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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_TXT

_14 米勒(美)
惊人地像我本人,也赞赏在背景中画出埃菲尔铁塔的主意。这种宁静的生活持续了
一个多月,我对邻近区域很感兴趣,尤其是在夜间其彻底的污秽和悲哀被我觉察以
后。
  朦胧中那么迷人、那么安静的小广场在黑暗降临后竟会显出最阴沉、最险恶的
特性。那边是围住兵营一侧的又长又高的墙,常有一对恋人靠着墙偷偷拥抱——常
常是在雨中。看到一对恋人靠着一座监狱的大墙、在昏暗的街灯下拥抱真叫人觉得
压抑,仿佛他们已被人逼到绝境了。兵营院墙里的情况同样叫人丧气,下雨天我常
站在窗前看底下的活动,那简直就像另一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情。我无法理解,他们
居然根据作息时间表做每一件事,可是这个时间表准是由一个疯子制定的。他们在
泥泞中挣扎,军号吹响了,战马在冲锋陷阵——这一切都在四堵大墙之内进行,这
是模拟的战斗,参加者是一大群玩具士兵,他们对学习如何杀人、擦靴子和用马梳
梳马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整个过程都是十分荒谬的,不过是谋划中的事情的一部分
罢了。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们显得更加滑稽可笑,他们搔痒,手插在口袋里走来走去
,抬起头看天,一个军官一走过来他们就啪地碰碰脚跟敬礼。
  我看这儿就是一座疯人院,连马匹也有几分傻气。有时他们把大炮拖出来喀嚓
喀嚓在街上游行,人们驻足呆呆地望着他们,称赞他们的漂亮军衣。我却总觉得他
们像一支正在撤退的军队,他们身上有股寒酸气,衣着邋遢,垂头丧气,他们的军
衣穿在身上太肥大,他们作为单个人时具有的惊人的敏捷灵活气息也一扫而光。
  太阳出来后情况就全然不同了,他们眼神里有一线希望,走路精神多了,还表
现出一点儿热情。接着景物的色彩都变得鲜艳了,他们又摆出法国人特有的小题大
做、无事生非的派头。他们在街角的小酒馆里愉快地边喝酒边聊天,军官们也显得
更有人味,也许应该说更有法国味。太阳一出来巴黎的任何地方都很漂亮,若是哪
一家小酒馆放下遮太阳的篷布,在人行道上摆上几张桌子,在酒杯里倒上颜色鲜亮
的饮料,那么人们的人情味就很浓了。太阳普照时,他们就是人,天下最好的人!
他们那么聪明,那么懒洋洋的,无忧无虑!把这样一个民族赶进军营里去,叫他们
一遍遍操练,封他们当列兵、中士、上校及诸如此类的事真是罪孽。
  如同我所说的,日子过得很顺心。卡尔不时带一件活儿来叫我干,通常是他自
己不愿写的游记。每篇只得五十法郎,不过这类文章好写,我只要查查以前的报纸
,把旧文章改头换面抛出就行了。人们只是上厕所或在候诊室里消磨时间时才看这
类玩艺,关键在于要把文章中的形容词重新换过,其余不过是些日期和统计数字而
已。如果这是一篇重要文章,这个部门的头头便会署上他的大名。他是一个傻瓜,
哪一种语言也说不好,可是会挑别人的毛病假如他看到哪一段自以为写得不错的文
字便说,“我就是要你这样写嘛!写得漂亮,我准许你把它写进你的书里去。”有
时这些漂亮的段落是我们从百科全书或旧导游手册上抄来的,卡尔真把其中一些搬
进他的书里了,因为这些段落有点儿超现实主义的味道。
  有一天晚上,我散步回来一推开门便有个女人从卧室里跳出来。她立即嚷道,
“你就是那个作家吧!”她打量一下我的胡子以加深印象,她说,“多么可怕的胡
子!我看你们这些人呆在这儿准是疯了。”菲尔莫手里拿着一条毯子跟在她身后。
“她是一位公主。”他说,一面还咂咂嘴唇,好像刚刚尝了尝某种珍贵的鱼子酱似
