的,路过蒲台,并无在这里伸手之意。他又问我们大
舵主在海阳帮的辈份,说是大家都是江湖人物,希望以后多多照顾。我们大舵主也就趁此下
了‘台阶’,说了几句江湖门面话,就道歉而去,至于那老者的姓名呢?怎样问他也不肯
说,只说以后有机会一定来找。”
  余济万说完他的大舵主那晚的经历后又道:“事情过后,我们大舵主还想到许多可疑之
处,第一那老者自称形意派的,也的确使出了许多手形意派的太极剑法。但据总舵处同来的
两个兄弟说,好像并不很纯熟,一到三人突然急攻时,他的剑法便突然变得好像不是形意派
的,而是像嵩阳派的了,不知什么道理?”
  娄无畏听到这里,突然“哦”了一一声,急问道:“那老者可是又长又瘦,使一柄七星
长剑的?”
  余济万把酒杯放下,惊讶问道:“是呀?老弟怎的认识这厮?”
  娄无畏含糊答道:“我这几年来在江湖游荡,曾听人说起过有这么一个老者,剑法颇得
嵩阳派达摩剑法的精髓,又偷学了好几手形意派的无极剑招,和人动手时,总是先用形意派
剑法的,我见大哥所说,颇似此人,故此发问。其实那人我也只是闻名,未曾见面。”
  余济万其时已是醉得迷迷糊糊,也没有再深究下去,当下和娄无畏说了几句送行的话,
就大家分别去休息了。
  可是娄无畏这晚却没有瞌过眼,他睁着眼睛想到大无光。
  他把从余济万得来的消息整理起来,愈想愈不妙。第一:罗家四虎因余济万在山东地头
熟,要邀他重新合伙,到恩县去干一桩事,而罗家四虎和自己的师父师娘可是有血海深仇,
不用说此去恩县,必将有所不利于柳家。第二:他从小就听柳师说过,师叔当年曾受两个蒙
面夜行人引入豪绅索家,中了一颗毒蒺藜,给索家救活,自此就入了索家的圈套。而自己就
是索家佃户之子,给柳师带出来的。那两个蒙面人中,有一个瘦长汉子就是使七星长剑,曾
用过形意派剑法,引起丁剑鸣师叔疑心,以至和形意派的掌门钟海平闹得不愉快。这段事情
和娄无畏的身世很有关系,所以印象特别深刻。现在这瘦长老者突在蒲台出现,而蒲台又是
通往恩县(他师父所居之地)的大道;而恰巧在罗家四虎联袂下恩县之时,这就很可能两帮
人原就是做一伙的。
  娄无畏又想到柳师已经北上,只剩下师娘在家,虽说师娘是万胜门当年女杰,一柄“五
虎断门刀”在江湖上早享盛名,但单人独掌,如何能挡得这么多的强徒?(他不知道师弟杨
振刚,还有师妹柳梦蝶已经长大;而又新添了一个师弟左含英。)地越想越焦虑,一晚翻来
覆去,恨不得马上赶回高鸡泊去!
  就这样,娄无畏不到热河,却先赶到高鸡泊,恰巧正碰到柳梦蝶和左含英正在湖泊之上
与人交手,他一现身就给他们解了这场困厄!后来又赶回柳家,活捉了瘦长老者蒙永真,剑
护师门,击溃群凶!但是群凶虽然溃败,师父的家却已被焚,师娘也已力竭精疲,身受内
伤,一仆不起。娄无畏赶上了救她,也赶上了护持她到侄儿刘希宏处救治。
  书接前文,话说娄无畏将十年经历,几度奔波,一一对师弟师妹们说后,不觉喟然兴
叹:“还是我来迟一步,不能令师娘预早提防,累得师娘大怒!不过——他望望柳梦蝶道:
“师娘这只是一时气衰力竭,歇歇就会好的,师妹你不必心焦!”
  柳梦蝶这个孩子,现在竟似变得懂事了,她代表她的双亲向师兄深深致谢,一拜到地:
“师兄,今天可亏得有你了!不是你,我们母女更不知怎样得了?”柳梦蝶这一拜却弄得娄
无畏不知怎样是好?期期艾艾地说道:“师妹,师妹,你,你这是怎的?咱们一家子还讲这
个?”但他可不能去拉,师妹年纪已经大了,不再是以前伸手要人抱的女娃子了!
