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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雄风

_41 梁羽生(当代)
  只听得屠龙大喝道:“刘老伯不必与他们多说,他们胆敢口出狂言,小侄替你把他们打
发去见阎王就是!”
  呼黎奢冷笑道:“你这小子有多大本领,竟敢如此狂妄,好,且看是谁打发谁去见阎
王!”
  阿卜卢却道:“刘瀚章,看在你年老糊涂,我给你指点一条生路,这个姓屠的小子你交
给我们料理,此事就与你无关。你倘能劝得你的儿子归顺大金,我还可以保得你们一家荣华
富贵!”这意思却是要刘瀚章袖手旁观。
  刘瀚章大怒喝道:“放屁!”金刀高举,金光闪动,立即向阿卜卢斫去。另一边,那个
少女挥舞一长一短的两把柳叶刀,也与屠龙联手,向呼黎奢展开了左右夹攻。
  谷涵虚小声说道:“此事可真是奇怪了,屠龙分明是蒙古鞑子的奸细,却怎的忽然又变
成了刘老英雄的朋友,在这里充当好汉呢?我可不相信屠龙会变得这样快!”
  褚云峰道:“我也不相信!咱们且看他是弄什么玄虚,小心防备他一些。”两人掌心各
自扣了一枚钱镖,只要屠龙有甚不轨举动,就立即发镖打他。
  他们是恐防屠龙暗算刘家父女,但出乎他们的意料,屠龙打得竟是十分认真,摆出一副
和那两个蒙古武士拼命的样子。
  刘瀚章年老力衰,他的女儿刀法虽然颇为精妙,但也吃亏在经验缺乏,气力不加,给那
两个蒙古武士逼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倒是屠龙的一柄长剑矫若游龙,使开来头
头是道。刘家父女迭遇险招,都亏了屠龙给他们化解。
  双方斗到酣处,渐渐变成了屠龙作为主将,力敌蒙古两名高手的局面。而那两个武士竟
然也给他杀得连连后退!
  褚云峰深知屠龙的本领,屠龙的本领比不上他,倘若和这两个蒙古武士单打独斗的话,
只怕也还是输多赢少,如他以一人之力,抵御这两个武士八成以上的攻势,还把这两个人杀
得连连后退,这简直是完全出乎常理之外的事情!
  褚云峰说道:“一定有诈!这两个鞑子是故意让他的!”谷涵虚恍然大悟,说道:“我
明白了,这是他们做成的圈套,使得刘老英雄相信屠龙的!”
  褚云峰道:“那咱们怎么办呢?”
  谷涵虚道:“当然不能让刘老英雄上当!”
  褚云峰道:“但此际屠龙正在和那两个鞑子恶斗,咱们可不能反而去打屠龙呀!”
  呼黎奢气喘吁吁地叫道:“好厉害的小子!好,让你今晚暂且称雄,慢慢再收拾你!”
虚晃一掌,和阿卜卢一齐转身。
  褚、谷二人都是武学的大行家,看得出呼黎奢是故意诈败,气喘吁吁的样子也是假装
的。
  屠龙得意之极,大笑喝道:“你们知道厉害了么?哪里走!”
  刘瀚章筋疲力竭,自恃无力再助屠龙,生怕他独自追上去遇险,叫道:“贤侄,穷寇莫
追,由他去吧!”
  谷涵虚道:“师兄,咱们可不能让小人的奸计得逞!”
  褚云峰道:“好,咱们下去揭穿他。先打那两个鞑子。”褚云峰到底是较为老成持重,
他虽然看出这是屠龙所设的圈套,但也恐防万一料错,真相未明,不妨暂且手下留情;二来
也是看在屠凤的份上,不想便即重伤屠龙。故而他特地提醒师弟,对屠龙只须“揭穿”他的
阴谋,对那两个鞑子则须施展杀手。
  褚、谷两人从树上一跃而下,正好呼、阿二人从下面经过,两人一招“雷电交轰”,呼
黎奢与阿卜卢狩不及防,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大力涌来,两人都似皮球似的,从山坡上骨
碌碌地滚下去。
  屠龙喝道:“什么人?”挥剑劈出,陡然也是只觉一股大力推来,不由自己地跌了个四
脚朝天。这还是由于屠、谷二人已经收回了七成劲力,否则屠龙纵然不死,只怕也要头破血
流!
  屠龙本意是要助呼、阿二人一臂之力的,想不到吃了如此大亏。但吃了亏之后,他也就
知道来的是谁了。
  刘瀚章大惊失色,连忙与女儿齐上。他的女儿扶起了屠龙,刘瀚章朗声说道:“来的是
哪条线上的朋友?为何你们不分皂白,乱打一锅粥?”