的。他俩都穿着出门的衣服,我弄不明白他们拿着睡觉的被褥干什么,后来我马上
想到,准是菲尔莫把她强拉进卧室看他的洗衣袋去了。每一回有新的女人上门他都
要来这一手,尤其是法国女人。洗衣袋上缀着“凭票取衣”,不知为什么菲尔莫养
成了向每一位来访的女客讲解这句话的痹好。可是这位女人不是法国人,这一点他
当即对我说明了。她是俄国人,而且还是一位公主。
  他激动地高声谈论,像一个刚刚发现一件新玩具的孩子。
  “她会讲五种语言!”他说,显然为这样一种才能所倾倒。
  “不,四种!”她马上纠正道。
  “好,就算四种吧……总之这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你该听听她讲话。”
  公主有些不安,她不断搔自己的大腿、揉鼻子。她突兀地问我,“他为什么想
现在铺床?他以为那样就能得到我吗?他是个大孩子,他的举动太丢人。我带他去
一家俄国餐馆,他跳起舞来像个黑鬼。”她扭扭屁股演示菲尔莫是怎样跳的,又说
,“他说得太多,嗓门太大。他说的全是废话。”她在屋里急速转来转去,察看画
和书,她始终高昂着头,偶尔也搔搔自己身上。
  她不时像军舰一样转过身去,把舷侧朝向我们。菲尔莫跟着她到处走,一手提
着酒瓶,一手端着酒杯。她嚷道,“别这样跟着我!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可喝了
?你不能弄一瓶香摈来?我一定要喝点儿香摈。我的神经!我的神经!”
  菲尔莫瞅空子在我耳边低声说了两句。“是个演员……电影明星……有个家伙
抛弃了她,她总忘不了……我一定要把她灌醉……”“那么我就走开。”我正说着
,公主大叫大嚷着打断了我们。
  “你们为什么要咬耳朵?”她跺着脚喊道。“难道你不知道这样是不礼貌的吗
?你,我记得你是要带我出去的,不是吗?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早就对你说过了
。”
  菲尔莫说,“是的,是的,咱们马上就走。我只是想再喝一杯。”
  她吼道,“你是一头猪,不过你也是一个好孩子。只是你说话声音太大,不懂
礼貌。”她又转向我,“我能指望他规矩一点儿吗?今晚我一定要喝醉,我可不想
叫他给我丢人。以后我还会来这儿的,我想跟你谈谈,你显得更聪明一些。”
  临出门时公主友好地跟我握握手,她答应哪天晚上再来吃饭——“等我清醒的
时候。”她说。
  “好极了!”我答道。“再带上一位公主,至少带一位伯爵夫人一同来,我们
每个星期六都换床单。”
  大约到了凌晨三点菲尔莫蹒跚进来了……就他一个人。他喝得烂醉,敲得乱响
,像一个瞎子,他在用裂开的拐杖探路。嗒、嗒、嗒,一路响着走过疲倦的小巷…
…“我这就去睡了,明天再跟你细说。”经过我身边时他说。他闯进里屋,扯下床
罩,我听见他在叹息——“这样一个女人!这样一个女人!”不到一秒钟他又出来
了,戴着帽子,手里提着裂了缝的手杖。“我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的。她疯了!”
  他在厨房里翻腾了一阵,带着一瓶安如葡萄酒回到工作室里来,我只好坐起来
和他干一杯。
  据我把故事连接起来的情况看,这整个事情源于香榭里舍大街的“邦德波威”
,有一回他在回家的路上在那儿下车喝了一杯。和平时一样,这时露天咖啡座上坐
满了老家伙,这一位正坐在小径上,面前摊着一棵小碟子。菲尔莫凑巧走过来同她
视更多了。
  一场舞刚跳了一半她突然走出舞场,眼泪涌出来。菲尔莫说,“怎么回事?这
一回我又怎么了?”他出于本能马上把手放在背后,好像屁股仍在扭动似的。她说
,“没什么,你什么也没干。好了,你是个好孩子。”说完,她又把他拉到舞场上
开始狂跳起来,菲尔莫小声问,“可你究竟怎么了?”她又答道,“没什么。我看
到了一个人,就这个。”然后她又猛然发脾气了——“你干吗要把我灌醉?你不知
道喝醉酒后我会发疯?”