  湖山如旧,人事已非,逝水流年,的尘如梦。娄无畏重返“师门”,想起童年时代在这
里掷踢游戏,舞刀弄剑;又想起江湖上十年流浪,天涯亡命,独走辽东,不禁喟然微叹:
“岁月催人,我已经老了!”其实他还只在三十岁的盛年,从何而谈到“老”?只是久历沧
桑,一向孤零零地独来独去,哪怕是豪气干云,一至“鼓息宁静之时,血雨腥风过后,便有
点感到身世飘零,泛起了“苍茫”之感,他的“成熟”比起他的年龄是太不相称了。心理上
的状态是时而年青豪爽,时而老成世故,交错复杂地形成了他的性格。因此他一见到师妹,
这一蹦蹦跳跳的小女娃也成长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不禁便突然地说“岁月催人”的话
了。
  当下杨振刚急道:“师兄,你这话可是该罚了,怎么便谈到老?你的武功是‘老’过你
的年龄,但你的神情外貌却又‘轻’过你的年龄,师兄,我看你刚才挥剑去来,脾睨叱咤,
倒是觉得你比以前还年轻了。如果你要说老,那莫非小弟也要成了老人精?”说罢哈哈大
笑。
  娄无畏也笑道:“不谈这个了,赶快去看师娘吧,她老人家可是有点老了。”
  柳大娘这时还在昏睡未醒,娄无畏又教柳梦蝶给他推血过宫,刘希宏也给她内服了医治
内伤的药酒,外敷了医治外伤的药末;这样折腾(忙碌)了一番,柳大娘大约已经晕了三四
个时辰了,突然她一手抓住了床沿,嘶声叫道:“蝶儿!蝶儿!”她想挣扎起来,可是却起
不了!
  柳大娘睁开眼睛,看见众人都围在跟前,一霎时间,昨夜的柳林拼斗,家中血战,种种
经过,恍如电光石火,闪过眼前,眼前柳梦蝶又正在连声地问她:“妈妈,你怎么样?”
  柳大娘试着用力,但只觉百骸欲散,身子软绵绵的竟用不了力,她吃了一惊,不觉冷汗
沁肌,肝肠寸裂,她睁了一眼,便咽地说道:“你们且暂时退出去,只留下蝶儿在这里陪我
吧,我有点事情要交待一下。”
  众人退后,柳梦蝶以为她娘真有什么交待,忙凑近床前。谁知柳大娘却叫她给自己解开
内衫,察看伤痕,她记起了曾给罗大虎的花枪点中了“愈气穴”旁边。
  解衫一看,顿把柳梦蝶吓了一跳,她娘敢情是伤得很重!左乳的“愈气穴”边淤黑了一
大块,柳梦蝶轻轻搓揉,血色还是泛不上来。柳大娘试着运气行血,也无济于事。
  柳大娘是武林名家,她还有什么不懂?只见她脸色惨白,惨笑着对柳梦蝶道:“我几十
年功夫,现在算是完全扔了,就算将来医治得好,免于残废,也不能再练功夫了。罗大虎的
点穴,好不狠毒,我已经给他破了内家气功,如果当时即行救治,推血过宫,还没有大碍。
但我在苦战之后,又接着苦战,精疲力竭,如何能够不加重伤势?当时凭着一股气支撑着,
一到气衰神散,自然只好落得如此结果,我现在已经是半身瘫痪了,就是将来能够医治,我
也要变成比普通婆子更不如的人了。咳!咳!可惜我苦练了这几十年的功夫!”
  柳梦蝶震骇欲绝,但一震之后,她又欣幸母亲的性命到底是保全了。就在柳梦蝶又忧又
喜之中,又听得柳大娘断断续续地说道:“蝶儿,你去,你去把我的五虎断门刀拿来!”
