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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归线_TXT

_15 米勒(美)
如果既不下雨又不出太阳,把花盆摆出窗外又有什么用呢?
  菲尔莫关于黄金的主意多极了,他把它叫作关于黄金的“神话”。我喜欢“神
话”,也喜欢有关黄金的事,可我并不为此着迷,也看不出我们为什么要造花盆,
即使是金子的花盆。他告诉我法国人正在把他们的金子贮藏在防水箱子里,存放在
地下,他说有一部小火车头在这些地下洞穴和走道中到处跑。我极欣赏这个主意,
金子置身于深深的、无人破坏的寂静中,在摄氏十六又四分之一度的环境中静静地
沉睡。他说一个军的部队花四十六天零三十六小时仍数不清埋在法国银行下面的全
部金子,还有储备的金假牙,手镯、结婚戒指,等等。还储存了够吃八十天的食物
,金子堆上还有一个抗御高爆炸药造成的震动的人工湖。他说黄金趋向于渐渐消失
,这是一个神话,并不是又有人侵吞公款。太妙了!我在设想当我们放弃了观念上
、衣饰上和道德上的金本位制后,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想想看,爱情上的
金本位制!
  迄今为止,我的符合自己心愿的想法一直是要摆脱文学的金本位制。简单他讲
,我是想展现情感的再生,描写一个人处于最艰深的思考时的行动,就是说,在他
处于谵狂状态中的行为。我要刻画一个苏格拉底之前的人物,一个半是色鬼半是巨
人的生灵。简而言之,我要在肚脐的基础上建立一个世界,而不是在钉在十字架上
的一个抽象观念上。你在一些地方会遇到遭人冷落的塑像、设有陷讲的绿洲、被塞
万提斯忽视的风车、流到山上去的河流、从上到下身上长着五六个乳房的女人。(
斯特林堡在给高更的信中说,“我看到的树是哪一个植物学家都不会再看到的,我
看的动物是居维叶从未想到过的,我看到的人是只有你才能够创造的。”)当雷
姆卜兰特如愿以后,他带着金条、干肉饼和折叠床下到地洞里,“黄金”是住在地
下的神的黑话,这个词里包含着梦幻和神话。我们正在回到炼金术的年代,回到造
出我们膨胀的象证的虚假的亚历山大式的智慧上去。真正的智慧却已被学问的小气
鬼藏在地窖深处,他们用磁铁在空中划圆圈的这一天就要到来。为了找到一块矿石
你得带上两件仪器走到一万英尺的高处,纬度高的地方最好,你得在那儿同地球内
部及死人的幽灵建立起精神感应式的联系。再也没有克朗代克,再也没有富金矿了
,你将不得不学着唱两句、跳两下,读一读十二宫图,研究研究你的内脏。所有掖
在地球口袋里的金子都得叫人提到,所有的象征主义都得重新从人的肠子里扯出来
,不过首先要改善工具,首先要发明更好的飞机,要分辨声音来自何方,这样便不
至于听到屁股下有爆炸声便傻呼呼地乱跑。其次有必要适应平流层中的寒冷层次,
成为空中的一条冷血鱼。没有崇敬,没有神灵,没有渴求,没有懊悔,没有歇斯底
里。总之,正如菲力浦·达茨所说——“别灰心!”
  这些都是在三一广场喝下一杯味美思和黑茶蕉子酒后激发的快活念头。正值一
个星期六下午,手中拿着一本“失败”的书,一切便在神圣的痰液里游泳了。酒在
我嘴里留下一股发苦的草药味,我们伟大西方文明的庇荫处现在像圣人的脚趾甲一
样地腐烂。女人们正从我身边走过,成千上万的女人,她们全在我面前扭屁股。大
钟声在震荡,公共汽车驶上了人行道,互相撞在一起。侍者在用一块肮脏的破布擦
桌子,老板兴高采烈地给现金出纳机搔痒。我脸上一副空虚的表情,烂醉如泥,视
线模糊,我死死盯着擦过我身边的屁股。在对面的钟楼上,那个驼背在用一支金槌
敲钟,鸽子闻声惊叫起来。我打开书。那本尼采称之为“迄今为止最好的德国书”
。——书中写道:“人会变得更聪明、更敏感,但是不会更好、更幸福,行动更坚
决,至少在某些时期是如此。我预见上帝看到人类不再欢悦的时刻会到来,那时他
会打碎一切以便重新创造。我坚信一切都是为达到这一目的而设计的,而且这焕然
一新的新纪元在遥远的未来降临的准确时间已确定。不过在此之前有一段漫长的时
间,我们人类仍能在这片亲爱的古老土地上过几千几万年欢乐的生活。”
  妙极了!起码在一百年前就有人有眼光看出整个世界快完蛋了!我们的西方世
界!每当我看到男男女女在监狱大墙后面无精打采地移动——他们头上有遮盖,只
是与世隔绝短短的几小时——我便大吃一惊,这些衰弱的人身上居然仍具有表现出
情趣的潜力。灰色的大墙后面仍有人性的火花,只是永远也不会燃成大火了。我问
自己,这些是男人和女人还是影子?被看不见的细绳吊着晃来晃去的木偶的影子?