  谷涵虚道:“刘老英雄,你给这奸徒骗了,他们正是一丘之貉!”
  刘瀚章又惊又怒,喝道:“你说什么?”要知他刚才迭遇险招,都是屠龙替他化解,他
怎肯相信屠龙和那两个“金廷鹰爪”乃是一丘之貉!屠龙爬了起来,叫道:“刘老伯休听他
们血口喷人!”
  褚云峰冷笑道:“屠龙,你要不要我把你的底细揭出来?”
  谷涵虚气他不过,喝道:“屠龙,你不向刘老英雄从实招供,今晚叫你知道我的厉
害!”
  屠龙吓得心惊胆寒,想道:“纵然刘家父女站在我这一边,也是打他们不过。”他只道
褚、谷二人当真是要取他的性命,连忙一个转身,没命飞逃!
  那少女叫道:“屠大哥,屠大哥!”一面叫,一面跑,跑去追赶屠龙。
  刘瀚章大怒喝道:“你们要伤害屠公子,先把我这条老命拿去!”一招“夜战八方”,
金刀挥出,不让褚、谷二人过去。
  褚、谷二人自是不便对他施展天雷功,褚云峰拔剑出鞘,“铛”的一声,拨开他的金
刀,说道:“刘老英雄,你上了屠龙的当。你隐居深山,不闻外事,大约不知道屠龙的为人
吧?”
  刘瀚章怔了一怔,心里想道:“这人倒似乎相当熟悉我的事情。”说道:“我只知道屠
龙是大侠屠百城的公子,屠大侠是个抗金的大英雄。你们却是些什么人,胆敢在我的面前,
说屠公子的坏话!”
  褚云峰道:“不错,屠大侠是个抗金的英雄,但可惜屠龙却是个不肖之子,他的父亲是
阳天雷害死的,他放着父仇不报,反而向杀父的仇人讨好,而且还潜往蒙古,找上门去向鞑
子卖身!”
  刘瀚章哪肯相信,喝道,“胡说八道,屠公子岂能是这样的人?刚才那两个鞑子就是给
他打跑的!”
  褚云峰道:“这是他做成的圈套。刚才我们打那两个鞑子,他不也是挥剑向我们攻击
吗?分明是想暗助鞑子。”
  刘瀚章冷笑道:“老实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历,老朽也不能无所怀疑!你们突如其
来,在那仓猝之间,他怎知你们是助曹助汉?”
  褚云峰道:“好,老英雄既然不肯相信我们的说话,我们也无谓多说了。不过,屠龙的
事情却是不难查明真相,你不妨问问令郎。”
  刘瀚章不禁又是一怔,说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和小儿相熟?”
  可是褚云峰说了那几句话之后,便和谷涵虚走了。刘瀚章说的话他是听见了的,但他没
有回答。
  褚、谷二人走出松林,谷涵虚笑道:“师兄请莫怪我胡说,你这位未婚妻子似乎给屠龙
迷惑了呢。”
  褚云峰笑道:“我倒是巴不得那位刘小姐找到个如意郎君,可惜屠龙却是个人面兽心的
奸贼。若是当真如你所说,我倒不得不为那位刘小姐担心了。”
  谷涵虚道:“不是我胡猜乱测,我越想越是可疑。屠龙今晚之事,倒是和我做过的一件
事情有点相似。”
  褚云峰诧道:“和你做过的事情相似?”
  谷涵虚笑道:“当然这只是表面相似,实质完全不同!你是知道我和严烷的事情的,我
曾帮过她的父亲打败滇南七虎,说老实话,当时我也是存有一点私心,希望能因此获得她的
父亲同意我们的婚事。”
  褚云峰道:“滇南七虎是名副其实地向你的岳父寻仇,给你碰上。屠龙和这两个蒙古鞑
子却是做成的圈套,诱使刘家父女上当的。”
  谷涵虚道:“所以我说是表面相似,实质完全不同。不过,屠龙这小子对哄骗女人倒是
很有手段,听说咱们的盟主夫人,也几乎曾经上过他的当。”
  褚云峰心念一动,霍然省起,说道:“不好!”谷涵虚道:“什么不好?”褚云峰道:
“只怕屠龙做成的这个圈套,不仅是要骗刘瀚章的女儿,而是为了他的儿子是义军头目的缘
故。纵然他不敢混进义军充当奸细,最少也得提防他凭借裙带关系,套取义军的消息了。”
  谷涵虚道:“师兄说得不错,可是那刘老头儿不肯相信咱们的说话,有什么办法阻
止?”