  柳梦蝶惊道:“妈!您这是可想干吗?”柳大娘苦笑道:“傻孩子!妈不会自寻短见
的,妈还舍不得你呢!你快去把刀拿来吧,我要看它一眼!你拿刀来时,也叫他们都进来
吧。”
  刀拿来了,娄无畏、刘希宏等也都进来了。他们已经知道柳大娘从此是再也不能舞刀弄
剑了。江湖女杰,如此下场,大家都禁不住感到心灵的颤慄!
  柳大娘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她叫柳梦蝶拿刀走近她的身边,她是那样的固执要看她
相伴多年的兵器,以至柳梦蝶不能不战战兢兢地将刀捧到她的面前。
  “蝶儿,你把刀褪了鞘吧,再捧近一点!”柳大娘睁着眼睛,有一种喜悦的也是痛苦的
感情隐现眉宇。柳梦蝶再问一句:“妈,你这是想干吗?”但当她接触母亲的眼光时,她不
敢再问下去了,她把刀褪出了鞘,紧握着刀柄,轻轻地移到柳大娘的眼前,手心里淌出了冷
汗。柳大娘挣扎不起来,只是颤巍巍地抬起了右手,再叫柳梦蝶扶她一下,将手指按到刀叶
上,就这样,她用力地弹了一下,那柄刀就发出清脆的啸声。她气喘喘地道:“好!好!”
她“满足”地笑了!
  众人看时,只见那口刀就如一淋秋水,射出一道光芒,这口刀正不知染过多少人的鲜
血,但它还是那样的明亮,就宛如刚出熔炉的宝刀。
  柳大娘又艰难地向刘希宏招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她苍凉地说道:“这柄刀伴我几十
年了,它比柳剑吟更是我的老伴!你们不要小看这柄刀,多少江湖上成名的好汉,也曾败在
这口刀下,罗二虎那条胳膊也就是给这口刀卸下的!它是蝶儿的外祖父在我周岁之日,就用
千锤百炼的缅铁来铸的,以后每年还重淬一次,直炼到我十岁时才交给我用。这柄刀虽不能
削铁如泥,但也锋利无比,杀了人血不留迹!但,我现在已用不着它了!”
  柳大娘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道:“我本来想留给蝶儿,但蝶儿已有了她父亲给她精炼的
剑。娄无畏,也有了合用的兵器了。而且太极门是以剑法传人的,这口刀我还是想交给希宏
用吧。他是万胜门的人,这口‘五虎断门刀’本来是万胜门的,我带不进坟墓,就交给他
吧。也是多谢他昨晚给我尽力。咳,希宏,你过来!”
  刘希宏是又悲又喜,当下上前恭恭敬敬地接过这江湖上驰名的“五虎断门刀”。又向他
的姑姑行了大礼道:“我一定不负您老人家的期望,要好好使这柄刀!”
  柳大娘微喘说道:“那就好!咳,你收下吧!不,再弹一次给我听,才拿去!”
  大家看了这一幕赠刀情景,都不禁有点心酸,就是刘希宏也不禁凄怆伤感。只是柳剑吟
的二徒弟杨振刚在伤感之中,他又有点不好受:“师娘到底是疼本门的侄儿!”他昨夜也曾
为师门苦战过来,可是师娘却没提到他!他不是妒忌刘希宏这口刀,但心里总不好受,觉得
师娘是近着万胜门了,然而他没想到那口刀本来就是万胜门的。武林规矩除非因特别事故,
本门利器,很少会传给别派的人。他这可是有点心眼太小了。
  柳大娘抚刀肠断,众弟子怆然伤怀。良久良久,柳大娘微吁一口气道:“如此也好,俺
从此算是永远离开了武林,你们也可知道江湖风浪的险恶,以后可要更小心,更谨慎!只是
剑吟,他此去不知如何?倒着实令俺挂念。”说着说着,她眼角已经润湿,咳了两声,顿了
一顿,又接下去道:“说到剑吟北上,我也想起了当年使你们师叔吃亏那两个蒙面客,据无
畏说,其中之一敢情就是昨晚使七星长剑的那个老者。无畏既已活擒了他,可得好好讯问!
