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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28 梁羽生(当代)
  “我们本是藏在宜哥营中,只等时机一到,便即发动。但想不到昨晚出了你这桩事情。檀师兄知道你被困在山上,山下是百万大军。他要助你脱险,不能不临时改变计划。本来他是不可以露面的,为了你的原故,他只好亲自出马。而我们姐妹,也听从了他的布置,冒充你们主婢,引开金兵。
  “如今檀师兄已是遭擒,我们姐妹也离开了。唯一行藏尚未破露的,只有宜哥。
  “宜哥是摸准了完颜亮的脾气,料他不会在渡江之前杀害檀师兄,所以才向你担保,说是他有办法营救檀师兄。
  “可是完颜亮帐下高手如云,只他的叔叔完颜长之一人,武功就远在宜哥之上,宜哥孤掌难鸣,怎不叫人担心?
  “檀师兄在金主渡江之前,性命或许可保,宜哥也或许可以救出他。但宜哥独自一人,要按照原来的计划活捉完颜亮——那恐怕是绝难办到了。弄得不好,连檀师兄也未必救得出来。你说,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赫连清霞这句问话就像一颗石子投入了蓬莱魔女的心湖,本来就不平静的心湖,更给它冲击得波翻浪涌。
  “武林天骄为了我的原故,落在完颜亮手中,耶律元宜孤掌难鸣,我岂能置之不理?何况这不单单是为了救武林天骄!”蓬莱魔女想了又想,终于缓缓说道:“霞妹,我不能让你一人冒险,我和你一同去!”
  赫连清霞喜出望外,说道:“姐姐,你也要去?可是,可是……”
  蓬莱魔女道:“怎么,你不欢迎我与你结伴同去么?”
  赫连清霞说道:“不,不。我给你说了实话吧。我到这儿,本来是想求你帮助的。但到的这儿之后,我可又不敢开口了。你是众人拥戴的义军盟主,你怎能擅自离开?我也不应将义军的盟主拉走。姐姐,你肯同去,在我是‘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可是,这里的事情你怎么办?”
  蓬莱魔女道:“这里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就不用管了。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把握混进金国的军营?有人盘问,你怎么应付?我只怕弄得不好,反而连累了耶律元宜。咱们是胆欲大而心欲细,百万大军可也不能视作等闲的啊!”
  赫连清霞道:“金国的百万大军在长江北岸布防,绵延数十里。倘若不明虚实,那的确是危险重重,插上翅膀,也飞不进去的。但我知道宜哥的驻防之地,可以从一条山路走去。我还有一面巡逻队军官的腰牌,可以应付盘查。我怕的只是有人认得我,因为我们姐妹,今早冒充你们主婢引开金兵之时,曾在百万军前露面。所以我才要乔装打扮,最好能够易貌改容。”
  蓬莱魔女道:“好,你既然很有把握,我也有把握把你变作另外一个人。你现在安心睡觉吧,明早醒来,你就要自己认不得自己了。”
  赫连清霞满心欢喜,甜畅的睡了一觉。第二日一早醒来,蓬莱魔女已经准备好了男子的衣裳,给她打扮。
  赫连清霞道:“你果然有易容丹,哈,这真是太神奇了。”原来在蓬莱魔女给她化装之后,她揽镜一照,只见镜中人影,是个俊俏的少年,脸型也都已改变,果然连自己都几乎认不得了。
  蓬莱魔女笑道:“还稍嫌俊俏了一点。不似一个大兵。”又把一枚易容丹化开,给她敷上一层油膏,粉脸略带了几分古铜色,倘若是在黑夜之中混进金营,估量也可以蒙混得过去了。
  赫连清霞道:“好,现在该轮到你打扮啦!”蓬莱魔女手中拈着一颗易容丹,却似若有所思。
  赫连清霞道:“姐姐,你教我如何使用这些油膏丸散,我来给你装扮。咦,你在想些什么?”
  蓬莱魔女笑道:“没什么。我虽有易容丹,但我可从来没有扮过男子。扮作男子,走一步路都得留神露出破绽,我受不了拘束。好好一个女孩儿家,却掩藏了自己的本色,学做男人,这不是有点好笑么?”
  赫连清霞道:“但这是为了大事呀!”蓬莱魔女笑道:“不错。所以我也只好甘心受这个拘束了。”当下教晓赫连清霞如何调配那些药品,教她给自己化装。
  蓬莱魔女并没有吐露出她心中的秘密,原来她是在这个时候想起了笑傲乾坤。她记得她第一次去访寻笑傲乾坤的时候,珊瑚、玳瑁也曾劝她改装扮成男子,在江湖上行走可方便得多,她不肯依从。后来笑傲乾坤知道这件事情,曾对她说过一句笑话,赞她不肯掩藏女儿本色,也就是英雄本色了。
  如今,她为了武林天骄,却不能不改装了。虽然情况不同,但她还是不禁勾起往事,想起了笑傲乾坤。
  这两个人在她心中的位置,曾经起过许多次变化。最初是难分轩轾。后来她听了父亲的劝告,比较偏向于笑傲乾坤;后来笑傲乾坤负气离开了她,到了前晚,又发生了武林天骄不顾性命、助她脱险之事,这件事情,使她大受感动。两人的位置,又在她心中颠倒过来,武林天骄的份量是大大加重了。但想不到的是,昨晚与赫连清霞一席深谈,蓬莱魔女却又发现了一个秘密,赫连清霞的二姐清云十分关心武林天骄,甚至为了武林天骄而恼怒蓬莱魔女。这种感情,似乎不是普通的师兄妹的感情所能解释的了。蓬莱魔女是过来人,隐隐猜到了赫连清云的一份心事。虽然只是猜度,但蓬莱魔女相信是:虽不中亦不远矣。这么一来,她的心情,又发生了一度变化。她打定了主意,这次去营救武林天骄,是为了报恩,同时也为了“了结这一段相思”,她要让武林天骄明白,他们只能是好朋友,好让武林天骄另配良缘。
  赫连清霞哪里知道她的这些心事,嘻嘻哈哈地给她化好了装,两人又在房中练习男子的走路姿态,看看已没有什么破绽,就手挽着手,一同去见蓬莱魔女的父亲。
  柳元宗突然看见两个陌生人进他房中,怔了一怔,问道:“你们找谁?”蓬莱魔女噗嗤一笑:“爹爹,你不认得我了?”