他们显然是能自由活动的,不过却无处可去。他们仅仅在一个区域内是自由的,在
那儿可以随心所欲地游荡,不过他们尚未学会如何飞翔。至今还没有一个人在梦里
飞起来过,也没有一个人生下来便很轻、很欢快,能飞离地球。鼓动有力的翅膀的
雄鹰有时尚会重重地跌到地面上,它们呼呼振动翅膀的声音使我们头晕眼花。呆在
地球上吧,你们这些未来的鹰!天空已有人邀游过,那儿是空的。
  地底下也是空的,填满了枯骨和幻影。呆在地球上,再漂浮几十万年吧!
  现在是凌晨三点钟,我们这儿有几个婊子,她们正在光地板上翻跟头。菲尔莫
光着身子走来走去,手里端着一只高脚杯,他的肚皮绷得像鼓一样,硬得像一根管
子。从下午三点开始不停地往下灌的茵香酒、香摈酒、科尼亚克白兰地和安如葡萄
酒在他嘴巴里像阴沟一样汩汩响,姑娘们把耳朵贴在他肚子上倾听,像听音乐匣似
的。用一根纽扣钩拨开他的嘴,往里面再倒一杯酒,当这阴沟发出潺潺响声时我听
见蝙蝠飞出钟楼,这场梦也变得奇妙了。
  姑娘们脱光了,我们检查一遍地板,以免木刺戳进她们屁股里去。她们仍全穿
着高跟鞋。她们的屁股!她们的屁股磨光了、擦破了、用沙纸打光了,光滑、结实
、鲜艳得像一只台球或一个麻风病人的脑袋。墙上挂着莫娜的像,她面朝东北方,
与她的视线平行的是用绿墨水写的克拉科夫,她左边是多尔多涅河,这个词是用红
铅笔圈起来的。突然我看到眼前一个鲜艳、光亮的台球上出现了一道黑洞洞毛茸茸
的缝,这时支撑我的两条腿像一把剪刀一样。瞧一眼这个黑洞洞的、未缝台的伤口
我的脑袋上便裂开一道深深的缝。所有以前费力地或心不在焉地分门别类、贴标签
、引证、归档、密封并且打上印戳的印象和记忆乱纷纷一涌而出,就像一群蚂蚁从
人行道上的一个蚁穴中涌出。这时地球停转了,时间停滞了,我的梦之间的相互联
系也断了、消逝了,在精神分裂症大发作中我的肚肠流出来,这一次大扫除后我就
与上帝面对面站在一起了。我又看到了毕加索笔下仰卧着的伟大母亲,她们的乳房
上爬满了蜘蛛,她们的传奇深藏在迷宫里,而莫莉·布卢姆永远躺在一块脏垫子上
了。厕所门上涂着红粉笔画的阴茎,圣母用悦耳的声音发出哀号。我听到一阵放荡
的大笑,这儿是满满一屋子患了牙关紧闭症的人,那个发黑的身体像磷一样在发光
。放荡、完全控制不住的狂笑,还有冲着我来的格格狂笑,那是从青苔般的髭间发
出的笑声,这笑声使那个台球鲜艳、光滑的表面起了皱褶。这是血管里含有杜松子
酒的伟大妓女、人类的母亲。婊子们的母亲啊!蜘蛛在你对数的坟墓里滚动我们,
这是一只贪得无厌的恶魔,它的笑声叫我心碎。我低头看看这个深陷下去的坑,这
是一个不留痕迹的迷失的世界。我又听到钟鸣,斯塔尼斯拉斯宫那儿有两个修女,
她们衣衫下散发出陈腐的奶油味,还有因为下雨始终未付印的宣言、为了发展整形
外科而打的战争、威尔士王子飞遍全世界装修无名英雄的陵墓。每一只飞出钟楼的
骗幅都是一项失败的事业,每一次狂欢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从单人战壕里通过无线电
台发出的呻吟。从那个黑洞洞的未缝合的伤口、从那个令人嫌恶的臭水沟、从那个
挤满黑压压人群的城市的摇篮(思想的乐曲就在这儿被淹没在动物油中)、从被扼
杀的乌托邦中,生下一个小丑,一个半美半丑、半明亮半混沌的怪物,这个小丑向
厂向旁边看时是撒旦,向上看时是一个涂了黄油的天使、一个长翅膀的蜗牛。
  低头看那条缝里,我看到一个方程式符号,一个处于平衡状态的世界,一个化
为零蛋、一点痕迹不留的世界,这不是范诺登用手电筒照的那个零蛋,也不是那个
过早地醒悟过来的人身上的空洞,这更像一个阿拉伯数码里的零,从这个符号中能
跃出无数数学的世界和一个杠杆支点,这个杠杆平衡星星、不清晰的梦、比空气还
轻的机器、轻量级的四肢及生产这些东西的炸药。我要在那条缝里一直穿上去,穿
过眼睛,让这双可爱的、古怪的、炼金术炼成的眼睛拼命转动。只有在它们转动时
我才会又听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听见这些话滚过一页页纸张,这些话观察极为