  褚云峰沉吟半晌,说道:“刘大为原来所属的这支义军和琅玛山也是有来往的,就怕屠
凤未曾把她哥哥私通鞑子的这件事情遍告各路义军。当今之计,只有待咱们见了柳洞天之
后,请他派一个人,马上到史家庄去通知刘大为。”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出了北芒山,走在大路上了。忽见有两骑快马迎面而来,
谷涵虚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喝道:“你们这两个贼子跑到这里干吗?”迎头跑去,使出天
雷功,“呼”的就是一掌!
  那两个人见了谷涵虚也是大吃一惊,慌忙地拨转马头,落荒而逃。这两骑马跑得飞快,
谷涵虚的“天雷功”虽然厉害,距离百步之外,掌力却是及不上了。那两个人在马背上晃了
一晃,迅即一个“暗里藏身”,避过掌力的余波,转瞬间那两骑马已是去得远了。
  褚云峰道:“这两人是谁?”
  谷涵虚道:“说来也巧,当真是刚说曹操,曹操便到,这两个人一个是滇南七虎之首的
段点苍,另一个是他的师弟飞豹子褚青山。”
  褚云峰道:“奇怪,他们远在滇南,却跑到北方来干吗?”
  谷涵虚道:“谅必没有什么好事情。可惜咱们另有大事在身,无暇去追究他们了。”心
想,“当年武当四侠与我为难,给武当四侠通风报信,并挑拨他们与我为难的人就是这飞豹
子褚青山。莫非他们师兄弟此来,乃是因为知道了武当四侠已到北方,与武当四侠有何关
系?不过,为什么他们向北芒山来呢?嗯,或许是他们走上了屠龙的门路,也说不定。”
  当年那件事情,给谷涵虚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是以他见了这两个人,心里不禁有点怔
忡不定。但为了要赶回去见柳洞天,也只好暂且搁在一边了。
  出了北芒山之后,一路上倒是平安无事。这日抵达八仙剑柳洞天的山寨,柳洞天亲自出
迎。
  柳洞天笑道:“褚兄,可惜你来得稍迟,若是早来三天,就可以见着你那位孟姑娘
了。”
  褚云峰喜道:“孟大侠父女曾经来过么?”柳洞天道:“还有李盟主和他的那位杨姑娘
也来了呢,这几天寨里热闹得很,我正盼望你们回来。”
  谷涵虚道:“阳天雷这厮可是已经有答复了?”
  柳洞天道:“答复是有了,不过……”谷涵虚道:“不过什么?”柳洞天道:“咱们进
去慢慢再说。”
  坐定之后,柳洞天说道:“孟大侠、李盟主大驾亲临,本来是准备阳天雷这厮前来上钩
的,不料阳天雷这厮反而要咱们去上他的钩。”
  褚云峰道:“他怎么说?”
  柳洞天道:“他派人送了一封信来,请我上大都会他。”
  褚云峰道:“你去不去?”
  柳洞天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谷涵虚道:“你不怕他是布成的圈套?”
  柳洞天道:“我和李盟主商量过了。阳天雷不敢冒险前来,这是意料中事。但他请我前
去会他,是否就等于他已经知道我是站在义军这边呢,这却未能断定。多半是他有了一点怀
疑,用来试试我的。因此我也不妨将计就计,就去会他。”
  褚云峰道:“李盟主怎么说?”
  柳洞天道:“李盟主最初为我担忧,恐怕风险太大。我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阳天雷
是咱们的大敌,倘若没有接近的机会,要除掉他,实是不易。因此,莫说冒点风险,就是拼
了一条性命,也是值得的!”
  谷涵虚听得眉飞色舞,击掌赞道:“壮哉!”
  柳洞天道:“后来孟大侠和李盟主也赞同了。李盟主还准备亲自到大都一趟呢!”
  褚云峰吃惊道:“他是咱们的首领,何必亲自冒险?”
  柳洞天道:“我也是这么说,但李盟主不肯听我劝告,他说你可以冒险?为什么我就不
能冒险,我劝他不听,也是没有办法,后来我才知道,李盟主的往大都,一要对付阳天雷固
然是一件大事;另外还有一件大事,是他要和北丐帮的陆帮主相会,共商抗金复国的大事。
陆帮主如今正在大都的丐帮分舵。”
  褚云峰道:“咱们这位盟主当真是有勇有谋,令人佩服。那么孟大侠呢?”