  柳元宗这才知道是女儿与赫连清霞,哈哈大笑道:“你们怎么这样顽皮,改了装来戏弄我?”蓬莱魔女道:“爹爹别怪,女儿是有正经事儿要和爹爹商量呢!”
  蓬莱魔女把耶律元宜的计划与他目前的处境,一一告诉了父亲。柳元宗说道:“这么说来,你们乔装打扮,敢情是要混进金营,助耶律元宜一臂之力了?”
  蓬莱魔女道:“不错。女儿并不仅仅是为了去救武林天骄。想目前,金国大军百万,虎视江南,咱们各方合力,为的就是要打胜这一场大战。倘若能够活擒金主完颜亮,胜利就更有把握。而且咱们可以事半功倍,双方士卒,也可以减少许多伤亡!如今有耶律元宜作为内应,这是千载一时的机会,女儿以为决不能错过!”
  柳元宗沉吟说道:“这计划攸关大局,时机也确是不应错过。但你是义军盟主——你一去,这里群雄无首,却怎生处置?”
  蓬莱魔女道:“所以女儿才来与爹爹商量,请爹爹代我做这义军盟主。”
  柳元宗笑道:“原来你是打着这个主意。但我二十年来陪伴古佛青灯,久已不理尘世之事,只怕挑不起这副重担子了。”
  蓬莱魔女笑道:“爹爹,你当年威震天下,与我师父一般,同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你来当这盟主,只有比女儿更为适当,谁敢不服?何况也只是几天的功夫?各路大军的部署,昨日也都会商好了。明晚更鼓一起,他们各依原来的计划出击便行。我想大约也不会有什么意外。爹爹,你隐姓埋名,在荒山古寺过了二十年,为的不就是等待有朝一日,一雪国恨家仇吗?如今时机已到,难道你反而消失了当年的豪气雄风?”
  柳元宗哈哈大笑,说道:“知女莫若父,知父也莫若女。好,我算是给你说动了。想当年,我进金宫盗宝,身闯虎穴龙潭,也从未想到艰难二字!做几天盟主,那又何足道哉!女儿,爹爹刚才是和你说笑的,这担子你卸下来,为父的不给你挑还有谁挑?”
  蓬莱魔女道:“好爹爹,我早知道你会答应的,所以我昨晚才一口应承清霞妹子呢。”
  柳元宗道:“但盼你此去能够事事顺利,救出檀羽冲。只是,你——”
  蓬莱魔女知道父亲的隐忧,粉脸微红,轻声说道:“女儿之事,女儿也已有了主意,爹爹不用担忧。”
  柳元宗道:“好,有了主意就好。我知道你比男儿更强,我可以放心你的。”
  蓬莱魔女叫人将玳瑁唤来,玳瑁见她们这副打扮,也很惊诧。
  蓬莱魔女把一些应该交代的事务,交代了玳瑁,叫她协助柳元宗,明晚按照原定计划进行。诸事料理妥当,便与赫连清霞悄悄离开。
  蓬莱魔女不想惊动众人,吩咐玳瑁不可声张,便与赫连清霞从后门出去,悄悄离开。她已经改容易貌,谁也认不出她就是盟主,沿途的几个义军岗哨,见她持有令箭,稍加盘问,便即放行。
  黄昏时分,开始走进金军防区,两人藏匿树林之中,待到天已经黑下来了,方始出动。由赫连清霞带路,抄一条险峻的山径,前往耶律元宜的驻地。
  她们二人都是一身上乘的轻功,这一条路上巡逻的士卒不多,赫连清霞根本不必用到腰牌,就避开了。
  两人走了一会,山路越行越险,这段路程,连一个巡逻的士卒也不见了。赫连清霞悄悄说道:“翻过这个山头,下面便是宜哥的军营了。”蓬莱魔女从高处眺望下去,只见火光点点,有如黑夜的繁星,一座座的营帐,在江边连绵伸展,望不尽头,那些灯光,就是从各个营帐之中透出来的。蓬莱魔女见了这个阵势,也暗暗有点心惊,小声笑道:“霞妹,幸亏有你带路。他们经过前晚的一场惊扰,今晚的防范又严密多了。各处军营,都没有熄灯灭火,当真是个枕戈待旦的光景。”赫连清霞道:“到了宜哥的驻地,虽有盘查,也不碍事了。”
  话犹未了,忽地隐隐似闻脚步之声,蓬莱魔女心头一凛:“这两人轻功不弱,他们却不似有意施展轻功,但也走得颇为迅速,而且发出的声音也比常人轻得多,委实不可小觑。”要知蓬莱魔女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从脚步声中,就可以判断来人武功的深浅,正因来人不是在施展轻功,而她却听出了是上乘的轻功功力,这两人的功夫就更是非同小可了。
  赫连清霞稍后亦已发觉,立即手按刀柄,意欲跃出。蓬莱魔女把她一拉,悄声道:“不可打草惊蛇,伏下来!”