细致入微,内省极为大胆,所有悲哀的言外之意都轻轻地幽默地提到了,现在这些
话就像风琴曲子一直奏到人的心脏破裂为止。过后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令人目眩
、的人的强烈光线,它将群星多产的种子带走,这是艺术史,它植根于大屠杀中。
  每当我低头看一个婊子被人操过多次的阴户时便感觉到了脚下的整个世界,这
是一个分崩离析的世界、一个精疲力竭的世界。它光滑得就像麻风病人的脑袋一样
。假如哪个人敢把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都谈出来,他就连一平方英尺的立足之地也
得不到。一个人一露面这个世界便重压在他身上,把他的腰压断。总有过多的腐朽
柱子立着,过多令人痛苦的人性有待人去繁衍。上层建筑是一个谎言,其基础则是
巨大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恐怖。如果说在过去千百年间真的出现了一个眼睛中流露
出绝望、饥饿神色的人,一个为创造一种新生物把世界翻个底朝天的人,那么他带
给世界的爱便会化为忿怒,他自己则会变成一场灾难。如果我们不时读到探究真理
的书、刺伤人使人冷酷无情的书、令人叫苦落泪诅咒谩骂的书,我们就知道这些文
字是那个被压趴下的人写的,他唯一的抵抗就是诉诸文字了,而他的文字总是比世
界上撒谎压人的重量更有力,比胆小鬼们发明的要压垮人格之奇迹的刑台和刑车更
有力。如果哪个人敢于直抒胸臆、秉笔直书他的真实经历,真正的真实,那么我想
世界将毁灭、将被吹成碎片,没有神、变故和意志能重新弥合起这些失去的碎片、
原子和不可摧毁的要素以再造一个世界。
  自从最后一个贪吃的人、最后一个懂得“喜悦”的含义的人出现以来的四百年
间,人类在艺术、思想和行为上都在持续不断地衰败。这个世界完蛋了,连一个干
脆利落的屁也不曾留下。哪一个绝望的、饥肠辘辘的人会对现存政府、法律、道德
、准则、理想、思想、图腾和禁忌表现出丝毫敬重?如果谁知道念出那个在今天被
称之为“缝”或“洞”的谜一般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如果谁对被贴上“淫秽”标签
的现象怀有最低限度的神秘感,那么这个世界便会分裂成几块。正是对淫秽的惧怕
,即事情干巴巴的、被人操过的那一面,使得这个疯狂的文明社会显得像个火山口
,创造性精神和人类母亲大腿间正是这种张开大嘴打哈欠似的空幻感。一个饥饿、
绝望的精灵出现并使一只土拨鼠锐声尖叫是因为他懂得在哪儿敷下性的炽热导线,
是因为他懂得在无动于衷的坚硬表现下藏着丑恶的创伤,其伤口永远不会愈合。于
是他把这段炽热的导线夹在两腿间,他使用难以令人接受的卑下手段。戴上橡皮手
套也没有用,所有能冷静、机智地加以处理的都是表皮上的东西,而一个志在创造
的人总是要钻到底下、钻到开放的伤口上、钻到正在化脓的对淫秽的惧怕上。他把
发电机拴在最脆弱的部分,叫人操过的火山口是淫秽的,比一切更加淫秽的是隋性
,比最难听的赌咒发誓更亵读的则是麻痹。如果只剩下一个裂口的创伤,它一定得
向外喷射,尽管喷出来的只是蛤螈蝙蝠和侏儒。
  每一样东西都装在另一样东西里面,有的是完全的,有的是不完全的。地球不
是健康和舒适的干旱高原,而是一位仰卧的硕大女性,她天鹅绒般的躯体随着海浪
而涨大,起伏,她在大汗淋漓、极度痛苦的王冠重压下蠕动。赤身裸体性交后,她
在星星紫光笼罩下的云彩中滚动。她的全身在狂热的激情支配下放出光芒,从慷慨
的乳房到隐约可见的大腿。她在四季和岁月间邀游,一场盛大的狂欢以突发的狂怒
攫住她的躯体,抖去了天空中的蜘蛛网,于是她以暴躁的兴奋心情降落在自己的旋
转轨道上。有时她像一只母鹿。这只母鹿跌进了陷阶,它心怦怦跳着躺在那儿等待
钦声敲响、猎狗狂吠。爱与恨、失望、怜悯、怒气、厌恶——这些在行星间的乱交
中又算得了什么?当夜晚提供了耀眼的太阳般的欣喜时,战争、疾并残酷和恐怖又
算得了什么?若不是记起回到野蛮时代和星团,我们睡觉时嚼的糠又是什么?