  柳洞天笑道:“我知道你惦记着孟姑娘,他们父女也是要往大都的,不过可能稍迟一些
方才动身,因为琅玛山还有一点事情需要孟大侠回去照料。”
  柳洞天接着说道:“所谓‘迟些’,是指比李盟主迟些动身,却不一定比咱们迟,咱们
到了大都,想来可以见着他们父女。”
  褚云峰对道:“我们身负清理师门之责,当然是要和你同往大都。你让我们充当你的随
从好了。”
  柳洞天笑道:“我是和你说笑的,你当然不是只为着想见那位孟姑娘而去。”
  褚云峰道:“不过,有一件为难之事,我在阳天雷那儿曾经待过三年,熟人太多,恐怕
有人认出。但我却是非去不可!”
  柳洞天道:“我有可以改容易貌的药物,是一位前辈高人送给我的。我给了李盟主两
颗,刚好还剩一颗,给你好了。至于谷兄,他在大都并无熟人,相貌又较常人为异,稍经化
装,想必也可以混得过去。”
  谷涵虚笑道:“我本来是个丑八怪,没人认得我的本来面目。”
  当下褚云峰试用那颗易容丹,扮成一个相貌平庸、无甚特点的普通喽兵,用镜一照,果
然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褚云峰大为欢喜,笑道:“妙哉,妙哉!我自己都几乎认不得自己
了,阳天雷这厮料他看不出破绽!”
  谷涵虚道:“阳天雷有否和你约好日期?”
  柳洞天道:“没有。他只是希望我能够在下月十五之前去会他。到时只须投进拜帖,他
就会接见我了。”
  谷涵虚冷笑道:“架子倒是好大。不过,这祥没有限定一个日期,倒是可以让咱们进京
之后,有个从容布置的机会。”
  柳洞天道:“是呀,我准备到了大都,先往丐帮见崔镇山,打听打听消息。要是卢香亭
和丁进这两个奸贼业已到了大都,咱们再另作打算。”
  褚云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安排,更妥当了。不过,还有一个奸细,也得提防
呢。”
  柳洞天道:“是谁?”
  褚云峰道:“就是屠凤的哥哥屠龙。”
  柳洞天笑道:“他是奸细我早已知道了。你忘记琅玛山绿林大会之时,李盟主揭发他,
我也是在场的吗?不过,他却不知道我的底细,当时我是给淳于周助拳的。”
  褚云峰道:“我不是说他要谋害你,我改了容貌,也不怕他认得。不过,他现在正在进
行一宗阴谋呢。”当下将在北芒山遇见屠龙的事情,和自己对于这件事情的判断,一五一十
的告诉柳洞天。
  柳洞天道:“有这样的事,屠龙这厮也忒是胆大妄为了。好,我立即派人到史家庄去通
知刘大为。”
  计议已定,第二天一旱,柳洞天、褚云峰、谷涵虚三人便即联袂进京。
  他们三人联袂进京的时候,李思南和杨婉二人,亦已是在前往大都的路上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暂且按下褚云峰、谷涵虚和柳洞天三人之事不表,且说李思南与
杨婉在路上的遭遇。
  他们二人经历过许多磨折,无数风波,方才聚首,一路同行,自是有说不尽的柔情蜜
意,沿途风光,那也不必作书的人一一描绘
  这日到了蓟州的密云县,距离金国都门已不过是只有百数十里之遥,行走间忽见尘土大
起,有一彪军马开来,行人纷纷躲避。
  李思南定睛一看,只见前面后面都是金国的骑兵,中间一小队人马,却是蒙古士兵的服
饰。
  这还不算奇怪,奇怪的是队伍中那几个蒙古“贵人”,中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是蒙古
神翼营的统领木华黎,两旁是金帐武士呼黎奢和阿卜卢。和木华黎并辔而行,稍微在他后面
一点的是一个满面红光的大和尚。
  看木华黎在行列中的位置,他应当是蒙古这队人马的首脑人物无疑。可是混在队伍中的
一个蒙古军官,起初李思南没有怎样留意,后来看清楚了之后,却不由得他不大吃一惊了。
  你道这人是谁。原来竟是蒙古的四王子拖雷!
  木华黎是蒙古的大将,地位当然很高,可是比起了曾经当过“监国”的四王子拖雷,那
又差得太远了。
  但现在木华黎骑着高头大马,走在当中,拖雷却是一个小军官的服饰,混在队伍之中,
跟在他的后面,分明扮演的是木华黎随从的角色,这不是太奇怪了吗?