  两人伏在茅草丛中,不多一会,那两人的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连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只听得其中一人哈哈笑道:“戒日法王,原来你也吃过那魔女的亏。这魔女可真是一朵带刺的鲜花呢,莫说是你,我们的皇上可也给她扎了手!前晚一场大闹,终于还是给她逃跑了!”声音铿铿锵锵,恰似一面破锣。
  蓬莱魔女心道:“原来是这两个秃驴。”原来声音似破锣的这个人,乃是金主完颜亮的“护驾法师”,法号鸠罗,蓬莱魔女第一次在泰山碰上完颜亮之时,曾和他交过手的。
  那个“戒日法王”来头更大,他是吐蕃国的国师,也就是蓬莱魔女曾经在西湖白堤上碰见过的那个番僧竺迪罗。
  鸠罗法师武功虽然不弱,也还罢了;这竺迪罗却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他的武学是天竺一派的秘传,又善于使毒。那次古月庵古月禅师的被害,就是他和完颜长之合谋,嫁祸于武林天骄的。
  蓬莱魔女心中想道:“这秃驴以吐蕃国师的身份,到了南宋首都,如今又来到此地,不问可知,定是对宋国大大不利的了。完颜亮身边又多了一个能人,对我们的营救武林天骄,也是大大的不利。嗯,倘若我与清霞联手,杀不了他,至少可以令他受伤。但这么一来,我们的行藏也要破露了。”
  蓬莱魔女心念未已,竺迪罗与鸠罗法师已经越走越近,而且他们正在谈论着蓬莱魔女前晚的事情。
  只听得竺迪罗哈哈笑道:“法师说笑了。小僧也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哪能贪恋美色?我此来只是为贵国效劳,岂有他图?”
  鸠罗法师笑道:“我不说穿你的心思也就是了,你可也不必和我高谈佛法了。哈哈,说什么四大皆空,我还指望你提携我呢!你和皇叔是方外至交,他日我大金统一天下,你也不必做一个西域小国的国师啦。”
  竺迪罗笑道:“你是皇上的护驾法师,我也还要请你多多照应。那个金老怪我瞧着不顺眼,先得把他挤掉。”
  鸠罗法师说道:“金老怪屡次吃了败仗,最近他去了一趟飞龙岛,又受伤回来,皇上很是不悦。他这国师,我看也是做不长的了。你放心,他这位子终须是你的。只是目前有件事情,皇叔可还得请你帮忙。”
  鸠罗法师说的“皇叔”即是完颜长之,蓬莱魔女心道:“完颜长之与竺迪罗乃是知交,有什么事情,何以却要鸠罗法师代表?”
  竺迪罗果然说道:“是呀,我正想问你,你邀我到耶律元宜的营中,是为了何事?这是皇叔的意思吗?”
  鸠罗法师道:“不错。只因皇叔是御林军统领,必须时刻陪着皇上,这件事说来话长,他还没有机会找你密商,而时机又必须立即动手,所以他才要我邀你同去。”
  蓬莱魔女吃了一惊,只听得竺迪罗已把她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道:“动手什么?”
  鸠罗法师道:“皇叔请你助我除掉耶律元宜,但必须杀他于不知不觉之间,决不能叫人发现他是给咱们杀死的!”
  竺迪罗笑道:“这个容易,但这却是为了什么?”
  鸠罗法师道:“这个——咦,有什么不对吗?”声音忽地停止,原来这时,他们正走到蓬莱魔女身前丈许之地,竺迪罗突然停下了脚步。
  竺迪罗陡地喝道:“什么人躲在草丛里?出来!”
  赫连清霞大吃一惊,蓬莱魔女却在她的手心轻轻捏了一下,示意叫她不可妄动。蓬莱魔女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听得竺迪罗这么呼喝,立即知道他其实并未发现她们藏身之处,否则这距离只有丈余之遥,他只要拨开茅草,便能发现,何须大呼小叫?
  鸠罗法师道:“师兄,你怎么知道草里有人?”
  竺迪罗道:“我听得似乎有点声息。”
  原来竺迪罗内功深厚,听觉特灵,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的呼吸虽然加以控制,缓慢而又微弱,但还是瞒不过他的耳朵。
  那一大丛茅草高逾人头,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此时又屏息呼吸,鸠罗法师丝毫也听不出来。
  鸠罗法师笑道:“怕是你的错觉吧,我怎么就没听见一点声音?”他有事在身,言下之意,实是不愿到茅草丛中搜索。
  竺迪罗也有点怀疑,不敢肯定草中确是有人。他想了想,随手取出一把梅花针,说道:“好,管他是人是兽,我把它赶出来再说!”“呼”的便是一把梅花针,向乱草丛中撒去!