  莫娜每逢性欲亢奋时常常对我说,“你是一个伟大的人。”藏在我灵魂深处的
这话常会跳出来照亮我下面的阴影,尽管她把我扔在这儿听任我死掉,尽管她在我
脚下留下了一个空空的大坑。我是一个普通的人,嘶嘶响的灯光使我头晕。我是一
个零蛋,我看到周围的一切都沦为嘲弄人的东西。由硫磺燃着的男女从我身边走过
,穿着黑色号衣的搬运工打开了地狱的双颚,声名在拄着拐杖走路,它被摩天大楼
骗了,被生着锋利牙齿的机器的大口嚼烂。我穿过高大的建筑物朝清凉的河边走去
,我看见光束像火箭一样从骷髅的肋间直刺天空。如果我像莫娜所说的真是一个伟
大的人,我阿谀奉承人的愚蠢行为又该作何解释?
  我是一个有灵有肉的人,我的心并没有钢梁拱卫,我有过欣喜的时刻,我伴着
燃烧的火星歌唱。我歌唱赤道、她生着红毛的大腿和从视线中消失的岛屿。不过谁
也没有听见我唱,朝太平洋彼岸发射的一炮落进太空里了,因为地球是圆的,鸽子
们朝下飞行。我看到她隔着桌子望着我,眼光中一派悲怆。在她身体里扩散的悲伤
将鼻子碰在她脊骨上,碰扁了,搅拌成怜悯的骨髓已变成液体。她轻巧得犹如浮在
死海海面上的一具死尸,她的手指痛得流血,血变成了口水。随着潮湿的黎明来临
,钟声敲响了,这钟声沿着我的神经纤维无休无止地回荡,这撞击声伴随着铁一般
的恶意在我心里当当响。奇怪的是钟声竞会这样响,更怪的是钟破裂了,于是这个
女人转向黑夜。她的蛆一般的言辞咬透了床垫。我在赤道下移动,听见了张着绿色
大口的鬣狗可怕的哈哈大笑声,看见了生着光滑尾巴的豺、羚羊和有斑点的豹子,
它们全被留在伊甸园里了。这时她的悲哀扩展了,像一艘无畏战舰的舰首,她沉下
去的重量使我的耳朵被水淹没了。稀泥被洗掉,蓝宝石滑出来,通过快乐的神经细
胞淘洗出来,它的光谱被拼接在一起,船舷泡在水里。我听见炮架像狮爪落地时一
样无声无息地转动,看到它们在呕吐、在流口水。天幕垂下来,所有的星星都变成
了黑的。黑色的海洋在流血,沉思默想的星星孕育着一大块一大块刚刚肿胀起来的
肉,同时鸟儿在头顶上盘旋,幻党的天空中落下臼杵,还有正义包扎起来的眼睛。
所有在这儿讲到的东西都用想象中的脚沿着死去的球体平行移动,所有用空眼眶看
到的东西都像开花的草一样绽开。在虚无缥缈之中出现了无限的符号,不断上升的
螺旋下裂开的口子在缓慢下沉。陆地和海洋和谐地连为一体,这是用血肉写就的诗
篇,它比钢丝和花岗岩还坚硬。经过无尽的长夜,地球向一个未知的创造物飞速旋
转而去……今天我在熟睡中醒来,嘴边挂着快活的诅咒,我不断地自己咕哝谁也听
不懂的话,像在念一篇连祷文——“做你想做的事……做你想做的事!”干什么都
行,但是要叫它带来欢乐;干什么都行,但是要叫它带来欣喜。当我向自己提到下
面这些东西时脑袋里塞得满满的——搞同性恋的人、叫人恐惧的人、叫人发疯的人
、狼和羊、蜘蛛、蟹、梅毒张开了翅膀、子宫的门总闩着、总敞着,像坟墓一样作
好了接待准备。淫欲、犯罪的神圣——我崇拜的人就过着这种生活,那也是我崇拜
的人的失败,是他们留下的话,是他们未说完的话。那是他们拖在身后的善与恶、
他们造成的悲哀不和、仇恨和争斗,而超出这一切的是狂喜!