  李思南和杨婉是用柳洞天所送的易容丹化了装的,他们打扮成一对农家夫妇,估量拖雷
与木华黎一定认不出他们,于是也就跟着行人走避。
  忽听得木华黎“咦”了一声,回过头去和那个大和尚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那个和尚突
然向李思南所走的方向发出了一记劈空掌。
  李思南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似的掌力涌来,不由自己的向前连冲几步,方始稳得住身形。
  李思南不过是险些摔了一跤而已,路上的行人可就惨了。只听得几声撕心裂肺的呼叫,
在李思南后面的几个人已倒在地上,七窍流血,显然是已经死了。
  金国的一个将军翘起姆指赞道:“法王当真是神功盖世,不愧天下第一高手的称号!佩
服,佩服!”
  那个金国将军只道他是要驱散道上行人,却不知他是要对付李思南,行人已经躲避一
空,这个将军自是不会停下来追究,转眼间这彪军马便过去了。
  李思南默运玄功,运气三转,胸口的胀闷之感,方始略解。杨婉低声说道:“南哥,你
没事吧?”李思南道:“没事,这和尚好厉害!”杨婉道:“那金国将军叫他做什么法王,
想必是蒙古的国师龙象法王了!”
  李思南在和林的时候,未有机会见到龙象法王。不过龙象法王有几个弟子是成吉思汗的
金帐武士,李思南曾经和他们试过招,对他们这一派的“龙象功”却是识得的,说道:“不
错,一定是那个秃驴!想不到我在蒙古见不着他,在这里却遇上了。他号称武功天下第一,
第一未必,但也的确是十分厉害!就不知他是否是有意要杀我的?”
  杨婉忧心仲仲,说道:“只怕是拖雷和木华黎已经认出了你,叫这龙象法王杀害你的。
看这情形,他们一定也是前往大都。”
  李思南道:“多半是如你所料。不过,咱们总不能知难而退,大都咱们总还是要去
的。”
  那几个行人给龙象法王的掌力震毙道旁,和他们相熟的人们惊魂稍定,此时已是围拢了
来,有的大哭,有的痛骂。
  李思南听得有一个人哭着骂道:“我们只道可以有几年的太平日子过,早知如此,这热
闹不看也罢!千刀万剐的蒙古鞑子,和金虏都是一样的魔君!哼,他们打仗也好,讲和也
好,咱们汉人总是没有好日子过的了!”
  李思南见他哭得哀痛,不便问他,问另一个人道:“原来这班蒙古鞑子是来讲和的
吗?”
  那个人诧道:“你还不知道吗?京师里早已传开了。不是鞑子要讲和,是金国的皇帝要
讲和,他打不过蒙古鞑子,只好求和啦。我们是住在附近的村子,听说金国皇帝派人迎接蒙
古前来议谈的使者,故此跑出来看热闹,想不到遇上了这桩祸事。”
  李思南十分愤慨,说道:“你们说得对,女真鞑子、蒙古鞑子,都是咱们老百姓的对
头,只有把他们打跑了,老百姓才有好日子过!”那人道:“你说话小心些,在这里说没关
系,到了大都,可不能乱说话了。”
  李思南多谢了那个人,和杨婉继续赶路,第二天到达大都。金廷的“京兆尹”(相当于
现代官制的首都市长)为了欢迎蒙古的使者到来,一在通衡要道搭起了许多彩坊,乡下人进
城来看热闹的有如过江之鲫,李思南、杨婉扮作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没人留意他们,未遭
盘问。
  李思南和杨婉进了金京,便即前往丐帮的大都分舵。
  大都丐帮的分舵舵主刘赶驴看见了李思南的名帖,又惊又喜,连忙跑出来迎接,早已来
到了丐帮的崔镇山也跟着他一道出来。
  崔镇山是在绿林大会上见过李思南的,一见来人和李思南的相貌不同,不觉怔了一怔。
李思南哈哈笑道:“崔兄,你不认得我了吗?柳寨主给了我一颗易容丹,看来的确是很有功
用呢,瞒得过朋友的眼睛了。”
  崔镇山半信半疑,伸出手来与李思南相握。这一握他是用上了金刚掌力的,一握之下,
只见李思南神色自如,自己所用的那股刚猛之极的金刚掌力,竟如泥牛入海,给对方轻描淡
写的就化解了,这正是少林派正宗的内功。崔镇山一试之后,并无怀疑,哈哈笑道:“原来
如此,李盟主,你这个险可是冒得太大了啊!这位想必是杨姑娘了?”李、杨二人和刘赶驴
见过了礼,李思南便即问道:“听说贵帮的陆帮主已经来到了大都,想必是住在这儿?”