  但这把梅花针却没有射中她们,而是射到她们的后面去了。原来她们的呼吸气息轻微,笛迪罗根据一般人的呼吸轻重来判断,听声测远,判断错了。他这把梅花针打到三丈开外,却不知她们就在他的面前。
  这把梅花针没有打着她们,却误伤了草丛中一条青蛇,吃梅花针一刺,嗖的窜了出来,正对着赫连清霞的藏身之处。
  赫连清霞生平最怕毒蛇,吓得几乎就要跳起来,幸亏蓬莱魔女早有提防,及时地按住了她,折了一支几寸长的茅杆,轻轻一挑,把那条青蛇挑起,青蛇箭一般的在草丛中游走,这次却是对着竺迪罗游过来了。
  青蛇似乎知道竺迪罗是它的仇人,昂起蛇头,向着竺迪罗嘶嘶喷气。竺迪罗笑道:“原来是一条长虫,倒是我瞎疑心了。”拔出戒刀,一刀把那条青蛇斩为两段。
  鸠罗法师笑道:“如何?我说这草丛里怎能藏有个人?巡逻的士卒无须躲藏,敌人则怎敢上到这儿。快三更了,咱们赶快去吧,否则恐怕耶律元宜已经睡了觉了。”
  竺迪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可恼这条蛇儿,倒把咱们的话柄打断了。你刚才说到哪儿?对啦,为什么要把耶律元宜暗中除去,你给我说说。我虽然不大明白贵国的事情,与这位耶律将军也没见过面,但却听说他似乎很得你们皇上的宠信呢!”
  鸠罗法师道:“就是因此了。简单地给你说吧,皇叔怀疑他是奸细,但怕皇上宠信他,不肯将他除去。”
  竺迪罗吃惊道:“耶律元宜胆敢私通敌国么?”
  鸠罗法师道:“虽无实据,却是可疑。前晚有两个女子,冒充蓬莱魔女主婢,引开我们的追兵;军中又有人散播谣言,说是义军偷袭,并且在好几处营帐纵火,引起了一场大大的虚惊,以至那魔女在混乱中逃走了。这种种可疑事故,皇叔认为定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的,而嫌疑最大的就是耶律元宜!因为他本是辽国王族,部属又都是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但查不到实据,又不能将他无故拿办。所以皇叔才要法王帮忙,不着痕迹地将他除去!
  竺迪罗道:“哦,原来如此!但此事未得你们皇上的许可,日后——”
  鸠罗法师笑道:“你放心,日后即使皇上知晓,也不会加罪于你的。皇叔要除去暗藏在军中的祸患,也都是一心为了大金。皇上总会知道他的忠心的。皇叔他若不是有十分把握,怎敢请你下手?”
  其实还有一个秘密,鸠罗法师未肯明白地向竺迪罗说出来。原来这件事情,并非完全瞒着金主完颜亮。完颜亮其实对于耶律元宜亦已颇有猜疑,但他怕公开地杀了耶律元宜会摇动军心。因为在他的军队之中,虽然主力乃是金人,但其他各族也占了不少,有的是原来的降卒,有的是被他强迫征来。若然无故杀了耶律元宜,军队中不是金籍的战士,定然不服,说不定还会引起兵变。所以完颜亮必须谨慎从事,他可以默然同意他的叔父暗杀耶律元宜,而不能由他亲下命令。
  竺迪罗也是个满腹心机的人,听得鸠罗法师说到这里,心中亦已雪亮,当下哈哈笑道:“你要杀人不露痕迹,这个容易!包在我的身上,略使一点毒药,就可以叫耶律元宜一命呜呼,任何人都不能看出他是受毒死的!”
  两人在大笑声中,又走过了蓬莱魔女躲藏之处,距离约有十数丈之遥了。但他们这些话语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都已听得清清楚楚。
  蓬莱魔女深知竺迪罗使毒之能,从前古月禅师那么深厚的武功,就是因为先中了竺迪罗的“魔鬼花”之毒,完颜长之才能够将他暗杀的。
  赫连清霞更是吃惊,悄悄问道:“怎么办?不如由咱们先杀了这两个秃驴?”蓬莱魔女心意踌蹰,忽地就在此时,起了一阵大风。
  蓬莱魔女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寻思:“先阻他一阻再说。”抄起一颗石子,施展“弹指神通”的功夫,便即向前弹出。
  这时正是狂风大作,沙飞石走的时候,她这一颗小小的石子,杂在风沙之中飞出哪能分别出来?鸠罗法师行走之间,忽觉脚跟一麻,不由得一跤摔倒。山路崎岖,这一摔竟变作滚地葫芦,在那险峻的斜坡上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原来他正是给蓬莱魔女这颗石子弹中了脚跟的麻穴。蓬莱魔女在黑夜之中认穴不差毫厘,所用的力道又恰到好处,鸠罗法师只道是偶然给狂风刮来的石子打中他的麻穴。哪想得到是有人暗算?
  竺迪罗吃了一惊,慌忙扑下去将他拉起,下面是石笋嶙峋的山谷,幸亏抢救及时,要不然这一跌实是不堪设想。
  鸠罗法师道:“晦气,晦气!恰恰给石子碰着了麻筋。可得歇一歇才能走啦。”竺迪罗虽觉此事太巧,但也没疑心,说道:“好,我给你揉搓揉搓。”
  蓬莱魔女悄声说道:“咱们抢在他的前头,先去报讯。”这时竺迪罗还在山坡上给鸠罗法师揉搓麻筋,医治伤足,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已经施展绝顶轻功,毫无声息地从上面这条山路走过去。
  转瞬间走到山下,正是耶律元宜的驻地,警卫的士兵,穿梭来往,守备严密,但她们二人穿的是巡逻队的服饰,又有腰牌,沿途自无拦阻,赫连清霞还告诉那些士兵,说是山上发现两个人,不知是否敌人,叫他们小心戒备。竺迪罗是新来的,赫连清霞料想士兵们没见过他;鸠罗法师虽是完颜亮的“护驾法师”,兵士们也未必认得。虽然他们必然能找到证明,最后也终须要让他们通过,但能够阻得一些时刻,也是好的。
  两人走到耶律元宜的营帐,叫人进去禀报。耶律元宜刚要睡觉,听说是哈尔盖(巡逻队的长官,金国的左路指挥使)派了两个人来,有军情要向他禀报,耶律元宜只好暂且不睡,接见他们。心中则是大大惊奇,寻思:“哈尔盖与我各领一军,互不统属,深夜派人来此,是何缘故?只怕不是禀报军情,而是怀疑我这里藏有奸细吧?”