你们去吧,只留蝶儿在这里陪我就行了。”说罢轻闭双目,口角还带着一丝惨笑。
  柳大娘刘云玉从十六岁起就闯荡江湖,至二二归柳剑吟后才息隐水泊。那六年间她凭一
口“五虎断门刀”也不知会过多少英雄好汉。她与柳剑吟不同,柳剑吟是因伤心师弟走入歧
途而离开江湖,他是已经无意再在武林争胜;而柳大娘她是因结婚之后,不得不随柳剑吟隐
居,她可还对挟刀弄剑,武林较技,江湖争胜的生活不能忘情;只是在结婚后,又有了女
儿,感情转注到女儿身上,闯荡江湖的欲念才被压抑下来,埋在心底。而今一旦残废,非但
不能再在武林争雄,而且不如常人,这一年多来被压抑的情感,就突如洪水决堤,又猛碰着
石墙千仞,因此感情的波浪,就不由自主地起伏回旋,伤怀不已!
  不提柳大娘伤心,且说那使七星长剑的老者蒙永真,昨晚被娄无畏点了“晕眩穴”,就
如死人样一直睡了五个多种头。被点中了“晕眩穴”的,如果得不到解救,过了六个钟头,
也可自行醒转。因此待到娄无畏把他拿来时,大约再过一盏茶的时候,他已悠悠醒转。
  他现在是身落敌手,但他还很倔强,任凭娄无畏等汛问,他总是坚不吐实。娄无畏冷笑
道:“你当我不知你的底细?你这嵩阳派的叛徒,满清的鹰犬,江湖上的采花淫贼,当日我
师叔轻饶了你,我可饶你不得!”娄无畏问他,可也和他的太极拳一样。虚实并用,看看敌
人的反应。
  果然蒙永真怒道:“是嵩阳派的又怎样?哼,你这小子瞎了眼!敢说俺是江湖上下三门
的采花淫贼?你凭本领打败了俺,俺没说的。但你瞎嚼舌头,这又算是哪一门人物?你的师
叔当年饶了我?不害臊?你问问他是谁饶了谁?”骂完之后,他又鼓着气对其他问题不答一
问了。
  虽然如此,但娄无畏到底也探询出他果然就是当年戏弄自己师叔的蒙面人了。当下暗暗
打了一个眼色,叫众人都退出去。他关上了房,忽地走到蒙永真身边问道:“你也是一条好
汉子,你实说你和保定索家有什么关系?”
  蒙永真又嗔目道:“什么保定索家,我不知道!”
  娄无畏冷笑道:“保定索家,你不知道?我看你的性命糊里糊涂赔了也不知道,你可知
道你的胡大哥为什么不来?却教你来卖命?”
  蒙永真一听这话里有话,不禁愕然问道:“你这可是说什么?”
  娄无畏冷笑道:“我说的就是这些话!在江湖上为朋友两肋插刀,那死也值得;像你这
样不明不白,糊里糊涂地送了一条性命,你不可惜,我也为你可惜!”
  娄无畏说到这里,缓了一缓,偷窥蒙永真面色,只见他忽红忽白,似现惊疑。于是又冷
笑一声说下去道:“同你说实话,你总知道我的师叔和索家父子乃是心腹之交。索家庄主和
官家是怎样交情谅你也知道!他们赚你嚣张拔扈,故意调你到这里送命,叫你和一些窝囊废
(没用的废物)来夜劫柳家,而却叫我的师叔通知我们来作准备,这借刀杀人之计,在你们
那一伙中不是常用的?难道你不懂?你这次出来,不是也得过胡大哥的交待,要你注意另外
一位出差在外的弟兄?这种手段你该比我还清楚吧?”