  原来丐帮的帮主陆昆仑是李思南闻名已久的一位武林豪杰,丐帮又是天下第一大帮,李
思南这次冒险进京,就是想见陆昆仑,商谈和丐帮合作之事,帮忙褚、谷二人除掉阳天雷的
事情还在其次。
  刘赶驴是陆昆仑的师侄,当下说道:“敝师叔正在后面的园子里和一位韩老英雄下棋,
我匆匆出来,来不及告诉他,请盟主恕罪。咱们这就到后园去见他老人家吧。”
  李思南道:“这位韩老英雄是不是在洛阳隐居的那位韩大侠,韩大维。”
  刘赶驴道:“正是,韩老英雄和她的女儿都来了。”
  李思南大喜道:“这就更好了。这位韩老英雄也是我心仪已久的。”
  原来韩大维是和李思南师父谷平阳同一班辈的人物,谷平阳常常和李思南提起的,此人
颇有家财,是以中年之后,便即闭门封刀,在家纳福,不再行走江湖。此次是因为蒙古的大
军打下洛阳,他才和女儿逃跑出来的。
  刘赶驴本来是洛阳的丐帮分舵舵主,也是因为洛阳失陷,方始给丐帮的总舵,将他调任
大都,主持分舵。他在洛阳和韩大维交情极好,故此韩家父女来投奔他。如今蒙古兵虽然是
出了洛阳,但韩大维早已是家破人亡,是以也就留在大都,不回去了。
  李思南跟着刘赶驴进了后园,只见一个青衣老者正在和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汉子下棋。
他们下棋的方法可是非常古怪,李恩南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他们下的是围棋,但是那块棋盘,却不是放在他们的面前,而是挂在对面的墙上的。
  在那青衣老者的身边,还有一位妙龄少女。李思南料想这青衣老者必定是韩大维,和他
对奕的那个魁梧汉子自是丐帮的帮主陆昆仑了。一问刘赶驴,果然所料不差。刘赴驴道:
“站在韩大维身边的这个少女是他的女儿韩佩瑛,也是江湖上一位很有名气的女侠。她父亲
闭门封刀,在家纳福,她倒是常常出来走动的。”李思南道:“看来他们正在弈到用神之
处,暂且不要惊动他们了。”
  只听得陆昆仑说道:“韩大叔,该你下啦!”韩大维哈哈笑道:“陆老弟,你今天的下
子,取势怎的如此凌厉,我这糟老头儿只怕是招架不住了。”说罢,拈起一枚白子,向那悬
佳在墙上的棋盘掷去,只听得“啪”的一声,那枚白子刚好嵌在棋盈上纵横两道黑线的交叉
之点。那是纵十五路,横四路的位置,依棋势而论,韩大维这一子的用意乃是在于保角。
  李恩南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样的下棋,不但是比赛棋力。而且是比赛暗器的功
夫。内力和准头稍差,就要出错!”
  陆昆仑笑道:“韩大叔,这个角我可不能让你占去!”拈起一枚黑子,“啪”的一声,
掷在“二、三”路上,和韩大维展开了一隅之地的争夺战。
  李思南看了一会,心里想道:“这两人的棋力差不多,暗器功夫也是不相伯仲。但陆帮
主只顾和对方争角,外围之势如被韩老英雄夺去,只怕是有点得不偿失了。”
  心念未已,只听得那少女说道:“爹爹,这盘棋你恐怕要输给陆帮主了!”韩大维拈须
微笑,说道:“是吗?”李思南暗自想道:“韩老英雄若然投子‘天元’(围棋术语,即棋
盘的正中央之点),此局大约可有七成胜算。”
  果然韩大维拈起一枚白子,“啪”的一声,棋子就刚好嵌在棋盘上的“天元”位置。李
思南也是一个棋迷,看见韩大维的下子如他所料,一时欢喜,禁不住就大声叫好起来!
  陆昆仑哈哈笑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只顾一隅之地,忘了进取中原。这局棋我
是输定的了,不必再下啦。”
  韩大维道:“刘赶驴,我却不知你们丐帮之中,尚有这样一位高手。怎么不早点告诉
我?”