  耶律元宜见了二人,觉得这两个人竟是“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的,心中正自狐疑,赫连清霞已上前行军官礼,说道:“哈将军有秘密军情,要我们前来禀报!”
  她行礼的时候,悄悄地掏出一个指环,套上中指,在耶律元宜面前一晃。正是:
  指环为证相呼应,掀起长江浪拍天。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侠女巧谋逃毒手
  灵堂奇变困魔头
  耶律元宜一见,欢喜得几乎要叫出声来。原来这指环乃是他送与赫连清霞的定情之物,一见了这个指环,当然便知道了来者是谁了。
  耶律元宜抑住心中的激动,说道:“左右退下。与我紧守营门,任何人不许进来!”他身边的卫士,只道这两人当真是来禀报秘密军情的,诺诺连声,慌忙退下。
  耶律元宜这才喘了口气,说道:“清霞妹子,你好大胆。这位是——”赫连清霞笑道:“这位是柳女侠。哈,你都认不得我们了!”
  耶律元宜又惊又喜,道:“你们怎么来的?还有二姐呢?”
  赫连清霞道:“这些不太紧要的事情,都留待以后再说。——”
  耶律元宜见她神色惊惶,说话又慌慌张张的,便笑了一笑,轻轻抚拍她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到了我这里,天大的事情,我也得给你们担待下来,不用惊慌。”
  赫连清霞道:“不是我们的事情,是你的事情。竺迪罗与鸠罗法师要来取你性命。竺迪罗是使毒的高手,你得赶紧设法应付。”
  赫连清霞正要把听到的话告诉耶律元宜,耶律元宜皱眉道:“只是要杀掉这两个秃驴,那倒不难;可这么一来,咱们马上就得反出金营,可就不能再救武林天骄啦!明晚配合宋军生擒完颜亮的大计,也就都要给毁啦!”
  赫连清霞焦急万分,说道:“这怎么办?那两个秃驴就要来的了!”
  蓬莱魔女筹思已熟,笑道:“不妨事,咱们可以来个将计就计。”
  耶律元宜道:“怎么将计就计?”蓬莱魔女道:“你先服下这粒药丸,待那两个秃驴来了,你佯作不知,要恭恭敬敬地接待他们。那秃驴定要暗中下毒,倘若给你发觉,你也不能声张。仍然要装作毫不知情,放大胆子,让他下毒。比如说,他是要敬你一杯鸩酒,你也得喝了。至于怎样将计就计,待他们走了。咱们再说。没时间啦!”说罢掏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
  赫连清霞放心不下,说道:“这是什么药丸?竺迪罗既是天下有数的使毒高手,必定有非常厉害的毒药,要他的独门解药才行。你这药丸难道能解百毒?”
  蓬莱魔女笑道:“你尽可放心,包在我身上,绝不让那两个秃驴伤了你宜哥一根毫发就是!”
  耶律元宜慨然说道:“只求大事可成,我又何惧以身试毒!柳女侠既有妙策,咱们就不必再考虑啦!”
  刚说到这里,便听得当晚轮值的营中“都护”在帐外高声报道:“鸠罗法师和另外一位大和尚求见将军,让不让他们进来?”
  不出赫连清霞所料,这两个和尚果然是一路受到盘查,此时才到。营门的守卫,遵守耶律元宜的命令,不让他们进去。幸亏这个值夜的都护是个中级军官,认得鸠罗法师,这才替他禀报。不过他也只是认得鸠罗法师,却不认得那个吐蕃国的国师竺迪罗。
  耶律元宜说道:“既然是皇上的护驾法师来了,自当以礼相见。打开中门,请他们进来吧。”
  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退藏帐后,耶律元宜另外唤来了心腹亲随伺候,他刚刚服下了那颗药丸,鸠罗法师带领竺迪罗,已在哈哈大笑,揭帘而入。
  耶律元宜站起来说道:“法师深夜到来,有何指教?请恕小将未曾出迎。这位大和尚是 ——”他虽然早已知道竺迪罗的身份,但因未曾见过,故此仍佯作不知,有此一问。
  鸠罗法师道:“好教将军得知,这位大和尚是咱们的国宾,吐蕃国的国师戒日法王。”
  耶律元宜故作一惊,说道:“啊呀,这真是折杀小将了。我还未曾拜见法王,倒教法王劳步,罪过,罪过。”
  竺迪罗说道:“将军不用多礼。小僧观光上国,意欲结识上国英豪。久慕将军威名,特来拜访。”
  鸠罗法师道:“戒日法王是来与咱们皇上商谈两国结盟之事的,皇上已请他留下来相助咱们大金了。”
  竺迪罗道:“大金德威远播,泽及各国。小僧得效驰驱,深感荣宠。听说耶律将军是辽国王族,哈哈,咱们都是外臣,而得皇上录用,这倒是一样的呢!”