  她问,“你有支票吗?我们一定得离开这儿。”她把侍者叫过来,同他用俄语
耳语了两句。“是真的支票吧?”侍者走开后她问。接着,她又冲动地吩咐,“在
楼下衣帽问里等我,我得给人打个电话。”
  侍者送来我的零钱后菲尔莫悠闲自在地信步下楼来到衣帽问等她,他来回走动
,轻声哼曲子、吹口哨、咂嘴预想着将要品尝的鱼子酱的滋味。五分钟过去了,十
分钟过去了,他仍在轻声吹口哨。二十分钟过去了,公主仍未露面,菲尔莫这才起
了疑心。衣帽间的侍者说她早走了,他冲出门,门口站着一个穿制服的黑鬼,咧着
嘴大笑。黑鬼是否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黑鬼笑了,黑鬼说,“我听见说库波勒饭
店,没听见别的,先生!”
  在库波勒饭店一楼,他看到公主坐在一杯鸡尾酒前,脸上一副想入非非、恍恍
馏熄的表情。看到他,她微笑了。
  他说,“这样跑掉象话吗?你可以告诉我,说你根本不喜欢我……”听到这话
她发火了,表演了一番,没完没了他说了许多之后呜呜大哭起来,鼻涕眼泪流了不
少。她哭诉道,“我疯了,你也疯了。你想叫我跟你睡觉,可我不想跟你睡。”后
来她又开始破口大骂她的情人,就是在舞场上看到的那个电影导演。这就是她不得
不逃离那个地方的原因,这就是她每天晚上吸毒、喝醉酒的原因,这也是她纵身跳
进塞纳河的原因。她这样唠唠叨叨地说自己有多么疯痴,突然又有了一个主意,“
咱们到布里克托普的店里去!”她在那儿认得一个人……他以前曾答应帮她找个工
作,肯定他会帮助她的。
  “那要花多少钱?”菲尔莫谨慎地问。
  要花很多钱,她马上告诉他了。“不过听着,假如你带我去布里克托普那儿,
我就答应跟你一起回家。”她挺老实,又补充说这也许会花掉他五六百法郎的。“
可是我值这么多钱!你不明白我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全巴黎再也找不到另外一个我
这样的女人……”“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菲尔莫的美国佬脾气完全表现出
来。“我可不这么看,我看不出你值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古怪的婊子。老
实说,我宁愿给某一个穷酸的法国姑娘五十法郎,至少她们还给人一点儿报偿。”
  他一提起法国姑娘她便暴跳如雷。“别对我说起这些女人!
  我恨她们!她们愚蠢……她们丑……她们全是为了钱。我告诉你,别说了!”
  不到一分钟她的气又消了,她又想出一个新花招。她喃喃道,“亲爱的,你还
不知道我脱光了是什么样呢。我美极了!”说着她用双手托着两只乳房。
  然而菲尔莫不为所动,他冷冷他说,“你这个婊子!我并不在乎在你身上花几
百法郎,不过你太古怪。你甚至连脸都没有洗,你嘴里有股臭味,我才不管你是不
是公主呢……我并不要你的神气活现的俄国花样,你该上街去推销。你并不比哪一
个法国小姑娘强,你甚至还不如她们,我不会再在你身上花一个苏了。你该到美国
去,那儿才是你这种吸血鬼呆的地方……”他这番活好像一点儿也没有使她生气,
她说,“我想你有点儿怕我。”
  “怕你?你?”
  她说,“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你没有一点儿礼貌。等你更了解我以后就不会这
样说了……你干吗不学着对我好一点儿?如果你今晚不想跟我一同去,悉听尊便。
明天五点到七点间我在‘圆顶’等你,我喜欢你。”
  “可我明天不打算去‘圆顶’,哪一天晚上也不去!我不想再见到你了……永
远不想。咱俩一刀两断了,我要到街上找一个漂亮的法国小姑娘,滚你的蛋吧!”
  她瞧瞧他,疲乏地微笑了,“你现在这样说。等着瞧!等你跟我睡过以后再说
,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体有多么美呢。你以为法国姑娘懂得怎样做爱……等着瞧吧!