  两人推秤而起!刘赶驴笑道:“这位是北五省的绿林盟主李少侠,刚刚到的。”
  李思南上前与两位前辈见过了礼,说道:“晚辈李思南,家师是少林派的谷平阳,晚辈
是常常听得家师说起两位前辈的,故此今日特来拜谒。”正是:
  得道由来多助力,棋争一着决雌雄。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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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金书屋 扫校 潇湘书院·梁羽生《瀚海雄风》——第五十回 棋争先着交豪杰 阵布玄虚诱敌人
梁羽生《瀚海雄风》 第五十回 棋争先着交豪杰 阵布玄虚诱敌人   韩大维喜道:“啊,原来你是老谷的徒弟,怪不得有这等本事。”李思南心想:“我与
你刚刚会面,你又怎知我有什么本事。”
  韩大维接下去说道:“当年我和你师父曾经废寝忘餐,连弈十日,比对是你的师父多胜
一局。可惜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和你的师父下棋了,这一局之仇,始终未报!”说罢哈哈大
笑。李思南这才知道,原来他说的是下棋的本事。
  韩大维这个人的脾气是颇为有点怪僻的,对话不投机的人,他可以整天不说一句话,合
他心意的人,他张开了口,就滔滔不绝。接着又道:“你的师父不但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还
做了亲家呢,你知不知道?”李思南怔了一怔,他可没有听得师父说过。
  韩大维说道:“扬州的谷若虚是和你师父同一支的,小女佩瑛就是许配给他的儿子,所
以你也算得是佩瑛的小叔呢。”
  陆昆仑道:“韩老英雄的女婿就是近年在江湖上声誉鹊起的谷少侠谷啸风。”
  李思南暗暗好笑,心想:“这倒是用算盘才打得上的亲戚了。”原来谷家乃是大族,他
的师父谷平阳家住江南屯溪,扬州则是正当着长江南北的交界之处,虽然也可算是江南,但
却是隔着一条长江的。
  屯溪属南宋统治,扬州则早已沦陷,归属金国的版图了,谷中阳和谷若虚是要摊开族谱
来算,才算得出是兄弟排行的。不过,扬州谷若虚在江湖上的声名,却倒是不在他的师父谷
平阳之下。
  韩佩瑛粉面飞霞,说道:“爹爹,李大哥来到一定是有事要和陆帮主商量,你却只顾和
他唠叨闲话!”
  韩大维哈哈笑遁:“对,对。我又犯了老毛病。好,等你们说了正经事儿,我再和你聊
吧。”李思南道:“其实小侄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韩大维说是要让他们谈正经事儿,却忍不住又说了几句闲话,问李思南道:“这位姑娘
是——”崔镇山也是个嘴快的人,代他答道:“这位杨姑娘就是我们盟主的夫人。”杨婉满
面通红,瞪他一眼,崔镇山笑道:“虽未成亲,但你们这杯喜酒我总是喝定了。叫一声盟主
夫人,又有何妨?”
  韩大维更是欢喜,说道:“佩瑛,你应该和这位杨姑娘多亲热一些,你们是一家人
呢。”韩佩瑛嗔道:“爹爹,你又乱说了。”韩大维道:“我怎么是乱说,将来——”韩佩
瑛道:“好,好,杨姐姐,咱们过一边说话,别听爹的罗嗦。”韩大维哈哈笑道:“好,
好,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女孩儿家就是懂得害羞。”
  韩大维说出了女儿已有婆家之事,他的女儿怪他多话,但听进杨婉的耳中,却是少了一
层顾虑。
  杨婉很少有称得上“知己”的朋友,这倒不是因为她落落难合,而是因为她出身名门望
族,气质与一般出身草莽的江湖儿女不同之故。例如她和屠凤及孟明霞二人,固然可以说得
是“志同道合”,但却仍然不是“意气相投”。
  韩佩瑛出身与她相同,同属大家闺秀,两人相识之后颇有一见如故之感,谈得很是投
机。
  李思南和韩大维的谈话告了一个段落,当下也就和丐帮的陆帮主说及正事。
  陆昆仑道:“原来你在路上已经碰见蒙古前来谈和的使者了。据我们所知,蒙古来的这
班人,都住在阳天雷的国师府。”
  李思南吃了一惊,说道:“褚云峰、谷涵虚二人即将来京清理师门,那个蒙古国师的武
功非同小可,有这一个人在他那儿,恐怕更多波折。”
  韩大维道:“龙象法王的龙象功自夸天下无敌,也未必当真是天下无敌,陆老弟,如果
你我联手,依我看来,倒大可和他一斗。”
  陆昆仑笑道:“韩老前辈,你封刀多年,难得有这兴致,到时你若去斗那龙象法王,我
一定执鞭随链。”这话即是答允作他的助手之意。
  韩大维道:“这不是什么兴致不兴致的问题,经过了这一回战火,我才知道是我错了。
我不想理外间的闲事,别人却要‘理’到我的头上,蒙古鞑子毁了我的家,我还能怕鞑子的
国师吗?”