  耶律元宜心里暗骂,“你这无耻秃驴,谁与你一样。”但口中却不得不道:“好说。请两位上人用茶。”
  那亲随端来了三杯刚泡好的茶,鸠罗法师笑道:“法王正是因为与将军身份相同,所以第一个就来拜访将军。同时也是奉了皇上之命。来视察各营防务。深夜打扰将军了。”
  耶律元宜道:“请两位上人多多包涵,在皇上跟前美言两句。”
  鸠罗法师笑道:“将军军令森严,我们都几乎进不来呢,佩服佩服!”
  耶律元宜道:“交兵前夕,防卫不得不多加小心,得罪了两位上人了。请用茶。”
  鸠罗法师有意和耶律元宜说些闲话,分散他的心神,好让竺迪罗施展手脚。
  竺迪罗一抖袍袖,端起茶杯,僧袍的宽袖,遮着耶律元宜的目光,说声:“请!”就在说话的当儿,小指尖一弹,指甲中预藏的毒粉,已弹入了耶律元宜面前的那一杯茶!
  这手法巧妙无伦,莫说在一旁伺候的那个亲随,丝毫也没察觉;连耶律元宜,早已在暗中加意提防的,也只是觉得他这个端茶的动作有点异乎寻常,也看不到他已经把毒粉弹入自己的茶杯,不过他虽然没有察觉,也想得到竺迪罗这个动作,定是在他杯中下毒。
  耶律元宜依从蓬莱魔女的吩咐,佯作不知,端起茶杯,把满满的一杯茶一口喝了。他明知喝的乃是毒药,虽说有蓬莱魔女的安排,心中亦总是难免有点惴惴不安。
  鸠罗法师与竺迪罗也同时把茶喝了,鸠罗法师道:“谢茶。哎呀,已是三更时分,我们该回去了。”营中更鼓,正报三更。
  耶律元宜笑道:“难得两位到来,多坐一会。”
  鸠罗法师道:“我们还要巡视别处地方,将军也该早些安歇了。”
  耶律元宜道:“如此,我明日再回拜两位上人,请两位在皇上面前多说两句好话。”
  竺迪罗道:“当然,当然。咱们今后都要彼此提携。”心中则在暗笑:“你明日要来回拜?哼,哼,等到你再世为人吧!”
  耶律元宜送出帐外,走回来的时候,只觉已有点儿晕眩,脚步也有点虚浮。那亲随道:“将军,你怎么啦?”耶律元宜说道:“没什么,稍觉劳累,不要紧的,你不必在这里伺候了。”那亲随应了声“是”,便即退下。
  赫连清霞与蓬莱魔女躲在帐后,赫连清霞一直紧握剑柄,手中又扣着暗器,防备意外,直到那两个和尚走了,方始“吁”了口气,揭开帐幕。蓬莱魔女和她一同走了出来。
  蓬莱魔女端起烛台,走到耶律元宜面前,仔细地看了一眼,说道:“果然所料不差,是中的魔鬼花花粉之毒。”
  赫连清霞听说过魔鬼花的厉害,道:“你怎么知道?”蓬莱魔女道:“你瞧他眉心。”赫连清霞凝神注视,果然发觉耶律元宜的眉心,有一道淡淡的黑气。
  蓬莱魔女道:“是魔鬼花之毒,那就不要紧了,我有他的独门解药。”前文业已交代,原来那次竺迪罗毒害古月禅师,用的就是这种毒粉,竺迪罗还用这毒粉毒古月禅师的好友释湛和尚,释湛迫他交出解药,未曾服下,便已身亡。这解药后来却落在蓬莱魔女手中。
  耶律元宜服下解药,便即盘膝静坐,用本身内功助药力的运行。赫连清霞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旁伺候,只见耶律元宜眉心的那道黑气,越来越淡,不过一盏茶的时分,已经谈到看不见了。
  赫连清霞知道解药已经奏效,方始放下了心上的石头,笑道:“柳姐姐,假如那秃驴另用一种毒药,将他当场毒毙,那岂不是危险得很?”
  蓬莱魔女道:“他们奉了完颜长之的意旨,要丝毫不着痕迹地除掉你的宜哥,岂能让别人知道是他毒杀的?所以使用的毒药,必定是待他们走后方才发作。魔鬼花之毒可以令人在毒毙之后,丝毫不露中毒的痕迹,我也曾见过他使用这种毒药害人,所以断定他今晚必然也是使用这种毒药。”
  赫连清霞道:“你第一次给宜哥眼下的那颗药丸又是作什么用的?”
  蓬莱魔女说道:“那是我爹爹制炼的辟毒丹,若是比较寻常的毒药,服了辟毒丹便可预防。而且,若是碰上了极厉害的几种毒药,它虽然不能解毒,也可以使得中毒不至太深。我让你的宜哥服下,这正是预防万一,即使他不用魔鬼花之毒,也还可以有挽救的机会。”
  赫连清霞十分感激,道:“柳姐姐,你计虑周详,真可说是万无一失。我刚才的忧虑,倒是多余了。”
  说话之间,耶律元宜已是行功完毕,哈哈一笑,站起身来,说道:“这解药果然效验如神,如今我神清气朗,连睡意都消失了。”
  蓬莱魔女笑道:“耶律将军,你如今却是应该死了!”
  赫连清霞怔了一怔,正待要问:“这是什么意思?”耶律元宜领悟得快,已在哈哈大笑道:“你是教我诈死?”
  蓬莱魔女笑道:“不错。你已经中了竺迪罗之毒,哪能不死?这就是我所说的将计就计了。”
  耶律元宜道:“这道理我懂得,但怎样将计就计,还得请柳女侠细道其详!”
  蓬莱魔女道:“你营中可有巧手工匠?”