我要叫你为我发狂。我喜欢你,只是你太野蛮。你还是个孩子。话太多……”“你
疯了,”菲尔莫说。“天下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爱上你,回家去洗洗脸吧。”说
完他不付酒钱就走了。
  不过没几天公主便就范了,她真的是一位公主,对此我们确信无疑,只是有淋
玻总之,这儿的生活一点也不枯燥,菲尔莫患有支气管炎,正如我所说的,公主有
淋病,而我有痔疮。
  我在马路对面的俄国杂货店里退掉了六个空酒瓶子,我一滴也不曾喝下肚。没
有肉,没有酒,没有肥野味,也没有女人,只有水果和石蜡油、碘酒和肾上腺素油
膏。这个鬼地方没有一把椅子是坐着舒服的。现在,瞧着公主我自觉身份大增,像
一个巴沙一样。这个词的发音使我联想到她的名字,玛莎。这个名字并不很贵族化
,令我又联想起《活尸》。
  起初我以为三人同居会令人尴尬,可是一点儿也不。看到她搬进来,我以为自
己又要倒霉了,以为得另找个地方住了,可是菲尔莫很快就叫我明白他只是暂时收
留她,到她能自立时为止,我不明白“自立”这样一个词用在这样一个女人身上是
指什么,照我看她一辈子都是头朝下倒立的。她说是革命迫使她离开俄国的,我敢
肯定,若没有这场革命她也会被赶出国的。她自以为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演员,不
论她说什么我们也不反驳她,那么做完全是浪费时间。菲尔莫觉得她很好笑。早上
去上班前菲尔莫在她枕头上扔下十法郎,在我的枕头上也扔下十法郎。到了晚上我
们三个一起去楼下的俄国餐馆吃饭。附近住着很多俄国人,玛莎已经找到了一家可
赊点儿帐的饭馆。一天十法郎对于一位公主自然是微不足道的,她不时想吃鱼子酱
、喝香槟,还需要满满一柜新衣服以便重新在电影界找一份工作。现在她无事可做
,只是消磨时间而已,她开始发胖了。
  今天早晨我吓了一跳。洗完脸后我错拿了她的毛巾,看来我们无法教她学会把
毛巾挂在她自己的钩子上。为此我狠狠训斥了她一顿,她却平静地答道,“亲爱的
,如果一个人这样就会瞎掉,那么多少年前我早就瞎掉了。”
  还有马桶,我们都得用,我试图以父亲般的口吻向她解释马桶上的坐垫圈会传
染玻她却说,“哼,得了!如果你们这么怕,我就找一家咖啡馆去上厕所。”我向
她解释,那样做并没有必要,只要采取一般的预防措施就行了。她说,“喷,喷,
我不往下坐就是了……我站着。”
  有了她一切都变得十分荒谬,她先是不肯就范,因为来了月经。这一拖就是八
天,我们开始以为她是在装蒜,可是她并没有装。有一天,正在收拾房间,我发现
床下有些药棉,上面还沾着血。她把所有的东西都扔在床底下:桔子皮、卫生巾、
瓶塞、空瓶子、剪刀、用过的避孕套、书、枕头……她只在要睡觉时才整理床,她
花去大部分时间躺在床上看俄文报纸。她对我说,“亲爱的,若不是要去买报,我
根本就不起床。”这话说得对极了!她什么也不看,只看俄文报纸,身边连一点手
纸都没有,没有可擦屁股的东西,除了俄文报纸。
  说来她的怪癖也真怪,待她的月经完了,休息好了,腰里也长了一圈膘,她仍
不肯就范。她假装只喜欢女人,要她接受一个男人就得先恰到好处地刺激刺激她。
她要我们带她去一家妓院,他们在那儿表演人与狗交媾的把戏。她说勒达同天鹅交
更好。天鹅一拍翅膀就使她兴奋异常。
  一天晚上,为了查明她究竟更喜欢什么,我们陪她来到一个她提出要去的窑子
。不等我们找到机会向鸨母提及这个话题,一个坐在邻桌旁喝醉了的英国人同我们
攀谈起来。他已经上了两次楼,还想再试一回。他口袋里大约只有二十法郎,而且
不懂法语,他问我们肯不肯代劳,跟他看上的那个姑娘讲价钱。这个姑娘正巧是个
黑鬼,是来自马提尼克岛的一个力大无比的婊子,漂亮得犹如一只豹子,而且性情
也很可爱。为了说服她收下英国人剩下的那几个钱,菲尔莫只得答应等她跟英国人
一睡完自己就接着跟她睡。公主在一旁看着,听清了每一句话,然后便勃然大怒,
她觉得受了侮辱。菲尔莫说,“得了,是你要找点儿刺激的——你看着我干好了!