  我以前的偶像的一些所做所为使我流泪,那是捣乱、混乱、暴力,最主要的还
是他们引起的仇恨。一想到他们残缺不全的肢体、他们选择的荒诞风格,他们所从
事的工作的浮夸和乏味、他们耽溺于其中的杂乱无章状态以及他们在自己身边设置
的种种障碍——我便觉得异常高兴。他们陷在自己拉的屎中不能自拔,他们都是喜
欢不厌其烦地絮絮叨叨的人。这是千真万确的,我差一点儿就会说,“指给我一个
说起话来没完的人,我就会说这是一个伟大的人!”被称作他们的“详尽探讨”的
东西正对我的胃口——这是争斗的征兆,这是缠绕着各种纤维的争斗,是不和谐精
神的气氛和环境。你指给我看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我不说他不够伟大,可我会说他
吸引不了我……我向往那些会叫人生厌的特性。我想到艺术家毫不含糊地给自己规
定的任务是推翻现存价值观念、是把周围的一片混乱按自己的方式整理得井井有条
,散布争斗和不和以得到情感上的解脱并使死者复活,于是这时我兴高采烈地跑到
那些伟大而又不完美的人那儿去,他们的困惑滋润了我。他们结结巴巴的话在我听
来犹如仙乐。我在漂亮地膨胀起来,在被打断之后接着往下写的书页上看到被抹去
的小段插入的闲话、肮脏的脚注,也可说是胆小鬼、骗子、贼、蛮子和诽谤者留下
来的。我从他们美妙的喉咙的肿胀肌肉上看出把轮子翻转过来时,从掉队的地方加
快脚步赶上来时,他们一定费了惊人的力量。在日常烦恼和骚扰后面,在软弱和懒
惰的人的下贱、矫饰过的恶意后面,我看见那儿立着人生中令人心灰意懒的象征,
我看到那个制定秩序、散布争斗和不和的人,他深受意志力的影响,这样一个人势
必一次次为自己的行为受苦受难,直至被绞死拉倒。我从他的高雅手势后看到一个
荒谬的幽灵在徘徊——他不仅崇高,而且还荒谬。
  我曾一度认为做到有人情味是一个人可望达到的最高目标,可我现在明白这意
味着要毁掉自己。如今我骄傲地说自己没有人味,我不属于其他任何人和政府,任
何信条和原则都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与人性这部吱吱作响的机器毫无关联,我是
属于地球的。我睡在枕头上这样说,这时自己可以感觉到太阳穴处冒出了两只角。
我可以看到我的疯狂的祖先围着床在跳舞,他们宽慰我、给我打气、用毒蛇般的舌
头抽打我、用藏在暗处的脑袋朝我嘻笑。我不是人!我带着疯狂的、幻觉般的狞笑
这样说,哪怕天上落下鳄鱼我也要一直这样说下去。我的话后面是那些咧着嘴嘻笑
、藏在暗处的脑袋,有些死掉的人的脑袋长时间地笑,有些像患了牙关紧闭症一样
笑,有些又扮出鬼脸来狞笑,这是一直在进行中的事情的预演和结果。我自己狞笑
的脑壳是看得最清楚的,我看到自己的骷髅在风中跳舞,毒蛇从腐烂的舌头里爬出
来,描写欣喜的膨胀的书页被粪弄脏了。
  我把我的脏东西、我的屎尿、我的疯狂,我的欣喜都投进通过肉体地下铁道流
动的大循环中去,所有这些自然的、不受欢迎的、醉后吐出的东西将通过这些人的
脑子无休止地向前流动,一直流到一个装着人类历史、永远不会枯竭的罐子里。同
人类并驾齐驱的还有另一类生物,他们就是那些没有人性的人,是艺术家这类人,
他们受已知的冲动驱使掌管了无生命的人类,他们用狂热和激情鼓动人类,以此把
这团生面变成面包,把面包变成酒,再把酒变成歌曲。他们从废弃的肥料和死气沉
沉的废料中造出一首散发着臭气的歌。我看到这一类人在洗劫世界,他们把一切翻
个底朝天,他们的脚总踩在血泊中,他们的手总是空的,总是在抓抓不到、握不上
的神。为了使撕咬他们的要害的妖魔平静下来,他们毁掉了能够得到的一切,他们
用力揪自己的头发以领悟、了解这个永远难以理解的难题,他们像发疯的熊那样大
吼大叫、乱撕、乱顶,他们做这些事情时我都看到了,我看到这是对的,没有其他
道路可走,一个属于这一族类的人必须站在高处,口中胡说八道,把自己的肠肚剖
出来。这是正当的、正义的,因为他必须这样做!任何达不到这一吓人场面、任何
不那么令人战栗、不那么可怕、不那么疯狂、不那么令人兴奋、不那么具有污染性
的东西都不是艺术,都是伪造的,是人性的,是属于生命和无生命的。
  比方说,每当我想到斯太甫罗根,我便会联想到某一个妖魔站在高处向我们扔
自己撕裂的肠子。在《魔鬼》中发生了地震,这不仅是降临在富于想象力的人头上
的大灾难,而是一大半人类被埋葬于其中、永远被消灭的大地震。斯太甫罗根就是