  娄无畏说的当然是编造出来的,但他这假话却不是全没根据的。他在昨晚点倒蒙永真
时,就从他的怀里搜出一封密信。这密情也没什么,只是索志超和胡一鄂叫他夜劫柳家和监
视另外一位奉派在外的卫士的,娄无畏久历江湖,和满清鹰犬周旋过这么多时日,他深知在
皇宫卫士中也是互相猜疑、彼此监视的。而这些猜疑和监视,也正是他们的主人制造出来,
以便统御的。所以他这“胡编”,倒说中了蒙永真的心病。
  当下只见蒙永真面色阴沉,像被刺伤了的狼一样嗥叫道:“好兄弟,多谢你说给我听。
但俺也要说给你听,你当索家父子对你师叔真是什么心腹?差得远呢!他们是故意拉你师
叔,使你师叔和江湖道上分开的,你的师叔要请你师父出来时,索家本是不赞成的,但后来
想想也好,就由你师父出来,看你师父怎样。如果你师父有什么对他们不利之处,哼,恐怕
也很难逃出他们掌心去。哼,听你的说话,你和你师父敢情都为索家所用了?我也劝你们可
更要小心!”
  娄无畏一听完蒙永真的话,突地站了起来,口角噙着冷笑道:“谢谢你说实话,谢谢你
的关照!”说看一挨近他的身边,猛的骈指一点,只见蒙永真立即滚在地上,闭过气去,嘴
角还露着惨厉的狞笑。娄无畏也是给他点了愈气穴。
  娄无畏抹抹手自笑道:“不是俺心狠手辣,你虽然临死说了实话,无奈你作恶多端,也
是留你不得!”
  娄无畏料埋了蒙永真后,和众人商议,觉得柳老拳师处境十分可虑,他此去可是给包围
在阴谋诡计之中。娄无畏怕的不单是他和独孤一行会“过招”,而且是他会给索家陷害了。
当下他就要仗剑北上,面见师尊。柳梦蝶听了,她也要随师兄去见父亲。一来为的是她怕他
师兄单人独掌;二来她觉得母亲的残废已暂成定局,而父亲的处境却更可虑;三来她也实在
想看看外面的天地。
  左含英听说柳梦蝶要北上探父,他也嚷着要同去。柳梦蝶暇他一眼道:“你何必也要同
去?留在家里伴伴我妈吧,她平日不很疼你?你就不陪她!”左含英听了,瞪着眼说不出
话,看来他好像很不愿意留在家里!
  娄无畏看了他们一眼,忽然说道:“含英跟去很好,师娘的事,我自有吩咐,不必忧
虑!”欲知娄无畏有什么吩咐与此去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龙虎斗京华》——第五回 钟海平 暗试绝技 柳剑吟 夜斗神鹰
梁羽生《龙虎斗京华》 第五回 钟海平 暗试绝技 柳剑吟 夜斗神鹰   话说左含英见柳梦蝶决意北上寻父,他也嚷着要跟着同去,柳梦蝶却想他留在家里;忽
然娄无畏看了他们一眼道:“含英跟去也好,师娘的事,我自有吩咐,不必忧虑。”娄无畏
是见师妹已经长成人,单身同行不大方便了。
  当下娄无畏对刘希宏道:“刘兄,我把师娘交付给你了。你不是曾说过想到山西投奔你
的叔叔,那正好带她老人家去。”
  原来柳大娘刘云玉的嫡亲弟弟刘云英正是山西万胜门的掌门人,在山西很有威望(见第
二回)。在娄无畏等护送柳大娘到刘希宏家时,刘希宏曾同他谈过,柳家已毁,而罗家四虎
虽去其三,罗四虎与王再越却尚在逃,恐怕他们再来寻仇,纠缠不清,难予应付,因此曾建
议同往山西。
  因此刘希宏见娄无畏一说,当下即拍起胸膛道:“娄兄放心,我凭着姑姑给我的五虎断
门刀,沿途还有万胜门的同门照料,一定保护得姑姑到山西!”