”可她并不想看他干,她只想看一只公鸭子干。于是菲尔莫说,“老天在上,我哪
一天也比得上一只公鸭子……也许还强些哩。”就这样斗了一阵嘴,最后为了抚慰
玛莎我们只得叫过来一个姑娘,由她俩去互相逗弄……菲尔莫同黑鬼回来了,玛莎
眼中直冒火。从菲尔莫望着黑女人的样子我就可看出她一定身手不凡,于是自己也
感到欲火中烧。
  菲尔莫一定觉察到了我的心思,也明白整夜坐着看别人于是多么难捱,他突然
从衣袋里掏出一张一百法郎的票子,把它摔在我面前。他说,“瞧,你大概比我们
其他人更需要嫖一回。拿着这钱,自己去挑一个吧。”不知为什么,他摔钱的动作
比他为我做过的任何事情都更加叫我觉得他可亲,而他为我做的已经很多了。盛情
难却,我收下这笔钱,马上打手势叫那黑姑娘做好再睡一次的准备。这好像使公主
怒不可遏,她质问我这儿是不是除了这个黑女人以外就再没有一个我们看得上的姑
娘。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没有”,实情也的确如此——这个黑女人是这座窑子的
皇后。只要瞧她一眼你就会起兴,她的两只眼睛像是在精液里泡过一样,所有这些
想同她睡的要求弄得她飘飘然,至少据我看她已经不会直直地走路了。跟在她身后
爬上弯弯曲曲的窄楼梯时我无法抑制要把手伸进她两腿间去的诱惑,我们就这样一
直上了楼。她回头朝我嫣然一笑,每当我的手把她弄得太痒了她便微微扭扭屁股。
  到处都是欢快聚会的人,人人都很快活,玛莎情绪也不错。
  于是第二天晚上她喝光了走量的香槟,吃完了鱼子酱,又给我们讲述了一段自
己的身世之后,菲尔莫便去制服她了。看来这一回他最终要如愿以偿了,她不再挣
扎,叉开两条腿躺着,听任他不停地玩弄。后来他刚刚爬到她身上,她才漫不经心
地告诉他自己有淋病于是菲尔莫像根圆木头似的从公主身上滚下来,我听见他在厨
房里寻找那块只有特殊情况下才用的黑肥皂。
  过了几秒钟他双手捏着一块毛巾站在我床前说——“你能想到吗?这个婊子养
的公主有淋病!”看来他吓坏了,这时公主却在用力啃苹果,读俄文报纸,她认为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玩笑。她躺在床上,通过敞开的门对我们说,“还有比这更糟
糕的事呢。”
  菲尔莫最终也把此事看作一个玩笑,他又打开一瓶安如葡萄酒,替自己倒了一
杯,一饮而荆这时才凌晨一点,于是他又坐下跟我聊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这样一
件区区小事挡不住他。他当然要小心些……他在勒阿弗尔染上的老病还没有全好。
他已记不得这病是怎么染上的了。有时一喝醉酒他就忘了洗洗身子。
  这并不很可怕,可是谁也说不上今后病情会如何发展。他并不想叫别人按摩他
的摄护腺,不,他不喜欢那样。他头一回得花柳病还是在大学里,不知道是哪个姑
娘传给他的,还是他传给姑娘的。校园里有那么多风流韵事,简直不知道该信谁才
好。几乎所有的女生都怀过孕,大家都太无知了……甚至连教授们也很无知。有一
个教授叫人把他阉了。这是听人说的……第二天夜里他拿定主意要冒这个风险——
戴着避孕套去冒险。其实这没有多大风险,除非套子破了。他替自己买了一些长长
的鱼鳞状的套子。各种各样的都有,要我相信这是最可靠的。可是这也帮不了他,
她的那个地方太紧。菲尔莫说,“老天,我并没有一点儿不正常的。你明白这是怎
么回事吗?有个家伙轻轻松松地弄进去叫她染上了病,这个人的玩艺儿一定小得不
正常。”
  一次次尝试都失败了,他只得完全放弃。现在他们像兄妹俩似的躺在一起,做
着乱伦的美梦。玛莎的活蕴含着哲理,“在俄国常有这种事,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
睡在一起,可是根本不碰她。他们可以这样几星期地睡下去,根本不去想那件事,
直到有一回他碰了她……哗!哗!以后就,哗!”