陀思妥耶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所有这些矛盾的总和,它们不是使一个人麻痹
就是领他爬上高处。没有一个地方太低,他进不去;也没有一个地方太高,他不敢
爬上去。遗憾的是我们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一个被置于神秘的中心的人,他的光芒为
我们照亮黑暗的深邃和广大。
  今天我感觉到了自己的血统,我没有必要去求助占星术或查阅家谱表。我对星
星上或我的血液里写着什么一无所知,只知道我是由人类的某些神话中的创始人繁
衍的。那个把神圣的瓶子举到唇边的人、那个跪在集市上的罪犯、那个发现所有的
尸体都会发臭的纯洁的人、那个跳舞时手中发出闪电的疯子、那个撩起长袍朝大地
上撒尿的修道士、那个翻遍所有图书馆要找到《圣经》的宗教狂——所有这些人合
成了我,所有这些人造成了我的仟侮、我的欣喜。假如我没有人味儿,那是由于我
所生活的世界已经超出人性的界线了,那是由于做个有人味儿的人像是在做一件可
怜的、令人遗憾的、凄凉悲苦的事情,它受到种种理智限制,受到种种道德规范的
制约,由种种老生常谈和这个那个主义固定范围。我将葡萄汁一饮而尽,我从中得
到了智慧,不过我的智慧并非来自葡萄,我沉醉也根本不是因为酒……我想绕过那
些高大荒芜的山脉,一个人会在那儿渴死、冻死。这就是“超瞬时”历史,就是不
存在人、兽、草木的绝对时空,在那儿一个人寂寞得发疯,语言则只是词语而已,
那儿的一切都是自由自在的,与时代不谐调的。我想要一个男人、女人、树木都不
讲话的世界(因为如今的世界上话讲得太多了)!
  我想要一个河流能把人载到各地去的世界,不是成为古老传说的河流,而是能
叫人同别的男女,同建筑、宗教、植物、动物接触的河流。是上面有船只的河流。
人们在这样的河里溺死,并非淹没在神话、传说、书籍和以往的尘土中,而是淹没
在时间、空间的历史中。我要能造出莎士比亚和但丁这样的大海的河流,要不会在
以往的空泛中干涸的河流、大海。对了,让我们有更多的海吧,新的、挡住过去的
大海,创造新的地质构造、新的地形景观、陌生而且令人恐惧的大陆的大海,在摧
毁的同时也保护我们的大海,我们可以在上面航行,去探求新发现、新视野的大海
。让我们得到更多的大海、更多的动乱、战争和大毁灭吧。让我们得到一个男男女
女大腿间都装有发电机的世界,一个充满自然的愤怒、激情、行动、戏剧、梦幻、
疯狂的世界,一个孕生欣喜而不是干放屁的世界。我坚信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
应寻求写一本书,哪怕它只有一大页呢。我们必须寻找碎片、碎屑、脚趾甲,任何
含有矿物质、任何得以使肉体和灵魂复活的东西。
  也许我们命中注定要遭厄运,也许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有希望活下去。如果是
这样,那就让我们发出最后一声听了叫人胆寒、叫人毛骨惊然的吼叫吧,这是挑战
的呼叫,是战斗的怒号!悲伤,去它的!挽歌和哀乐,去它们的!传记、历史、图
书馆和博物馆,去它们的!让死人去吃掉死人。让我们活着的人在火山口边上跳舞
吧,这是临死前的一场舞,不过它仍是一场舞。
  我们时代的伟大诗人弥尔顿说,“我爱流动的一切。”今天早晨我高兴地拼命
大叫着醒来时正想着他,我正在想他的河流、树木和他的摸索的整个黑暗世界。是
啊,我对自己说,我也爱流动的一切:河流、阴沟、熔岩、精液、血、胆汁、词和
句子。
  我爱从羊膜中溅出的羊水;我爱生着引起痛苦的的结石、肾砂和诸如此类东西
的肾脏;我爱撒出的热呼呼的尿和久治不愈的淋病;我爱歇斯底里的疯话、像拉痢
疾一样一泻而出的句子和灵魂全部病态的映像;我爱亚马逊河和奥里诺科河这样的
大河,那儿摩拉瓦基乃之流的狂人在一只无顶的小船上漂过了梦和古老的传说,淹
死在瞎眼的河口中;我爱流动的一切,甚至爱女人来月经时流出的血,它冲走了生
育能力不强的精子;我爱会流动的手稿,不论它们是用象形文字写的、深奥的、反
常的、多形体的或是单边音的;我爱流动的一切,一切其中有时间的和适当的东西
,它们把我们带回永远不会结束的开始中,即先知们激烈、令人狂喜的猥亵,宗教
狂的智慧,牧师和他的橡皮连祷文,妓女的下流话,从排水道里漂走的唾液,乳房
里的奶汁和子宫里流出的带苦味的蜜水,以及一切流质的、溶化的、放荡的和有溶
解力的,所有在流动中得到静化的脓和脏物,那些失去其出身意识的东西和那些将