  耶律元宜道:“正有一个人称赛鲁班的工匠。”
  蓬莱魔女道:“这就更好了。你叫他雕一个木人,和你一模一样的。再叫他给你造一副棺材,将你的假身放入棺中,明日一早,立即叫你的亲信向完颜亮报丧。当然,还得准备灵位香烛等物,在营中布置灵堂。除了你信得过的将领之外,风声绝不能泄漏!”
  耶律元宜笑道:“满营都是我的心腹,这场丧事一定可以假戏真做,风光热闹,包无破绽。”
  当下耶律元宜把最亲信的几个将领和那个“赛鲁班”招了进来,面授机宜。“赛鲁班”是工匠班头,手下有一班小工匠。接过命令,连夜在山上找木取材,赶制桐棺。“塞鲁班”则精心雕刻那个木人,完工之后,给木人穿上衣服,戴上假发,面部再涂上油彩,果然是栩栩如生,与耶律元宜一模一样。
  天亮之后,一切都已布置妥当,在营中设了灵堂,点起香烛,耶律元宜手下的军官也都穿上了临时赶制的孝服,气氛十分肃穆。于是一面派人向金主完颜亮报丧,一面由副帅吴哥儿出面,向阖营兵士,宣布主帅暴病身亡。兵士们信以为真,哀声不绝。轮流至灵堂吊祭。
  不久那报丧的使者回来,耶律元宜在密室接见,蓬莱魔女、赫连清霞二人躲在幕后,吴哥儿则陪同主帅,细问那使者报丧的详情。
  那使者笑道:“完颜亮果然丝毫也不起疑,他还说要亲临御祭呢!”
  耶律元宜喜道:“真的?”
  那使者道:“岂有戏言?哈,不过完颜亮也真会做戏呢,他听了将军的死讯,也不知哪里来的一副急泪,居然簌簌地掉了下来。说是将军有功于国,出师未捷,便先死了,他非常哀悼。他决定亲来吊祭,以示对将军的荣宠。”
  吴哥儿笑道:“这场戏是演给咱们看的,他要笼络军心。让咱们辽国的士兵继续为他卖命。”
  那使者笑道:“可是他也露出一点破绽,咱们的将军‘暴病身亡’,他只是叹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连是什么病也不问一声。”
  耶律元宜道:“这么说来,竺迪罗下毒之事,想必是已经告诉了他,他当然就不觉得惊异了。这且不管他,咱们只准备他来便是。他什么时候来?”
  那使者道:“午时驾到。”
  耶律元宜道:“另外还有什么话?”
  那使者道:“他‘令’吴将军暂时掌管本营指挥使的印信。听候圣旨。”
  吴哥儿道:“这是他还要另选一人来当统帅。但这也是后一步的事情了,不必管它。对付了完颜亮,咱们也早已反出金营啦!”
  使者告退之后,蓬莱魔女与赫连清霞出来,大家都欢天喜地,笑不绝口。赫连清霞连声赞道:“柳姐姐真是女中诸葛!”原来完颜亮要来“御祭”之事,也早已在蓬莱魔女的意料之中。
  蓬莱魔女道:“也不可高兴得太早了,须得完颜亮当真来了,才能作数。”赫连清霞笑道:“他都亲口对咱们的报丧使者如此说了,皇帝‘金口’,焉能更改,哪有不来之理?”蓬莱魔女道:“总是小心谨慎,思虑周详为妙。”吴哥儿道:“不错,咱们是要作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蓬莱魔女道:“即使是完颜亮当真来了,也不能过早露出痕迹。耶律将军,这就要看你的布置了。”耶律元宜笑道:“我懂得,我会吩咐心腹将士,个个装出满面哀容。紧张的心情,决不可见之神色。待他进入灵堂,一声号令,乱刀就杀了他。”蓬莱魔女道:“好,但愿将军此次,一举成功。报辽国之仇,除宋国之患!”
  蓬莱魔女与吴哥儿虽然比较慎重,主张小心从事,但也都认为完颜亮多数会来,满心欢喜,不在话下。
  眼看午时将到,耶律元宜一切布置妥当,又在蓬莱魔女设计之下,打扮成一个在灵堂执事的小校,用易容丹化装,改容易貌,混在一众执事之中。
  午时刚报,只见营外望风的旗牌官匆匆进来报道:“来了,来了!”吴哥儿喜道:“带了多少人来?”旗牌官道:“只看见三骑快马。”吴哥儿问道:“那是何人?”旗牌官道:“还未清楚。”吴哥儿道:“后面有无大队跟随?”旗牌官道:“不见尘土飞扬!但当中一骑,擎着黄盖,却是皇帝执仗!”吴哥儿道:“赶快再去报来!”