  现在菲尔莫竭尽全力要叫玛莎恢复健康,他认为一旦治好了她的淋病那个地方
就会松开的,真是一个古怪的想法。于是他给她买了一只灌洗袋、大量高锰酸盐、
一只旋转注水器和其他一些小玩艺,这全是一个匈牙利医生向他推荐的,此人是住
在达里格尔广场的一个替人打胎的江湖郎中。菲尔莫的老板有一回曾使一个十六岁
的姑娘怀了孕,她便介绍他认识了这个匈牙利人,后来老板又生了美妙的下疳,仍
是匈牙利人治的。在巴黎,一个人正是通过泌尿生殖系统的交往才结识朋友的。总
之,在我们的严格监督下,玛莎在留意自己的健康。那天夜里我们为难了一阵,玛
莎把一支药栓塞进她身体里之后找不到药栓上的线了。她嚷道,“我的上帝!线到
哪儿去了?我的上帝!
  我找不到那根线了。”
  菲尔莫说,“你在床底下找过吗?”
  后来她终于平静下来,但是只平静了几分钟。下一件事是:“我的上帝!我又
流血了!我的月经刚完,这会儿又滴出血来了,这准是喝了你们买的便宜香摈的缘
故。我的上帝,你们是想叫我流血流死了拉倒吧?”她披着一件晨衣,两腿之间夹
着一条毛巾走出来,竭力要显得像平时一样有气派。她说,“我一生都是这样,有
神经衰弱。我白天到处跑,到晚上就喝醉了。刚来巴黎时我还是一个纯洁的姑娘,
我只读维荣和波德莱尔的诗。当时我在银行里有三十万瑞士法郎,我拼命享受,因
为在俄国时他们总是把我管束得很严。当时我比现还要漂亮,所以所有的男人都拜
倒在我脚下。”讲到这儿,她停下来把堆在腰间的松松垮垮的衣服拉拉好。“你们
千万别以为他叫我扮演一个角色时我就很乐意,是他这么说。我来到这儿……这病
是他们给我喝的毒药引起的……就是法国人疯了似的猛喝的那种可怕的开胃酒……
当时我遇到了那位电影导演,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恳求我每天夜里跟他睡觉。
我还是一个很傻的黄毛丫头呢,于是一天夜里我允许他强奸了我。我希望成为一个
大明星,却不知道他身上尽是毒汁。这样他把淋病传给我了……现在我要他重新得
上这种病我投塞纳河自杀全怨他……你们为什么笑,你们不信我自杀过?我可以拿
报纸给你们看……所有的报上都有我的照片。哪一天我要给你们看俄文报纸……他
们写我写得妙极了……不过,亲爱的,你明白我首先一定得有套新衣服。穿着这身
脏兮兮的破衣服是无法引诱这个男人的,再说,我还欠裁缝一万二千法郎呢……”
打这儿起就是一个关于继承权的长故事了,她正在设法得到这个继承权。她有一个
年轻的律师,是个法国人,听她的口气是一个相当胆小的人,他在努力争回她的财
产。他不时给她一百法郎或差不多这个数目的钱,记在帐上。她说,“他正像所有
法国人一样小气,而我是那么漂亮,他的眼睛总是死盯着我。
  他不断恳求我跟他睡,我总听他这么说听腻了、听烦了,于是有一天夜里我答
应了,只是为了叫他别再罗索,这样我偶尔还能弄到一百法郎。”她歇斯底里地狂
笑了一阵,又说,“亲爱的,他的事太好笑,真难以用言语描绘。有一天他打电话
说,‘我一定要马上见到你……事情很重要。’见面后他给我看了从医生那儿拿来
的一张纸——是淋病!亲爱的,我当着他的面哈哈大笑。
  我怎么能知道自己的淋病还没有治好?‘你想跟我睡,结果是我睡了你!’听
了这话他不吱声了。生活中的事情往往是这样……你什么也不疑心,冷不丁就,哗