大循环驱向死亡和瓦解的东西。这个伟大的乱伦愿望与时间一起向前流动,将来世
的伟大概念同此地此刻融汇起来,这是一个空幻、自杀的愿望,它被言词阻挡,被
思想麻痹。
第14章
我们从奥德萨街同电话公司的几个黑女人一起回到家里时已快到圣诞节的黎明
了。火熄了,我们都太累了,于是便穿着衣服上了床。我的那个姑娘整个晚上都像
一头豹子一样蹦蹦跳跳,我爬到她身上时她已睡熟了。我在她身上费了一阵劲儿,
犹如在一个被淹死或闷死的人身上使劲儿一样。后来我放弃了努力,自己也睡熟了。
  节日期间我们天天喝香摈,早上、中午和晚上,有最便宜的,也有最好的。过
了年我就要到第戎去了,人家在那儿给了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差使:当被交换的英语
教师。这是促进法美和睦相处的一项安排。旨在增进这两个姐妹国家的互相了解和
友善。对于这一前程菲尔莫比我更感到鼓舞,他这样想是有充足理由的,而对于我
这不过只是从一个受苦受难的地方转到另一个受苦受难的地方去而已。我面前没有
希望,这份工作甚至连薪水也没有。他们指望得到这份工作的人自认有福气,能够
享受传播法美和睦这一福音的特权,这是为一个阔佬的儿子预备的工作。
  启程前一天晚上我们玩得很开心。天快亮时下起了雪。我们走过一个个街区,
最后再看一眼巴黎。穿过晕多敏克街时我义。正在发生什么事情,正在上演一出哑
剧,它没有使我完全惊呆,却也叫我惶惶不知所措。在全世界,凡有这些灯光黯淡
的坟墓的地方你都会看到这一令人难以置信的场面,同样的恼人的温度、同样的朦
朦胧胧的光线、同样的嗡嗡声。在特定的时辰内,整个基督教世界里穿黑衣的人都
俯在祭坛前。牧师就站在那上面,手里拿着一本小书,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只吃饭铃
或喷雾器。他对众人喃喃布道,他的话即使能叫人听懂也不再有一点儿意义。很可
能他是在乞求上帝保佑他们吧,也保佑国家,保佑统治者,保佑枪炮、战舰、军火
和手榴弹。祭坛上围在牧师身边的是一群小男孩,穿着打扮像上帝的安琪儿,他们
唱男高音和女高音。全是纯洁的小羊羔,全穿着裙子,看不出性别,像牧师本人一
样是扁平足和近视眼。真是绝妙的不辨雌雄的猫叫春、是符合J一mol节拍的松紧内
裤里的性行为。
  我在昏暗的光线下尽量仔细地观察这儿的情况,既令人眼花镣乱,又叫人目瞪
口呆。我自忖,整个文明世界、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真是太棒了。不论下雨还是天
晴,下冰雹、雨夹雪、雪、打雷、闪电、战争、饥馑、瘟疫,都不受丝毫影响。总
是同样的恼人温度,同样的胡言乱语,同样的在脚腕上系带子的鞋和上帝的小安滇
儿唱男高音和女高音。靠近出口处有一只开了一个孔的小箱子,是为了继续天国的
工作的,于是上帝的恩典便会像雨点一样落在帝王头上,落在国家里,落在军舰、
高效炸药、坦克和飞机上,于是工人会增强臂力,有力气屠宰马、牛和羊,有力气
在铁大梁上钻孔,有力气在别人的裤子上缀扣子,有力气出售胡萝卜、缝纫机和汽
车,有力气消灭虫子、打扫马棚、倒垃圾箱、洗刷厕所,有力气写新闻标题、在地
下铁道里剪票。力气……力气,原来这喃喃自语和戏弄人的把戏只是为了给人一点
力气。
  们突然来到了一个小广场,那便是圣克洛蒂尔德教堂,人们正在望弥撒。菲尔
莫的头还有一点儿昏昏沉沉,他执拗地也要去望弥散,据说是“为了好玩”。我对
此有几分不安,首先是因为我从未望过一次弥撒,其次是我显得寒酸,也觉得寒酸
。菲尔莫也显得衣衫褴搂,甚至比我还不体面,他歪戴着大垂边帽,大衣上还沾着
我们刚去过的最后一家妓院里的锯末。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大踏步走进去了,最糟
的不过是被他们推出来而已。
  看到的景象令我吃了一惊,也就一点儿忐忑不安的感觉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
我才习惯了昏暗的光线,我牵着菲尔莫的袖子,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地走,这时一
种稀奇古怪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像某种从铺路的冷石板中冒出的空洞的嗡嗡声