  李思南喜道:“有两位前辈出手,那是最好不过了。”
  陆昆仑道:“金虏向蒙古求和之事,我们早已知道。听说蒙古的将军们本来还是要进兵
的,是他们的四王拖雷主张谈和,这件事方始定夺的。可能是因为成吉思汗逝世,拖雷意欲
先把内部安定,然后方始对外之故。”
  韩大维道:“拖雷是成吉思汗四个儿子中最精明的一个,他此次前来大都,定有图谋,
咱们倒是不可忽视。思南老弟,你看清楚了,当真是他?”
  李思南道:“决不会看错。当时我觉得很是奇怪,拖雷为什么扮作一个小军官?现在我
听了韩老前辈的话,倒是悟出这个道理了。外人不知道他的身份,那就更方便他窥探金国的
虚实,有甚阴谋的话,在暗地里进行,也是容易得多。”
  谈话之间,不知不觉,到了黄昏时分。韩大维看看天色,笑道:“正经事谈完了,咱们
也该商量如何安顿思南老弟啦。”
  李思南怔了一怔,心里想道:“我既然来到此地,难道还不是住在这儿?”要知李思南
乃是义军盟主的身份,自是不便投宿客店,故而他一进京城,便径自投奔丐帮分舵,根本就
没有考虑到住宿的问题。
  陆昆仑哈哈一笑,说道:“韩大叔,你是不是想和我们抢这东道主做?”刘赶驴也笑
道:“丐帮没有高手,你老人家是想找李盟主陪你下棋吧。”
  韩大维正色说道:“你们的分舵出入人多,而且官府也是知道你们这个处所的,虽说你
们可以把思南安置内堂,严加防卫,但也恐防人多嘴杂,说不定会泄露风声。”
  陆昆仑霍然一省,说道:“老前辈顾虑得是。既然如此,我只好让这东道主给你做了。
好在两家距离不远,咱们也可以互通消息。”
  原来韩大维避难来京,家业虽毁,却也带来了一点浮财,丐帮是只有男弟子没有女弟子
的,而丐帮的弟子按照帮规,又都是叫化子打扮,韩佩英自是不便住在叫化子堆里。因此韩
大维在丐帮分舵的附近,买有一所住宅,父女同住。
  李思南想道:“婉妹有这位韩姑娘作伴,自是最好不过!”当下欣然应命,和杨婉去作
韩家父女的客人。
  韩大维这才哈哈笑道!”老弟,我请你屈居寒舍,固然是为了避人耳目,但刘老弟也没
有说错,另一半原因,我的确是想领教你的高明棋术。”
  陆昆仑大笑道:“是吧?毕竟是给我这师侄说中了。李盟主,你可要当心一些,韩老前
辈是要在你的身上报令师的‘一局之仇’呢!”
  李思南笑道:“我的棋力和家师相差太远,根本就够不上做韩老前辈的‘敌手’?哪谈
得上‘报仇’二字。嘿,嘿,韩老前辈和我下棋,我只有拱手认输,甘拜下风。”
  韩大维说道:“思南老弟,你别客气,俗语说‘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下棋呢,
不用出手,一出口就知‘有没有’了。你刚才说那句话,我就知道你的棋一定下得不错。”
  陆昆仑笑道:“他不是客气,他是先站好了地步,那么输了给你,也只是徒弟输了,不
失他师父的面子,韩大维哈哈笑道:“说得不错,思南老弟,原来你还有这份深沉的心思。
好,那么咱们就各自算帐,不必牵连到你师父的帐上。”
  李思南住到韩家,韩大维果然每天都要找李思南陪他下棋。李思南反正是不想出去游玩
的,乐得陪他下棋,等候褚、谷二人的消息。
  杨婉和韩佩瑛一起,也是极为投合。不过韩佩瑛是个好动的人,却就不能像父亲一样待
在家里了。
  一日,韩佩瑛和杨婉说道:“婉姐,你一向没到过京城的吧,想不想看看京城的繁
华?”
  杨婉在山沟里住了几年,难得有这机会来到金京,闻言不禁砰然心动,说道:“恐怕不
大好吧,万一出了事……”韩佩瑛笑道:“大都又没人认得你,你怕什么?我一个人也是常
常独自出去的,从没出过事。”
  杨婉心里想道:“我现在已经改容易貌,莫说此地没有熟人,即使碰上熟人,他也不知
是我。”当下说道:“好,我扮作你的丫环,你带我出去,不过……”韩佩瑛道:“不过什
么?”杨婉道:“不过,只怕你的爹爹不放心吧。咱们去问问他再说。”
  韩佩瑛笑道:“你是怕李大哥不放心,不许你去,对吗?好姐姐,咱们不告诉他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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