!他是一个大傻瓜,接着又重新爱上了我,他只是求我检点些,别整夜在蒙帕纳斯
喝酒、跟人睡觉。他说我使他如醉如痴,他想娶我,后来他家里人听说了我的事,
就劝他去了印度支那……”从这儿玛莎又平静地把话题转到她同一个搞同性恋的女
人的风流韵事上。“亲爱的,那天晚上她结识我的经过有意思极了。
  当时我正在‘吉祥’,像往常一样喝醉了酒。她把我从一个地方领到另一个地
方,整夜都在桌子底下同我做爱,后来我再也受不了啦。于是她带我去她的公寓,
她给我二百法郎。还叫我跟她一起住,可我不愿让她每天晚上折腾我……那会使人
太衰弱。
  再说,我可以告诉你们现在我对同性恋并不像以前那样感兴趣了。我宁愿跟一
个男人睡觉,哪怕那样会疼呢。等我情欲极其高涨时我一点儿也控制不住自己……
要来三、四、五次……就那样!哗!哗!哗!过后我就会流血,这对健康非常不好
,因为我很容易贫血,现在你们明白我为什么每隔一段时间就得让一个搞同性恋的
女人与我兴奋一次了……”
第13章
冷天来临时公主不见了,工作室里只有一个小火炉,使人越来越不舒服。卧室
冷得像个冰窖,厨房也好不了多少,只有火炉周围的一刊、块地方是真正暖和的。
于是玛莎又找了一个被阉割过的雕刻家,她离开前还对我们讲了这个人的情况。
几天后她又想回到我们这儿来,可是菲尔莫坚决不同意。
她抱怨说雕刻家不停地吻她,弄得她一夜睡不成觉,而且没有热水,无法使用灌洗器
。最后她还是认为不回来也一样,她说,“这样我身边再也没烛台了。总有那个烛
台……叫我受不了。你们要是老老实实地不招惹我,我当时是不会离开的……”玛
莎走后,我们晚上的消遣方式变得全然不同了。我们经常坐在火炉旁,喝着加了热
水的烈酒谈论在美国时的生活。我们谈论它的口吻就好像永远不再指望回到那儿去
了。菲尔莫有一张纽约市地图,他把它钉在墙上,于是我们常常花去整个晚上探讨
巴黎和纽约这两个城市共有的优点。我们在讨论中是不可避免地要谈到惠特曼这个
人,这个美国在其短促的历史上造就的一个孤零零的人物。在惠特曼的诗中,整幅
美国景象有了生命力——她的过去和未来、她的诞生和死亡,美国有价值的一切惠
特曼都已说到,没有更多的话可说了。未来是属于机器、 属于机器人的。惠特曼,
他是灵与肉的诗人,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诗人。今天他的诗几乎已无法解读了,
这是一座刻满粗糙的神秘符号的纪念碑,我们没有解读它的钥匙。欧洲语言没有一
种可与他创造的不朽精神相提并论,欧洲已到处皆是艺术品,她的土地中尽是死人
骨头,她的博物馆被掠来的珍宝塞得满满当当,不过欧洲从未得到的是一种自由、
健康的精神,也就是你可以称其为“人”的精神。歌德离这方面最近,但是相比之
下歌德不过是一件填进东西的衬衣。歌德是一位有名望的公民,一个学究、一个令
人生厌的家伙、一个多才多艺的人物,只是他身上打着德国的双鹰商标。歌德的安
详,那种宁静、气派十足的态度不过是一个德国资产阶级神灵在昏昏迷迷地沉睡。
歌德是事情的结尾,惠特曼却是开端。
  讨论过一阵这类事情后我有时便起身穿好衣服出去散步,我穿起毛衣和菲尔莫
的风衣,又在上面套上一件披肩。这种阴湿寒冷的气候很难抵挡,只有精神坚强才
行。人们都说美国是一个极冷和极热气候并存的国家,而且温度计上显示出的严寒