  这是一座巨大的、凄凉的坟墓,来吊丧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是到地下那
个世界去之前必经的来宾接待室,温度在华氏五十五或六十度左右,没有音乐——
除了地窖最上层放出的那种难以名状的哀乐,活像百万棵菜花在黑暗中哀号。身着
寿衣的人口中念念有词,一副无可奈何、十分沮丧的乞丐模样,这些乞丐恍恍惚惚
地伸出手来,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乞求怜悯的话。
  我早知道会有这类事,不过一个人若还知道有屠宰尝停尸所和解剖室这类去处
,他会出于本能地躲开这些地方。我在街上常常从一个牧师身边走过,他手里捧着
一本小小的祈祷书在吃力地背诵。“傻瓜!”我自语道,过后也就不去理会了。在
街上会碰到各种各样的呆子,这个牧师还不算是最叫人吃惊的。
  人类两千年的蠢行已使我们对此不那么敏感了,然而当你被突然送到这个牧师
身边,看到他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发挥着一座闹钟的作用,你还是会产生一些全然
不同的情感的。
  一刹那间全部这些流涎水、翁动嘴唇的把戏几乎都有了意我们从一个地方挪到
另一个地方,以通宵狂欢后的那种清醒意识审视这个场面。我们这样穿来穿去一定
很惹人注意,因为我们的外衣领子竖着,从不画十字,除了低声说几句麻木不仁的
话以外嘴巴一动也不曾动。若是菲尔莫不那么固执地要在仪式正进行了一半的时候
从祭坛边走过,或许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一切。他在找出口,我估计他想到了出口那
儿就好好看一看这最最神圣的场面,这就是说要近距离仔细看一看。我们一直平安
无事,正在朝很可能是出去的通道那一道光线处走去,这时幽暗中猛地闪出一位牧
师拦住了路。他想问问我们要去哪儿,正在于什么,我们相当有礼貌地回答说我们
正在找出口。我们说的是英语的“出口”,因为当时太惊恐,我们一时想不起法语
“出口”是怎么说的了。牧师一句话不说便紧紧抓住我们的胳膊,推开一道边门把
我们狠狠推出去了,我们摇摇晃晃地跌进了刺眼的阳光中。这件事发生得那么突然
、猝不及防,待我们到了人行道上仍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我们眯上眼睛走出去几步
,然后又出于本能转过身来。牧师仍站在台阶上,苍白得像一个鬼魂,像魔鬼那样
狠狠地瞪着我们,准是连肺都气炸了。后来又回想起这件事时我也不怪他,不过当
时瞧见他穿着长袍、头上扣着一顶小瓜皮帽的滑稽相,我禁不住哈哈大笑。我看看
菲尔莫,于是他也大笑开了。我们站在那儿当着这个可怜虫的面足足笑了一分钟,
我猜他起初有一点儿茫然不知所措,不过他突然冲下台阶,一边还冲着我们晃拳头
,像是认真了。待他冲出围墙便狂奔过来,这会儿某种保护自乙的本能提醒我快溜
走。我拽住菲尔莫的袖子跑开了,他还像个傻瓜似的说,“别,别!我不跑!”“
快跑!”我嚷道。“咱们还是快点儿离开这儿为妙,这家伙已经完全疯了。”于是
我们逃了,拼命竭尽全力逃走了。
  去第戎的路上我们仍在为这件事情大笑,不过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另一件可笑的
往事上。那件事同今天发生的事有点儿相似,是我在佛罗里达短暂停留时发生的。
那是在出名的繁华时期,我同成千上万人一样冷不防遇到了麻烦,我试图解脱,结
果却同一位朋友一道更深地陷入了困境。杰克逊维尔尤其处于被围困状态中,我们
就在那儿被困了大约六个星期。天下所有的流浪汉和许多以前从未作过流浪汉的家
伙似乎都游荡到杰克逊维尔来了,到处都住满了人——基督教青年会、救世军,消
防队和警察局、旅馆和公寓。到处都挂着客满的牌子,绝对客满。杰克逊维尔的居
民的心肠已经变得很硬,我觉得他们像是穿着甲胄在来回走。这一回又是食物这个
老问题,食物和一个睡觉的地方。食物正从南方用火车运来。桔子、柚子以及各种
水份很多的食品。我们常从货车棚旁走过,看看有没有烂水果,可甚至连这也很难
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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