  刘希宏说完,杨振刚也突然站起身说道:“我也愿陪同刘兄,保护师娘到山西去。”他
可是不大放心刘希宏的本领,他也想到山西万胜门的地方去显显太极门的功夫。
  于是他们这样地约定:刘希宏、杨振刚双护柳大娘到山西,而娄无畏带着左含英、柳梦
蝶北上寻师。这一去也,几乎弄到不能见面,那是后话。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先按下娄无畏等不表。先说柳剑吟北上的事。
  柳剑吟那日和师侄金华匆匆北上,一路晓行夜宿,居然没碰到什么风浪,过了十多天便
来到了保定。二十余年不到,只见保定已经有了许多改变,有些街道繁荣了,有些街道冷落
了,问起以往的老朋友时,也多不在这里了,柳剑吟捻须微嗔道:“人事沧桑,一切都在
变,只是胡虏的横行还没变!”其实胡虏的统治也在变,越来越变得外强中干了,只是柳剑
吟可没有觉察罢。
  柳剑吟“闭门封刀”,可有二十多年了。这一次为了师弟,仗剑重来,心情自是十分激
荡,他一见到丁剑鸣时,不禁老泪纵横,半晌半晌说不出话,只勉强拉着师弟道:“师弟:
你好!”
  柳剑吟看师弟时,只见他容颜憔悴,傲气全消,好像是新病之后,又好像刚斗败的公
鸡,敢情还有些惭愧之色。不禁再问道:“师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有没有受伤?”
  丁剑鸣突地双眉一竖道:“师兄,我们丁家太极门,可给别人毁了。只是凭着小弟微末
小技,那也不能轻易受伤。不过太极旗可给人披去了。”丁剑鸣是“跌落地还要抓把沙”的
人,他不知道别人本来就并未打算要他受伤的。
  柳剑吟微叹一声道:“师弟,不是我说,你早听我的,就没有这回子事了。你同索家那
些人往来,可不是自招麻烦?还给他们保护什么劳什子贡物?料想是江湖上什么人物看不过
眼,所以就伸手来较量较量你了!”柳剑吟是对师弟有点不满,他差点把“活该”两字也说
出来。只是他年纪大了,到底是同门兄弟,大家都是五十来岁的人了,也不好再责备什么。
他顿了一顿,又说下去道:“只是,事既至此,我们也不能不管。依我说,我们这次非为寻
仇雪耻,而是要和伸手较量你的人,和江湖上对你有所误会的人,说个明白。廿余年前,我
因你与武林中人闹得不好,而和你分开,细想起来,我也自有许多不对,但愿此来,好好给
你们调解调解!”
  丁剑鸣微露愧意,但他还是挺着师兄的话道:“师兄说的当然很对!但说起来嘛,我也
受过索家的恩,当年身中暗器毒蒺藜,不是他们救治,我也好不了。做人讲究恩怨分明,他
们求到我,我不能不管,再说这廿多年来,索家也没对我怎样。料不到我给他们帮这次忙,
就闹了这么大的乱子!”
  柳剑吟见师弟还是不肯认错,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当下就详细问师弟出事的经过,他
详细地问,丁剑呜却不肯详细的说,只是含糊其词地说在热河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
给一个辽东口音的怪老头子所劫。那老头子身手很是“不错”,不知他是哪门道路的。
  柳剑吟微微笑了一笑,他知道师弟的毛病,得意之处,不厌其详,吃亏之处,却不愿多
说。但碰到这样大事,他可不能轻轻放过。他还是详细地问了那老头子身法手法,尽管丁剑
鸣说出给人家一双肉掌“较量短了”,怪不好意思。他听了丁剑鸣比较清楚的叙述后,依然
动容道:“那是内家外家合而为一的掌法,用的是掌心的‘小天星掌力’所以许多次都把你
的太极掌中的‘粘劲’都化开了。听你的说法,这像是鹰爪门的三十六手擒拿法,但又不很
像。大概是这一门变化而来的吧。不过鹰爪门的名家,河南有董期英,河北有郝永浩,可从
没听过辽东有这派的传人,而且董、郝二人,我也曾和他们彼此研究过,他们虽然三十六路
掌法,很是不凡,但论到‘小天星’掌力,专以撅、按、粘、卸等四字诀合内力外力为一的
功夫,他们也只是平平而已,他们已是鹰爪门顶儿尖儿的人物了。不在鹰爪门中,还有如此
人物,师弟,这可是劲敌,不过也不必气馁!”
  柳剑吟是自忖以一身功夫,若真碰到其人,纵不能取胜,谅也不致落败。可是他一说
完,见师弟面色微微一变,他才猛省起师弟敢情又是“犯劲”,面子上有点挂不住了。于是
他急忙问师弟:“弟媳呢?有几个孩子?”