温度在这儿是闻所未闻的,不过巴黎的寒冬也是美国所没有的,这是心理上体验到
的寒冷,心里冷,身上也冷。这儿从不结冰,也就无所谓解冻了。人们学会了如何
抵御遒劲、清新的寒冷气候,正如他们用高墙、门闩和百叶窗,用不断咆哮、说话
刻雹蓬头垢面的看门人来防止别人侵入他们的隐私一样。他们加强自己抵抗寒冷的
能力,保暖是关键。保暖和安全,这样他们便可以在安逸中烂掉。在一个阴湿的冬
夜里根本毋须查阅地图以确定巴黎的纬度,它是一个北方城市,是建在填满人脑壳
和人骨的沼泽地上的前哨。沿着林荫道有冰凉的人造电气热源,这就是用紫外线打
出的“皆大欢喜”,在它的照射下光顾一连串杜邦咖啡店的顾客显得像生了坏疽的
尸首。“皆大欢喜!”这是滋养孤苦伶仃的乞丐的金玉良言,他们在蒙蒙细雨般的
紫色光线照射下整夜在街上走来走去。凡有光线的地方总有一点点热气,看着大腹
便便、无衣食之忧的王八蛋们喝下一杯杯烈酒和热气腾腾的黑咖啡,一个叫花子也
会暖和起来,凡是有光线的地方人行道上总会有人,他们互相推挤,透过脏内衣,
通过恶臭的、诅咒谩骂时哈出的气释放出一点儿热量,像牲口一样。或许熙熙攘攘
的景观会延续八到十个街区,过后街道又沉入黑夜之中,阴沉、污秽、黑暗的夜,
像汤碗里凝结的动物油。参差不齐的住宅延伸了好多个街区,每扇窗都紧闭着,铺
面都闩着、锁着。这是连绵多少英里的石筑监牢,里面没有一丝热气,狗和猫全同
金丝雀一道呆在屋里,蟑螂和臭虫都被妥当地监禁起来了。“皆大欢喜”。如果你
一文不名,为什么不拿几份旧报纸在大教堂的台阶上给自己铺一张床?那儿的门都
闩好了,而且不会有管理人员来打搅你。睡在地铁门外更好,那儿有人给你做伴。
在一个下雨的夜里看看他们吧,他们全像床垫一样僵硬地躺着——男人、女人、虱
子,全抱成一团,用报纸遮挡别人吐唾沫和没有腿的害虫。到桥下或市场上的棚子
底下看看他们吧,同像珠宝一样装在袋子里的干净新鲜蔬菜相比,他们是多么卑贱
呀!就连油腻腻的钩子上挂着的死马、死牛和死羊看起来也更诱人些,至少明天我
们还要吃这些东西,甚至它们的肠肚也有用途。可那些睡在雨里、浑身发臭的叫花
子又有什么用呢?他们能替我们做什么?他们叫我们流五分钟血,如此而已。
  唉,得了,这些是基督教诞生两千年后的夜间我在雨中散步时产生的感想。至
少现在那些鸟儿都有人养活了,还有猫和狗。每一回从看门人窗下经过并且被她恶
狠狠地盯住瞧了个够之后,我就会产生一种疯狂的欲念,想掐死世上所有的鸟类。
在每一颗冷酷的心灵深处仍有一两滴爱——刚好够喂小鸟的。
  仍叫我难以忘怀的是观念与生存之间竟有这么大的区别,其中存在永久性的脱
节,尽管我们试图用一块鲜艳的篷布把两者蒙在一起。而这也办不到,观念必须同
行动结合在一起,如果观念中没有性,没有生命力,那么也就没有行动。观念无法
在头脑的真空中单独存在,观念是同生存相联系的:肝观念,肾观念,组织间隙间
的观念,等等。如果仅仅是为了一个观念,哥白尼本会砸烂整个现存宇宙的,哥伦
布也会葬身马尾藻海。这个观念的美学孕出一个又一个你摆在窗台上的花盆。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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