  金主完颜亮若来“御祭”,虽然不至于带大队人马,但也决不止只有三骑。众人均在猜疑,忽听得营门外的仪仗队已在奏起肃客的鼓乐,那是专为皇室所奏的鼓乐,那三骑马来得太快,旗牌官未及再报,他们已经来到了。
  耶律元宜吃了一惊,心道:“难道完颜亮当真敢轻骑而来?”心念未已,只见那三个人已在本营将校簇拥之下,进入灵堂。耶律元宜一看,暗暗叫苦,哪有完颜亮在内?这三个人是御林军统领完颜长之、戒日法王竺迪罗与“护驾法师”鸠罗上人。
  完颜长之道:“接圣旨!”以吴哥儿为首的一众执事只好跪下,听他宣读。完颜长之展开诏书,朗声念道:“奉天承运大金皇帝诏曰:指挥使龙骑将军耶律元宜为国勤劳,英年早逝。朕方期与将军牧马江南,混一天下;天下佑我,遽丧股肱。朕心震悼。特遣御林军统领皇叔完颜长之奉旨吊祭,如朕亲临。钦此!”众人听了这道诏书,十分失望,但却也松了口气。
  完颜亮没有亲来致祭,众人虽然失望,但好在他也并没起疑,当真把耶律元宜当成已经死掉,故此派遣皇叔作他代表。这场戏虽然临时换了角色,大老倌没有出场,但也可以说是“假戏真做”了。
  完颜长之宣读了诏书,吴哥儿等人上前答谢,免不得说了些‘浩荡圣恩,存殁均感”之类的言语。
  完颜长之道:“耶律将军为国驰驱,不幸英年早逝,皇上如丧股肱,叫我来略表体恤将士之意,这都是应该的。还望各位也能够善体皇上之意,继承将军遗志,一同为国效力。”吴哥儿等人当然是诺诺连声,心中则都在想道:“不错,我们是要为国效力,可是要我们的‘国’乃是大辽,不是你们大金。”
  完颜长之又说道:“我与耶律将军的交情各位都是知道的,我此次一来是代皇上致祭,二来也是为我自己要与好友诀别。不知棺材已经钉上没有,我想瞻仰一下将军遗容,稍尽心事。”
  此举早已在众人意料之中,吴哥儿道:“多谢皇上皇叔对我们的将军荣宠备加,但只怕亵渎了皇叔。天气炎热,恐有秽气。”
  完颜长之道:“我与耶律将军相交至好,哪里忌讳这些。”
  吴哥儿道:“皇叔高义,我们做下属的也都感激,既然如此,自当遵从皇叔意旨。”当下便叫人打开棺盖,请完颜长之“瞻仰遗容”。
  棺盖一启,一股臭味便冲了出来。原来这都是预先布置好的。本来人死了不过半天,不应就有尸臭,但因是“毒死”的,中毒而死的人,肌肉容易腐烂,这尸臭就必然是应该有的了。棺中不但撒下了气味与尸臭相同的药材,而且鼻孔还洒了几滴狗血,看起来就似七窍流血一般。
  竺迪罗也跟在完颜长之身后“瞻仰”,见此形状,吃了一惊,心道:“莫要惹起众人的疑心才好。”连忙轻轻碰了一下完颜长之。
  其实只要完颜长之用手一摸,立即就可以发现那是个木人。但手摸尸体,这是大失礼貌的举动,完颜长之也不敢用手去摸。他见“尸体”果然是耶律元宜,又闻到臭味,哪里还有丝毫疑心,看了一眼,便叫人把棺材钉上了。
  吴哥儿道:“我们将军本来是好好的,真想不到突然便暴病而亡,也不知是何原故?使我们也来不及和将军说一句话。”竺迪罗生怕他们怀疑,连忙说道:“是呀,我昨晚还曾与将军晤谈,想不到今朝便成永诀。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彭祖高寿,颜子早夭,这都是大限注定的。各位也不必太过伤心了。”
  吴哥儿等人越发假戏真做,涕泪交流地哭道:“将军待我们恩重如山,情如骨肉。如今竟是死得这样,这样..嗯,这样的不明不白,教我们怎不伤心?呜,呜!”灵堂上下,登时哭声一片。
  竺迪罗暗暗心惊,想道:“什么不明不白?哼,听来他们已是疑心及我了。还幸这死鬼来不及和他的部属说一句话,便即毒发身亡,他们纵有疑心,亦是无奈我何。这吴哥儿,待事情过了,慢慢再收拾他。今日是好汉不吃亏,可得早走为妙。”但他是“客卿”身份,不便说话,当下暗暗向完颜长之抛了一个眼色。
  完颜长之也作出一副哀痛的神色,说道,“耶律将军为国栋梁,如今英年早逝,莫说你们伤心,皇上也有如折股肱之痛。但人死不能复生,渡江在即,还望诸位节哀为国。尤其是你,吴将军,你是要挑起耶律将军遗下的这副担子的,你更应该保重身子。吴将军,请起来吧,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吴哥儿抽抽噎噎地爬了起来,抹了抹眼泪,说道:“我正感到德薄能鲜,将军一死,我不知如何是好。请皇叔赐与教言。”
  完颜长之说道:“吴将军,客气了。皇上的意思,是要你暂掌印信,待平南之后,将军积下功劳,再真除(即正式任命)指挥使之职。你从现在起就可以接管印信,皇上不另颁御旨了。”
  吴哥儿道:“我只怕担当不起。”
  完颜长之道:“皇上也虑及在这战火即将大起、军务紧迫之时,怕你一人吃力,他会派一个监军来协助你的。这只是权宜之计,望将军善体皇上的意思,不可多心。我先告诉你一声。待监军来了,你们便要调赴前方了。所以耶律将军的丧事,最好是今日办妥,早早入土为安。”
  吴哥儿道:“卑将蒙皇上恩宠,不次超擢,谢恩还来不及呢,怎敢多心,皇叔吩咐,自当遵从。但不知皇上派的是哪位监军?”
  完颜长之道:“这个皇上还没有和我说。依我想来,当然是最适当的人了。吴将军,可是你心目中有什么人要想推荐么?”
  吴哥儿怕引起猜忌,忙道:“卑将只知听皇上调遣,岂敢多言?皇上圣明,安排的当然是最恰当的了。”
  完颜长之道:“好,那你就不必管监军是谁了。早早安葬了耶律将军,等候接钦使大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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