  丁剑鸣这才面色和缓过来,告诉他师兄说:“老伴早几年就去世了。当时路远,没有通
知师兄。”至于说到孩子,他可蓦地又显得一片伤心,苍苍凉凉地说道:“孩子大了,就自
己找去处了。师兄,你我分手时,我的孩子已会叫你伯伯了,我廿多年来也就只有这一个孩
子,可是他现在已不知浪荡到什么地方去了。”柳剑吟听了大为奇怪?问起来时,只见丁剑
鸣叹一口气道:“孩子大了,做父母的也不容易清楚他们的心事。晓儿自幼本很听话,大了
就渐渐变了。他竟然离家远走,不别而行,只留下一封信,说是不愿在保定呆,要到外面见
识见识,他说是忍受不了这闷气沉沉的日子。其实嘛,年轻时候,谁不愿像鹰一样的飞翔,
鱼一样的逐浪,就是俺们哥儿俩,当年不也是雄心勃勃,想在江湖上闯出‘万字’?可是也
总得尊长辈允许才行呀。这个孩子竟连说也不说一声,就那样拍拍手走了,算起来那年他正
是廿一岁,我还刚给他订好一门亲事,他这一走,令得我做父亲的很尴尬。”说起儿子的
事,丁剑鸣倒很动了做父母的天性,越说声调越低哑了。对师弟的家事,柳剑鸣和他隔别了
这么多年,可以说是完全不清楚了,他只好不着边际地安慰了几句,插不进什么话去。
  丁剑鸣的儿子叫做丁晓,算起来比柳梦蝶刚好大十年,今年是廿六岁了。丁剑鸣比他的
师兄早结婚,所以柳剑吟还在保定时,他已经懂得叫伯伯了。原来了晓和他父亲的志趣又很
不同,他小时因父亲已与武林中人闹翻,保定武家的孩子很少和他玩,他已经觉得很寂寞
了。大了在外面接触了一些侠义少年朋友,越发不满意他的父亲和索家等官府来往,加以父
亲经手他订的婚事——一个仕绅人家的女儿,他更不满意,他自己欢喜的是以前梅花掌的掌
门人姜翼贤的孙女儿,可是却因许多波折,不能如愿。思想上的苦闷,加了婚事的不如意,
对于他——一个自小孤寂,养成了喜欢幻想的少年人,是难以忍受的。于是他这才不别而
行,他也不愿意凭父亲的“情面”,托什么江湖上的前辈关照。他幻想的是独自挟剑浪游,
干一番事业。他这一行,另外有一番遇合。关于他的婚变和事迹,本书不能详述,只能在这
里交代一笔。
  再说柳剑吟见师弟很是伤感,他急忙又绕过话题,谈到这次北来的事。他问师弟道:
“师弟,你这次保护贡物被劫,事后可有缀(跟踪)下去么?他们有多少人动手?他们劫了
贡物行动总不能很轻便,难道就一点踪迹也踩(探访)不出么?”
  丁剑鸣见师兄一问,蓦地又竖起双眉道:“我就怀疑是形意门钟海平那家伙勾引出来的
强盗。师兄,你是知道钟海平这家伙一向都和我过不去的。那天他没有在场,在场的只有那
辽东口音的老头子,和他十来个手下,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伙人,个个手底下都有点硬份。和
我动手的那老杀材不须说了,就是和他同来的那些人也似乎没有一个庸手,和我同去的两个
武师和两个徒弟,竟都给他们打发了,至于官差就更不必提了。”
  说到这里,丁剑鸣又似乎觉得太长敌人威风了,换了一口气又道:“可是我还是不怕他
们,还是缀着他们,可是事情也怪,我一直远远跟踪。缀到离下板城百多里的‘三十六家
子’的地方,这伙人就莫明其妙地失了踪!师兄,也许你不知道,钟海平的家就在那个什么
鬼‘三十六家子’!”
  柳剑吟轻轻地“哦”了一声,可是他还是不说什么话。
  丁剑鸣说完之后,见师兄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却不说话,不禁带点不快地问道:
“师兄,你看这里头可还有什么怀疑的吗?”
  柳剑吟反问道:“你既然怀疑是钟海平捉弄你的,那你可去访问过他么?”
  丁剑鸣道:“怎么没有?可是他不肯见我,说是平生不愿见官面的人。”
  柳剑吟听到这里,立刻眉峰一跳,双目倏地一张道:“那你可有将你的怀疑告诉官面
么?”
  丁剑鸣变色道:“师兄,怎的你也看短了小弟!小弟不材,还不是那号小人!纵这事是
钟海平亲自干的,俺也只能凭手中剑,掌中镖,和他硬讨硬索;或请武林朋友,判个是非曲
直。帮有帮规,我们的武林恩怨,用不着要官面的人来插足。”
  柳剑吟歉然急道:“师弟,愚兄没有这个意思!愚兄是怕既然事关贡物,就怕扯进官面
去。师弟说得对,我们纵有武林恩怨,也用不着要官面的人来插足!”柳剑吟这可放下心
了。他起初可真是有点怕师弟会把持不定,会越来越走向官府这一边。现在看来,师弟这廿
多年来虽然在变,虽然是骄妄自大,是非不明,可还只是糊涂,没有变节!
  当下柳剑吟手持额角,想了一想,又接着说道:“师弟既有点怀疑钟海平,而出事的地
方,又是在钟海平的地头,那么不论他是否知情,是该去拜访拜访他,也许从他那里,可以
知道一些来踪去迹。就这样吧,明天我就和师弟赶去热河,凭愚兄的老面子,钟海平谅不会
不见吧?”说到这里,柳剑吟又持了持须子对着丁剑鸣道:“师弟,其实嘛,你这次保护贡
物,既然是要经钟海平的地方,事先差遣一个徒弟,持帖去关照一声,那也显得我们没有失
礼。事后再去拜访,心眼儿窄点的人,可是会不大高兴的。师弟,在江湖闯荡,全凭义气为
先,只仗个人技能,还是闯不开的,这,师弟当比我明白。”
  丁剑鸣微带愧作,但还是整着眉尖答道:“话虽如此,可是我当时却委实不愿输这口
气!”
  他们师兄弟准备了第二日就去热河,可是当晚索家的人又来了。不知他们这样快得到消
息,派人一来问是否要派人同去,又说要设宴为柳老拳师洗尘。对索家的来人,柳剑吟可全
替师弟作主回绝了,不过他回绝得很婉转,说江湖上的事情,只能凭着江湖的义气去讨,去
的人多了,反没有用,对索家的“盛情”,只有“感激”,但却不敢麻烦。
  可是不要索家的人同去,那两位当日也曾在场,也曾受伤的武师,却不能不要他们去。
柳剑吟向师弟细盘问了一下那两位武师的根底,晓得一位是五行拳名家章汉泽的弟子李家
骏,一位是蝴蝶掌名家镀二先生的弟子何文耀,人都还正派。于是柳老拳师又再另外备帖邀
请他们同行。另外当日在场的丁剑鸣的二徒弟和三徒弟,也自然叫他们跟去。至于丁剑鸣的
大徒弟金华,则仍留他在保定。这样部署完毕,柳剑吟等一行人第二天就赶往热河。
  热河的气候和江南有很大差别,柳剑吟等一行人,出喜峰口,沿滦河,过罗须门,往下
板城时,正是暮春三月的时节。暮春三月,在江南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关外的热
河则还是寒风凛冽,雨雪霓霏,时而狂飘忽起,风沙卷来,然而这一行人还是精神奕奕,并
没有现出风尘倦旅的憔悴颜容!
  他们人强马健,从保定动身,只十多天的光景,就到了下板城。到了下板城时,正刚刚
过午,如果放马奔驰,黄昏时候,不难赶到“三十六家子”钟海平住的地方,但他们却不前
行,也不歇下,他们倒是在下板城外,丁剑鸣当日被劫的地方,缓缓而行,徘徊观望。
  他们不是在吊旧战场,而是柳剑吟要看看当日那班强人出没之地。下板城外,正当燕山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